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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卓越讓石燕去他媽媽那邊坐月子,她不同意,説她要回“洞洞拐”去。他有點不高興:“我媽給你們把房間都準備好了,再説你跑那麼遠,我怎麼去看孩子?”

    她不敢跟他正面交鋒,怕把他惹惱了,他會跑起孩子就跑。他壓着火氣説:“你這個人就是這樣,總愛鬧彆扭,做什麼事都不替別人着想,只由着自己的性子來。”

    她差點跟他吵起來,但她怕被同病房的人聽見,駁了他的面子,他會使狠勁報復她,只低聲説:“我為什麼不願意去你媽媽那邊,你自己心裏清楚——”

    這顆子彈厲害,直中要害,他的氣焰低了下去,辯解説:“你這樣説就沒道理了,你知道的,那事早就過去了,我從那以後就沒有跟她——”

    她繃着臉説:"我沒説你——我是擔心——兒子——"

    他愣了,好一陣才咋摸出她的意思,緩和了口氣説:“你要跑回那麼遠的鄉下去,那就不怪我不去看你們了,我這段時間忙得很——”

    她趕快説:“我知道你忙,就別操心往那裏跑了吧,我下學期開學前就回來了——”

    他那天下去專門帶他媽媽到醫院來看孫子,沒帶姜阿姨,搞得石燕心裏有點歉然,一定是她説了那個話,他才不敢讓姜阿姨來醫院看石靖的.她很擔心,生怕卓越為了説服她去他媽媽那邊坐月子,就把姜阿姨解僱掉,還好他沒再提那事。

    喬阿姨見了孫子,激動得熱淚盈眶,抱在手裏,連聲説:“跟越兒小時候一個樣。”

    大概卓越在家裏已經給他媽媽事先通過氣了,所以喬阿姨沒提叫石燕去她家坐月子的事,還抱歉説:“小石啊,我最近身體不大好,不能幫你照顧孩子,就全靠你父母了——”

    她像聽到大赦令一樣,感恩戴德,連忙客氣一番,説了一些感謝的話,又祝喬阿姨早日康復,身體健康,永遠健康。婆媳二人親切友好地交談了一陣,卓越就陪着喬阿姨離開了醫院,再沒來過。

    姚小萍和嚴謹把石燕接出了院,回到她自己的窩。等他們走後,她第一件事就是張羅給孩子上户口,她不敢把這事交給別人去辦,只好冒着落下病根的風險親自出馬。她把孩子交給姚媽媽看着,自己穿得厚厚的,戴上一頂帽子,穿了軟軟的布鞋,到學校去找校長。

    校長問了幾句,就叫她把材料放那裏,説他會叫公安處長的兒子高峯帶回去辦,辦好了再叫高峯給她送過來。她覺得校長對這事非常草率,簡直就是草菅人命,她很不放心把那些寶貴材料交給校長,總覺得他會把她的材料搞丟,萬一搞丟了,要想去補一份就麻煩了。她囑咐了好幾遍,差點把校長搞煩了,她才訕訕地住了嘴,懸着一顆心回到家裏。

    她等了兩天還沒見高峯送户口過來,心裏就慌了,又跑到學校去找校長。校長説:“我已經交給高峯帶回去了,你怎麼不相信我呢?辦户口又不是吐口痰,哪裏有那麼快呢?你還在月子裏吧?這麼到處跑不怕落下病根?”

    她又訕訕地回到家,熬了兩天,差點又跑到學校去,終於把高峯盼來了。別看那小子上課調皮搗蛋,學習成績一塌糊塗,做這些事倒還人模狗樣像回事,不光把一本嶄新的户口本給她送來了,還生動描述了他爸爸在為她上户口的過程中所做的種種努力,如果一字不漏地寫下來,就是一篇上好的作文,不知那小子怎麼作文會寫那麼差,難道人的口頭和筆頭可以有這麼大的差別?還是人們一寫作文就專揀狗屁不通的句子寫?

