考前一個星期,學校放了温書假,讓考生在家最後放鬆一下。
靈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覺酣睡到滿室陽光。再在牀上打個滾,又覺得還想再睡上三個鐘頭。
難怪老師強烈反對學生戀愛。一墜如愛河,人就要變得懶惰,無心向學。
靈素強迫自己爬起來,下樓買早餐。
社區口,白家的車停在路燈下。
靈素曬然一笑,走了過去。
可是從車上下來的,是白崇光。
“靈素,我有話和你説,上車談。”他神色凝重。
靈素考慮了片刻,隨他上了車。
白崇光開門見山説:“我聽説你最近和坤元走得很近。”
靈素一挑眉,“你們白家是做情報生意的嗎?”
白崇光厚着臉皮笑:“倒不如説我同坤元暗地裏在較量。”
“你倒坦白。”
白崇光靠進車椅裏,“你是聰明孩子。”
靈素沒耐心了:“你想問我什麼?”
白崇光凝視靈素,直直看她的眼睛,“這才幾天,對我就已經滿腹敵意了。坤元的影響裏果真驚人。”
靈素愈加不悦,“有話你就直接説吧。我還沒吃早點呢。”
白崇光敲了敲窗玻璃,司機立刻將車發動。靈素輕嘆了一聲,倒也沒鬧着要下車。
車駛上馬路,白崇光才重新開口:“你也帶他去了那間圖書館。那裏有什麼特別嗎?”
靈素反問:“你們當我究竟是什麼呢?一個騙子,還是一個真半仙?”
“靈素,我絕對沒有輕視你的意思。我是相信你的。可是白坤元未必?他那人生性多疑,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絕不會這麼輕易就相信的。”
靈素聽着,覺得這話十分刺耳,可是又挑不出刺來。一瞬間她的大腦裏閃過一個片段,她沒抓住,那片段又過去了,卻讓她心裏開始有點彷徨了。
她儘量放鬆了語氣,説:“那不過是間圖書館。你為什麼那麼緊張?關鍵的東西,究竟是那座房子,還是我的異能?白崇光,你這樣接近我又是為了什麼?”
白崇光懊惱:“我這接近你是居心叵測,坤元接近那是什麼?你可真厚此薄彼。”
靈素不耐煩道:“你們白家的事都和我沒關係。要想請我做法,那就給錢。否則我無可奉告。”
白崇光沒介意。反而抓抓她的手:“靈素,你不是這麼貪財的人!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什麼是什麼?”靈素焦急地看着他,“白大哥,你最近很不正常。你有話能不能直説。我不聰明,聽不懂那些暗示。”
白崇光唉了一聲,鬆開她,説:“你想知道琳琅的死因嗎?”
果真扯到琳琅身上了。
“琳琅在家游泳時突然發病,被送進醫院,不過病情很快得到控制。可是凌晨的時候又突然發病,搶求無效,才死亡的。”
“你懷疑她的死由人為因素造成?”
白崇光臉色鐵青,“當晚在醫院陪她的,是坤元。”
靈素當即輕喝:“白崇光!”
“你不信?”
“空口無憑。再説坤元不是那樣的人。”
白崇光反問:“哪樣的人?你又多瞭解他?”
靈素語塞。
她又有多瞭解白坤元?
她一口咬定:“琳琅不是死於非命。她身上沒有怨氣。”
白崇光彷彿被定住,恍惚了半晌,顫聲説:“果真……”
靈素覺得很好笑。別人不相信她可以看到鬼魂的時候,她滿眼都是遊魂;別人相信的時候,她卻偏偏變回成一個普通人了。造化真弄人。
“她的死本來就蹊蹺。琳琅身體一直健康。去世前一個月,她還和我一同潛到珊瑚礁的海底看沉船。潛水之前的體檢都沒查出心臟有問題。發病前一段時間她因為寫論文的緣故,比較勞累,但那很正常。後來住院那天晚上,琳琅飯後外出,深夜才返醫院。然後同坤元發生口角,病發急救無效,這才去世的。”
“可這又能説明什麼?”
“她外出去了哪裏,他們又為什麼吵架?”
白崇光一臉憤慨,握掌成拳,眼光凶煞,“靈素,我一定要弄明白琳琅是怎麼死的!”
靈素看他猙獰的面孔,心中不安,提高警惕。他為什麼要在琳琅去世三年後才來調查她的死因?為什麼要在白家權利交替的關鍵時刻來翻舊案?
