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說刀?”
“對!”
“飛刀?”這兩個字是叫出來的。
古凌風登時心頭一震,“一滴血”毛人龍也是華豔秋的男人,他是飛刀手,與方子平爭風大有可能,而為了掩飾行藏,所以蒙面行動。想到了,但他沒說出口,毛人龍進關來目的是找他,那夜溪邊柳林他聽到他倆的談話,但這是秘密,他只能故作不知情。
華豔秋整個地木住了。
古凌風當然猜得到她現在內心的反應是什麼。
“凌風!”華豔秋許久才回復過來,臉色之難看也是前所未有的,道:“我現在心裡很亂,我們以後再談,謝謝你陪我來,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
“好!那我就先走一步。”
古凌風略一抱拳飄然離開。
兩名原本是抬轎的漢子在華豔秋所作的手勢下奔入現場,當然,他倆是負責料理方子平後事的。
客棧的房間裡。
卜芸娘與白世凡共進午餐,任誰看來,他倆都是一對夫妻,而且是恩愛的夫妻,能娶到這麼一個水汪汪的老婆,能說不是豔福?
兩人在喝酒,悶酒,白世凡的臉孔沉得像大雨來臨前的天空,卜芸娘說三句他頂多嗯一聲,似有極重的心事,漸漸,卜芸娘不耐了。
“世凡,你有心事?”
“沒有。”
“一定有,我看得出來,世凡,有什麼不舒坦儘可向大姐我說,雖然我們沒有……可是朝夕相處,總不能說-點感情都沒有,就衝著你叫我這一聲大姐,等於有了姐弟之情,我能不關心你麼?”
“我……覺得很不是味道。”
“什麼不是味道?”卜芸娘展開了媚笑。
“我對主人-片忠誠,卻連主人是誰都不知道,這算什麼呢?”白世凡陰沉的臉上透出了十分委屈的神色。
“你為什麼突然想到這個?”
“不是突然,很久了。”
“世凡,你真傻!”卜芸娘伸出手輕撫白世凡擱在桌上的手背道:“等我們辦完事,你不但能見到主人,而且還能得到主人許諾你的重賞‘龍紋劍’,以你的造詣,配上切金斷玉的寶劍,定能在江湖上大大地揚眉吐氣。”
白世凡眉頭-舒,但隨即又結了起來。
“卜大姐,算小弟我求你,告訴我主人是誰?”
“你為什麼一定要知道?”
“為主人效命,出生入死,包不定什麼時候短了這口氣,可是連主人是誰都不知道,這樣能安心瞑目麼?”白世凡的神情激動起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有這怪想法!”卜芸娘收回手,臉色一肅,顯得一本正經地道:“世凡,你聽著,當初是你親口答應主人願意為他效命的,主人絕不容許對他有不忠的行為,更不容許自作主張。”
“卜大姐!”白世凡有些氣餒道:“主人對所有屬下,都……不示以真面目麼?”
“不一定,因為你是新進門的,有待考驗。”
“卜大姐,當初加入‘百靈會’是你推薦……”
“住口!”卜芸娘粉腮驟寒道:“世凡,你忘了會規第二條,擅提此三字者死?”
“可是……大姐你不是外人!”白世凡臉色變白。
“隔牆有耳!”
“是!”白世凡垂下了頭。
真的是隔牆有耳,此刻,正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像蝙蝠般倒掛在房間後面的屋簷下,小耳朵貼著後窗在竊聽。後面是隔著窄弄的圍牆,說是弄,其實只是條排小溝,所以雖然是大白天,絕對不虞有人來。
這小身影,正是醉蝦江無水的衣缽傳人小泥鰍,他已得了醉蝦的大部分真傳,加以身形瘦小靈便,幹這種勾當絕對內行而且適合。
由於後窗開得高,人矮夠不到,所以他來了個倒吊金鐘,但也只堪堪達到窗子的上緣,裡面的梭門是關緊的,他只能聽而不能看。
“世凡,別胡思亂想,來,我們喝酒!”
“好!喝!”白世凡滿臉無奈之色。
微風拂動,一條人影飛絮般落到窗下,著地無聲,顯然輕功已臻上乘。小泥鰍的身軀縮了回去,由上下望最清楚不過,來的是個高壯結實的虯髯漢子,短打扮,一望而知並不是什麼高級人物,大白天,他想打什麼主意?