    高峯還帶來了幾斤雞蛋,説是他媽媽送給石老師的,祝石老師母子健康,早日回來給他們上課。她一感動,眼淚都流下來了,把高峯搞得侷促不安,可能從來沒見過這麼感激涕零的老師。等高峯走了,她又把户口本逐頁逐頁地看了幾遍,連空白頁都沒放過,當初要是她把這勁頭拿出一半來研究高考試卷,恐怕也不會漏掉卷子反面的題目,淪落到師院來讀書。

    看了若干遍,總算弄懂了高峯的話。他爸爸幫她把户口從鋼廠子弟中學的集體户頭上遷出來了,立了一個户,因為孩子一個人是不能開户的,要麼上在鋼廠子弟中學的集體户口上,要麼就把她遷出來跟孩子一起立户。她看見自己的名字寫在第一頁上的“户主”之後,第二頁就是響噹噹的“石靖”二字,再後面就都是空白頁了,大概是留着寫她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個孩子名的。

    她愛不釋手地捧着個大紅户口本,連給兒子餵奶時都捨不得放下,一邊喂一邊把户口在兒子面前晃動,自我陶醉説:“寶寶,我們有户口了!我們是一户人家了!”

    姚媽媽看了,很不理解:“你以前是農村户口啊?”

    户口一上好,她就不想在D市呆了,只想一步回到“洞洞拐”去,好見到父母見到黃海。她讓她的父母幫她找了個便車,還在月子裏就帶着兒子和姚媽媽回到了父母身邊。

    她回到“洞洞拐”沒幾天,黃海就從F市跑回來了,帶了大包小包的禮物來看“老同學”。她事先就跟他約好叫他趁她父母上班的時間來的,所以他來的時候,只有他們三人在家。

    中午家裏人都回來吃午飯,她媽媽一眼看見黃海坐在她牀邊看她餵奶,馬上找了個藉口把黃海叫了出去,叫出去就沒再讓他進來,跟大家一起在客廳吃午飯,而她的午飯一直是端進卧室來吃的,她也不好突然跑到外面去吃,只盼望她父母趕快回去上班。但“洞洞拐”的午休時間有兩個小時,那兩個小時她跟黃海就被她父母生生地隔開了。

    一直到她父母回去上班了,黃海才有機會再進卧室裏來,那時石靖已經吃飽喝足睡着了,她讓黃海把卧室門關了,一下撲進他懷裏。

    但她不敢讓黃海久留,怕她父母看出破綻,只好讓他在她父母下班之前就離開。就是這樣,她還被她媽媽訓斥了幾句:“你怎麼能讓一個男同學跑進產婦的房間來,還坐那裏看你餵奶?這要是讓人知道,像什麼話?”

    她不敢吭聲,裝做專心餵奶的樣子,混了過去。黃海第二天又來了一次,但只能呆到中飯前就得離開,因為他要趕到E市去坐火車,他只有那幾天假,而來回需要的時間太長了,大半時間花在了火車汽車上。臨別前,兩人難分難捨,約好暑假再見面,然後山盟海誓,灑淚告別。

    接下來的日子,她的生活就是一箇中心,兩個基本點。中心就是照顧孩子,兩個基本點就是給姚黃二人打電話。她連滿月都等不及了,還在月子裏就開始趁晚上的時間跑到她父母單位上去打長途,每次都帶上姚媽媽和石靖。她父母反對了幾次,但她不聽,説現在天氣暖和,沒事的,他們也沒法,誰叫他們家沒電話的呢?人家姚媽媽想跟女兒通話,總不能不讓人家去吧?

    姚媽媽這個名真是背得冤枉,説起來是她要跟女兒打電話,但每次話筒沒拿熱就下了線。石燕還是克勤克儉禮讓三先,總是先給姚小萍打電話,而且打通之後總是讓姚媽媽先跟女兒説話。但姚小萍跟媽媽並沒有多少話講,有點嫌老媽羅嗦不懂青年人的話題,每次沒講兩句就叫媽媽把電話給石燕。

    這段時間姚小萍講的都是師院那邊的事:“你不知道,H·Y⊕B逝世,師院搞得可隆重呢,在大禮堂那邊設了靈堂,好多人跑去祭奠。我這個政治上的糊塗蟲一點不摸行情,那天正好做了幾個菜,就跑到樓下小賣部去買啤酒,被幾個學生看見,圍住我,質問我站什麼立~場,有沒有一點正義感和良心,H·Y⊕B逝世了,而我還在買啤酒,是不是在慶賀他逝世——”

    石燕只知道H·Y⊕B是國家的頭,但他究竟是chairman,還是zyzx,亦或二者兼顧,她完全沒搞清,也從來不關心,所以聽得一頭霧水:“現在zy領導逝世,各地都興開追悼會了?”