“如果沒其他事,我要走了。”她叫停司機,開門下車。
白崇光追了出來,“靈素,白坤元不是簡單人物。”
靈素戒備地看着他。
“還有,琳琅同你提起過遺囑的事嗎?”
靈素眉毛一挑。
“我懷疑她寫過自書遺囑,給白坤元藏起來了。”
這樣有點走火入魔的白崇光前所未有的陌生。靈素搖搖頭,連着倒退好幾步,轉身跑走。
回到家,心臟狂跳不止,一片陰影籠罩頭頂。
遺囑?他要找琳琅的遺囑。
坤元呢?他知道嗎?
白崇光那樣子似乎有點喪心病狂,隨時會跳起撲過來。原本那麼温文儒雅的人。
靈素再也坐不住。她往白家打電話。
白家傭人説:“大少爺在公司裏。”
白氏所在的那座大廈並沒有高聳入雲,金光閃閃。相反,鋼筋結構,前門玻璃用圈種着竹子,非常別緻高雅。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設計師的傑作。
接待的小姐温和有禮,説:“小姐,沒有預約,我也愛莫能助。”
靈素掩不住失望。
身後傳來一把温柔的聲音:“怎麼了?”
那是童佩華的聲音。她立刻就把靈素認了出來,熱情洋溢道:“找坤元?他在開會。來,我先帶你上去。”
她的落落大方讓靈素覺得非常不自在,想推脱,“我這樣來見他,太唐突了。”
“沒事。”童佩華滿口安慰,“坤元不會同你計較。”
到了樓上,秘書來報:“童小姐,坤總在開會,估計還有二十分鐘。”
童佩華直接帶着靈素進到白坤元的辦公室裏等。
辦公室寬敞明亮,原木大書桌上堆着待閲的文件。
童佩華笑,“這像不像古時皇帝的御書房,這些文件就是大臣們遞上來的摺子。”
秘書送咖啡進來,聽到這話,諂媚道:“那童小姐不就是皇后娘娘?”
靈素本來伸去端咖啡杯的手顫了一下,縮了回來。
童佩華挨着靈素坐下,説:“你上次來家裏玩,我出差不在。考試快近了吧?準備得如何了?”
靈素被她有些造作的熱情弄得忐忑不安,“放最後的温書假了,就快考試了。”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只管説。我舅舅在教育部裏工作。”
靈素只訕訕地笑。
童佩華盯着她笑:“最初覺得你像琳琅,久了又不像了。你比她文靜多了。”
靈素説:“我是沒見過世面。”
童佩華拍她肩膀,“我就喜歡你這謙遜的性子。難怪坤元和崇光也這麼喜歡你,乖巧的女孩子人人愛嘛。”
靈素已經如坐針氈,深深後悔自己貿然闖來。
冷場片刻,門被推開,白坤元帶着兩名部下走進來。
“你們?”他眼睛卻盯着靈素一人。
靈素眼光一閃,又低下頭去。
童佩華笑盈盈道:“靈素似乎有急事找你,是吧,靈素?”
白坤元點點頭,“靈素,是什麼事?”
屋子裏四雙眼睛都盯在沈靈素一人身上,靈素沒法在這麼多人面前開口。
童佩華忽然説:“還是募捐嗎?那容易,我也湊一份!”
靈素惶恐,急忙搖頭否定。
童佩華又是嫣然一笑,“那是你自己遇到困難咯?不怕,我們會幫你的。”
靈素耳朵一燙。這裹着糖衣的羞辱,少鮮有年輕人能受得了。
她喃喃説:“不是的……”
就這時,門突然被打開,一個男子夾風帶雨地衝進來,大聲叫:“白坤元,今天你要給我説清楚!”
來人正是白崇光。
白崇光立刻看到靈素,咦一聲,譏笑起來:“就知道你會跑來找他。”
靈素冷冷瞪他,後退一步。
白坤元立即擋在靈素前面,對白崇光説:“今天的事是董事們共同決定的,你找我一個人也沒用。”
白崇光仍舊盯住靈素。
靈素只覺得背後陰風陣陣,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忽然生出一身力氣,一把推開檔在前面的白坤元,經過白崇光,跑了出去。
背後傳來呼喚她的聲音,她置若罔聞,一口氣衝進電梯。
出了白氏大樓,街上白花花的太陽照得靈素幾乎張不開眼。
忽然有人伸手大力拽住她,往後拉一把。一輛車鳴着喇叭從她面前飛駛而過。
靈素嚇得驚呼。白崇光氣急敗壞地衝她一通吼:“車來車往的,你橫衝直撞什麼?不要命了嗎?”