是同道麼?小泥鰍心裡想。
虯髯漢子站在窗下,再沒任何動作,他只消一抬頭,便可發現縮在屋簷裡的小泥鰍,屋簷吐出的寬度只有尺半,幸而是小泥鰍,換個體型大一點的絕對藏不住。
小泥鰍連大氣也不敢喘,怕被對方發覺。
就這麼幹耗著,小泥鰍不由發起急來,懸附在半空中,時間久了那滋味頗不好受,漸漸身上在滲冷汗,再耽一會,他非掉下去不可,他在心裡狠咒這大漢,能用的詞他全用上了。
房裡。
“篤篤!”房門起了敲擊聲。
“誰?”白世凡扭頭問。
“店裡小二,有人送信給客官。”
白世凡起身開門,從小二手裡接過一個紙折,又把門關上,紙折摺疊的形式很古怪,不是一般的折法。
卜芸娘伸手道:“給我!”
白世凡把紙折遞了過去,卜芸娘打開看了之後抬頭道:“是任務,世凡,你馬上到南門外的古廟去,你會碰到五個人,為首的姓侯,一定要做得乾淨利落。”
“殺人?”白世凡陰冷地問。
“你問得多餘。”
白世凡吐口氣,抓起劍立即離房。
房外後窗。
小泥鰍一泡尿已憋得不能再忍,他準備不顧一切跳下去,憑他的能耐,脫身輕而易舉。
虯髯大漢舉手敲窗,四下。
窗門打開,虯髯大漢一聳身穿窗而入,窗又闔上。
接著,房裡起了碰撞到桌椅的聲音。
“別這樣猴急嘛!”卜芸孃的嗲聲。
“我的祖奶奶,我……”
“哎!你的手輕一點,格格格格……”
“哈哈哈哈……”
“現在可是大白天!”
“客棧裡還分什麼白天晚上。”
“嗨!馬健,我真擔心……”
“你擔心什麼?”
“要是被主人知道,你想到是什麼結果?”
“主人不會知道,再說……祖奶奶,我不相信你能憋得住,來吧,上床。”
“呃!馬健,剛才的字條是……”
“任務是真的,我……想你也是真的。”
“唔!慢一點,你這隻狗熊,我自己來……”
這對話光聽便已不堪入耳,接下來是什麼可想而知。
小泥鰍在他的行道里已可算是高手,但畢竟還是未經人道的大孩子,他臉紅筋脹,心跳加速,再加上尿已經快要滴出來,他飄落地面,來不及地撩起褲管,貼近圍牆,撒了一泡大尿,這才全身舒暢,回頭朝後窗吐了泡口水,猢猻般翻牆而去。
豆腐店的房間裡。
古凌風與醉蝦坐在桌邊,小泥鰍站在一側,他已經述說完了客棧刺探所得。
“百靈會,這可從沒聽說過?”醉蝦搔著頭。
“照卜芸娘所說,會規第二條擅提百靈會三字者死,就可以想見其秘密的程度,當然不容易被外人所知。”古凌風冷冰冰地說。
“他們口裡的主人當然就是會主,會是何方神聖呢?”
