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先生、沐瑩、慕容季英、懷方四人上路。武先生和慕容季英走在前面,二人邊走,慕容季英邊談近一時期武林出現的新事。那個失蹤二十多年的明教教主唐振坤尋到羅剎魔域,要重當教主,他容貌仍如離前,而且寶刀未老,殺了不認他的十個長老、八百教徒,把明教鬧得天翻地覆;有一個號稱聖手如來之人,自稱武林盟主,他要發貼子,開武林大會,逼武林各派承認他;丐幫的石幫主被殺,牆上題名,福慶寺全寺和尚被殺,也牆上題名,均是題的“殺人者沐瑩”。武先生認為這一切都不是孤立的,一定是背後有個人操縱。慕容季英也認為背後有個大陰謀。二人談得很投機。
沐瑩和懷方走在後面,沐瑩對懷方詳述了逃散後的遭遇。
沐瑩敍述完了,懷方道:“那夜我跳到河裏,先洗了身體,又洗衣服。洗了一遍,聞聞還有髒味,我又將身體和衣服洗了一遍。仍疑心未洗乾淨,又洗了一遍,正要上岸,只見趙禿子帶一幫鷹爪孫手持燈龍火把向我跑來。他們先搶了我岸上的衣服,又圍在岸上對我觀看嘲謔,我羞愧難當。想死,但水太淺,淹不死人。心裏又急又怒、又怕。正在着急,忽見
岸上來了一個青年,一路怪異劍法,把趙禿子帶的那幫鷹爪子趕跑。那青年人對我説:‘姑娘,鷹爪孫為何來追你?水太涼,你上來吧,他們都已逃了。’我很感激他,對他説:‘謝少俠相救。少俠請避開一步,我擰擰衣服穿了就上岸。’那青年走開一段路,我擰了下衣穿上,走上岸。那青年回來,我渾身抖顫着向他施禮致謝。他見我凍成這個樣子,立即脱下他的外衣,給我披上,關懷地看着我道:‘姑娘,你怎麼這個時候下水洗澡,看凍成這個樣子……多讓人心疼。’我哭了,他扶我到一個草堆旁,讓我鑽進草堆裏。我暖和過來身體,對他講了身世。講了咱們被囚和逃路經過,講了和你相識、相處和姐弟關係。他很同情我,信任我、尊重我。我以為今生再難見到弟弟了,沒和弟弟商量,就……就與他訂了終身。想不到天成全我們又遇見了弟弟。”
沐瑩問:“姐姐,你對慕容説了咱姐弟石洞相處的情形嗎?”
懷方道:“講了。他説我們都是鳳皺蘭芽,定會美名相惜,各守清白。他不介意。”
沐瑩道:“姐姐,以小弟看,慕容不但自己是君子,而且能以君子之腹衡量別人。弟弟衷心祝福姐姐選對了姐夫!”
懷方道:“弟弟,你對姐揹着你訂婚,真的一點兒怨意也沒有?”
沐瑩坦然道:“你是我親姐姐,你選了這樣的好姐夫,弟弟高興還來不及,怎能報怨姐姐呢?”
懷方嘆息了許久,才道:“還是弟弟對。我們既是姐弟,就不能……不過,姐姐少女的嗣體既被弟弟看見,不成連理……叫姐姐怎麼好意思見你?”
沐瑩道:“姐姐美麗、温柔、善良,對弟弟知疼知愛,弟弟是個弱冠男子,怎麼不對情思?!但是我們既定姐弟名分,豈容再生此念呢?!苟且自毀我們姐弟清白,不是褻讀姐姐的聖潔嗎?不錯,弟弟是曾見過姐姐胴體,但弟弟不敢存褻讀姐姐之思,眼雖見而心未見。”
懷方肅然道:“弟弟真是金不換的君子,姐姐一生遇到這樣一個弟弟,也就值了。”
沐瑩道:“慕容與姐姐並沒有兄妹名分,姐姐的胴體又曾被她看見,為防物議,希望姐姐忠於慕容大哥,勿以弟弟為念。”
懷方握住沐瑩的手道:“弟弟,你真是我的好弟弟!”
武先生和慕容季英談完了武林新事,又換了話題,轉談怎樣給沐瑩和懷方療傷。
武先生道:“四川唐家,不是武林邪派人物。他們為什麼將制解藥的方法也傳給程見素?我想這不是沒有原因的,原因就是濟南轄內的泰山上,有制這種藥的主料。”
慕容季英嘆道:“就是泰山上有制這種藥的主料,咱也不知是什麼花、什麼草,或是什麼動物、什麼礦物呀!若依晚輩,今夜咱就入那個夏家去,把那種解藥偷來或搶來。我越想越認為應該這樣做,因為那個夏三亂,他不是好東西。”
武先生道:“你沒聽説君子‘渴不飲盜泉水,餓不食嗟來食’嗎?解藥是程見素的,程見素不是我們的敵人,他不給我們,硬搶來太不義氣。另外,我們今天若偷來或搶來那種解藥,明天就不知再有什麼想不到的謠言傳出來。秦姑娘或沐瑩,憑他們現在的武功,就是治好了他們身上的毒,也很難在江湖立足,我們還是先到泰山去找好。我想神農嘗百草找藥,我們只要有心,仔細尋找,總能找得到這種藥的。”
慕容季英不語。
武先生道:“我聽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獵人在山上休息,他忽然看見一條受傷的蛇,到處爬着找東西。那條蛇東尋西找,最後在一叢草棵下停住。它咬了這種草含在口中,過了一會兒,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兒,傷就好了。等這蛇爬去,獵人採了這種草,去試着療傷,果有奇效。獵人給此草取名蛇銜草。山中有很多能治各種病的藥材,我們試試看……”
慕容季英道:“也好。採不到藥材,我們也能瀏覽一下泰山風光。聽説泰山有‘南天門’,‘仙人橋’,‘龍潭飛瀑’等奇景,唐詩人杜甫就贊過它‘造化鍾神秀,陰陽隔昏曉’。遊遊泰山,也不錯。”
二人邊走邊説話,並不寂寞,走了一天多,就到了山腳下。在前邊走的慕容季英停下。沐瑩和懷方趕到,他打量着他們笑道:“沐賢弟和方妹,可真是親過姐弟,你這一來呀,方妹可把我都冷落了。”
沐瑩不好意思地笑笑,紅了臉。
慕容季英鄭重地道:“沐賢弟,我和方妹,自謂感情很好,可是今日看方妹對你,我可就只有羨慕的分兒了。沐賢弟,説真的,看了你們的感情,我誠心願意讓你們改變名分……”
懷方道:“英哥,你胡説些什麼呀,我們是姐弟,我把一切都向你説過的。”
沐瑩道:“慕容姐夫,你誤解小弟與方姐嗎?”
