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夜暗,仍可看到冒出的液體。
顯然,“鬼臉人”技高一籌。
古凌風判斷西門洪在十招之內非倒下不可。
激鬥持續,但不到十招,“呀!”地一聲栗叫,一聲實胚胚的“砰!”然大響,西門洪前胸捱了一掌,悶哼聲中,踉蹌退了三四步,眸子裡兇芒大現,變成了-只受傷的野獸,作出了反撲的姿勢。
“鬼臉人”沒有跟蹤進擊,陰惻惻地道:“西門洪,本人說過一旦動手你會死得很慘,現在就要兌現了。”
西門洪沒開口,身形一挫,雙爪縮在腰間,這是個相當古怪的架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要施展殺著了。
“鬼臉人”曲臂半伸雙爪。欺身上步……
西門洪的雙爪突然前伸,十指筆直,隱約中似有東西射出,卻不像是暗器,彷彿幾股黑線連接指端,但只是瞬間的異像,他的手沒收回,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啊!”悶哼聲中,“鬼臉人”就地打了一個旋,突地騰身飛閃而去,身法之快,可以形容為世無其匹。
西門洪沒有追。
險遭活埋是刻骨之恨,所以古凌風在這瞬息之間不知是去追“鬼臉人”,還是留下來跟西門洪算帳?
西門洪收回手,身軀直了起來。
古凌風這麼一猶豫,“鬼臉人”已消失無蹤,現在只有留下來先跟西門洪作了斷一途了,他正待現身……
西門洪呻吟了一聲,“砰!”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古凌風大為意外,他雖受了爪傷,但絕不至於到站立不住的程度,“鬼臉人”並未反擊便已飛身而遁,這是什麼蹊蹺?“鬼臉人”顯然已經受了傷,而且不是輕傷,不然他不會走,西門洪剛剛施展的是什麼邪門殺手?
一條人影幽幽出現,直迫西門洪身前。
古凌風更加意外,不速而至的竟然是華豔秋。
“西門二俠,你怎麼啦?”聲音柔媚之極。
“華姑娘,你……”西門洪抬頭,雙目失神,他似乎在突然之間變得十分軟弱,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是從東門外折來的!”
“噢!”
“真是巧,……”她“咕!”地一笑。
“巧?”
“是呀?我在東門外巷子附近發現你與西門大俠分手單獨離開,說什麼要打發古凌風上路,可巧又發現有人盯你的梢,所以就跟了來,不但認清了‘鬼臉人’,也見識了你的救命絕招,這不是很巧麼?”
“嗯!”
“西門二俠,聽說你這救命絕招叫做什麼‘鬼箭’,是聚集全身真元而由指尖逼出,可以洞石穿木,極耗真元,每施展一次,要三天才能恢復,而且在剛剛施展之後的一個時辰內,脆弱得像一個嬰兒,有這事麼?”
古凌風駭然,上次在山中與西門洪對手,要是他施展所謂的“鬼箭”,自己在沒有心理防備之下,絕無法倖免,既然威力足以洞石穿木,血肉之軀就不必提了,無論正邪,成名都不是幸致的,對敵之時,的確絲毫不能託大。
“華姑娘,你……怎麼會知道?”西門洪栗聲問。
“任何秘密武功,你只消用過一次便無法再保密。”
“啊!”西門洪閉了閉眼,他真的是喪元脫力。
“西門二俠,古凌風怎麼啦?”她轉了話題。
“沒什麼,我……當然要替老三報仇。”
“你知道我很喜歡古凌風……”
古凌風的心絃震顫了一下,背地裡說這種話,必然是真實的,再隨便的女人,她的情感也有其可貴的一面。
“這……華姑娘要我放棄老三的血仇?”
“只要是公平的決鬥,就沒有仇字可言,你們兄弟殺的人不在少數,而且談不上公平,被殺的又怎麼說?”
“西門三煞睚眥必報!”聲音雖弱但不失狠勁。
“對,我很明白。”
“華姑娘說……對?”
