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沐瑩被帶到一個山角下的一大莊院前,李文謙叫開門,大家一擁而進,順磚砌甬道他們走進第三進房屋。這是一排五間的青磚房,只見藍磚碧瓦,很有氣派。靠堂屋的東間亮着燈,沐瑩被帶進這間屋裏。
這間屋是客廳。屋裏軒敞明亮。牆上掛着名人書畫,靠北牆的一幅大中堂畫下,擺着紫檀木桌椅,桌椅兩邊各放着一個雕花格櫥。一邊的櫥子擺着書,一邊的擺着古玩玉器。側面牆掛着幾口刀劍。刀劍均是綠鱷皮鞘,把上鑲金錯玉。
沐瑩被扶在右面一張椅上坐了。到這時候沐瑩只好任人安排。原來吃過大還丹後需要靜坐調氣,也需要別人給他輸力,沐瑩吃過大還丹後即急着運力,他又掙扎、又行路,大傷了元氣。此時他身上癱軟無力,即使由他自由,他也走不回碧霞庵去。
李文謙摘了蒙面巾,坐在左面椅上。這時沐瑩方看清了,李文謙是個五十多歲面容清-,美髯朗目的老頭。下人獻上茶來。李文謙喝着茶,對沐瑩道:“賢侄,從此這裏便是你的家,不要客氣。我與你父親臨風兄,楊春陽二兄號稱燕南三俠,可是如今,燕南這地方,你父親已經作了古,楊二哥又金盆洗手,到太湖邊去蟄居,只我一人還在此地獨居。我既然是你的父輩朋友,怎能讓你孤苦零丁,在外飄泊呢?我接你回來,就是要盡我做叔父的責任。我要給你療傷,教你武功,幫你報仇,給你成家……”他説得誠懇。
沐瑩對李文謙仍存疑心、戒心,無端地覺得他的話虛假。心裏惦記着懷方的死活,惦記着師父的傷,惦記着碧霞庵眾師姊今後的命運,對李文謙的話,他只感到絮絮叨叨,李文謙説完了,他一聲不答。
李文謙很尷尬,趕忙打圓盤道:“沐賢侄內傷不輕,一夜未睡,一定勞乏,你們快帶他到書房去休息。”
還是架沐瑩來的那兩個蒙面人,扶他出廳房,到二進房前邊的三間偏房。
兩個蒙面人讓他坐在牀上。自各摘下自己的蒙面巾,是兩個大個子壯年。年齡大些的那個道:“我叫張榮,他叫宋振亮,都是你盟叔的徒弟。今後咱也算師兄弟了。你睡吧,咱明天見。”説完和宋振亮對看了一眼,二人走出去。
沐瑩躺在牀上,心裏一片空虛。李文謙是父親的結義兄弟,曾聽武伯父説過。可是從自己知事物起,已不見父親和他走動。平時不見走動,怎麼我家遭了不幸,他這樣殷勤去請,又這樣殷勤留住呢?!沐瑩總感到李文謙的做法不合情理。師父的武功高,沐瑩見識過了,師父的善良、仁慈,他也有了體驗,眾師姊,特別是懷方姐都對他好,他也深有感知。碧霞庵真讓他戀戀不捨,給父母報仇,還是在碧霞庵可靠得多。師父受了傷,可以療好,師父的傷好了,就可給他療傷。這個李叔雖説能幫他療傷、學武,也對地親切、熱情,可是誰知道他是否鸝舌鶚心,口蜜腹劍?這地方不能寄身,等我傷好了,就設法離去。
他情緒抑鬱,一會兒想到懷方姐,一會兒想到師父,也想到父母和武先生,思緒聯翩,難以入睡。
本來李家的生活條件很好,但沐瑩就是不開心。第二天早晨,下人送來飯菜,他沒吃。張榮、宋振亮都來看他,他對他們只冷冷地説了句:“坐吧!”也就沒話了。前六天都是張榮、宋振亮來陪他。第七天,進書房的卻是一個豆寇年華的少女。她苗條、玲瓏、秀美絕倫,面容很像李文謙,一看就知,她定是李文謙的女兒。
這少女進屋,對沐瑩打量了一眼,格格笑着,活潑天真,對沐瑩道:“都説你像個冷麪殺手,我以為他們只説對了一半。你面是夠冷的,可是臉上不帶殺氣,不像殺手,倒像……倒像個受氣書生。”
沐瑩覺得這少女很有趣,但仍是面色沉沉,不言不笑。
少女又格格一笑:“你的名字我早知道了,難道你就不問問我的名字、身份嗎?”
沐瑩搖了搖頭。這少女斂了笑,埋怨道:“看你樣子瀟灑,可是心胸卻這麼狹小,愁眉苦臉地,發乜發呆——你不問我是誰,我偏要告訴。我是莊主的女兒,叫碧蓮。原來叫青蓮,和唐朝大詩人重了名,就把名中的‘青’字,改成‘碧’字。我今年十六歲,論起來該是你的小妹。爹將我關在閨房裏讀書、練武,我覺得寂寞難耐,聽説你來了,就跑出來找你。心想有個小哥哥陪着我玩兒,一定快活些。”少女的話,如開天河之水,滔滔不絕。她説話燕語鶯聲,稍帶奶氣。一字字從櫻桃小口中吐出,猶如珠落玉盤。沐瑩覺得這少女很可愛,但他哪有心緒和她説笑呢?仍是冷冷道:“小姐,你找玩的伴兒,找錯主了!”
碧蓮噘起小嘴:“不和我玩兒,像孤鳥一樣,呆在屋裏,有什麼意思?”
碧連説像孤鳥,沐瑩立即聯想到籠中鳥。自己在這裏,不是像籠中鳥嗎?想不到遭禍後不到半月自己就馬上由一個嬌公子,變成籠中鳥了。不禁心裏傷感,淚水盈睫。
碧蓮見沐瑩哭了,掏出繡花手帕,來給他拭淚,也臉上斂了笑,憐憫之情顯於美麗天真的臉上。她關切地安慰道:“瑩哥哥,你別傷心了好不好?聽説你幾日都未好好吃飯,特意來找你玩兒,想引你開心,想不到……哎!瑩哥哥,你這樣傷心,是會糟踏身體的,你怎麼不快樂些?”
碧蓮對沐瑩這樣關切,他很感動。但他哪能開心呢?仍淡淡地:“小姐,我心煩,只想清淨……”
碧蓮滿臉不高興,埋怨道:“人家好意來找你玩兒,你卻拿我做不速之客,好不近人情!”
