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過了片刻,一個打扮普通的路人悄無聲息地從林子裏走出來,走到謝懷珉面前,鞠躬行禮。
謝懷珉回禮,將信交給了他。
“麻煩你了。”
那人不語,又欠了欠身,轉身回了林子,很快就不見了。
謝懷珉像往常一樣,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後揹着藥箱出了門。
她同縣裏廣義堂的陳老大夫有約,向他請教一些學術問題。老人家原來是離國宮中太醫,多年前受政治牽連被貶出宮,回了家鄉開醫館,過上了兒孫繞膝平靜祥和的生活。
今天,縣城裏很熱鬧,酒樓裏都是滿滿的人。謝懷珉陪着老大夫在醫館廳堂裏坐了小半個時辰,就看到一撥一撥的人跑進來要醒酒藥。
“酒廠倒閉啦?”
老大夫的大兒子一邊手腳麻利地包藥,一邊説:“昨天放了榜,那榜上有名的都趕在今天擺酒慶祝呢。瞧,天還沒黑呢,就都醉成這樣了!”
老頭子倒挺開心的,“好好,下午起醒酒藥都上漲一文。”
謝懷珉提醒他,“老爺子,您這是詐騙!”
“是嗎?”
“是啊!”謝懷珉很肯定,不過又補充説,“您得説那是新配方,專解頭疼的,這樣人家才買得甘心。”
陳家大兒子人老實,忙説:“可是不解啊!”
“每份各加半錢的米草嘛!”謝懷珉笑。
老爺子摸着鬍子笑,“還是謝懷珉機靈。小謝啊,你怎麼不去考一考?醫局也在招人,待遇還不錯。”
沒人知道看似很清貧的小謝大夫其實腰包裏隨時揣着幾百兩的銀票,因為她衣着很樸素,也因為她生活很摳門。而眾人最關心她的也是兩個問題:生活是否過得去;以及,怎麼還不嫁人。
也沒人知道看似很普通的小謝大夫,其實正在創作一部偉大的醫學著作。
離開齊國後,謝小姐花了三年的時間周遊列國。從南到北,從東到西,踏遍青山綠水,走過千溝萬壑。丈量了一下四國的土地,體驗了人情冷暖,領略了一番各地風土人情。而收穫最大的,是她沿途蒐集採納到的各地醫學技術,奇方珍藥。她將之整理學習,不但豐富了自己的知識,提高了專業素質,而且還有了充足資料以供她著作成書,以求將來以一個知名醫學家、作家的身份名留史冊。
不但如此,遊歷行醫還大大磨鍊提高了她的外科技術。如今的小謝大夫針灸術已經可以下指如飛,切皮割肉時更是爽快利落,刀功細緻到自稱可以把一斤豬肉均勻片分成一毫米厚——這一項技術後來屢次在大夥吃涮羊肉時發揚光大。再恐怖再血污的場面,她也應付自如,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做完截肢手術後照樣吃紅辣辣的水煮牛肉。這也是她雖然模樣標緻卻一直乏人問津的另一個原因。
陳老爺子覺得挺可惜的,“這麼漂亮,這麼聰明……”
謝懷珉心想,這和考離國公務員有啥關係。不過,她也挺想去離國醫局的。聽説京都醫局的書館裏保留有離國建國幾百年來的醫學著作,甚至還有傳説已經毀於大火的許多珍本。她非常想去看看。
“不好啦!不好啦——”有人扯着嗓子衝進來,把所有人都嚇一跳。
“曲家少奶奶難產,快不行了!現在正到處找大夫呢,説最好是女大夫!”
陳家父子齊齊向謝懷珉望過來。謝懷珉摸摸鼻子,“我可以去試試……”
那人已經撲過來一把拉起她就狂奔。謝懷珉只覺得自己已經對抗了地心引力,兩腿離地,呈飄離狀像一隻風箏似的被人一路拽到了曲府,然後被一羣婆婆媽媽大呼小叫地迎進了一間房裏。
房間裏又潮濕又悶熱,曲家大少奶奶躺在牀上,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一羣丫鬟老媽子都慌了神,哭哭啼啼個沒完。
謝懷珉把袖子一挽,大喝一聲,“都給我讓開!”
這一聲大喝開天闢地,如一道驚雷打下,眾人收聲,都被這個年輕女大夫秀氣面容上的肅殺之色給鎮住了。
謝懷珉走到牀邊,一手切脈一手翻曲少奶奶的眼皮。昏厥過去了,看上去挺危險的。
她嘩地掀開蓋在孕婦身上的多餘的被子,拉開她的衣服,開始給孕婦按摩。
房間裏一時靜得很,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到。那女大夫手法純熟,有板有眼,十分盡力。窗户開後房間裏温度降低了許多,可是女大夫臉上很快就起了一層薄汗。
小半炷香後,曲少奶奶哼哼着醒轉過來。女眷們齊齊鬆了一大口氣,忙道菩薩顯靈。
謝菩薩卻絲毫沒有放鬆,仔細淨過手,探了下去,“已經開了十指了,夫人使勁!”
曲夫人只有力氣哭,“我使……使不上勁……”氣若游絲。
她先生在外面很配合地撕心裂肺地叫,“如月啊——”
謝懷珉額頭掛冷汗,厲聲道:“沒勁也得使!不然孩子要憋死在你肚子裏!”
曲夫人給嚇得臉色由白轉青,猛地咬牙握拳頭,額頭青筋畢現,力氣下沉。謝懷珉就看着孩子那濕漉漉的腦袋通過了產門落到自己手上。她小心翼翼地託着,順着產婦的用力,一點一點將孩子接出來,最後輕輕一拉,娃娃落到自己手裏。
還沒等自己朝那小屁股上拍一巴掌,娃娃就已經搶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聲音嘹亮,一點都不比她娘差。
曲夫人撐着一口氣問:“是不是兒子?是不是兒子?”
她運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