“唔!西門二俠,除了古凌風,我還有一個最心愛的人,‘神鞭大少’方子平,他之死,可以說是冷血的謀殺,我發過誓要親自討這筆債,兇手西門波已死,但你們兄弟應該為他還這筆債,對不對?”聲調依然不失柔媚。
“你……”西門洪想站起身,但掙起了一半又跌坐回去,只把失神的兩眼瞪大道:“我們老大馬上會來。”
“他不會來,他不知道你在這裡,外面還有我的人把風,等他發現了,‘鬼臉人’在你身上留下的抓痕會告訴他你是怎麼死的。”
古凌風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現在他明白華豔秋籠絡西門兄弟的真正意圖了,這女人太可怕,真正的冷血。
“你敢?”
西門洪也明白了,聲音已完全變了調,現在,他已經不是令人喪膽的“鬼爪追魂”,而是一隻綿羊,任人愛怎麼宰割,毫無反抗的餘地。
“沒什麼不敢,我馬上就要做。”
“桃花女,你這浪貨……”
“格格格格……”華豔秋反而笑了,笑得那麼脆地道:“西門洪,你只是比你家老大早走一步,黃泉路上不會寂寞的,你們三兄弟早晚會在一起,只可惜機會來得快了些,你還沒為我做多少事,由你家老大補償吧!”
“你準備怎麼打發你老子?”狠人,在某種情況下就會顯露他的狠勁,不但對別人狠,對自己也同樣狠。
古凌風靜作壁上觀,他無意親手殺他,雖然他曾被活埋,心中的恨極濃,但殺人並不是一件快樂的事,由別人代勞也是一樣,像三煞這類江湖豺狼,是應該有這下場,只不知華豔秋要以什麼手段收拾他?
“我的小平是被你們老三用飛刀射傷,然後再用他的鞭子把他勒死的,小平臨死一定非常難過,所以……”
“所以怎樣?”西門洪暴叫,但聲音不大。
“我也要你難過,不然就太不公平了。”
西門洪的臉孔扭歪。
這美極、媚極,也狠極的女人將要使他怎麼難過法?
外面既然有人把風,她當然可以放心地為所欲為。
要不是巧碰上西門洪因對抗“鬼臉人”施展向不輕用的“鬼箭”獨門絕著而損了真元,對付他還真不容易,更巧的是他與老大“地獄客”西門濤分手而落了單,讓華豔秋逮到了好得不能再好的機會,這叫該死就活不了。
華豔秋從衣襟底摸出一柄小巧的匕首,在手裡拋了拋,的確是很小,連柄不及五寸,但從泛出的暗光看來,這把小刀相當鋒利,絕對是最好的鐵匠用最好的鋼打造的。
她笑著道:“西門二俠,我要用這把小刀切下你的兩隻鬼爪,再挑瞎你的兩眼,然後以特殊手法點上你的穴道,讓你慢慢品嚐生命在痛苦中一點一滴消失的滋味。”
殘忍,對一個無法反抗的獵物先描述所使用的手段的確夠殘忍,這種死法比一隻被刀捅進脖子的豬還不如。
“啊!”西門洪拼聚殘力狂叫一聲,身形掙起。
華豔秋踹出一腳,西門洪僕了下去,接連又是兩腳,西門洪不動了。
“西門二俠,有遺言麼?”
“我……做鬼也要找你!”
“可是你現在還是人,做鬼是以後的事。”
“臭娘們……唔!”
華豔秋又踢出一腳,點上了西門洪的“啞穴”。
現在,西門洪只有默默地聽任宰割了。
一個美豔的尤物,操刀切割一個大活人,令人難信。
然而這是事實,華豔秋已經開始行動,有條不紊地做。
她先割斷西門洪的褲帶,切成兩段,分別緊緊扎住西門洪的左右腕,然後柔聲道:“西門二俠,現在我要切下你的鬼爪,否則你到陰間還會傷人。”
非常平靜,像切雞割鴨,雙掌齊腕被切下,並沒見多少血,因為腕脈已事先被褲帶結紮,血管已被封住。
西門洪身軀扭動,沒有聲息,穴道已經被制。
古凌風號稱“冷血殺手”,他殺過人,也看過人殺人,但切割活人還是頭一次見識,他幾乎想掩上眼睛不看,可是當他想到自己慘遭活埋,如果不是藉著“玉府生元”奇功脫困,恐怕死得比西門洪還要慘,這一想心裡便釋然了。
華豔秋揚了揚小刀,又道:“你快要看不見了,趁此刻多看幾眼,看看我、看看星斗、看看天!”