“遲早會查得出來的!”古凌風略一沉吟又道:“那叫馬健的虯髯漢子既能傳達任務,他在會中的身份不會低,從‘六爪銀狼’之死,可以斷定‘百靈會’與‘鬼臉人’之失蹤有關,而‘鬼臉人’之失蹤又與三位貴同道之失蹤有牽連,目前這樁案子算是有了頭緒,有線索可追,必能破案。”
“古老弟,算算插手這案子的人馬,‘桃花女’是一路,‘百靈會’是一路,‘祥雲堡’是一路,至於殺害‘神鞭大少’方子平的不知是屬於其中的哪一路,或者又另外是一路,這可真的夠熱鬧。”
醉蝦苦苦一笑。
“對了!”古凌風起身道:“在下得馬上到古廟去。”
“古老弟,白世凡對我們有用。”
“在下理會得。”
一條小路。
通向古廟唯一的路,由於行走的人少,大半被野草侵蝕,只留下了中央一條線,可以說只是一條路的影子。
五騎駿馬,順著小路緩慢地前進,馬上四名壯漢,一箇中年殿後,路兩旁是野草和樹叢,但也還算平坦。
“管事,我們這一趟任務很怪!”壯漢之一在馬背上扭頭說。
“有什麼古怪的?”殿後的中年回答。
“上一次在溪邊的柳樹林裡,說是做豆腐的醉蝦跟人約會,要我們帶人回去,結果招惹到惹不起的‘一滴血’毛人龍,今天又要我們到廟裡抓一個江湖郎中,這不是透著古怪麼?那江湖郎中到底是什麼……”
“王三,把嘴閉緊點,不該說的少說。”
一行五騎繼續行進。
兩行參天古柏聳立在雜樹亂草之中,相距約莫兩丈,是路旁樹,想當年這座古廟曾經風光過,就像人一樣,現在是垂暮潦倒。從兩行古柏中間望去,遙遙可見巍峨但已殘破灰濛無色的廟門,大白天,給人的感受是死氣沉沉-
群野鳥吱喳著橫空而過,一泡鳥糞落在當先一騎壯漢的頭頂上。
“他媽的,晦氣!”那壯漢勒住馬,用手抹頭。
頭騎止住,其餘的全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殿後的中年大聲問。
“鳥糞頭,不是好兆!”那壯漢回答。
“別他媽的廢話,你能教野鳥不拉屎!”-
個藍衣人閃現在小路中央。
“有人擋路!”那大漢高喊一聲。
“閃開!”中年人虎吼一聲。
前面四騎立即帶轉馬頭閃向路邊草叢,中年人催馬上前,打量了藍衣人幾眼。
“朋友什麼意思?”
“等人!”
“等什麼人?”
“就是等你們五位!”
“噢!”中年人下馬,一拍馬屁,馬兒掉頭走了開去,其餘四騎也紛紛躍落地面,驅開馬匹,圍了上前,中年人抬手翹起大拇指朝自己一指。
“朋友知道本人是誰麼?”
“你是誰?”
“祥雲堡管事侯申!”一副傲然自得之色,他以為這一打出旗號,藍衣人必然掉頭鼠竄,焉知事實大謬不然。
“那就錯不了!”藍衣人陰陰一笑。
“朋友什麼來路?”侯申眼裡已冒殺光。
“不知道就不必問了。”那股子陰鷙狂傲之氣簡直教人受不了。
“朋友不說,等閉上了嘴,本管事如何回去交賬?”
“你根本不用交賬,因為你回不去。”
祥雲堡在南陽一帶勢力大如天,堡裡一隻貓出來也沒人敢碰,一向驕橫慣了,哪裡吃得下藍衣人這一套,四名壯漢個個怒哼一聲,掣出了兵刃。侯申怒極反笑道:“朋友這叫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手一揮:“上!”
四名大漢如捷豹般撲上,四道劍光交叉著罩向藍衣人,“嗆!”地一聲龍吟,一道白森森的閃電從中央突起,沒有劍刃的交擊聲,光芒乍止,四大漢保持出擊的姿勢,但都不動了,藍衣人的劍就空挽了一個劍花。收回。
“砰!砰!”聲中,四大漢栽了下去,每一個的太陽穴都留了一個血洞,殷紅色的液體,刺目湧冒。
“石心劍白世凡!”侯申栗叫出聲。
“你總算認出本劍客了!”一句話沒完,人已欺到了侯申身前伸劍可及之處。
侯申拔出了長劍,人卻已退了一步。
“存心殺人?”侯申顯然色厲內荏。
“對!”白世凡陰聲回答。
“什麼理由?”
“殺人有時根本不需要理由。”
“受何人指使?”
“侯管事,這你就不必管了。”
“白世凡,你知道跟本堡敵對的後果麼?”