慕容季英道:“我是誠心不願拆散一對情人,給你們一次機會,免得你們‘恨不相逢未嫁時’。”
沐瑩道:“姐夫,你這樣説,就令小弟太尷尬了。懷方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師姊,我們同患相恤定了姐弟關係,從此我們相依為命勝過一母同胞,同居一室,不生非禮之心,我們若改名分,不是自污清白嗎?我碌碌小子還沒什麼,倘若我污了方姐的潔名,小弟可就要負疚一生。姐夫,你這樣説是不是見疑小弟的品格?”
慕容季英笑道:“賢弟品格高尚,季英佩服。方妹常在我面前誇獎賢弟,今日觀之,品格磊落真是柳下惠不如。大哥方才和你開個玩笑,賢弟千萬不要介意。從前我對沐家劍總不服氣,常想找個機會與沐老弟決鬥,現在我們是一家人了,這場決鬥就免了吧!”
懷方見慕容季英這樣釋然,心裏感激,對慕容季英道:“英哥,你這樣信任我弟弟,我終生感激你。你如見疑,我就去找師父為道,青燈古卷,以明心志。”
慕容季英取笑道:“我就是怕你去做道姑,才相信你和瑩弟。不然你去做道姑,他去當和尚,豈不大煞風景。”
沐瑩和懷方都紅了臉。懷方裝着埋怨道:“人家和你説正經話,你卻這樣開玩笑……!”
慕容季英這才正經起來:“好了,好了,我不開玩笑。你既認沐瑩做弟弟,許不許我也認沐瑩做弟弟呢?”
懷方喜道:“當然許。瑩弟,快認大哥!”
沐瑩見慕容季英真的這樣理解、信任懷方姐,心裏更喜,趕緊行禮道:“大哥,我認你做大哥,可不把方姐叫嫂嫂,只把你叫姐夫。”
三人都笑了。
沐瑩道:“姐夫,你才是真正的君子。姐姐能遇到你做姐夫,沐瑩心裏真高興。”
武先生道:“沐瑩賢侄你們這樣一對姐姐哥哥,將來在江湖上,就不孤單了——走,咱們上山。我也淺涉藥書。藥書藥性篇上説以毒攻毒,一般有毒的東西。都可解毒,我們找藥時,要留意有毒的東西。”
慕容季英等三人點頭。
武先生道:“山中有很多猛獸,我和慕少俠內力未失,遇到猛獸,可用拳腳對付。秦小姐和瑩兒,就非持兵器不能防了。瑩兒,快解下你揹包裏的劍,持在手中。慕容少俠,最好把劍給秦小姐!”
慕容季英和沐瑩同時答應“是”。慕容季英解下身上的劍,遞給懷方。沐瑩解下身上的劍,持在手裏。
武先生檢視了大家道:“我們上山吧!”
於是四人分做兩起,從南面上山,邊找尋。邊向山上走去。
武先生和沐瑩一起上山後,向東南方向走去。雖然他們求解藥未得,心頭有這宗事壓着,但是人登山眺遠,常有物我俱忘的感覺。秋山很美,一上山,武先生就興致很高,想起了很多登山詩。他先吟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海客談贏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雲霞明滅或可睹,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吟到這裏,他對沐瑩道:“天姥山,非明山,但到了李白的筆下,便寫得如此高峻,有氣勢,令人嚮往。此泰山為天下名山,若到詩人筆下,一定寫得氣勢磅礴。”
沐瑩本來情緒低沉,但抬眼望山峯,只見從盡染的層林望去,一個茫蒼蒼的山峯,插白雲藍天。雖未登山峯,也頓感心曠神怡。心想,“‘草不謝榮於春風,木不怨落於秋天’,人之命運也該任其自然。當如哲人,聽從造化,生而何歡,死而何懼?”這樣想,對此次求藥未遂,也就沒有失意感了。他説道:“杜甫的《望嶽》詩,就是寫的登泰山吧?那首詩很別緻,從幾個方面寫了泰山的高和大,我特別喜歡這首詩。”
武先生道:“這首詩是山的千古絕唱。”他吟道:“‘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隔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齊魯青未了’寫山之大和高‘陰阻隔昏曉’、‘蕩胸生層雲’、‘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專寫山之高;‘造化鍾神秀’寫山之美,‘決皆入歸鳥’寫山之高和奇,不怪人稱杜甫為詩聖,讀了短短這幾句詩,一幅高大、雄偉、壯美的泰山圖。便呈現在眼前。”
沐瑩道:“杜甫是詩聖,吳道子是畫聖,王羲之是書聖,我也聽説過棋聖、琴聖,有沒有劍聖呢?”
武先生想了想道:“我想應該有,不過稱得上劍聖之人世上真寥若晨星。我認為稱的上劍聖之人,必須對各家劍法和對劍這種兵器有獨到之研究,而且本身,無論劍法、劍術都得壓倒羣倫。”
沐瑩道:“伯父認為當今之世,誰夠得上‘劍聖’二字呢?”