沐瑩轉過臉去,不説話。碧蓮長睫盈淚,噘着小嘴走了。
第二天,碧蓮又到沐瑩屋來,端着一碗飯,拿着一把劍。走進屋,把飯碗放在沐瑩桌上:“這是碧蓮特讓廚房做的蝦仁肉絲飯,這是王師傅的拿手飯,滋味很好的,請瑩哥嘗一嘗。”
沐瑩向桌上看了一眼,見一碗白米飯擺在桌上,飯裏攙着紫色的肉絲、綠色的葱花和紅色的海米,香氣氤氲,很饞人。但是沐瑩因對李家沒好感,在此總覺胃口不開。他看了碧蓮一眼,淡淡道:“我這時不餓,小妹子先放在那裏吧!”
碧蓮道:“瑩哥,你還是吃一些吧,你面容那麼憔悴,身子一定很弱,應該補一補……看着你吃不進飯,小妹心裏很難過。”眼裏含着淚花。
沐瑩很感動,不忍過拂碧蓮的好意,温言道:“小妹子別擔心,我過會兒餓了就吃!”
碧蓮這才拭了淚道:“這就好。”抽出寶劍,遞給沐瑩,親切地對他道:“瑩哥,你看,這是一把寶劍,是爹爹前天送我的,叫一個好怪的名字,是‘龍文’兩字。”
常言“武士愛寶劍,佳人愛金釵。”沐瑩見了寶劍,不由地伸手接過觀賞。只見寶劍鋥光閃亮,光華四射,劍薄而窄,輕輕揮動,“嗖嗖”有聲,透着一股寒氣。細看這劍,劍身光而平,中有突起微稜,靠近劍把的部分,鐫着“龍文”兩字,沐瑩看罷,沒説話,還給碧蓮。
碧蓮道:“瑩哥,這寶劍你不喜歡?小妹是拿來供你玩賞的。”
沐瑩道:“謝謝。”自離碧霞庵,一直心情悒鬱,不愛説話。他雖愛這把寶劍,但覺得是屬於別人的,並無興趣觀賞。只説了“謝謝”這兩個字,就找不出話來説了,屋裏出現沉默。
碧蓮不耐沉默,又找話題道,“瑩哥,你知道這寶劍為什麼叫‘龍文’嗎?”
沐瑩幼時即從武先生學文學武,知識超越同齡常人。想了想道:“劍以‘龍文’為名,大概是取其‘鋒利’意,‘鋒利’即‘快’,‘龍文’是良馬名,其行甚快,日行千里……”
碧蓮非常敬佩,拊掌道:“瑩哥知識好豐富,對,對,一定是這個意思!”
沐瑩沒説話,屋裏又沉默。
碧蓮又開口道,“外邊桃紅梆綠,景緻很好,悶在屋裏多寂寞。爹爹教了我一套劍法。咱們到外邊去,小妹演給你看!”欲拉沐瑩的手。
沐瑩想,免得她再糾纏,出去逛逛也好,對她點點頭。
碧蓮走出去,沐瑩跟在後面。二人走到山角下,站住。
外邊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沐瑩剛出莊,不由心曠神怡,但是他立即見柳思鄉,想到家鄉,想到親人。心想,若不是慘禍,我此時該是騎馬遊玩的時候。也由碧蓮想到懷方。眼前的碧蓮自由自在,興高采烈,我懷方姐不知正受什麼苦,命在不在……這樣想,舒展開的心又收縮。
碧蓮選了一個寬平的草地站下,然後丁字步立定,單手提劍,劍尖朝下,做了這套劍法的預備式,對沐瑩一笑道:“小妹練得不好,請指教!”説罷起步弄姿,左手作勢,右手舞劍,邊説着招術,邊舞。
起初,沐瑩也無心緒看,只是瀏覽野外山光。碧蓮練了七八招後,才引起沐瑩注意,他越看越覺得這劍招很熟,目不轉睛地凝神觀看。
“羿射九日”、“羣帝乘龍”……碧蓮一招招報着,一招招練着,劍法美妙絕倫。
沐瑩看得呆了,他想,這不是公孫越女劍法嗎?這是我家傳劍法,她怎麼會使?他不禁對碧蓮道:“小妹子,你再練練這招兒!”
碧蓮卻負氣停住手:“我才不練呢!方才我看出你不感興趣,練着好沒意思。現在你有興趣看,我卻不願意練了。”
沐瑩見這小姑娘生了氣,有點懊悔對她的輕蔑,他很想知道她這套劍法的由來,不由玉山傾倒施了個禮道:“小妹子,方才沐瑩對你不尊重,知道錯了,這裏向你賠禮還不行嗎?請你……”
碧蓮“噗哧”一聲笑了:“你一定是有事求我,不然,不會對我賠禮的。有什麼事,請對小妹子講吧!”
沐瑩被碧蓮揭破了心事,也不由得笑了笑:“小妹子,我問你,你練的那是什麼劍法?!”
碧蓮漫不經心地道:“是公孫越女劍法啊,你感興趣嗎?”
沐瑩急問:“你這套劍法是跟誰學的?”
碧蓮道:“自然是跟我爹學的,還用問?”
沐瑩不説話了。他想:“莫非李叔叔也會公孫越女劍法!?”他對碧蓮道:“小妹子,快帶我回去!我要見李叔叔。”
碧蓮哪裏知道沐瑩之所思,嗔起秀美的俏臉道:“小妹舞得怎樣,你還沒説呀!見我爹爹做什麼?!”
沐瑩直率地道:“見你爹爹有事問,小妹子快帶我……”
碧蓮搖頭:“你着急回去也沒用,我爹爹今天沒在家。好不容易到外邊玩兒一趟,你不要回去,和小妹子玩個痛快吧!”
沐瑩忙問:“小妹子的話當真?!李叔叔去做什麼?”
碧蓮道:“我若騙你是小狗,我爹爹今天真的沒在家。聽説山南方蘭窩的方景純六十大壽,爹爹帶着兩個師兄慶壽去了。”
沐瑩沮喪地道:“哦,原來如此。我問你,你方才練的這套劍法是家傳的嗎?”