西門洪的身軀在劇顫,那痛苦只他自己知道。
小刀連劃了兩下,兩個眼眶變成了血洞。
華豔秋抬頭望著空際道:“小平,你滿意麼?”
聲調變為悽惻,顯見她對“神鞭大少”方子平暱愛之深。
古凌風暗中搖頭,他對這女人有了更深的認識。
停了片刻,華豔秋在西門洪的右上臂橫切一刀,直起身來道:“西門二俠,你的血會流光,但要一段時間,你慢慢地走吧!”
就在此際,破牆缺子外傳來“一滴血”毛人龍的聲音道:“豔秋,完事沒有?”
“完了!”華豔秋扭頭回答。
“我看到一個人從大路上經過。”
“什麼樣的人?”
“從裝扮看像是‘地獄客’西門濤。”
“我們暫時不要和他碰頭,天快亮了,回客棧去吧!”說著,把小刀在西門洪身上擦乾淨,藏回衣襟裡,平靜地開口道:“西門二俠,失陪了,天亮之前你會結束痛苦,運氣好的話,天亮之後你會被人發現,別愁不能入土。”
嬌軀一彈,掠出了牆圈子。
古凌風長長透了一口氣,現身出來。
西門洪的身軀還在抽動。
古凌風望著等死的西門洪,心裡想:“殺人不過頭點地,再邪惡的人一切罪孽都會隨著生命的結束而消失,人,總是同類,何必一定要做得這麼絕呢?”心念之中,他虛空點出一指,西門洪寂然不動了。
基於人道,他幫助西門洪結束了痛苦。
為了公道,他還是要找西門濤。
於是,他離開廢墟。
在此同一時間,另一條黑影先他離開。
蓆棚孤寂地縮蜷在城牆腳的樹下。
一條人影兀立在土坑的位置,這人影正是“地獄客”西門濤。
坑裡被他用獨門點穴手法制住再加上繩捆索綁的人竟然不翼而飛,先他一步回來的老二西門洪不見影子,陰狠惡毒出了名的“地獄客”震驚莫名。
是誰救走了古凌風?
西門洪人到哪裡去了?
現場除了斷索並沒有打鬥的痕跡,他迅快地作了判斷,古凌風被栽在土坑裡只剩頭露在外面,還用枯草蓋住,而且又無法出聲,被人發現而救走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自己脫身。西門洪在覺察人去坑空之後,展開了追查行動。
但他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判斷,古凌風不論是自行脫身或是受援脫困都不會離開此地,一定亟待報復,而老二在發現情況有變之後也不可能單獨採取行動,一定會等自己回來共謀對策,除非人已經遭了……
他沒再想下去,因為他已經發現大路上的人影。
來的是一條怪樣的黑影,不像是人在行動,而是一個上下一般粗細的黑色怪物在飄移,速度快得驚人。
西門濤靜靜地候著。
黑影偏開大路,徑直朝他立腳之處飄來。
現在,他看清楚了,是一個黑袍蒙面人。
轉眼之間,雙方已經相對。
“西門大俠,幸會!”黑袍蒙面客冷沉發話。
“你閣下……”被一口點出名號,西門濤暗吃一驚。
“我們到路那邊的菜園子裡再說。”
“為什麼?”
“古凌風馬上就到!”
“古凌風?區區正要等他。”
“西門大俠,如果你想知道令弟的遭遇,就馬上隨老夫來。”話聲中身形已動,魅影般掠過草地,穿越大路,投入了路邊圍籬之內。
西門濤一聽提到了他的老弟,立即彈身跟進。
古凌風來到,直撲那間蓆棚,一看沒人,心裡感到奇怪,毛人龍分明告訴華豔秋“地獄客”西門濤朝這邊來,人去了哪裡?
在他發現土穴已空,老二不見影子之時,會有什麼反應?會立即離開麼?