武先生搖頭:“當今使劍之人,雖然不匱高手,但稱劍中聖手,還是難窺藩籬。你令尊沐臨風大哥,已界劍聖邊緣,可惜……不過後來居上,青勝於藍,現在沒有劍聖,未見得將來沒有。以賢侄的悟性,學了家傳劍法再到江湖歷練數年,精研天下名派劍法,以補充和豐富自己的劍法,也許就成為劍聖的。”
沐瑩謙遜道:“小侄陋質庸才,豈敢作非分之想?只求能學一種壓倒仇家的劍法,能為親人報仇,於願足矣。”他雖這樣説,心裏對“劍聖”,很羨慕。
武先生道:“事在人為,賢侄無意功名,在劍術上多努力。”
沐瑩不語。二人邊説邊找,坡上多是些花草之類,未見什麼奇異生物。二人翻過山樑,又向一個山谷走去。
武先生道:“深山老林間,多靈芝、何首烏之類解毒藥,我們分開找。”
沐瑩點頭,與武先生異向行去。
時當深秋,正是“定是嚴霜醇似酒,遂叫楓葉醉如花”的時候。這山谷各種樹木雜生。有的樹,已經“霜葉紅於二月花”了,有的樹“黃葉經秋正紛紛”,那些松杉柏檜之類,卻青翠欲滴。沐瑩正沿谷坡尋找,忽然看見一個灌木叢上,長着一種玲瓏透紅的小果。沐瑩覺得這種小果很可愛,就奔那灌木叢走去。他到了那灌木叢跟前,正要伸手摘一個果子,忽然樹叢一動,一隻豹子從灌木叢中跳出來。豹子張牙舞爪,直撲沐瑩。
沐瑩一驚。學武之人,變應很快,見豹子撲來,敏捷出手,寶劍一挺,刺向豹子。這豹子撲勢很猛,身體難收,見寶劍對着它,只脖子偏了偏,前頸仍碰在劍尖上。可是沐瑩毫無內力,只靠豹子的衝呼劍才刺入頸子,刺得不深,豹子負疼,頸子一甩,雖然劍刃將豹子頸項豁開,但沐瑩手中的寶劍把持不住,飛出三丈多高,然後掉下,沐瑩正想過去接劍,不意林中閃出一個高大和尚,伸手將寶劍接住,拿着欣賞、把玩。沐瑩不禁一呆。這時候豹子雖被寶劍在脖子上豁開一個長口,但仍未死。他紅了眼睛,瘋狂向沐瑩撲來。沐瑩既無內力,又赤手空拳,驚恐萬分。豹子頸項血似湧泉,但獸性大發,“嗷嗷”吼叫着,張着血盆大口,露着森森白牙向沐瑩猛撲,眼看就要撲到沐瑩身上,兩個利爪撕開他的胸膛,血盆大口咬住他的脖頸。突然高大和尚身子一動,已到了豹子跟前,左手迅捷無比地抓住了豹子尾巴,稍一用力,就將豹子向後拖了四五步,救了沐瑩的性命。
豹子這種猛獸,它的尾勁很大,尾巴一剪,能將人畜擊倒。它尾巴被攥用力一甩,想甩脱尾巴,掉頭反撲。但莽和尚力很大,他手握得很緊,將豹子尾巴捋脱了一層皮,但他仍未鬆手,索性攥緊了一掄,將豹子掄了一圈兒。豹子怒甚,回頭反噬,莽和尚右手執劍,向下一揮,“咔嗤”一聲,將豹子的頭劈開。莽和尚鬆了左手,讓豹死在地上,連贊:“好劍!好劍!”
沐瑩對莽和尚行禮:“謝大師父相救!”
莽和尚掉頭欲走:“我自打我的豹,謝什麼?真羅嗦。”
沐瑩愣了,不知説什麼好。
芬和尚揮手道:“你已經羅嗦過了,為什麼還不走?”
沐瑩望着莽和尚,囁嚅着道,“大師父接去之劍,乃小生防身之器,深山猛獸頗多,請大師還我!”
莽和尚斜着大眼睛看着沐瑩,“你這小子忒小氣,本僧救了你的命,連一口劍也捨不得……”
沐瑩看出這和尚莽不講理,乾着急,無可奈何,只得哀求道:“此劍乃小生替一個姑娘代管之物,此時防身又離不開它,請大師父慈悲還給小生為盼!”
莽和尚瞪起眼:“我這劍又不是拿自你手,你對我羅嗦什麼?你討劍,去向豹子討!”
沐瑩知道此劍難討,但此劍又是先父遺物,不能不討,拉住他的衣服連連施禮道:“大師父慈悲,大師父慈悲!此劍是小生的性命,大師父若不還小生此劍,小生就絕不放大師走!”説着跪在地上。
莽和尚掙了掙身子,未掙脱沐瑩的手,大怒道:“你這後生好沒道理,本僧此劍是豹子贈的,你為何老纏着我要?真是豈有此理!”
沐瑩也急了,仍拉着和尚衣服不放。莽和尚一晃身,“咔嗤”一聲衣服斷了,邊擺弄着寶劍,哈哈大笑着揚長而去。
沐瑩喊叫着追去:“大師父!還我劍!大師父——!”
沐瑩正在迫莽和尚,忽然武先生從斜刺裏走來。沐瑩一見武先生急喊:“伯父,這位大師父搶了我的寶劍……”
武先生聽了,大急,立即去追莽和尚。可是那莽和尚輕功也很了得。他幾個飛縱,就與武先生拉開了距離。當然武先生全力施為,會很快趕上莽和尚,他要兼顧既無輕功、又無內力的沐瑩,所以不敢快追。
莽和尚見人追來縱跳如飛,一直向北跑進一個大寺院。武先生看見莽和尚跑進那個寺院便急忙追去。二人跑到寺院跟前,武先生猶豫了一下就去敲門。可是敲了許久,裏邊毫無動靜,武先生怕莽和尚從後門逃走,飛身縱入院裏,給沐瑩開了山門,領沐瑩直奔大殿。
大殿裏只有十八羅漢塑像,空寂無人。二人穿過大殿到了一個寬敞的大院。這個大院的主房是五間正房。房前有數株挺拔的梧桐,如蓋的樹冠下有一張石牀,上面躺着個清-老僧,睡得正酣。
二人走近老僧。老僧打了個呵欠道:“二位施主越牆而入,到敝寺有何見教?無事趕快走,別攪我清睡。”
武先生拱手道:“大師,我們無奈擅闖山門,打攪了大師清修,請原諒!”
那老僧一陣冷笑。
武先生一愣,問道:“大師,笑什麼?”
老僧道:“我想起‘身同繭縛,事笑魚忙’這句話,見你們這樣匆匆奔走,空留腿腳,是以發笑。”
武先生進寺,不見莽和尚的影子,只見這高傲和尚,語含諷刺,態度揶揄,氣憤道:“你無非是笑我們俗,我看你們僧人,也強不了多少。”
老僧不説話,翻了個身,閉上眼睛,自言自語地念道:“綠楊芳草春風岸,高卧橫眠得自由……”
沐瑩恨恨道:“哼!什麼‘高卧橫眠得自由’,口裏標着清高,行事卻無比卑污。”
沒見老僧身子動,已立在沐瑩身前,一伸手抓住了沐瑩的肩部:“説!憑什麼説我們卑污!”
沐瑩不懼,挺然對老僧:“你們不卑污,為何指使人搶我的劍?”
老僧道:“請你把話説明白,老衲何時指使誰搶了你的寶劍?!”
冰瑩道:“什麼時候、指使誰搶,你心裏清楚,何用我説?”