碧蓮搖頭道:“不是。我們家傳劍法是長白天池劍……”
沐瑩想,既然李叔叔學的是長白天池劍法,那麼,他的公孫越女劍法一定來路不正,説不定就是剽竊沐家的。這次李叔叔強要他來,是不是覬覦沐家劍法呢?他對李家人陡生戒心和反感。他對碧蓮道:“我要回去,恕不奉陪了!”説罷抽身就走。
碧蓮不知他的態度為什麼急速變壞,着急地懇求道:“瑩哥,瑩哥,你別走嘛!看在我方才給你舞劍的份上,我要你陪我到山上玩一次。”
沐瑩對碧蓮始終有好感,他覺得不應該把對李文謙的疑怨,遷怒在碧蓮身上,他不願留下,也不願讓碧蓮看出他對李家的反感,支吾道,“我傷來愈,已感到很疲乏,小妹子,令你掃興,請原諒!”邊説看,裝着蹣跚而行,直向莊中。他走進李家,走進自己的住房,就閉了門,倒在牀上。
看了碧蓮練劍,他對這個李文謙更惑然不解。李文謙到底是什麼人?!武林之中,門派森嚴,縱使他是父親當年的朋友,父親也絕不會傳他家傳劍法的。那麼他的公孫越女劍法,到底是怎麼學來的呢?他決定留下來,探清李文謙的底細。
沐瑩決定留下來後,心裏倒安定了。他感到餓,端起碧蓮送來的飯,吃了一口。在嘴裏嚼嚼,很對口味,一氣把那碗飯吃光,然後就躺下睡了。
次日,碧蓮又送來飯,他全吃了。
第三天,李文謙來看沐瑩。沐瑩對李文謙道:“李叔叔,你答應給小侄療傷,不知叔叔可踐言否?”
李文謙道:“賢侄放心,賢侄的傷,包在愚叔身上。從明天起,叔叔就天天來為你治傷。”
沐瑩道:“謝謝叔叔!”他故意裝得態度很熱烈。李文謙對沐瑩的態度轉變,很高興。問了這幾天沐瑩的生活情況,就回了他的房。
第二天吃過早飯,李文謙就來給沐瑩療傷。一連數天,他每天給沐瑩療傷兩遍,均未間斷。
沐瑩的身體,顯然大有起色。他精力漸覺充沛,心情也感舒暢。每天練拳腳、練劍術。閒下來,也常想到懷方姐,想到師父。但理智告訴他:他此時不能幫助任何人,徒想無益。與其徒想傷神,倒不如淨心養傷,等到傷愈後去看師父,去救方姐。
他每日療傷,身體恢復很快,可是到第十日,李文謙該來給沐瑩療傷的時候,卻焦待未至。沐瑩正在等待,碧蓮來了,哭着對沐瑩道:“瑩哥,昨夜有一仇家,刺傷了爹爹……今日爹爹不能來給瑩哥療傷,特令碧蓮來通知瑩哥。”
沐瑩一愕。他想碧蓮絕不會來騙我,可李文謙受傷的事,就不一定有沒有了。他對碧蓮道:“李叔叔受了傷,帶我去看看!”
碧蓮帶沐瑩到李文謙的廳房,只見李文謙挎着左臂,靠着被倚在牀上。左上臂纏着白布,白布上隱隱透出血跡。
經過這幾天李文謙全力給沐瑩療傷,沐瑩對李文謙的惡感減輕了很多,見李文謙真受了傷,趕忙上前殷勤詢問:“李叔叔,傷得重不重?”
李文謙勉強一笑道:“只是劍尖刺進了上臂,區區小傷,有勞賢侄掛念,心甚感激。”
沐瑩道:“叔父受傷,小侄合當看望——不知什麼人大膽,敢來傷叔父!”
李文謙喟然長嘆:“唉!説起來這個兇徒,還不是愚叔一人之仇家。十幾年前燕北冷口慕容三傑來與我們燕南三俠比武,結果我們獲勝。慕容孟英傷在你父臨風大哥劍下,慕容三鷹恨恨而去。臨行揚言練好武功定來尋仇。現在慕容三鷹均死,他們的幼弟慕蓉季英練好慕容十五劍,挾技前來尋仇。我們慕南三俠,大哥遇難,二哥金盆洗手,只剩了愚叔一人,自然成了他報復的目標。慕容世家輕功劍術聞名天下,昨夜,夜深入靜之時,他施輕功潛入宅內,激我出去決鬥。我怕連累家裏別人,跟他出去。我們在莊外林邊進行了一場大戰,我們對了二百多招兒,終於敗在他的劍下,他刺傷了我的右臂,罵了一些侮辱我們燕南三俠的話而去。”
沐瑩憤憤道:“這個慕容季英真囂張,我們燕南各門派練好武功,非洗雪這個恥辱不可。”
李文謙憂容滿面:“唉!要戰敗慕容季英扳回面子,談何容易?!慕容家是陝甘武林世家,輕功劍術獨步天下,只有你父親臨風大哥的公孫越女劍能和他們抗衡,可惜……我過去與大哥交流劍法,曾聽大哥説過,公孫越女劍法的招術是源於詩人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那首詩,結合越女劍創出來的。我看過大哥使公孫越女劍,琢磨出一些公孫越女劍的招數,可是在與慕容季英對戰時使了,都沒有用。可惜這些招術,都是花架了,沒實戰威力。唉!我看是雪恥無望了。”
沐瑩道:“李叔叔!你也會公孫越女劍法?是不是教碧蓮妹的那幾招兒?”
李文謙強笑笑:“讓賢侄見笑。我教那丫頭那幾招公孫越女劍法,本是覺得這幾招劍法使出來,身法、步法都美妙,讓她學了消遣的,不想她竟這樣不知輕重,在賢侄面前去班門弄斧……”
碧蓮噘起小嘴道:“爹,你教我時,也沒説讓我舞着玩兒啦!”
李文謙瞪了碧蓮一眼。
沐瑩沉思,沒説話。
李文謙問:“賢侄,你想什麼?”
沐瑩遲遲道:“我也懷疑公孫越女劍法的實戰威力。在我父母遇難那晚,敵人追殺我,我就是使的公孫越女劍法,可是仍被敵中強手打敗,若不是遇和塵師太師徒相救,就要命喪他手!”