“少廢話,出劍,算是特別給你一個機會。”
侯申身為祥雲堡的管事,當然不至於差到什麼程度,單憑祥雲堡這塊金字招牌,他也不能表現得太窩囊,怒哼一聲,長劍挾風雷之勢全力攻出。
白世凡的劍騰起,“鏘!”地一聲金鐵交鳴,侯申的劍被蕩了開去,前身空門大露,白世凡的劍竟然在幾乎是不可能的角度下折了回來,刺入侯申的心窩。
侯申身軀一挺,雙眼暴瞪,口唇連連翕動,似乎想說什麼,但口一張開,湧出來的是血沫,長劍掉地,瞳孔逐漸放大。
白世凡抽劍,血泉噴射,侯申歪了下去。陰陰一笑,白世凡在屍身上擦淨了劍上的血放回鞘裡,然後一個側彈,投入林中。
一個儒雅英俊的錦衣書生從白世凡投林的方向現身出來,掃了現場一遍之後,微笑著點點頭,然後把馬匹合攏,將屍體一一放上馬鞍,以韁繩縛牢,吆喝一聲,五匹馬馱著屍體朝來路奔去,然後,他也走了。
五條命消失了,現場什麼都沒留下,棄劍和血跡淹沒在草叢裡,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一男一女半截人影出現在一株古柏邊,說是半截,是因為兩人的下半身被豐草遮去了,只露出胸以上部分。這雙男女是古凌風與小玉,古凌風是專程趕來,小玉是聞聲而至,兩人不期然地會合在一起。
“古大哥,如果你出面阻止的話,五個人就不會……”
“我不能出面。”
“為什麼?”
“他們互相殺伐是有目的的,我沒有理由介入,他們鬥得越兇,對我們越有利。”
“剛才那穿織錦儒衫的年輕人是誰?”
“關外武盟少主,在關外人見人怕的飛刀手‘一滴血’毛人龍……”
“一滴血就是他,我聽說過他的名號!”小玉顯然地吃驚,毛人龍實在不是等閒人物。
“他現在跟‘桃花女’華豔秋在一道。”
“噢!很相配的。”她所謂很相配,是指兩人的外表,一個俊,一個美,自然相配,道:“他進關來做什麼?”
“他……不知道!”古凌風差一點脫口說出他進關來是要找我了斷過節,但意念電轉之下他改了口,這秘密是他在溪畔柳林無意中聽來的,個人私事,沒告訴小玉的必要。
“為了慕‘桃花女’之名?”小玉這點顯得很天真。
“也許是吧!”古凌風敷衍著。
“古大哥,你剛才說,卜芸娘和白世凡是什麼……‘百靈會’的人,白世凡是奉命殺人,而且明指是祥雲堡的弟子,這是否表示尚未在江湖公開亮相的‘百靈會’想取代祥雲堡在這一帶的地位?”
“我看這是有計劃的陰謀。”
“什麼陰謀?”
“目的還是為了奪寶,雖然此寶目前下落不明,但大家都已經掌握了醉蝦這一條線索,誰得手就是誰的……”古凌風邊說邊在想。
“可是……殺幾個小角色於事何濟?”
“目前我還沒完全想透,也無法加以證明,但以所發生的情況來判斷,這陰謀是針對歐大叔的!”
“噢!對著爹,這怎麼說?”小玉突然抓住古凌風的手,臉也貼近古凌風的胸膛。
她這舉動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古凌風的心起了一陣悸動,因為這位小世妹曾經對他隱約地表示過愛意,所以對於她的一舉一動,不由得便有了敏感。
“我懷疑是否有人知道了歐大叔的身份和任務。”
“何以見得?”
“祥雲堡的五名弟子,透露此行任務是到廟裡抓一個江湖郎中,而你剛剛到寺裡查過根本就沒有什麼江湖郎中對不對?”
“唔,是不錯!”
“而這五名弟子曾經到溪邊柳林說是要帶跟醉蝦約會的人,其實根本沒人跟醉蝦約會,不意碰上了‘桃花女’和毛人龍,毛人龍報出名號把他們嚇走了,那又是明顯地想借毛人龍之手殺人,結果沒有如願。”
“哦!”小玉仰著臉眼睛瞪得很大。
“上一次,四大漢到小屋要找京裡來的人,交手之後,突然倒地而亡,南陽捕快也正接獲殺人密報趕來,結果是開封府護衛黃坤適時來到,驗出是先中了‘無影追魂’之毒,你可以把這些情況連起來想……”
“我沒那麼聰明,一下子想不透。”
“有人要製造事端,迫使你父女離開南陽。”
“這又為什麼?”小玉搖著古凌風的手。
“江湖人最忌避有官方的人攪和在事件中。”
“該是哪一方面的陰謀?”