老僧雙手合什:“阿彌陀佛,老衲平生無貪無慾,不伎不求,何曾指使人搶過你的寶劍?”
武先生道:“方才貴寺的一個大師父,搶了我賢侄的龍文寶劍,跑進這個寺院,我們跟蹤追來,不見他人影。不是大師指使的嗎?”
老僧道:“我有一師弟,行事有點顛枉,是個不懂事務的渾人。他一生對一切都漠然視之,就是酷愛劍器,也許是他所為,非老衲指使也。”
武先生冷笑:“大師倒推了個乾淨,沒你的默許,令師弟怎敢胡為?”
老僧不生氣,賠笑道:“老施主……”正要説“聽我説”,那莽和尚冒冒失失走進來。他洗了身上濺的豹子血,手裏拿着那口龍文寶劍,遞給老僧:“師兄,悟性給你物色來一件好劍!”
老僧接劍看了扔劍於地,對莽和尚:“悟性!這劍哪裏來的?”
悟性嘟囔道,“這是寶劍,你不喜歡,我喜歡,扔什麼?”
老僧怒道:“寶劍武人所愛,我怎麼能不喜歡,我問你怎麼來的?”
悟性又拿劍在手道:“從天上掉下來的呀!這劍從天上掉下來,我就接住了,就這麼回事。”
老僧一指大殿道:“悟性,師父圓寂前在大殿上留的誡語是什麼?你給我背來!”
悟性滿不在乎地道:“不就是大殿明柱上那八個字嗎,挺蹩口的背那個幹什麼?”説着欲走。
老僧道:“悟性,你不聽師兄的話嗎?快背給我聽!”
悟性道:“背就背,不就是‘財母狗得,禍母狗免’這八個字嗎?什麼公狗、母狗亂七八糟的!”
武先生和沐瑩都不禁笑了,他們方才匆忙走過大殿,未及看明柱上有什麼字,但他們知道這八個字一定是“財毋苟得,禍毋苟免”。
老僧對悟性道:“你整天不讀書,不念經,到深山亂闖。看,連師父的誡語都讀錯了。這是‘財毋苟得,禍毋苟免’。‘毋’是不要的意思,不和母親的‘母’是同一個字。”
悟性生氣道:“那就是説,財不要狗得,寶劍可以賣錢,是財……你是罵我是狗……!”
老僧:“你又理解錯了,這個‘苟’字,是‘隨便’的意思,這‘個’字也不與‘狗’是同一個字。”
悟性想了想道:“這還差不多。”
老僧道:“‘財毋苟得’就是財和物都不可隨便要人家的。你這寶劍是怎麼得來的?”
悟性道:“這劍插在一隻豹子的頸上,是那個豹子將它甩向天空的。它的主人應該是豹子了,我還給誰呀?你不要我要,我不還給這臭小子……”説着轉過身,舉大步走去。
老僧喊道:“悟性,你站住!”可是悟性不回頭,徑自走向大殿。
武先生又急又怒,一拉沐瑩道:“走,我們去奪劍!”
老僧道:“且慢!”武先生和沐瑩停住。老僧下石牀,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老衲奉勸二位一句話。老衲知道兩位失了寶劍,一定惋惜,可是,你們失,我師弟得這也是天意。佛語有云:‘雲在青天水在瓶,清風白雲任自然’,我師弟是個渾人,望二位施主看開一點。”
武先生比沐瑩還珍惜這口寶劍。沐瑩原來還不知道父親有這口寶劍,他準備將來把他還給碧蓮。聽武先生説寶劍是他家的,才真正把寶劍當成自己的私物加以珍惜,而武先生不但知道這口劍是沐家的,而且知道這口寶劍對使沐家劍的重要。聽了老僧的話大怒道:“大師好高明的理論!只是在我們面前説,顯得太拙了,你和你師弟串通一氣,你們不任自然,勸別人任自然,我們不會入你的圈套,這寶劍我們一定要討!”
老僧仍不生氣,微笑着道:“二位施主誤解了老衲,但老衲不想解釋。只是,我師弟是大明功臣胡大海的後裔,是我師父的外甥。胡家被殺,我師父救出了師弟,憐念他是功臣遺孤,偏加憐愛、誡訓不嚴,師父圓寂前,將他託孤給我。我知道師弟愚頑、疏懶,也不好管教。但我師弟生性魯莽,武功卻好。你們找他討劍,免不了動武,倘有死傷,豈不罪過。”
武先生道:“依大師的意思呢?是要我們放棄寶劍空手而回嗎?”
老僧和顏道:“老衲知道二位施主是疑老衲想染指這把寶劍。”
武先生道:“你叫我們怎麼不疑呢?除非你把寶劍從你師弟那裏要來,還我們。”
老僧平靜道:“我師弟魯莽、任性,老衲去討,他也不會善給的。恐怕立即去討,討不回。不過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四大皆空,絕無意要此寶劍。”
武先生道:“若是四大皆空的師父,就不會出搶人財物的弟子,這些話不必講吧!”
老僧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老衲有謂‘心是菩提樹,身是明鏡台,時時勤拂拭,不使有塵埃’。絕不覬覦你們那把寶劍。二位施主信則信,不信則已。只是老衲不允許你們追我師弟……”
武先生道:“你讓我們聽你空話,那是枉費心機,不奉陪了!”説罷帶沐瑩就走。
那老僧身子一動,就到了武先生面前:“老衲一定要阻止這場流血……”
武先生道:“你哪裏是阻止這場流血,你這要阻止我們討這寶劍——你以為你能阻止得了嗎?”
老僧道:“阻止得了,阻止不了,這時尚難説。不過老衲言出必行,非阻止不可。”
武先生拉了沐瑩就向外闖,老僧伸臂把他們攔住。
武先生從老僧的身法,看出老僧身手不凡,運力使出龍威掌,只聽掌風呼呼,颳得老僧偏衫揚起。老僧看着武先生的掌到,甫出一掌相接,二掌相交,“嘭”的一聲,二人各退兩三步站定。
武先生覺得掌心發熱,抬手識掌,見掌心發紅,不禁驚訝:“風雷掌!”
老僧也舉臂看手:“好厲害的龍威神功,震得老衲手好疼!”他搓了搓道:“以老衲看,施主武功已到巔極,何必非藉助那口寶劍呢?”
武先生道:“寶劍本是我賢侄祖傳之物,當然不能隨便丟失,至於説我沉迷寶劍嘛,也未始不可。與敵對戰,誰不願意使得心應手的利器呢?”