李文謙道:“是不是賢侄公孫越女劍法也沒學透?如此説,我們倒要好好鑽研鑽研這套劍法。賢侄,愚叔有個不情之請,為了找我們的強敵比武雪恥,拿出你家的公孫越女劍譜,我們共同研練……”
沐瑩警惕起來。心想,李文謙果然打公孫越女劍法的主意!但是,他又想,這套公孫越女劍法既然沒用,還要保什麼密呢?況且,如果一派武術真精妙絕倫,何必讓他歸-傢俬有呢?這樣何能發揚武術?他對李文謙點點頭。
李文謙驚喜:“賢侄,你答應!?咱明天繼續療傷。”
沐瑩道:“不過,我並沒有《公孫越女劍譜》,只能自己演練那劍法招術。”
李文謙高興:“這也很好,可把招術、動作記下來,整理成書嘛。”
沐瑩點頭不語,李文謙道:“碧蓮,你先陪你瑩哥回去,好好侍你瑩哥養傷。等我們傷好了,一起練公孫越女劍。”
碧蓮天真地:“爹!學那種劍法作什麼?那是一套只供人看,不能克敵的劍法,學了只是供人消遣……”
李文廉嗔起臉:“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我們是研究一下,看它到底有沒有奧妙。”
碧蓮噘起小嘴:“哼!人家的劍法,你研究什麼?”説着陪沐瑩回書房。
碧蓮年當破瓜,又讀不少詩書。什麼“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哇,什麼“燕草碧如絲,秦桑低綠枝,與君別離意,是妾斷腸時”啊……什麼《長門賦》、《長恨歌》啊……這些有關男女情愛的文學作品,都引誘她對愛情嚮往和追求。因此一到及笄之年,就情竇初開,但在她比較封閉的生活圈裏,沒有中意的男子撞開她的心扉。她開朗、活潑,渴望有一個文才、武學都堪與之匹配的同年同伴。她聽説沐瑩住進她家,就很想去看他,只是前幾天李文謙不允許她去,後來,李文謙想嘗試着用她改變沐瑩,才允許她去了。沐瑩英俊、瀟灑、文雅,有知識,年貌相當,是她男伴最理想的人選,所以對沐瑩一見鍾情。於是她便熱烈追求他。她看出沐瑩對她缺乏熱情,但她天真、純樸,心想憑着我赤熱的心,即使他是塊冰,也能化成水的。
碧蓮又要求沐瑩去莊外遊玩,被他拒絕了。她噘着小嘴走了,眼裏噙着淚花。
沐瑩獨處寂室,思緒翻騰。他想,我該不該答應李叔叔共同研究公孫越女劍法?武功固然不應秘密保守,但若所傳非人是不是要為害武林!?我要不要公開反悔,拒絕這獨家武功外傳?但他是守信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答應了人,豈能反悔?可是父親為了保住這絕世武功之秘,已經捐了性命,我怎能把它拱手讓給人呢?這套劍法,假若傳之非人,我有何面目見父親於泉下?他翻來覆去想了多次,才做了最後決定:還是把公孫越女劍的部分招術,演給李叔叔看。他默默禱告:“列祖、列宗,如果你們地下有靈,請鑑諒沐瑩的不孝,為了給燕南各派雪恥,為了發揚武學,沐瑩不能不拿出沐家獨門劍法和李叔叔共同研練。”
李文謙的傷好得很快,三天後又來給沐瑩療傷。沐瑩的身體恢復得很快。不幾天,沐瑩就能自行運動,二十天後沐瑩的身體已經恢復如初了。
一天,沐瑩對李文謙説:“李叔叔,我把公孫越女劍法演給你看!”
李文謙道:“貨侄莫急,等你身體全恢復了再演不遲。”
“我的身體已經全恢復了,”沐瑩道:“已偷偷練過劍,不妨事。”
李文謙道:“這就好,等明天吧,我們在山谷裏選一僻靜處……”
沐瑩點頭。過了一會兒,李文謙問:“這套劍法的劍譜,賢侄可知下落?”
沐瑩不浯。李文謙道:“當然,這個劍譜一定是沐家不傳之秘。但是,既然你肯把劍法演給愚叔看,就無必要對我再保密了,是不是?”
沐瑩點頭。誠懇地道:“叔叔,小侄真不知這本劍譜的下落。”
李文謙懷疑地:“不會吧?你是臨風大哥的唯一傳人,怎會不知此劍譜的藏處呢?”
沐瑩想:“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還追問什麼?”真想什麼也不解釋,但是他不耐煩李文謙對此事的糾纏,還是説道:“我一向和武伯父睡在後宅……”
李文謙急問:“就是那個武文亮嗎?”
沐瑩道,“正是。”李文謙喟然嘆道:“那也是個奇人,他詩書雙佳,武功也臻一流,你父親臨風兄號稱詩、書、劍三絕,所以二人一見投機,成為莫逆,倒把我們這些先前的朋友冷淡了——後來怎樣?”
沐瑩道:“出事那夜,我睡得香,前宅出事,我全然不知,醒來後聽武先生説我父母遭禍,又説賊子們可能是為此劍譜而來。後來我逃出虎口,不知此劍譜究在何處?”
李文謙失望地道:“哦,原來如此。賢侄,我臨風大哥傳你劍祛時,教你沒教你此劍劍譜呢?”
沐瑩搖頭。李文謙失望地喃喃道:“這就不好研究,這就不好研究……”
沐瑩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唐詩,看得入了迷,不理李文謙。“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他輕吟着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眼睛有些濕潤了。過了許久,抬頭對李文謙道:“謝謝李叔叔給我療傷。我打算把我的劍法演一遍後,去看看和塵師父……”
李文謙道:“賢侄受人之恩之不忘記,愚叔很敬佩。咱明天就演劍,你把這套劍法演示給愚叔後,你就去探望和塵師太。”
第二天午後,李文謙要帶沐瑩到山裏演公孫越女劍。碧蓮一定要跟了去。李文謙阻止不住,只得讓她去。三人剛走到莊門口,張榮騎馬跑來,見李文謙翻身下馬,躬身行禮,伺立道旁。李文謙走過,趨近他,附在他的耳邊,低語了一句話,才牽馬進門。李文謙腳步未停,帶着沐瑩與碧蓮,向山上行去。
“瑩哥,你真壞!”碧蓮邊走邊對沐瑩道:“我練劍給你看那天,原來你早就會這套劍法,還讓我班門弄斧,大獻其醜。你真壞,真壞。”
沐瑩沒説話,只笑笑。
碧蓮道:“瑩哥,你是這套劍法的名門世家公子,劍法一定不凡,我要跟你學劍,你教我。”
沐瑩悽然笑笑:“沐瑩枉為沐家人,不會沐家劍。”
“常言,‘龍王爺的兒子會鳧水’,瑩哥是沐家人,怎不會沐家劍,我不信,我不信。”碧蓮道。碧蓮脆音聯珠,説個不停,一路毫不寂寞,不大一會兒,就到了山腳下。
山不甚高,但起伏連綿,氣勢磅礴。此時夏草葳蕤,三人踏翠沿芳,走入山內,在一個四處環峯的山谷平地停下。李文謙對碧蓮道:“你先演公孫越女劍法的第一個招式。”
碧蓮有些忸怩。“爹爹,你還讓碧蓮出一次醜哇?”碧蓮對李文謙道,“我不是來練,只是來學。”
李文謙道:“乖女兒,聽爹話!拋磚引玉嘛,也沒給外人看,怕什麼。演給你瑩哥看,讓他指點。”
碧蓮紅了臉,睨了沐瑩一眼道:“恐怕他不指點,只見笑。”雖這樣説,還是抽出劍,練了公孫劍法的第一式:雷收震怒。這一招兒劍法是右手劍左起,運轉,在眼前斜上方劃一個圓,然後劍凝胸前,迅猛突刺。
碧蓮演了一遍,收劍看着沐瑩。李文謙對沐瑩道:“賢侄請演示你家劍法這一式。”
沐瑩拉開架勢,也演示了這一式。只是揮劍比碧蓮凌厲了些,招式上小有變化。
李文謙道:“請賢侄再演示一遍,讓愚叔看仔細。”沐瑩又演了一遍,李文謙凝神看着,轉眸思索。
沐瑩練罷一會兒,孿文謙對碧蓮道:“蓮兒,練第二式!”