    “誰知道?反正師院是開了的。我差點有嘴説不清,生怕他們痛打我一頓,嚇得我啤酒也不敢買了,轉身就逃——”

    過了幾天,連她弟弟都在談論H·Y⊕B逝世的事了,她好奇地問:“你們學校也開追悼會了?”

    她弟弟感興趣地問:“是不是卓哥他們師院開追悼會了?我聽説好多地方都自發地開追悼會了,特別是大學裏,聽説在搞XC——”

    她始終沒整明白為什麼H·Y⊕B逝世會驚動這麼多人,她對H·Y⊕B是一點也不瞭解,他做了什麼,沒做什麼,她都不知道。天高皇帝遠,她這人從來不關心這些,覺得關心了也沒用。

    然後她從姚小萍那裏聽見師院學生上街油刑的消息,她問:“你去了沒有?”

    “我才懶得去呢,你想想看,從師院一直走到市裏去,那還不把我鞋跟走斷了?不過你那個卓越真的很煩人,現在每次都拉着我們嚴謹一起——”

    “他們也——去油~~刑啊?”

    “哪裏是油~~~刑?卓越不知道在搞什麼鬼,總是拉着嚴謹半夜三更到外面去貼大~~字~~報,鬼鬼祟祟的,搞得嚴謹夜裏進不了南一舍——”

    “現在又興貼大~字~報了?”

    姚小萍嘻嘻地笑:“我看你貓在‘洞洞拐’,真的成了個鄉巴佬,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幹嘛——半夜三更出去貼?”

    “所以我就覺得奇怪羅!我問嚴謹,卓越到底拉你出去貼什麼?他説他也懶得仔細看,反正都是反~貪~污~腐~~化的。我問他那為什麼白天不出去貼,要晚上出去貼呢?嚴謹也説不上來。你看他是不是豬腦子?連貼的是什麼內容都不知道,就跟着卓越跑出去貼。我看卓越肯定是想拉嚴謹做炮灰,好事他還會想到嚴謹頭上來?早就自己一腳上前獨吞了——”

    她對卓越的事不感興趣,但她弟弟很感興趣,每次吃飯都要提這事:“姐,卓哥他參加油~~刑沒有?肯定參加了。卓哥肯定是帶頭人,他上次就説了,他是生不逢時,沒遇上亂世,不然早成英雄了,這次他一定不會錯過。哼,我比他還生不逢時,又不逢地,住在這麼個破地方,外面鬧吼了,我們這裏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媽媽警告説:“你小孩子家,少管這些閒事,好好學習,爭取考個好大學。真不知道這些大學生是怎麼想的,人家高中生拼死拼活想考大學,他們這些考上了的,卻不好好讀書,要搞什麼油刑——”

    她弟弟反駁説:“你不懂,人家那是關心國~家大事,現在中國這麼多貪~~官,不該反一反哪?再不反,以後連高考都廢除了,專門讓那些高~~官的子弟去上大學——”

    她媽媽一聽貪官連高考都要廢除,着急起來:“怎麼能連高考都廢除呢?那我們這些沒權沒勢的人,孩子不連上大學的機會都沒有了?什麼時候廢除?能不能等你今年考上了再廢除?”

    她父母馬上來向她求證,她慌忙推脱:“我不知道他油沒油——”

    她媽媽問:“你每次跟他打電話就沒問過他一聲?”

    她從來沒跟卓越打過電話,但每次為了解釋為什麼打個電話要那麼長時間,總是説給卓越打了的.她支吾説:“我問他這幹什麼?搞不好他還以為我管他像管孩子一樣呢——”

    她打電話問黃海蔘沒參加油~~刑,黃海説:“主要是學生在搞,我們這些工作人員,都要上班的,哪裏能隨便跑出去油~~刑?”

    “晚上呢?你晚上——沒去?”

    黃海遲疑地説:“燕兒,我現在——對這些——都不關心——我的世界只有你和靖兒——我只想能早日跟你和靖兒在一起——別的事——都在其次——”

    過了幾天,她弟弟帶回來幾張報紙:“來,你們自己看看,Z~Y~~機關的人都上大街油~~刑了,你們還説油~~刑不對,如果不對的話,ZY怎麼會支持?”

    這下輪到她父母傻眼了。

    她突然想起卓越的話:女人誤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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