老僧搖頭道:“老衲觀施主背上背的一定是劍,是不是寶劍呢?施方既背劍,一定善使劍,能不能讓老衲領教一下高招?”
武先生道:“大師好眼力,在下背的果然是劍,既然大師要比,在下就獻獻醜。”説罷,解下背上的長包袱,從裏面取出了劍。
老僧到主房右間那裏,取了一柄木劍出來,站在武先生對面:“施主請出劍吧!”
武先生不出劍,對老僧道:“大師既目中無人,這劍在下不比了。”轉身要走。
老僧趕忙遜謝道:“非是老衲有意輕慢施主。老衲從來都是以木劍為兵器,寺內找不出真的劍。”
武先生吃了一驚,心想這老僧好大的口氣!但是又想,沐家的公孫越女劍已登峯造極,不必擔心敗在他劍下。於是道:“好吧,不過在下也要求用木劍。”
老僧無奈,又回房取了一柄木劍,交給武先生。
二人各持木劍站定。武先生道:“請大師先出招兒。”
老僧不謙讓,揮木劍使了一招類似“大浪淘沙”,又不是“大浪淘沙”的招術,武先生無法破解,只得後退避劍,然後使公孫越女劍中的越女投梭直攻。公孫越女劍經過他精心研練,每一招兒都有變式,他習慣成自然,劍招隨手使出,就是越女投梭的變式。老僧知道武先生有龍威神功,不敢直碰武先生的劍,只得退身撤劍,使了一招近似繽紛花雨,又似春草葳蕤的招數,武先生不能防,又退身撤劍,用一招兒多式的羿射九日進攻。老僧退身,等武先生的劍勢漸衰,用風捲殘雲的變式攻武先生,武先生撤身用羣帝驂龍的變招進攻。
二人這樣拆了十幾招兒,劍術錙銖悉稱,難分軒輊。
老僧撤木劍跳出戰團,對武先生道:“敢問施主,是姓沐嗎?”
武先生搖頭道:“敝姓武。”
老僧惑然,問:“施主為什麼會使沐家的公孫越女劍法?”
武先生道:“大師何知在下使的是公孫越女劍法?”
沐瑩也覺得好奇怪,經過武先生的變式,沐瑩也幾乎認不出他使的劍法了,老僧怎麼認的?
老僧道:“老衲壯年時期,曾在恆山武林大會上和沐臨風大俠睹面,親睹了沐家公孫越女劍的風采。當年沐大俠風華正茂,在武壇上叱吒風雲,擊敗羣雄。從此名揚天下,令我好羨慕。想不到沐大俠名滿身退,致使武壇寂寞。老衲當時思‘臨淵羨魚,莫如退而結網’,於是隱在此寺,創了這套九曲黃河劍法。後來見武林中爭名奪利嚴重,就再也無意出山,隱居此山二十餘年。”
武先生道:“大師,你對沐臨風的為人,評價如何?”
老僧道:“聽説沐大俠退隱山鄉,施惠鄉里,義氣幹雲,可謂一代英俠,可惜老衲和沐大俠無緣,恆山武林大會後,再未睹面,後來聽説沐大俠死於賊子之手,老衲很為之扼腕。”
武先生指沐瑩:“此便是沐臨風之令郎,因救忠臣方孝孺之侄孫女,不幸落入鷹爪子之手,鷹爪孫為逼他交出沐家的公孫越女劍法,給他服了穌骨散。我們到丐幫濟南分舵程見素這裏來求解藥,想不到程見素竟信謠言,不講情義,我們遭了拒絕後回來,路過泰山,我沐賢侄用寶劍刺中豹子,不意他沒內力,寶劍被豹子甩出,被你師弟接去……”
老僧道:“老衲隱居寺內,已二十多年,不管紅塵之事,今日聽説沐公子遭遇,甚為同情,待老衲給你療療傷勢看。”武先生驚喜,撤了劍:“大師也有穌骨散的解毒藥?”
老僧搖頭道:“沒有。但是,此山有一種叫紅鈴果的植物,是解毒妙藥,老衲試過,讓中毒者吃了紅鈴果,再給他輸力,助他推血過宮,他的毒就能解。”
沐瑩驚喜異常,對老僧道:“大師!紅鈴果就是灌木叢上長的那種玲瓏透紅的果子嗎?”
老僧道:“正是。沐公子,你見過紅鈴果嗎?”
沐瑩道:“見過。今天就是因去看紅鈴果才碰到豹子的。”
老僧道:“那麼沐公子你去找來,老衲調調內力準備給你療傷。”
武先生:“大師,你肯把藥物和方法告訴我們,我們就感恩戴德之至了。給我沐賢侄輸力之事,何敢再勞大師。”
老僧道:“有武先生給沐公子輸力也很好。沐公子,你就去採紅鈴果吧!”
沐瑩歡喜,轉身走向去,武先生把他叫住,遞給他身上帶的劍,囑咐道:“賢侄,要小心!”
沐瑩答應:“不勞伯父費心。”説罷走進大殿,穿過大殿,直出山門,逆來路而去。不意山路崎嶇,峯迴路轉,走出山門不遠,沐瑩就迷了路徑,他想看寺院定方向,但是左轉右轉,也找不到從山門出來的路徑了。選了幾個高處蹺足舉首,也不見寺院。心想:“我先採到紅鈴果再説。”順山溝向前走去。
沐瑩走着走着,忽見前面一片灌木叢,只見灌木上的葉子已經黃了,有的灌木,葉子已經見落,這些灌木梢頭,都結着玲瓏豔紅的小果子,正是紅鈴果。沐瑩大喜,急趨而前,摘了滿滿一兜紅鈴果,他想,他的毒解了之後,就給懷方姐吃,懷方姐的毒解了之後,就預備着救別人。可是摘完果子,又佇立彷徨,不敢舉步了——到寺院的路,到底該怎麼走呢?走不對方向,就會越走離寺院越遠。他正躊躇不決,忽見程見素急急忙忙向山上走來,他恨程見素不給他解藥,正要避過他,走向別處,忽聽程見素招呼道:“沐公子!沐公子!”
沐瑩不願見程見素,裝做未聽見,仍向旁向走,程見素飛縱過來,攔住他的去路。
沐瑩怒道:“程見素,你要幹什麼?”
程見索道:“沐公子,你聽我説,我追你們來,是給你們送信兒的。”
沐瑩問:“來送什麼信兒?”