碧蓮練了第二式:江海凝光。這一招兒是劍自左起,自左向右幾個波浪,劍到右方然後自右向左下方劃下。
碧蓮練罷,沐瑩練了兩遍。在沐瑩練此招兒時,李文謙還是凝神觀看,沉思琢磨。
接着碧蓮在前,沐瑩在後練了第三式:羿射九日,第四式;羣帝驂龍。李文謙凝神觀看如前。
這公孫越女劍,本是公孫劍法,越女劍法的集合。練完了公孫劍法,該練越女劍法。可是這越女劍法,碧蓮就不會練了。沐瑩自己練了西施浣紗、越女投緣、小喬弄姿等招式。對這些招式,李文謙看得更仔細,記得更留心。
演完了公孫越女劍,已用了約一個時辰,此時日已偏西。山谷無風,萬籟俱寂。沐瑩思緒蕭索,正要向李文謙要求回去,忽見李文謙皺眉,顯出疲憊不堪的樣子。沐瑩急問:“李叔叔,你感到身體不爽嗎?”
李文謙搖頭道:“沒什麼。”可是口説沒什麼額上豆上的汗珠卻沁出來。
碧蓮趕忙上前攙扶,急道:“爹你怎麼了?女兒扶你下山。”李文謙擺手道:“不必。我只是那夜大戰後又受傷,再加上連日事多,有些勞乏,你扶我到那邊休息一下就會好,不妨事的。”説着緩緩移步,走向一棵大松樹。碧蓮急忙上去攙扶。沐瑩欲跟過去。李文謙對他道:“賢侄,你莫過來,山上風光正好,你到各處逛逛吧!讓碧蓮扶我在樹上靠一會兒,養過神,我們就回去。”
沐瑩與李文謙感情始終也不融洽,李文謙這樣説了,他也就真的沒過去,自己去看日落。
碧蓮扶着李文謙,見李文謙腳步並不趔趄,也就放心,扶他坐在棵大松樹邊。怕沐瑩一人寂寞,就去找沐瑩。
李文謙見碧蓮去找沐瑩,大急,喊道:“碧蓮!你這個不孝女,你忍心扔下爹爹,去……”他想罵,終於沒罵的出口。
但是,即使他罵出來,碧蓮也聽不到了,她幾個跳躍,就到了沐瑩身邊,拉住沐瑩的胳膊道:“瑩哥,走!咱們到峯那邊去看看。你那套劍法有好幾招兒,我都沒見過,請你教我。”
沐瑩並無心緒去看山景,可是被碧蓮拉了就走,而他,又不忍使碧蓮太掃興,只得跟着碧蓮去。
碧蓮拉着沐瑩,信步西行,想翻過山峯,去看對着晚霞的西坡山色。
二人走到谷口,正想翻山,突然峯後跳出兩個蒙面人,各持長劍,撲向沐瑩和碧蓮。變生突兀,二人來不及抽劍,兩個蒙面人已逼近身前。
一紅衣蒙面人挺劍刺向碧蓮。碧蓮“呀”的一聲驚叫。趕忙躍身後退,抽劍抵抗。
在紅衣蒙面人攻向碧蓮的同時,一個藍衣蒙面人也攻向沐瑩。沐瑩抽劍不及,趕忙向後躍身退避。他身在空中已抽劍在手,返身回擊,和那個殺向他的蒙面人戰在一起。
這個藍衣蒙面人武功很高,而且似熟悉沐瑩的劍法招術,無論沐瑩使出公孫越女劍的哪招兒哪式,這個藍衣蒙面人都早想好招數化解。所以儘管沐瑩的劍法爐火純清,也仍然無取勝之望。二人戰了三十餘招,沐瑩正在免強應戰,忽聽碧蓮“啊!”的一聲驚叫,急回頭去看,碧蓮已被紅衣蒙面人擒住。
沐瑩去看李文謙,見李文謙正倚樹頹然斜躺,似無半點氣力,沐瑩大急,不及多想,縱身跳過去救碧蓮。可是藍衣蒙面人跟過,挺劍迫着刺,眼看就要刺進沐瑩的後背,這時樹下的李文謙突然大叫:“住手!勿傷我賢侄!”
藍衣人一驚,劍勢一偏,刺中沐瑩的左肩,沐瑩身體搖晃了一下,勉強撐住。
藍衣蒙面人正要回劍再刺,這時山下大喊,張榮、宋振亮和幾個李家家丁從山壁後飛下,立在兩個蒙面人面前。張榮大喊:“狂徒!快放下我師妹!休傷我師弟!”
兩個蒙面人,見來人勢眾,放下碧蓮逃跑。
張榮、宋振亮等不追,趕緊上前扶住沐瑩。
碧蓮見沐瑩受傷,兩眼含淚,為他包紮傷口。柔情似水,輕喚道:“瑩哥!瑩哥!疼不疼?你疼不疼?你疼不疼?碧蓮惦死了。”
沐瑩苦笑笑,搖搖頭。
兩個大漢扶李文謙過來,張榮對李文謙道:“徒兒等師父、師妹及沐公子久出未回,放心不下,趕忙來尋。找上山來正碰見兩個狂徒行兇。我們來遲了,致使小師妹受辱,沐師弟受傷,真後悔!”
李文謙歉疚地道:“在老夫眼前,還讓兇徒逞兇傷了賢侄,真是不安!”