“眼前無法判斷,還有些矛盾的地方想不通。”
“哪些地方矛盾?”小玉打破砂鍋問到底。
“小玉,你再問下去我就更加地糊塗了,這樣吧,你先回去,我還有事情要辦,別讓人發現我們在-道。”
“古大哥!”小玉整個人歪在古凌風的身上,撒嬌似地道:“人家好想跟你在一起,好好地談談,幹嗎你要趕人家走?”
古凌風的心絃起了強烈的顫動,心裡想:“我已經背上了冷血殺手之名,永遠卸不掉,我不能害她,我配不上她,我絕對不是她所要的男人,一時的不理智,就會為彼此帶來永遠的痛苦。”
於是,他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領,臉孔倏地寒了下來,像突然罩起一片寒霜,除了令人禁受不住的冷漠,任什麼表情都沒有。
“小玉,你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你應該明白你跟歐大叔到南陽是做什麼來的?”每一個字都冷得像一粒冰彈。
小玉自動地鬆手,後退,怔怔地望著古凌風。
“古大哥,你……”她像突然受驚的小孩。
“回去,我還要辦事!”古凌風硬起心腸。
小玉咬牙,眼圈開始發紅,頭一扭,疾奔而去。
古凌風望著她的背影苦笑,他知道他傷了她的心,一個動了真情的大姑娘是受不了這種難堪的,然而他沒有辦法,他寧願現在痛苦,寧願她恨他,他不要害她一輩子。搖搖頭,步出草叢,來到了小路上。
“古凌風,你是個真男人,但也是個冷酷無情的男人。”一個陰沉沉的聲音突然傳自身後,而且是近距離。
古凌風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以他超人的警覺性,被人欺到身後而沒發覺,實在是破天荒的事,聽對方的聲口,分明已看到自己遣走小玉的一幕,要是自己與小玉先前的一段談話也被對方聽去的話,問題可就嚴重了。
他沒回身,這份冷靜的功夫也是超人的。
“朋友是誰?”他冷森森地發話。
“我們現在還不是朋友!”出語相當狂傲。
“那閣下是誰?”
“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
古凌風心火已冒,每當這種時候,他更冷靜,現在是背對對方,從對方欺近而不驚動自己這一點判斷,絕對不是好相與,如果對方猝施殺手,自己能逃避的成算有多少?
以話聲推算距離,雙方相隔大約是一丈,這距離要施突襲不能使用兵刃,只能用暗器,如果是暗器,在自己轉身的這一瞬,何以應變?
心念轉動當然為時極短,他不能長時間處在受威脅的狀態下,於是,他把應變的感應能力提高到極限,幾乎是全身的每一部分都在戒備之中。
回身,-瞬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其快,彷彿就像是本來就面對著對方。
對方的手正揚著,一樣東西已射到咽喉。
東西在距喉頭一寸的距離處被古凌風用兩根指頭鉗住了,是一根筷子長的枯枝。
“快手,名不虛傳。”
古凌風把枯枝拋落地上,這才看清對方赫然是個蒙面人,身著月白長衫,兩隻露在面巾外的眼睛彷彿兩把利刃,他心頭又是駭然大震,對方定是約鬥“神鞭大少”方子平之人無疑。
心內震驚,臉上卻沒表情。
“古凌風,如果剛才的樹枝是一柄飛刀?”
“可惜不是!”古凌風現在已經篤定,但飛刀二字使他心中一動,方子平是先中飛刀而後被他自己的鞭子勒斃,此人會使飛刀麼?他是誰?
“你反應的能力令人佩服!”
“好說!閣下已經來了多時?”
“剛到!”
古凌風的心情鬆了些,但立即又想到對方莫非就是祥雲堡派人抓的江湖郎中?如果是,憑那五個角色,即使白世凡不下手,也必死在此人手中無疑。
對方到底是誰?
古凌風迅快地整理思緒——
昨晚約斗方子平的人月白長衫蒙面,這種裝束極罕見,應該是同一個人無疑。
方子平身上發現疑似飛刀的傷口,當時判斷是“一滴血”
毛人龍的傑作,因為兩人都是華豔秋的面首,爭風殺人並不足奇。
對方剛剛投擲枯枝的手法,可以看出是暗器高手,不用真刀而用枯枝,顯見是-種試探,高手對高手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是不會驀然行動的。
從體型看,對方與毛人龍很相像,只是聲音不對,但依常理,掩飾形貌之人,必然也隨著改變聲音以配合。
綜合以上的研判,對方應該就是毛人龍無疑。
古凌風又進-步想:“毛人龍進關是為了對付自己,原因目前未明,但華豔秋要他暫時隱忍不宣,現在是面對面了,他會採取行動麼?抑或是僅止於試探,以作為將來行動的依據?”