程見素道,“你們走出濟南分舵後,我向夏三亂去討那解藥。近日來,我覺得夏三亂言行言很詭異,想暗中探探他的底細。我伏在房上偷看,從開着的窗子正見夏三亂派去跟蹤你們的人向他報告。夏三亂聽完那人的報告後,就和他的同黨密談。聽了他們的密談,我知道夏三亂原來已做了鷹爪子的走狗,殺害石幫主的是他和鷹爪孫,他們是想嫁禍於你,借丐幫之刀殺你。策劃這陰謀的好像背後還有人。不過他們説話的聲音,我怎麼也聽不清。他們密談了一陣子後,夏三亂親自去泰安找鷹爪孫和官府搜泰山,讓另兩個同黨,分別去讓江湖幫派來圍剿你們。我恨夏三亂,也深自歉疚,覺得對不起沐公子和武先生。他們走後,我從夏三亂房中找回了我那解藥,特地給你和那秦小姐送來,也來告訴你們,趕快離開泰山去避禍。”
沐瑩一驚。心想:“倘若鷹爪孫、官府、及武林各派,都來剿山,不僅我難逃厄運,就連懷方姐也身處險境,這怎麼辦?”
程見索道:“沐公子快逃,尚能在官軍和鷹爪孫們來前離開,倘若遲了,鷹爪孫和官軍圍了山,就插翅難飛了。”
沐瑩道:“多謝程分舵主來送藥、送信兒,可是我伯父和懷方姐他們部在山上,我怎能一個人逃走呢?”
程見索道:“他們要殺的主要是你,你能逃礙脱,別人都好辦。我和瑞祥寺的悟行大師認識,你先逃,我託他尋訪武先生和秦小姐,讓他們逃出去再找你。”
沐瑩見程見素一片誠意,不願逆他,一揖道:“我武伯父就在瑞祥寺,給武伯父送信兒和給我懷方姐送解藥和送信之事,就拜託程前輩了!”
程見素道:“沐公子,你快逃!你所託之事,在下一定辦到!”説着給沐瑩一丸解藥吃了。
沐螢想了想,道:“程前輩,請再賜給小輩一粒解藥。”
程見索取了一粒解藥遞給沐瑩:“沐公子,請快走!”
沐瑩想到《公孫越女劍法探賾》和《龍威內功口訣》均在自己身上,怕走得遲了,落入鷹爪孫之手,對程見素道:“請程前輩指給我下山之路!”
沐瑩離開程見素,匆匆向山下跑去。他一氣跑了三四里路的山道。將要跑到山下,忽然停住腳步,他想到瑞祥寺悟性的師父寫在明柱上的誡浯:“財毋苟得,禍毋苟免。”他想鷹爪孫、官府,武林各派要殺的是我,我一逃,不是把災禍留給了伯父嗎?他們到寺中找不到我,一定要為難伯父,再者,懷方姐就要大難臨頭,她還一點兒徵兆也不知,特別是她武功未能恢復,真是危險大得很。他停足想了想,掏出懷中揣的兩本書,藏在一個石縫裏,給這個石縫劃了記號。這一切做妥貼之後,又返回身奔向山上。他吃下的解藥已起作用,有了內力,輕功得到恢復,走起路來,非常輕快。他想:“我還是先給懷方姐送去解藥好,只要找到懷方姐和慕容姐夫,先解了懷方姐的毒,我們再到瑞祥寺去和武伯父商量辦法。”於是岔向泰山另一面,到處尋找懷方和慕容季英。
沐瑩翻過一道山樑,走進一個山谷。谷中到處是樹林,他在樹林中穿行。這樹林林深樹密,行走很不方便。沐瑩急匆匆繞樹藤,費了好大力氣,才走出樹林。
沐瑩剛出樹林,忽聽山樑那邊有打鬥聲。他循聲過去,躲在一灌木叢中偷看。只見那個悟性正與慕容季英用劍格鬥。
慕容季英的慕容十五劍厲害無比,但悟性的劍法也如悟行大師那麼詭異。他力量足,又是寶劍,二人戰了二十幾招兒,仍不分軒輊。
立在旁邊的懷方焦急地喊道:“大和尚!你別糾纏了行不行?我們有急事,哪有工夫和你比劍呢?快放我們走!”
悟性蠻橫地道:“不行!我有劍要試,他帶着劍,就必須和我比。”
懷方道:“大和尚,你好不講道理!比劍也需雙方願意呀?”
悟性道:“我怎麼不講道理呀?!他不要比,帶着劍做什麼?”
懷方知道和這大和尚講不清什麼道理,恨恨地立在旁邊。
慕容季英道:“方妹,你別急,這大和尚劍法還真有兩下子。與他比比劍蠻有意思!”説着連使慕容十五劍。可是十五招兒比完,仍未分高下。看着大和尚又莽又蠻,寶劍揮、抹、劈、刺,向他猛攻,也暗着急。
躲在樹叢後的沐瑩,見懷方姐臉現焦急,閃身出來,一個飛縱,就到了懷方跟前。
懷方一見沐瑩,高興地忘了觀戰,看着沐瑩驚叫道:“弟弟!”
沐瑩把那粒解毒丸給懷方道:“姐姐吃!”説着走到慕容季英旁邊,對悟性:“大師父,還我寶劍!”
悟性見慕容身邊多了一個人,是沐瑩,手裏也拿着一口劍,哈哈大笑道:“小子,你來的好,把他比敗了,就和你比!”
沐瑩知道他是渾人,激他道:“敢立即和我比嗎?我手裏這口劍,也是寶劍,我輸了,就都給你。”
悟性道:“好,你要説話算數!”他要再贏一口劍去送給師兄,立刻舍了慕容季英,跳過來與沐瑩鬥。
沐瑩後退一步叫道:“慢!”悟性仍不停手,口中道:“你怕了嗎?怕也不行……”
沐瑩激他道:“我有必勝把握,怕什麼?我問你,你若輸了,輸什麼?”
悟性想了想:“我若輸了,證明寶劍沒用,我就把寶劍還給你!”
沐瑩道:“你也得説話算數!”
悟性道:“説了不算是孫子!”