沐瑩道:“李叔叔的身體要好好調養,不要把小侄的這點傷放在心上。”
李文謙道:“在老夫的羽翼下,還未能保護住賢侄,豈不讓老夫歉疚。唉!我真沒用,真沒用!快扶我賢侄回家,找世上最好的金瘡藥給賢侄療傷。”
張榮、宋振亮齊道:“是!”攙扶沐瑩下了山。
到了李家,李文謙親自看着把沐瑩安置在書房,差人到縣城,買來了最好的金瘡藥給沐瑩敷。拿出了長白派治內傷的口服特效藥——熊膽老參丸給沐瑩吃,碧蓮在牀邊,親侍湯藥。
沐瑩的傷治癒很快。三天後就止了疼痛,五天後就漸生新肉。不過這樣一來,去看望師父、打探懷方姐消息之事落空了!既然不能去看師父,只能在此安心靜養。碧蓮天真、活潑,柔情似水,體貼入微。她每天來陪沐瑩説笑,慰藉他的寂寞。
沐瑩雖迭遭變故,影響得他性格孤僻,鮮言寡笑,不過,他究竟是二十來歲的少年,童心未泯,受碧蓮活潑、開朗性格的影響,漸漸和碧蓮有説有笑了。除了和碧蓮聊天,屋裏還有很多書,供他欣賞。漸漸地使他樂不思蜀了。他習慣了這裏的生活,把碧空庵那段短暫生活漸漸淡忘了。
從沐瑩傷勢漸愈起,李文謙就天天來看他,和他談詩,與他談劍。二人研究《觀公孫大娘第子舞劍器》中一句句詩。然後根據這一句句詩意創造武功招數。幾天時間,他們精研了公孫越女劍的所有招數。二人對詩、劍都有了進一步的理解。李文謙寫下了他們研究的結果。二人商量着修改的新招術,李文謙畫了圖,並編了口訣。
光陰過的真快,轉眼過了一月有餘。一天夜裏,沐瑩正在屋裏看書,忽聽窗外似有聲音。他惕然一凜,見窗外一條人影一閃。他一縱身摘劍在手,就要掩身出門,忽聽窗外一個女子低聲説道:“沐師弟!勿出聲,是我。”
沐瑩聽出這個聲音很熱,也低聲道:“外邊師姐是誰?請報名。”
外面女子道:“我是清寧,快開門!”
沐瑩急忙開門,讓清寧進屋,狂喜道:“原來是清寧師姊!師父怎樣?懷方姐可有消息?可惦死沐瑩了。”
清寧打量着沐瑩,道:“師父的傷好了,沐瑩弟,你在這裏可好?”
沐瑩道:“我那次的傷好了。又受一次劍傷,也好了。勿勞師姊掛念。你快説説師父你們的近況……我懷方姐她……”
清寧道:“在這裏説話,有被人聽去的危險,咱到莊外,我再對你詳説。”説着出屋。
沐瑩跟着出屋。二人縱飛上房,飛出李宅,向莊外飛去。
到了莊外,二人站定,清寧才回身道:“那天,你被這李文謙帶走以後,師父怕鷹爪孫們來降災殃,帶我們去恆山白雲庵投和光師伯。果然,幾天後鷹爪孫就來血洗庵堂,他們撲空,只殺了兩個看家的老役人,燒了庵堂而去。我們在白雲庵,師父養好了傷。師伯和光師太和師父都以為身逢亂世,必須身具奇絕的武功,才能不被人欺,獨立於世,於是天天讓我們練武,我們眾姊妹都武功大進。師父心裏牽掛你,眼下有了安身之處,就讓我來看你。”
沐瑩感動得熱淚盈眶:“師父還惦記着我!”
清寧道:“惦記你。我們大家都想念你。連師伯也提到過你。師伯説,尋槐下以究源,我們峨嵋派和使公孫劍法的先祖,還有極深的源淵關係。峨嵋派的創派祖師郭襄和發展、完善了公孫劍法的尉遲霆,曾是一對情侶。師伯説,沒有雷霆手段,就難施菩薩心腸,將來有機會,要爭取你的同意,借鑑你們公孫越女劍法,完善我們的峨嵋劍法,以光大我們的門派。”
沐瑩很高興,親切地説:“清寧……師姊,你這就帶我去見師父、師伯好嗎?”
清寧一笑道,“沐師弟,急什麼。説實話,你現在去還不合適——這是我的意思,因為白雲庵住着我們兩處的人,太擁擠。你現在去,一個男子,恐怕是……沒住處。”
沐瑩很失望,低頭不語。
清寧道:“沐師弟,這裏不好嗎?”
沐瑩道:“倒説不出哪裏不好。只是太想師父,太想你們眾師姊……”
清寧道:“唉,可惜……小師弟,莫失望,我們大家都常唸叨你,我們不會忘記你……”
沐瑩非常悵惘,找不出話來説。過了許久,才問道:“清寧師姊,有懷方姐的消息嗎?”
清寧遭:“有,但只是聽説的。聽説懷方小師妹吉人天相,在鷹爪孫押他去京的途中,被一支倚山為寨的弟兄救去。現在究竟在哪裏,還不知道。”
聽説懷方姐沒死,沐瑩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對清寧道:“等我的傷完全好了,我就去找懷方姐。”
清寧道:“很好。師父非常惦念懷方,已派出幾撥師姊妹去找她。師父説,找到她後,她那裏若不好,就接她到白雲庵。”
沐瑩傷感地道:“懷方姐姐能回師父身邊,我就不能,我好羨慕你們。”
清寧安慰沐瑩道:“沐師弟,莫傷感,等白雲庵有了住處,我一定讓師父派人來接你。我走了,你還有什麼事?”
沐瑩戀戀不捨,搖搖頭,眼含淚不語。
清寧也眼含淚:“沐師弟,你的拳拳之意,師姊知道。回去我一定向師父轉達,讓師父創造條件,接你回去。”説罷深情望了沐瑩一眼,轉身去了。
沐瑩很失意,呆立良久,方回去。他回到屋中,坐在牀上,非常興奮。清寧到來,給他帶來了安慰和希望。就像一個漂流在汪洋大海上的人,看見了遠處的海島。雖然他現在不能去找師父和懷方姐,但已知道了她們的情況為她們懸着的心,就可以放下了。他想到懷方姐對自己的情義,也聯想到碧蓮。碧蓮這小姑娘對他好,他知道,但是因為他對李文謙有成見,始終對她很冷淡。但是他對這個小姑娘確實有好感。他想:“在李家,如果沒有碧蓮,生活不知將是什麼樣子。”他眼前不禁出現碧蓮的倩影。她無論假裝噘起小嘴生氣,或笑靨如花,都着人愛。他想,她對他柔情似水、體貼入微,他為什麼對她很冷呢?他想不出理由。他對她微感歉意。
從對碧蓮的態度,聯想到對李文謙的態度。這個李叔叔一直待沐瑩甚好。就因為沐瑩始終對他有疑慮,不願住在他家,才對他不親熱,不禮貌。李叔叔兩次給他治傷都是不遺餘力,對他也待如上賓。他為什麼對李叔叔一直印象不好呢?李叔叔有令人生疑之處,但是也無非是羨慕他家的武功,想得到他家的公孫越女劍法。這一點,沐瑩早想到了。武人愛奇術,騎士愛良駒,這有什麼呢,只要用正當手段,學點別派武功的長處去行俠濟世,這有什麼不好呢?何況他家的秘傳劍法,只是徒有虛名,他使着連一點實戰威力都沒有,根本沒保密的必要呢?他想,李叔叔有恩於我,我應改變對李叔叔的態度。我已經把家傳劍法全抖落給李叔叔了,還有什麼必要疑慮他呢?