心念及此,立即加強了無形的戒備。
“古凌風,剛才此地曾經殺人,可惜區區來晚了一步,兇手是你?”
“不是!”
“是誰?”
“不知道!”古凌風故意不說,江湖人的習慣,不隨便指控別人,尤其對方現在是身份未白,目的不明。
“你在現場會不知道?”
“在下也是慢了那麼一步。”
古凌風本待要揭開五里塘殺人的公案,迫使對方承認身份,但這樣一來,雙方勢必對上,而目前協助歐陽仿父女偵辦的案子才稍現端倪,不宜牽涉私人恩怨亂了大局,同時以華豔秋的能耐,定會把她自己的事處理得很好,是以在心念一動之後又忍住了。
“古凌風,現在我們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
“這點沒錯!”
“以後是友是敵就得看情形而定了。”
“在下有同感!”古凌風漫應著。
“剛才那女孩不錯,很有氣質。”蒙面客突把話題轉到小玉身上。
“是不錯!”古凌風心中微感一震。
“你對她好像沒興趣?”這句話明顯地透著曖昧。
這-來,古凌風非表明態度不可了,雙方是世交,而兩人在小時候又相處過,格於形勢,他不敢接受這一份愛,但感情是純潔而深厚的。
“在下有一點聲明,如果有人膽敢碰她一下,在下的劍會在那人身上戳二十個洞。”字句中充滿森寒的殺氣。
“哈哈哈哈……”狂笑聲中,蒙面客暴閃而去。
古凌風怔在當場。
他是“-滴血”毛人龍麼?
神情作風顯然地有差別,如果是的話,毛人龍是個雙面人,有雙重的人格,一個是穩沉儒雅,另一個是詭譎陰殘,要了解一個人,單憑外表是絕對不可靠的。古語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句話可以用在正反兩方面,有貌醜而內美,有面善而心惡,人心總是難測的,而人的作為導源於心意,所以一個人的行為也難測。善惡是一物的兩面,其相去也極微,為善之人未始不會作惡,而惡名昭著之人,也未嘗沒有為善之時,端看方寸之間的一念,無法定論的。
作為“桃花女”這等女人的裙下之臣,其本身的人格便有了問題。
如果膽敢打小玉的主意,他真要在他身上戳二十個洞,這絕對不是虛言恫嚇。
徐徐吐了口氣,古凌風舉步離開。
“桃花女”華豔秋躺在床上,兩眼望著帳頂出神。
剛埋葬完方子平,她的心情是不會這麼快平復的,雖然她玩過各形各色的男人,現在也正在玩,但俊小子是她比較喜愛的一個,因為他比她年輕,潛意識中有一份姐弟之情,女人跟男人一樣,如果以玩為出發點,總喜歡比自己年輕的。
毛人龍坐在床頭邊,他剛來不久。
一般男人總喜歡有個體己的女人照應,但華豔秋沒有,所以毛人龍來了沒人倒茶。
“豔秋,是什麼人要用這種殘忍的手段殺方子平?”
“我一直想不透!”這女人夠厲害,她心目中的兇手便是毛人龍,但她絲毫不露口風,死的已經死了,她不能失去活著的,毛人龍對她太有用。
“能殺死方子平的絕對不是等閒人物!”
“唔!當然!”
“用他的鞭子勒死他?”
“唔!”她絕口不提屍身上發現刀傷這一點,道:“人龍,希望你能找出殺害小平的兇手。”
“我會盡力!”毛人龍點點頭,目芒閃了閃又道:“目前在南陽露面的高級殺手不多,會不會是古凌風?”
“不可能!”華豔秋的嬌軀側過來對著毛人龍。
“你根據什麼作此判斷?”
“古凌風殺人用劍,而且只刺一劍,不下第二次手,三年前我們交往過,我瞭解他的性格,他冷血,殺人不眨眼,但從來不用別的手段殺人。”
“也許這次是例外?”