懷方和慕容季英見他這樣憨,都笑了。
悟性説着話,使了一招“白虹貫日”向沐瑩攻去。雖沒使出變招,但出劍凌厲無比,力道也很深厚。
沐瑩手裏拿的是普通的劍,未敢硬碰悟性的劍,使了個小喬弄姿,一招多式,化解了悟性的劍勢。
二人在山谷裏展開了戰鬥。
沐瑩急着制住莽和尚,用公孫越女劍法中最厲害的招式“羿射九日”、“羣帝驂龍”去攻悟性。
沐瑩已背會公孫越女劍各招口訣,又背會《公孫越女劍探賾》的內容,沐家劍法已能使到九成。他恨不能一招制住悟性,連使攻招兒,攻得悟性眼花繚亂。沐瑩使出沐家劍法,懷方和慕容看得呆了。懷方曾見過沐瑩使公孫越女劍法,也曾看過沐瑩演練這種劍法,覺得平庸得很。沐瑩這次使的劍法,能看出是公孫越女劍法,但是大不同前次,不僅出劍快而準,而且力道也很強。慕容季英行走江湖不久,自出道以來,從未遇見敵手,以為慕容十五劍天下無敵,今見沐瑩使出公孫越女劍法,眼界大開,不禁連呼:“好劍法!好劍法!”懷方更加歡欣,高叫:“弟弟!你沐家公孫越女劍法真精妙,你是何時學會的?”
沐瑩道:“就在這幾天,跟武伯父在路上學的。”他第一次使真正的公孫越女劍法,見這劍法這麼有威力,立刻信心很足,出招快逾電閃,劍花形成一個罩身的光幢。悟性進攻無隙。只能防禦,再大的力氣也使不出。沐瑩使的公孫越女劍法都是復招,比防身單招劍法困難得多。悟性的身體笨壯,不善輾轉騰挪,又戰了一會兒,就累得氣喘籲叮。心中大急,心思:“我的力氣比他大,若能兩劍碰在一起,寶劍斬不斷他的劍,也能把他的劍撞飛。”這樣想,他就採用只攻不守的打法,亂了招術,專尋沐瑩的劍去撞。
悟性的劍法比悟行原就差得很遠,他這一採用只攻不守的打法,上、中、下三路均露出可攻隙處。
沐瑩把他的隙處全看在眼裏,以沐瑩的劍術,攻他任何一處空隙,他均不能防守。沐瑩念在悟行的分上,怕傷了悟性,讓過悟性的上、中兩路空隙,一個變招的西施浣紗,專攻他的下路空隙,同時喊道:“小心下路!”劍尖直奔悟性的膝蓋。悟性見沐瑩就要擊中膝蓋,一個玄烏劃沙,想削斷沐瑩的劍。可是沐瑩的這一招兒,乃是虛招兒,見悟性使出了玄烏劃沙,長劍一撤,避過悟性的劍,一進身,左手抓住了悟性的右臂曲池穴,悟性右腕一麻,寶劍落地,沐瑩長劍一挑寶劍,劍交左手,右手接住寶劍,退身走向懷方。
沐瑩跑到懷方和慕容季英的跟前,急道:“懷方姐,那個夏三亂勾結鷹爪孫和官府,他去泰安送信,也派人去附近各路武林幫派,邀人來圍殺我們,你和慕容大哥快下山!”
懷方遲疑道:“弟弟,你——?”
沐瑩:“我還要去找武伯父,你們快走!”
懷方道:“我們怎能只顧自己逃,把你扔在這裏不管呢?!”對慕容季英:“英哥,瑩弟眼前有危險,咱留下一起對敵好嗎?”
慕容季英:“方妹是你弟弟,就是我弟弟。弟弟大敵當前,我們不顧而去,豈不讓武林取笑嗎?咱們一起去找武前輩,共同想禦敵辦法。”
沐瑩急道:“懷方姐,敵人勢大,你們留下也無濟於事。弟弟求你,快逃走!快……”
他剛説到這裏,見山下湧上大批官兵。官兵中夾雜着大內鷹爪孫和武林人物。
懷方看着眾鷹爪孫:“弟弟,什麼也不用説了,我們快去找武前輩。”
沐瑩看形勢,知道懷方姐他們萬難脱身,只得道:“好吧!咱們走!”説着走到悟性跟前,指着山下湧來的官兵:“大師父,這些是來圍攻端樣寺的官兵,請帶我們到寺內,去幫助你師兄。”
悟性看看越走越近的官兵,揮了揮拳頭愣愣地道:“他們敢來送死,讓他們一個也回不去!”
沐瑩道:“我知道大師父、師兄弟英雄,不怕他們。可是恐怕悟行大師不知道鷹爪子去攻,吃他們的虧!”
悟性愣愣地想了想:“好,咱給我師兄送信,讓我師兄想個計,把他們全消滅。”説罷,邁開大步就走。沐瑩、懷方、慕容季英跟在後面。他們都有黑雲壓城的感覺,默默地走着,誰也不説話。
悟性帶大家穿林越嶺,拐了幾個彎,就到了瑞祥寺,悟性在前,走進寺裏,一進山門就大叫:“師兄!師兄!快想個計策,鷹爪子圍寺來了!”
只見從大殿偏房走出三個人,是悟行大師、武先生和程見素。
程見素一見沐瑩和懷方,着急道:“鷹爪子和官軍就要來了,沐公子和秦小姐為何未走?”
沐瑩平靜地道:“他們已經圍了山,我們走不了啦!”他走到武先生跟前,把武先生的劍還給他,對大家,“他們此來,為了沐瑩一人,為了減少不必要的犧牲,你們都躲起來。”
懷方道,“鷹爪子和官軍,也為我而來。為了不讓大家徒受連累,我和瑩弟迎出去對付他們!”
武先生看了看沐瑩,又看了看懷方,對他們道,“寶劍又奪回瑩兒之手;你們內力恢復了嗎?”
沐瑩道:“小侄的內力已恢復了。也把解藥給懷方姐吃下,大概懷方姐也恢復了內力。”
武先生想了想道:“秦小姐是峨派的高足嗎?”
懷方恭敬地答:“是。”
武先生道:“峨嵋派的輕功是紫燕凌波輕功,可以,可以。”
大家愕然。慕容季英問:“老前輩你説什麼‘可以’呀?”
武先生沒回答,對悟行大師:“大師,若憑絕頂輕功,從寺後能上南天門、玉皇頂嗎?”
悟行大師看了看大家道:“能。但是我們這些人……”
慕容季英挺身而出,“讓我試試。”
悟行大師審視着慕容季英道:“這位是……?”