這一夜他睡得很晚,早晨也起得很晚。剛洗漱完畢,下人就送來了早飯。他心情舒暢,飯也吃得香。吃過早飯,剛想出去散散步,李文謙來了。
沐瑩面色平靜,起身讓坐:“李叔叔吃過飯了嗎?李叔叔請坐。”
李文謙坐了,對沐瑩道:“賢侄,這幾天身體如何?”
沐瑩道:“小侄的身體全恢復了,不勞叔叔掛念。”
李文謙點頭道:“身體全恢復了就好。愚叔有一事和賢侄商量。”
沐瑩道:“叔叔有事,吩咐就是,何言商量?”
李文謙道:“愚叔這幾天閒得無聊,想用我們長白派的天池劍法,和賢侄比一次劍,不知賢侄可答應?”
沐瑩沒立即回答。他想,和李叔叔比比劍也好,正可吸收天池劍法的長處,豐富沐家劍法。想罷點頭應道:“好。小侄也想以叔叔的高超劍術,驗驗自己的劍法。只是小侄武功造詣很淺,不到之處,請叔叔指點。”
李文謙道:“賢侄不要客氣。比武定在明天,今天,請賢侄準備沐家劍法的最佳招術,常言‘進棋莫饒客,比武不讓親’,明天比劍,我們要顯手段,如同戰場爭雄,各不相讓。”
沐瑩道:“好。明天小侄就在叔叔面前獻醜。”
李文謙道:“賢侄的家傳劍法厲害,屆時萬勿因顧老夫薄面藏鋒隱鋭才好。”
説完走出去。沐瑩送至書房外回來。他對這次比劍,懷有極大的興趣。他想,比劍之前,要精心鑽研一下公孫越女劍的奧妙所在,讓它在比劍中發揮威力。他閉着眼,以指作劍,比劃一招沐家劍法之後,就冥思苦索這招劍法的奧妙所在。有的招數,苦想之下,大有心領神會處。遇到這樣的招數,就多練幾遍。
沐瑩正在屋裏比比劃劃練“劍”,碧蓮推門進來,他閉着眼用指亂比劃,自己也覺着好笑,就笑了。他聽到有人推門,憑直覺,知道來人是碧蓮。他以為活潑的碧蓮,見他這個滑稽樣,一定笑彎了腰。可是去看碧蓮,她的俏臉上哪有絲毫笑意!只見她滿臉淚痕,立在屋裏,抿着小嘴,臉上愁水欲滴。沐瑩心一抖,忙停止練“劍”,急切問道:“小妹子,這樣傷心,誰欺負你了?”
碧蓮柳眉雙顰,沒説話。
沐瑩又問道:“小妹子,準惹了你,你倒是説話呀!”
碧蓮輕啓抿着的小嘴,進出一句話:“瑩哥,你千萬別和我爹爹比劍。”
沐瑩驚奇地問:“小妹子,為什麼?”
碧蓮道:“你不用問為什麼,反正聽小妹子的話有好處。”
沐瑩歉然:“可是我已經答應了李叔叔,怎能……”
碧蓮急道:“這有什麼不能呢……到時你説病了,不就比不成了嗎?這次比劍,危險。”
沐瑩道:“我們武林人,要像李白寫自己的詩裏那樣,‘託身白刃裏,殺人紅塵中’,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何避危險?”
碧蓮急哭了:“反正我怎樣説你也不明白?我只求你聽聽我的話就是了。”
沐瑩道:“常言,‘輕諾者,寡信。’李叔叔是長輩,我怎能對他老人家不講信義呢?”
碧蓮道:“瑩哥,你和碧蓮相處這些天了,碧蓮對你怎樣?”
沐瑩道:“情逾親妹!”沐瑩不假思索,衝口而出。
碧蓮道:“你瞭解碧蓮就好。碧蓮無兄弟姐妹,拿你當親哥哥,不害你。這次劍你千萬不要比,小妹求你。”
沐瑩見碧蓮這樣楚楚可憐地求他別比劍,知道一定有其原因。喜愛碧蓮的感情頓長。他握住碧蓮的一雙小手,安慰道:“小妹子,我知道你不讓我比劍,一定是為我好。哥哥心裏感激你。可是究竟什麼原因,你倒是説呀!”
碧蓮欲言又止,哭道:“什麼原因,你不必知道,可是你必須答應我,這次劍你不去比。小妹求你!小妹求你!”
沐瑩心想,碧蓮小妹是豁達人,好像什麼事也不放在心上,對這次比劍為什麼異常擔心,苦苦阻止呢?她無非是怕刀劍無眼,一時失手,我傷了李叔或叔傷了我。其實這有什麼必要擔心呢?我無心傷李叔叔,也傷不了李叔叔,大概李叔叔也不想傷我……他對碧蓮道:“小妹子,你放心,比劍不過作比成樣而已,不會傷人的……你別阻止我了,別讓我對長輩無信。”
聽了沐瑩的話,碧蓮益急。想説什麼,但話到唇邊又咽下。含淚立了很久,頹然道:“小妹知道阻止不了你,你去比吧。不過,小妹請求你,比劍時,必須用我這口寶劍!”説着把劍遞給沐瑩。
沐瑩感激碧蓮,不忍拒卻,-接過她的劍道:“謝謝小妹關心!”把劍佩在自己身上。
比武地點還是選在那一個山谷,李文謙帶了沐瑩去,沒一個觀眾。
李文謙和沐瑩在山谷一塊空曠地上對面站定。李文謙出劍對沐瑩道:“賢侄請亮劍吧!”
沐瑩抽出劍。沐瑩的劍,是碧蓮的那口寶劍!劍一出鞘,光華四射,寒氣逼人。李文謙不由得心一驚。仔細看了沐瑩的劍,立刻怒容滿面,厲聲問:“沐瑩,你這把寶劍是哪裏來的?”
沐瑩道:“是碧蓮小妹借給我的。”
李文謙怒不可遏,恨恨罵道:“賊丫頭,真不是東西!”可是罵出口,又覺失態,對沐瑩道:“碧蓮這丫頭,硬讓你嬸慣壞了,膽子比天還大,竟敢私拿我這口劍!”
這是沐瑩認識李叔這個謙謙君子來,第一次見他發這麼大脾氣。他想,此寶劍一定是李文謙心愛之物,碧蓮私拿父親的東西.也實在頑皮,他對李文謙道:“這寶劍既是碧蓮妹私拿的,小侄就交給李叔收藏,我回去另取一口劍也就是了。”
李文謙想了想道:“你再回去取劍,恐怕今天就比不成了。賢侄就用那口劍吧!不過,賢侄的劍法好,寶劍當普通劍使才好。”
沐瑩想:“李叔叔真是過分謹慎。”對李文謙道:“那麼小侄就佔便宜了,咱們點到為止,小侄絕不敢壞叔叔的劍。”
李文謙道:“多謝賢侄照顧,出手吧!”