守株待兔,古凌風決定等,身形隱入蓆棚。
菜園籬笆內的暗影裡,黑袍蒙面客與西門濤相對,他倆當然已經看清了古凌風的一舉一動,西門濤沉住氣。
“閣下何方高人?”
“先別問這個,談急事!”
“急事?”。
“對,關於二俠西門洪。”
“他怎麼了?”西門濤夠陰沉,心裡急口頭卻平靜。
“他已經上了路!”
“上路?閣下的意思是說……”
“就在前面的破牆圈子裡,被人斷手剜目。”
西門濤全身一顫,眼迸厲芒。
“是真的?”他再陰沉也無法平靜了。
“這能假得了麼?你可以自己去看。”
“地獄客”,人如其號,陰沉狠狡這方面是獨到的,他在劇烈震撼之後突然冷靜下來,凌厲的目芒盯牢對方。
“閣下就為這件事專程來找區區?”
“沒錯!”黑袍蒙面客也以凌芒相向。
“對區區的情況何以如此瞭解?”
“西門大俠認為這一點比令弟遇害更重要麼?”
“區區行事一向如此!”
“好,那本人告訴你,南陽城裡外每一寸地方都有本人的耳目!”
西門濤深深為對方這句話所震撼,完全猜不透對方是什麼路數?南陽城除了祥雲堡之外,還沒聽說過誰有這大勢力。說歸說,西門洪之死當然比什麼都重要,對方既然蒙面,目的自是隱秘身份,繼續追問便不上道了。
“誰是兇手?”
“一共三個!”
“哪三個?”
“一個是開封府護衛黃坤,左手是一隻鐵爪,平常裝傷吊在胸前,再強的指上功夫也趕不上他那隻鐵爪……”
“此人區區認識,還有呢?”
“第二個很有來頭,現任御林軍教頭,曾經名動江湖的‘八臂神猿’歐陽仿的寶貝女兒歐陽如玉,平常被他們自己人稱作小玉,功力得乃父親傳,手底下極辣。”
“小玉!嗯,都是公門中人,第三個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閣下是指‘冷血殺手’古凌風?”目芒更厲。
“不錯,他們是一路的。”
“閣下為什麼要向區區提供這些線索?”府城深的陰險人物,對任何人和事都抱著懷疑的態度,只相信自己。
“很簡單的理由,敵愾同仇。”
“全是事實?”
“嘿嘿嘿嘿,西門大俠,你未免太多疑了,信不信由你,反正你收屍之時可以驗傷,抓傷、刀傷,還有被點中死穴的隔空指痕,那是假不了的。”
西門濤默然,他迅快地轉動著腦筋,古凌風被活埋,一旦獲救當然亟思報復,救他的當然是黃坤和那叫小玉的女子,殘殺老二是順理成章的事,看來這黑袍蒙面客的話可信,當下抱了抱拳道:“區區會記住閣下這筆人情。”
“大可不必,本人說過彼此同仇。”
“後會有期!”
“西門大俠何往?”
“仇人就在眼前,區區……”
“你有絕對的把握殺古凌風?”
“盡力而為。”
“西門大俠行事一向不這麼草率,出之意氣必貽後悔,兇手不止古凌風一個,何不謀而後動,採周全之策?”
“這……”西門濤窒了片刻,再次抱拳道:“多承提醒,謝了!”
說完,順著菜園籬笆朝廢墟奔去。
黑袍蒙面客陰笑了一聲,也跟著彈離。
村雞亂唱,晨星寥落,距天亮已是不遠。
古凌風苦等不見西門濤迴轉,只好怏怏離開。
回到醉蝦豆腐店天色已經放亮,小泥鰍迎出天井,道:“古爺,您到現在才回來?”
“唔!”古凌風沒說自己是從鬼門關打了個轉回來的。
“有人在房間裡等你!”小泥鰍擠了擠眼,一副很神秘的樣子。
“誰?”古凌風心中-動。
“你進去就知道。”
古凌風懶得跟小泥鰍嚕囌,立即舉步進入堂屋,只見房裡燈還亮著,由於天已大亮,顯得很黯淡,一腳跨入,大為意外,桌邊坐著的是“桃花女”華豔秋。
“你回來了?”華豔秋笑著問。
“晤!”