靈素使勁甩開他的手。
白崇光無所謂地聳聳肩,“童佩華你也不陌生了,但她和白坤元的關係你還不清楚吧。她在琳琅還在世的時候就對白坤元有意思。琳琅死後,他們倆進進出出已一年,雙方家長已經有意訂婚。他從來沒向你提起過吧?”
靈素輕輕顫了顫,像是給什麼蟄了一下。她別過臉。
白崇光見她一臉傷痛和落寞,也有點於心不忍,“靈素,我三年前勸過琳琅,三年後又來勸你。你比琳琅要精明許多,好自為之吧。”
靈素不想聽下去,“你迫不及待在我面前揭隱私,沒有用的。你們白家的事,和我無關。”
“那你匆匆來找他,為了什麼?”
靈素不語。
“還有,琳琅的遺囑……”
靈素轉身攔下一輛的士,跳了上去。
白崇光的身影終於化做人海里的一點。靈素長長嘆一口氣,雙手環抱住自己。
她似乎還能聞到那個童佩華身上的香水氣息。她管他叫坤元。他沒有追她下樓來。
車開到圖書館。剛停穩,靈素就看見四、五個西裝男子面色陰沉地從裏面走了出來,上了一輛麪包車,揚長而去。
圖書館裏,管理員在發牢騷:“居然跑到圖書館來翻箱倒櫃,鬼子進村一樣。這裏還會有藏寶圖不成?”
靈素大驚,急忙跑上二樓。果真,大量書本都被丟在地上,一片凌亂。書架也被移位,最角落裏的幾面書架上的書更是全部被掃在地上。
靈素跺腳。好你個白崇光!
管理員跟上來,氣憤道:“小沈你看看,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他們都是誰?”
“不知道。一大早就衝進來,像在找什麼東西。到後面簡直就是翻完就亂丟一邊。你説説,這都還有上百年的老書呢!”
腳踩到什麼,揀起來一看,正是琳琅時常看的那本蝴蝶圖鑑。
一個念頭悄然誕生。
靈素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忙着收拾殘局的兩名管理員,悄悄走開。
現在是中午,圖書館大堂裏沒有人,她徑直走到圖書登記處。
往電腦裏輸入“關琳琅”三個字,按下回車。電腦回應“查無此人”。靈素思考片刻,又打入“琳琅”二字。片刻,一排長長的借書列表出現在屏幕裏。
幾乎全部都是旅遊或人文地理類的書籍,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
慢着!靈素留意到最後一欄的還書時間,正是琳琅去世前一天!莫非她那天離開醫院就是為了來還這本《岩溶地貌》?
地質類書籍在一樓,並不多。雖然架上的書已經給白崇光的人打亂了順序,靈素還是很快就找到了這本厚厚的精裝書。
書內頁的登記卡上寫有借書日期。看來這本書太冷門,三年來都再沒人借閲過。只是奇怪,琳琅借這本滿紙深奧的專業學術書,為着什麼?
等等!
靈素輕輕撫摩目錄那頁,上面有星星點點的墨水,仔細看來,那連起來的橫橫豎豎,竟然是筆畫痕跡。
是扉頁,有人在這本書的扉頁上寫過什麼東西。因為力透紙背,加上紙張浸水,墨跡染到了下面的目錄上。而扉頁在寫完後就被撕下來了。
靈素稍微一留神,就發現了其中奧秘。該書一共四個大章節,每個標題中都有一個被淺淺的鉛筆痕跡圈起來。
那是“世界底層”四個字。
世界底層?是地心,還是地獄?
靈素恍然大悟。
她跑到二樓,問仍在忙碌的管理員:“館內有沒有地球儀?”
管理員答:“原來這個角上放有一台半人高的地球儀,去年給搬到樓下了,在樓梯間裏放着。”
靈素果真在樓梯間裏找到那座佈滿灰塵和蜘蛛網的地球儀。支架已經生鏽,地球也不能轉動,滄桑又狼狽。
靈素蹲下來,小心謹慎地托起地球儀的底座,伸手進去摸索。
忽然她停了下來。
她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白崇光的聲音:“我懷疑她寫過自書遺囑。”
白崇光的懷疑沒有錯。
靈素稍花一番力氣,一張粘着兩截透明膠摺疊起來的紙被她輕輕抽了出來。
上面寫着兩個娟秀的字體:“遺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