沐瑩道:“和叔叔比武,小侄怎敢僭先,還是叔叔先出手。”
李文謙道:“常言‘當場不讓父’,比武不分輩份,還是賢侄先出手。”
沐瑩道:“小侄使寶劍,已佔叔叔便宜了,還是叔叔先出手吧!”
李文謙不再推讓,一出手就使了一招回風舞雪,這是天池劍法中最厲害的招術,劍勢猛而多變,沐瑩使了個江海凝光,封住前面,等到李文謙劍勢變老,寶劍自右上方至左下方一個玄鳥劃沙斜劃下來,接着一個倒踏七星步,旋身接李文謙新招兒。這一招是沐瑩這一天裏琢磨出來的,在原招兒的基礎上,有了很大的發展。
李文謙見自己這厲害招數被沐瑩輕輕化解了,心一凜,立即氣運雙臂,左掌右劍,連使幾個狠招。
沐瑩雖然內力不及李文謙.應付很吃力,但靠着自己靈活的身法、步法,奇妙的劍招兒,把李文謙的狠招兒一一化解。
李文謙內力足,招術狠辣,逼着沐瑩非使公孫越女劍法中最精妙招術不可。沐瑩把公孫越女劍法中“雷收震怒”、“江海凝光”、“羿射九日”、“羣帝驂龍”、“玉女投梭”、“西施浣紗”、“天女散花”、“小喬弄姿”等厲害拍數部用上了,而且用得精妙絕倫,才只能和李文謙戰了軒輊不分。若比內力,比劍術的純熟老道,李文謙與沐瑩,更有天壤之別。比武的二人部知道,沐瑩所以能和李文謙比個平手,就因為公孫越女劍法發揮了威力。
二人比了四十多招,突然李文謙手貫內力使出了天池劍法中最猛烈兇狠的招術——狂飆摧山,這個狂飆摧山是劍掌齊發,左手劈空掌呼呼生風,逼得沐瑩吐不出劍,右劍施成無數劍圈,刺向沐瑩。
李文謙一使出這招兒,突然左面,山石後傳出一聲驚叫:“瑩哥!快躲!”沐瑩聽出是碧蓮的聲音,但這聲音發顫,從聲音就聽出了她的慌急,他想:“蓮妹也關心我過甚了!這是比劍,點到為止,又不是實戰,慌什麼!”他並未着急躲劍。
可是誰知李文謙不是點到為止,而是長劍一直向沐瑩前胸刺去,眼看就要刺進沐瑩胸部,正在萬分危急,碧蓮飛身過來,遮在沐瑩身前:“瑩哥!削爹爹的劍!”李文謙用力過猛,收劍不住,長劍仍向碧蓮刺去,眼看就要刺在碧蓮身上。
沐瑩本來信守諾言,劍刃小心躲着李文謙的劍,寧可自己擔險,也不去削李文謙的劍。此時再不削斷李文謙的劍,碧蓮妹就要命喪劍下!他不能再猶豫,寶劍一揮,後發先至,“噹啷”一聲,削斷了李文謙的劍。儘管如此,李文謙仍收身不住,斷劍刺破了碧蓮的衣服。
碧蓮咬牙恨道:“爹爹,你好狠!”
李文謙低下了頭。
碧蓮哭着對沐瑩:“瑩哥,我碰着個這樣的父親,我再沒臉見你!”説罷頭也不迴向山上跑去。沐瑩着急,追着呼叫:“蓮妹——!蓮——妹——!你別走!快——回——來!”不知碧蓮聽見沒聽見,仍然跑去。
李文謙歉然對沐瑩道:“愚叔為試賢侄高妙劍法,一時性急,出招過猛,以致劍勢失控,險些誤傷賢侄,真是不好意。思。”
沐瑩心説:“明明是你狠下毒招,還説此漂亮話,真是老狐狸!”但是他沒好意思挑明,只説道:“李叔,事情過去就算了,去追回碧蓮妹要緊!”説完繼續向碧蓮的方向追去。
沐瑩跑着抬頭看,只見碧蓮在山嶺上一晃就翻過了山。沐瑩足下加力,向碧蓮出現的那山嶺跑去,可是跑到那山嶺上一看,哪裏有碧蓮的影子!?他急得破開嗓子喊道:“碧——蓮——!蓮——妹——!”可是隻有空谷傳聲,沒有人答應。
沐瑩想,碧蓮憤恨出走,完全是了為我,我不找到她,絕不回去。於是他邊喊,邊向山那邊找去。可是找遍山坡,也找不到碧蓮。
沐瑩正在急着到處找,張榮帶着幾個家丁找來,後邊跟着李文謙和碧蓮的母親王玉英。王玉英邊走邊和李李文謙爭吵。沐瑩想知道他們爭吵原因,就躲到一個樹叢後偷聽。
“都怪你鬼迷心竅,給方景純做這沒良心的事!”王玉英埋怨道。
李文謙嘆了一口氣:“唉!我有難言之隱啊!”
王玉英:“我不管。總之,你愛巴結方景純由你去,無論找到找不到碧蓮,我們都離開你!”
李文謙道:“如此説比劍的事,是你透露給碧蓮那死丫頭的?”
王玉英道:“是又怎樣?我和碧蓮不能看着你辦喪天良的事!沐瑩是朋友的兒子,他有難,你不該落井下石!碧蓮勸你不聽才離你而去。若我找不到她,我也去!”
躲在樹叢後的沐瑩心想:“怪不得李家人都説王嬸是女豪傑,看起來王嬸人真好,可惜我到現在還沒去拜見過她。”
“唉!你們不理解我,不理解我呀!”這時李文謙道,從聲音裏聽出他的頹喪。他繼續道:“我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呀……方景純他,他老謀深算,我,我已中計吃了他的毒藥。我不聽他的,他就不給我解藥……”
王玉英仍埋怨道:“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中了他的計,死則死耳,也不能出賣良心哪!”
李文謙道:“可是……”二人邊説邊走,説着已走過樹叢,越去越遠,下邊的話,聽不清了。
沐瑩躲在樹叢後苦痴苦呆。聽了王玉英和李文謙的談話,他知道李文謙邀他比劍不過是一場陰謀。接他來住,山谷演劍……也都是陰謀的一部分。他也知道了李文謙的陰謀是聽命於人的,後面的牽線人是方景純。這方景純是什麼樣的人呢?!他為什麼要害我!?這個李家我是不能去了,我何不去探探這個方景純?他既然要得到我家的公孫越女劍法,那麼他是不是殺害我一家的兇手呢?
李文謙和王玉英去遠,沐瑩從樹叢後出來,揹着他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