“沒事?”
“一定要有事麼?”
“人家關心嘛!”柔媚還帶著撒嬌。
“啊!是,謝謝你!”古凌風立即明白過來,華豔秋曾在東門外巷子口聽到雙煞的談話,西門洪先回頭的目的是要打發自己上路,所以她跟了下來,她卻料不到自己脫了困,也在破牆圈子的現場觀賞她殺人,這一份關懷是可感的。
“奇怪!”
“奇怪什麼?”古凌風在另一張椅上坐下。
“我聽到西門濤吩咐西門洪先離開打發你上路,以為你中了他們什麼圈套,想不到你竟然沒事……”
“是沒事!”古凌風不想把話題扯開。
“沒事就好,我白擔心了,不過你要注意,‘地獄客’相當陰險,他不會放過老三西門波被殺之仇。”
“他兄弟……不是已經被你牽牢了麼?”
“你聽說過有人養狼麼?狼是永遠養不馴的,圈住只是暫時,我也在時時提防反噬,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明白!”古凌風是真正的明白,華豔秋不但要利用雙煞,還要為方子平討公道,現在西門三煞只剩下一煞了,不過她現在說的也是真心話,想到她對付“鬼爪追魂”西門洪的酷毒手段,真讓人不寒而慄。他下意識地想到,如果有一天華豔秋因愛成恨,她會用什麼手段對待自己?
與這種美如天仙毒如蛇蠍的女人能打交道麼?
這麼一想,便又沖淡了那一份被她關懷的感受。
“凌風,關於合作的問題你考慮好了沒有?”
“考慮過了!”
“怎樣?”眸子裡泛出企盼之色。
“我不能答應!”古凌風冷沉地回答。
“到底是為了什麼使你如此堅持?”企盼變成失望。
“立場問題。”
“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什麼立場?”
古凌風實在不願意騙她,但又不能明說出來,因為她對“神通寶玉”志在必得,而自己協助歐陽仿查此竊案也是志在必破,一揭開立場,馬上就要變成對立的雙方,後果的演變難以逆料,這也是他所不願見的。
“豔秋,遲早你會知道。”他只好如此應付。
“我的忍耐力有限!”她臉上慣常的笑容突然消失。
“那是沒辦法的事!”古凌風攤了攤手。
“你心裡根本沒有我!”
“如果我說出來你會改變立場麼?”
“除非你答應跟我成親,我便一切依你。”這句話不但露骨而且大膽得驚人,偏偏她說得那麼自然,就像說句閒話一樣。
古凌風並不驚奇,也不意外,他臉上的神情完全不變,不是冷血,也不是感情麻木,而是他太瞭解這女人的作風,像這樣露骨的表示已經不止一次,但他的內心始終不承認跟她是同類,所以他隨時都保持清醒不為美豔所惑。
“這不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問題。”
“凌風,你是在推託?”
“隨便你怎麼想。”
“你憑良心說一句,喜歡我麼?”
“喜歡!”古凌風回得得很乾脆,事實上沒有男人見了這樣的尤物而不喜歡的,但喜歡不代表愛,也不代表感情,那應該是兩回事。
“那你為什麼不答應?”
“我家中還有高堂老母!”
“你要父母之命?”
“終身大事能不告稟堂上麼?”
“想不到你‘冷血殺手’還是個孝子?”
“我不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但求心之所安。”
華豔秋亮麗的眸光直照在古凌風面上,沉默下來,不知道古凌風剛才的幾句話在她的心理上激起了什麼反應?
天光更亮,燈焰縮成了一粒紅豆。
“你在土裡打過滾?”華豔秋終於發現了。
“嗯!是跟人鬥過。”
“能使你在地上滾的人不多,是誰?”
“我不想提!”
“那就算了,我看……你該休息,我走了!”說著站起身來,又道:“凌風,我們談過的話希望你在意?”
“我會的!”
“你不必送我,我自己走!”華豔秋深望古凌風一眼之後步出房門。
古凌風真的不送出去,吹滅了桌上殘燈。
小泥鰍進房,揪了揪鼻子道:“古爺,這女的雖然長得迷死人,可是……那份德行真不配做好人家的媳婦,古爺可千萬不要被她迷糊……”
“小泥鰍,我從來不迷糊。”古凌風笑笑。
“那就好,我真擔心……啊!古爺您這一身……”
“我自己會料理,你現在出去辦點事。”
“什麼事?”