武先生道:“這位是慕容少俠,慕容家輕功,劍術獨步天下。慕容少俠願試試,一定能成功。”悟行點頭表示同意。武先生對慕容季英:“你飛上極頂帶一繩索撒下,我們縋崖上去。”
悟行找了一打繩索,領他們到寺後崖下。悟行指着崖的一棵橫生怪伯道:“此樹離我們腳下五丈,只要飛縱上離地面三丈的那道石稜,然後使壁虎遊牆的輕功,爬上那怪柏,就可沿着一條石縫上去。慕容施主只要上到那棵樹上,就把繩索垂下來……”
慕容季英回頭對懷方:“方妹,你等着我。”懷方對他投以鼓勵的目光。他緊緊身上的多處帶子,向上打量了一眼,一縮身,然後挺身一縱,身子輕輕拔起三丈餘高,手一攀一處突出石壁,身子落在一道距地面三丈多高,突出約一尺左右的石稜上,他調了調息,然後使壁虎遊牆輕功,爬向那棵怪柏。動作迅速極了,不大一會兒功夫,就爬上了那棵怪柏。上了怪柏,他解下挎在肩上的繩子,一頭系在怪柏上,然後將繩子撒下,另一頭垂下地面。
武先生讓懷方先縋繩上去。懷方身輕似燕,抓住繩子,倒着,把身子蕩了幾蕩,就到了那怪柏上。第二個縋繩上的是悟性。悟性看着高聳的山崖,呆頭呆腦地:“這麼高的崖,上邊準好玩,我上去風光風光。”説罷抓住繩索,一把一把地倒着手上,上到不高,就上不去了,慕容季英和懷方,拉着繩子把他拽上去。第三個是悟行大師上。只見悟行大師跑了幾步,腳一點地,身子立即彈起三丈餘高,在空中抓住了繩索。身子一蕩,一個雲中翻,雙腳鈎在樹上,身子向上一卷,翻在怪柏上,第四個縋繩上的是沐瑩,沐瑩抓住繩子,腳一蹬石壁,身子盪開,倒開幾把,身子蕩回山壁,又用腳一蹬,盪開身子……這樣四五次,手已經能攀上怪柏。第五個是程見素,程見素是丐幫數一數二的人物,輕功也甚了得,抓住了繩子,連倒幾把,身子一蕩,就攀住怪柏。第六個上的是武先生。他剛抓住繩子欲上,寺裏已經傳出入喊馬嘶聲。武先生抓住繩子,身子一縱,就立上石稜,然後倒繃繩子,又一縱,已上了怪柏。他腳剛立定,對大家道:“鷹爪孫和那些武林敗類已在搜寺院,我想他們也是會沿着石磴道到峯頂來搜殺我們的,我們快拽上繩子,先藏在石縫裏。”
沐瑩拽上繩子,悟行領大家沿山縫上行,到中間一個拐彎處站定。大家順山縫的一線縫隙向外看,只見瑞祥寺方向煙霧沖天。悟行嘆道:“唉!太作孽了,他們在燒寺!千年佛寺,毀於一旦了!”
悟性大怒,從山縫向外衝去,悟行一把把他拽住:“師弟!你去做什麼?”
悟性喊道:“師兄,放我走,我要去殺了這些作惡的鷹爪孫!”
悟行喝止道,“悟性!寡不敵眾,你不可徒去送死!你不可徒去送死!”
悟性發瘋地大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聲音從山縫衝出,迴盪山谷。
幾個人心懷警惕,藏在山縫裏。不知過了多久,寺院方向,煙漸漸小了。但是山頂上,卻有人從山縫裏往下喊第一人:“山縫裏的人聽着!我們是大內侍衞!”又一人:“我們是泰安捕快!”第三人:“我們是武林盟主的使者……”第一人:“我們是來搜捕沐家狗子和欽犯秦懷方的,窩藏庇護他們的與之同罪。我們已經聽到縫裏的人喊叫了,再不出來我們就用石頭砸死你們。”
山縫裏的人互覷,互覷後大家都看着武先生。武先生搔着頭,沒説話。
突然“哐當”一聲,一塊巨石砸在離他們不遠的地上。
武先生急於,對山頂喊道:“別扔石頭,我們上去,我們上去!”回頭對悟行道:“悟行大師,這縫裏有沒有可躲身的山洞?”
悟行道:“這山縫,我從上到下都走過,只是都未走到頭。兩頭是沒有的,誰知中間有沒有呢?”
武先生道:“我估計這樣的險境,他們是不敢下來的,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往下扔石頭、扔火柴。我們找一個人向上喊話。引他們上當,剩下的人去找山洞。”
沐瑩道:“我去引敵人上當!”武先生點頭。
沐瑩道:“我在這裏喊話,你們快離開!”説着向上喊道:“鷹爪子們聽着!你們別徒費心機了,我們不上去,有種的就下來拼個你死我活……”他剛喊完急忙躍開身。身子剛躍開,幾塊大石便落在他原來立的地方。
沐瑩又喊:“只扔石頭算什麼英雄,有種的下來!”一陣“哐當”、“哐當”響,又扔下很多石塊和着火的木柴。雖然是白天,但縫底也是昏幽幽的,借山頂扔下的燃火木柴,照亮了縫底的一切,石塊下落的間歇裏,他跳過去,追武先生等人。他剛跳過去,身後又落石如雨,夾着燃燒的木柴。有的木柴自上邊掉在地上,已經被栽滅了,也有的被後下的石塊砸滅了,有的還在燃燒。他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覺得身後“哐當”響響的聲音斷了。石塊不往下落了,往下落的是利箭,利箭密如雨點兒,放了一會兒利箭,繼之是水點,水點兒落在燃燒着的木柴或木燼上,“嗤嗤”有聲,發出難聞的氣味。他知道上邊灑下的是毒水。他想:“這些鷹爪孫真狠毒!對待他們的對手,什麼殘忍手段都使,而且無不用其極!”
沐瑩往前走,走了一會,前邊有水聲,是從上往下流的,但是腳下並沒有水。他知道前面有山泉,山泉的水,是注入了地下溶洞或山縫的分岔裏。他又往前走,果然有一處地下溶洞,他看不清地下的水,但從聲音上聽出水是注入洞底。他的心一沉,武伯父他們……他從身上摸到了一枚銅錢,往前投去。銅錢落在前面不遠的地方,落地有聲。他知道,沉洞不大,決定進山洞去探探。他跳過去,落在地上,摸了摸,仍是山洞,順洞壁往裏走,走了三四丈路,忽見光亮,他趨光走去,前面原是一個大洞,光是從大洞發出。
他持劍向大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