“不,沒有例外,我信得過他。”
“豔秋,我有句話藏在心裡很久了,今天……我想說出來!”
“說吧!”
“你跟我到關外去,不要再爭什麼寶了,在關外你要什麼有什麼,可以過很寫意的日子,何必流血競爭?”
“人龍!”華豔秋坐子起來,春水柔波般的眸光直照在毛人龍的臉上,像是在轉了一會念頭之後才接下去道:“你入關是為了找‘冷血殺手’古凌風,能放棄麼?”
“這……”毛人龍突然窒住答不上話來。
“我們先不要談這些,等事了再說不遲!”她伸了個懶腰,下床,坐到床邊與毛人龍相對的位置,斜靠著,曲肘支住下巴,眼睛沒有看毛人龍,似乎又在想心事。
沉默了片刻。
“豔秋,你還在為方子平傷心?”
“他是一個人,一條人命,不是一隻雞、一條狗。”
她的心情似乎相當惡劣,是以一反常態,說話的語氣很重,對毛人龍可能是頭一次,而真正的原因是面對的是她認定的兇手,但也是她還不能放手的男人。
“其實並無分別。”毛人龍的聲音很冷。
“什麼意思?”
“人活著的時候是英雄,一旦少了口氣,便和死雞死狗一樣沒有分別。”一頓又道:“我是玩刀的,不少英雄好漢在我的刀下變成了死雞死狗,而說不定哪一天別人的劍刺進我的胸膛,我也就跟那些死雞死狗一樣。”
歪理,但也不無道理。
“我知道你為什麼說這句話!”華豔秋正視著他。
“為什麼?”
“你沒有把握對付古凌風!”
這像一把利刃,直刺毛人龍的心臟,她說出口之後,馬上就後悔了,這會激使毛人龍馬上去找古凌風,這是她所不願的,但出口的話不能收回,她一向冷靜,玩弄男人於股掌之上,但現在她心緒不寧,潛意識裡還是由於方子平的橫死。
她以為毛人龍會因此而激怒,但事實不是這樣。
毛人龍先笑了笑。
“豔秋,我說這話時可沒想到古凌風。”
“那你想到什麼?”華豔秋暗自鬆了口氣。
“我是玩刀的,看多了,有感而發!”
華豔秋也笑了笑,空氣似乎融洽多了。
“豔秋!”毛人龍神色一正道:“要得到寶物,必然是要先查出寶物的下落,而關鍵在‘醉蝦’江無水的身上,‘醉蝦’明擺在那裡,為什麼不採取行動速謀解決,而要這樣耗下去,你到底在等什麼?”
“等最有利的機會。”
華豔秋不假思索。
“什麼才是最有利的機會?”
“人龍,目前的狀況你應該看得很清楚,就像一群虎豹同時看中了一個獵物,誰先發動,其餘的便會群起而攻,大家都明白此點,所以都在觀望……”
“就這樣觀望下去?”
“不,總有人會忍不住而採取行動,那時便是互殘之局,能忍耐到最後一刻的,便是勝利者,這就是我要等待的最有利機會。”
“不敢苟同!”毛人龍仍然堅持。
“什麼理由?”
“如果有人別出奇謀,捷足先登,其他的便全落了空,你沒考慮到這一點?”
“考慮到了,我自有妥慎的安排。”
“什麼安排?”
“天機不可洩露!”華豔秋神秘地笑笑。
一點黑星,突自空中閃現,華豔秋張口尚未出聲,黑星已到面前,她本能的一偏身,毛人龍伸手接住,同一瞬間,一點銀光射出,他已經發出了飛刀,反應之快世無其匹。
窗外傳來一聲輕“嗯!”