“到北街御史巷去轉個圈子。”
“古爺,現在已經是白天,狐仙……”
“別扯什麼狐仙,也不必進那宅子,只消在附近街巷探探動靜,然後回來告訴我。對了,順便到歐爺那邊去打個轉身。”
“好,我馬上出門!”小泥鰍說走便走。
古凌風洗了個澡,裡外的衣服全換下,然後上床睡覺,他的確是累了,一著枕頭,不久便入了夢鄉。夢裡,他見到了“仙女”文素心,雙方正在你儂我儂之際,華豔秋和小玉同時出現,三方面鬥得不可開交,最後動上了手,華豔秋和小玉先後傷在“仙女”手下,變成二對一聯手,他夾在中間不由急煞,又不能出手幫任何一方,情急之下,拔劍使出從沒用過的絕招,硬生把三人拆開。
“古爺,古爺,您怎麼啦?”小泥鰍站在床邊。
“啊!我……”古凌風睜開眼,滿頭冷汗。
“古爺在做噩夢?”
“唔!”古凌風抹了一把冷汗道:“你回來了?”
“回來一會了,飯菜已經做好了!”
“現在什麼時候?”
“過午了!”
“哦!”古凌風起身下床道:“情況如何?”
“消息可多啦!”
“慢慢說!”
“先講那間鬼宅,大門外貼了告白,重金求醫,什麼宅中老夫人身罹怪病……這狐仙居然生病要人醫……”
“不是狐仙,是人,說下去!”古凌風想到了昨晚祥雲堡主霍祥雲為尋寶貝兒子上門,向管家“天馬金駝”提出建議的一幕。
“大門是開著的,白天我沒敢胡闖。”
“有人進去麼?”
“兩批,都是城裡的老太醫,不久便出來了,說是從沒經驗過的怪病,診不出原因,也不敢下藥。”
“再來呢?”
“我掛著歐爺那邊就離開了。”
“見著歐爺沒有?”
“沒人,連黃爺也不在客店裡,不知去了哪裡。”
“嗯!”古凌風默然了片刻道:“還有什麼消息?”
“大消息,關於古爺的。”
“關於我?”
“是,西門三煞的老二‘鬼爪追魂’西門洪被殘殺在東北城角的破牆圈子裡,傳說是兩男一女下的手,為首的是古爺,好像還牽扯到黃爺和小玉姑娘,因為提到了鐵爪子,分明指的是黃爺,另有個掌指功夫高超的,當然說的是小玉姑娘了,古爺,怪不得您一身的土……”小泥鰍見古凌風臉色變得很難看,便住口不說了。
古凌風的臉色的確是很難看,他在想——
分明是華豔秋的傑作,是誰造謠嫁禍?
華豔秋顛倒是非麼?很不可能,她狠但不卑鄙,而且她在人前背後都表示了對自己的關懷,不會做這種事。
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西門濤由於自己被活埋之後神秘脫身而所作的推測,又因為死者身上的爪傷刀痕而加上了黃坤和小玉,可是西門濤為什麼要張揚?
他又怎會知道自己與黃坤和小玉是一路?這點令人費解。
另一個是第三者故意借題發揮,造成西門濤與自己的敵對態勢,以達到某種目的,這推論的可能性很大。
而第三者,極可能就是“百靈會”一方,否則便是華豔秋口中在蒼龍巖假扮宋三娘演戲的神秘女子一方,黑袍蒙面客方面也不無可能。
小泥鰍怔住沒敢再開口。
“這……從何說起?”古凌風蹦出了一句話。
“古爺是說……沒這回事?”小泥鰍期期地問。
“根本沒這回事!”
“但我在茶館裡吃點心,那些混混們談得很起勁?”
“先用飯,我還要出去!”
“好,早已經擺上了!”
御史巷。
荒廢了十多年的御史府,大門前貼了重酬求醫的告白,告白上特別註明應徵者請走側門,而側門入裡穿過邊院便是第二進院落,管家金駝子在側門專司接待,同時也向鄰舍說明了求醫者的身份是已故魯御史的胞妹,此來是求醫順便處理遺產,這一來“狐仙”的謠諑不攻自破,再沒有看熱鬧的閒人了。
時間是申初時分。
一個書生打扮佩劍的年輕人來到了側門外,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冷血殺手”古凌風,除了跟他打過交道的少數江湖人物之外,認識他真面目的人並不多,大白天明著來,一路上沒有引起特別的注目,當然,有心人的暗中窺視是例外。
側門半掩,門外沒人。
古凌風大方地推門進去,順手反掩上門。
白天跟晚上完全不一樣,荒敗的景象十分真切。
他昨晚來過,門徑方位並不陌生,略為認了認舉步便走,才只走得幾步,一條人影橫裡現身攔住,赫然是白髮蒼蒼的“天馬金駝”,猝然之間他不知是直截了當打招呼還是裝作不認識?他一下子怔住了。
老駝子望著古凌風點點頭。
“老前輩是……”古凌風試探著開口。
“你昨晚來過,應該知道老夫是誰。”
古凌風吃了一驚,他自以為昨晚的行動很隱秘,想不到已經落在人家的眼中,這是自己把人家低估了。
“是!”他只好硬著頭皮承認。
“你來做什麼?”
“晚輩想見見文姑娘。”內心不期然地起了激動。
“何事?”
“請教一個問題。”
“她現在沒空見客,正在接待應診的郎中先生。”
“晚輩可以等!”
“你認定她願見你麼?”
“想來應該不至於拒絕。”
就在此刻,一個皮膚黧黑的婦人從通向中院的月洞門出現,遠遠便道:“金老,撕掉大門口的告白,看緊門戶,求醫之事到此結束!”
“哦!”老駝子應了一聲。
婦人步近。
“黑嫂!”古凌風出聲招呼。
“古公子,你來得正好,請跟我來。”
古凌風大為振奮,他本來沒把握一定能見到“仙女”文素心,想不到對方主動延請,忙向老駝子抱拳道:“老前輩!失禮!”然後隨著黑嫂朝裡走去。
“黑嫂,夫人已經求到了名醫?”
“對,機會比意料來得快!”
“那從今以後,夫人將不會再為怪病所苦。”
“唔,此願一了,大家心安!”
黑嫂的答話有些古怪,古凌風也沒去深想,他只牽記著見到“仙女”,揭開山中三座怪冢之謎,那與“神通寶玉”的竊案有密切關係。顧盼間,來到中院大廳,廳裡桌上的紅布已經不在,古凌風不由多看了空桌子幾眼。
靜悄悄,不聞人聲也不見人影。
“隨我來!”黑嫂徑直走進上房。
古凌風心中一動,大感狐疑,但仍跟了進去。
房裡的狀況和昨晚所見一樣,只有張空床。
古凌風不期然地起了警惕之念。
黑嫂轉動床柱,木床緩緩挪開,現出了一個黑洞。
房裡竟然裝有機關,這是古凌風怎麼也估不到的,他現在明白何以昨晚人在剎那之間消失無蹤的原因了,原來房間裡有地下室,人往裡面藏當然最便當不過,想當年魯御史經營這府第時,必有高明人物指點。
黑嫂朝地下室入口比了比。
古凌風坦然進入,他知道文素心不會害自己。
入口不深,石級斜斜向下,約莫十級光景便到底,轉進處有壁燈照明,人到了底,上面的機關隨即復原。
現在改為黑嫂前導,丁字形的通道,橫裡三道門都是關著的,古凌風被帶進右邊第一道門,燈光下,看這間地下室清潔而乾燥,沒有一般地下室的黴溼之氣,桌椅床帳俱全,只是不見半個人影。
古凌風暗忖:“自己要見仙女,被帶入地室何為?”
黑嫂伸指在壁間一按,壁上現出了一個小孔,然後側開身道:“古公子,只可以看,但不要出聲。”
古凌風懷著激奇的心理湊近小孔,這一看之下,-顆心不由怦怦跳了起來,小洞連通的是另一間秘室,照位置判斷是居中的那間,比這一間寬大,設有桌椅,彷彿簡單的客廳佈置,桌上燃著巨燭,照得室內明如白晝。
桌邊椅上坐著那在山中見過一面的白髮瘋婦,但此刻的神色很正常,她的痼疾已經痊癒了麼?