華豔秋也不慢,人已到了房門邊。
“啊!”是毛人龍的驚叫。
“怎麼啦?”華豔秋又彈了回來。
毛人龍臉色慘變,手指著腳前地下,華豔秋順著他的手指一看,也不由“啊!”出了聲,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附在一枚金錢上還在動,是一隻全身長滿黑毛的大蜘蛛,形狀醜惡而恐怖,她一腳踹去,黑毛蜘蛛被踩成黑漿。
“黑寡婦!”她接著栗叫了一聲。
毛人龍右手緊抓住左掌,額頭上佈滿了豆大的汗珠,眼睛鼻子嘴縮皺在一起,看樣子十分痛苦,人還是坐著。
“你被螫到了?”這是句多餘的話,事實明擺著。
毛人龍點點頭。
華豔秋以極熟練的手法,點了毛人龍數處穴道,以阻止毒勢蔓延,然後轉身,快步出門,門外已不見人影,到了窗邊,只見窗邊地上留有幾滴血,窗紙被舐溼破了一個洞,毒物暗器便是由此孔射入,另外的窗紙無痕,毛人龍的飛刀由同一孔射出,這等飛刀絕技,令人歎為觀止,地上有血,表示人已受傷,她又回進房裡。
毛人龍的手掌已經腫大了一倍,這種黑蜘蛛之毒的確是可怕。
“人龍,你覺得怎樣?”掏出手帕替他拭汗。
“又痛……又麻,頭有點暈。”
“是誰會使這種陰毒的手段?”
“得先設法解毒,聽說……此毒能致命,而且時間很短。”
毛人龍咬牙切齒。
“先彆著急,我這兒有解毒的藥,即使解不了毒也會延緩毒勢,我們再另外設法。”
說著,匆忙地從衣箱中翻出一個瓷瓶,倒出兩粒紅色丸子,一粒塞到毛人龍口裡,另一粒用指頭捻碎了撒抹在被螫的部位。
“豔秋,對方……是存心要我的命!”
“為什麼不說我,如果是我接……”
“不,金錢毒物是射向我,而我是飛刀手,能發必能接,對方是算準了這一點的,可是……動機何在呢?”
“現在不管這些,你歇著,我去找一個人。”
“找誰?”
“古凌風!”
“不,他是我的仇人。”
“人龍,是我去找他,不是要你去求他,什麼仇不仇暫時撇開,要是沒了命,便什麼人也沒有……”華豔秋衣箱還開著,放回藥瓶,揀出備用的粗布衣物換上,包起頭,這一來,不看臉的話,人整個地變了。
“豔秋,沒聽說過古凌風懂得毒道!”
“這與毒道無關,你別管,我快去快回!”吐口氣,“嗨!”
了-聲道:“要是寶物到手,便什麼問題也沒有了,這點毒真算不了什麼。”
“如果他拒絕呢?”
“他不是那種人,你上床歇著,我走了!”
華豔秋出了房門,四望無人,立即低著頭匆匆穿過院子,朝店門走去。
大客棧進出的人多,小二看見這麼個普通女子出店,當然不怎麼在意,但有個油頭粉面的年輕人跟在她的後面,小二立即哈腰。
“二爺要出去?”
“唔!”年輕人似有急事,連頭都不轉便出去了。
華豔秋走到了客棧側邊巷口轉角處,一個髒兮兮的老叫化坐在牆邊向她伸出手,她停了下來,摸出了幾粒碎銀塞在老叫化手裡。
“我要找‘冷血殺手’古凌風!”用極低的聲音。
“醉蝦豆腐店,他剛回去,你身後有條狗。”老叫化低聲說完,放開喉嚨道:“多謝姑娘好心。”
華豔秋沒回顧,低著頭走路。年輕人遙遙跟著。
華豔秋轉入背街,急折入一條小巷,此際已是黃昏,背街都是住家,沒有店鋪,每一家圍牆都很長,沒行人,光線也很暗。
年輕人進入背街,失去了跟蹤的對象,走了一段,他躊躇了,正在欲退又想進之際,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很冷,但卻非常好聽的女人聲音:“你在找我?”
年輕人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抽緊了,他想回身,但腰眼上有樣尖刺的東西抵著,他明白那是什麼東西,不敢動了。
“姑娘……是誰?”他顫聲問。
“少來,你姑奶奶沒空,說,你替誰做事?”
“在下……在下……”
“別在上在下的,你還不配在你姑奶奶面前用這字眼,快說,你替誰做事?”
“我……我不懂姑娘在說什麼!”
“算你狗運好,碰上你姑奶奶有急事,給你個痛快!”手一送另手抓住年輕人的後領,輕輕放落地面,然後朝兩端掃了一眼,倏然逝去。
年輕人連哼聲都沒有,靜靜地躺在街邊巷口,這一躺當然是永遠不醒過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