婦人身邊站著的是“仙女”文素心,古凌風再一次領略她那超塵脫俗的芳姿,唯一異常之點是澄澈的眸子竟然帶煞。
靠邊的椅子上坐著-個精瘦的黑衫人,年紀在半百之間,臉上全是驚怖之色,那樣子就彷彿面對著惡魔厲鬼。
不用說,這黑衫人就是應診的郎中先生了,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場面出現?
再仔細一看,古凌風不是驚異而是駭然了,那黑衫人不是坐在椅上,而是被縛在椅背上,是用最細但最韌的絲繩綁牢的,難怪他會有那樣的表情。
這是為什麼?
“區區見了告白,應徵治病,藥到病除,卻招來了殺身之禍,這到底是為了什麼?”黑衫人栗聲開口。
“為什麼你自己心裡明白!”仙女語寒如冰。
“捨不得重酬?區區可以……放棄的。”
“別裝了,你就是稱霸豫鄂邊區的‘黑鷹’常子彪沒錯吧?”
“沒錯,難道‘黑鷹’不許行醫?”
“行醫可以,可是你何時成為毒道高手的?”
“毒?區區並不懂得用毒,這……”
“不會用毒會解毒?”
“區區……完全不懂姑娘的意思。”
“一定要姑娘我點明?”
“區區是真的不懂。”
隔著壁洞觀看的古凌風迷惘了,據他所知,文素心母女都會用毒,而現在追究“黑鷹”用毒,這是怎麼回事?
“好,你聽清楚,我孃的病是假的,故意服下了獨門之毒,此毒只有獨門解藥能解,求醫的目的在找出能解此毒之人,你是自己上門的,還有什麼話說?”
文夫人雍容地坐著,只是面罩嚴霜,在文素心說完之後,她的眸子裡閃射出恐怖的殺光,變成了羅剎。
“黑鷹”常子彪瘦臉泛了白,道:“區區……用的藥是獨門解藥?”
“這問你呀!”
“區區不懂!”
“姓常的!”仙女文素心挪步迫到常子彪身前,道:“坦白說出實情,這座御史府相當寬大,到處可以挖坑,埋一百個人絕無問題。”
“這……”常子彪的臉孔起了抽搐,這一方之梟在喪失了抵抗力之後面對死亡的威脅,仍然免不了恐懼。
“你是一等一的狠人,對付你得用非常的手段,聽說過‘搜魂褫魄指’這門功夫麼?只消一指點上,銅澆鐵鑄的硬漢也會求速死,要不要先試-下?”
古凌風打了一個寒噤,蘭姿蕙質靜美如仙的文素心也會這種慘無人道的手法,她真的能做得出來麼?
常子彪的臉孔變了形,眼裡全是駭色,他當然聽說過這種血肉之軀的人無法禁受的指法,只要捱上一次,不死也成殘廢,可以說是天下無其匹的酷刑。
“區區與姑娘無怨無仇,為什麼……”
“要你說實話。”文素心的纖纖玉手揚了起來。
“要區區……說什麼?”
“你何以會有這種獨門解藥?”
“是……是別人交代的。”
“別人是誰?”
母女兩人的眼睛齊放厲芒。
“區區……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
“說了便註定慘死。”
“常子彪,你要是不說,馬上就要嘗‘搜魂褫魄指’的滋味,到時你想求死都不可能,你自己合計合計吧!”
常子彪的全身起了抽扭,牙齒磨得像已盡碎。
“別再跟他耗了!”文夫人冷森森地說了一句。
文素心的手指點出。
一聲慘叫,疊出了令人不忍卒睹的殘酷畫面,常子彪的身軀起了劇烈的抽扭,慘號聲聲相連,而那聲音簡直不像是人嘴裡發出來的,彷彿是野獸的嗥叫,臉孔在剎那間失去人形,細而韌的絲繩勒破了皮肉,捆紮的部分滲出了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