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彌突喚了一聲師叔,伏豹禪師,似從夢中驚醒,迴轉身來,見着舒兒,忙一把握着他的手,急道:
“我正在找你,這是一件難以形容的奇事!”
舒兒有點莫名其妙,把大眼睛眨了一眨,覺得無法答言,對方卻繼續道:
“掌門人突然病了,病的奇怪!”
靈舒微笑道: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找出病源,慎投藥物,很快的就會痊癒了!”
伏豹禪師,淡淡一笑,卻拉着舒兒,低聲道:
“你來,看看病人,就知道問題決不簡單了。”
進入方丈室,雖然香繞金鼎,但隱含着一股氣味,鐵鏡禪師,直挺挺地躺在牀上,一臉通紅,狀如醉酒,牀邊,放着兩隻瓷盆,似是嘔吐不久,看情形,病者已進入昏迷了。
“小施主,方丈起牀參佛,你還不知道麼?”
舒兒驚道:“難道一夜之間,老禪師的病,陡然變轉不成了!”
小沙彌神色黯然,搖頭不語,合什一揖,匆忙忙直朝大殿走去。
靈舒想探究竟,也隨後走來。
殿堂鴉雀無聲,黑壓壓的跪了一堂,神桌上,明燭高燒,香煙繚繞,又是一番莊嚴氣象。
引磬聲起,從殿後走出四對沙彌,伏豹禪師,就在最後,見了舒兒,僅合什一禮之後,未發一言,即面朝佛像,悄然肅立。
舒兒不由大疑,心説:
“這是禪門中一樁什麼大典,如此鄭重!”一眼瞥見伏豹禪師竟是全付袈裟,手中還握着一根九環錫杖,項懸一百零八顆念殊,心中卻另起一種潛意識的感覺。
守堂沙彌,又敲動引磬,大聲喊道:
“方丈臨堂!”
這時,殿堂裏的和尚,倒失去那種莊嚴沉靜的氣氛,一個個都暗中抬起頭來,往前望去,兩位中年僧人,把鐵鏡禪師,半扶半抱,從殿後走來,靈舒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前後不過七天,像貌的變化,卻是這般大得使人難於置信。
他一臉通紅,連雙眼也是赤色,但已黯黯無神,十指顯得又瘦又長,情形似乎含着一種使人窒息的痛苦,老禪師雖盡力忍住,卻仍在半昏狀態。
舒兒心中難過已極,他知道,這位禪門人物,正以畢生修為,和怪病暗中搏鬥,無如病情奇特,元氣已盡,正不勝邪。
青磬紅魚,隨着梵音,悠然而起,雁峯寺的門弟子和有職司的和尚,都伏地不起。
兩行清淚,從伏豹禪師的虎目裏,落了下來。他把錫杖輕輕放在神座前,扶着師兄跌坐之後,趕忙下拜。
鐵鏡禪師,把眼睛睜了兒睜,無如眼皮不聽指揮,抬不起來。
禪師觀眉頻促,突把雙手中指,望左右眼皮一挑,微微透出兩線精光,朝伏豹禪師和舒兒一望,痛苦地道:
“請師弟偕陸小俠上前!”
舒兒趕忙伏地一拜道:
“晚輩叩見方丈!”
禪師勉強地點了點頭,一手握着九環杖,朝上一舉,方待勉強站起,無如腳下乏真力,專是這樣,已把丹田中一點真氣,損耗幾盡,環伺弟子大吃一驚,趕忙把他拉了起來,在佛寺面前,禱告一陣後,突喚了一聲“師弟!快接寶杖!”
伏豺禪師,大吃一驚道:
“掌門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鐵鏡禪師,聲音嘶啞道:
“腋峯寺數百年的基業,歷代相傳,從未隕墜,不料到了愚兄手中,卻落得這般結果……”
他全身已感抖顫,語音愈低,續道:
“以後情形,則全仗賢弟個人修為及佛祖保佑了!”
伏豹禪師,淚如湧泉,兩眼觀定師兄,涕不可仰,病人授杖辭位,本非佳兆,連舒兒也看得出來。
鐵鏡禪師,突在胸口模出一物,那是一具其明如鏡,大約五寸的鋼盤。
此物一晃,堂上弟子連伏豹禪師,都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禪師命身旁小沙彌,把銅盆遞與舒兒,並傳言道:
“這是雁峯寺鎮山之寶,用太白精英,千錘百煉,鍛制而成,功能極多,為本門慈葦上人,當年領袖武林的信物,名字叫做日月雙盤,此物本是一對,日盤即此物,另有月盤,卻是另一位前輩異人所有,此二物,關係武林裏一重大公案,絕非小可,本門把它隱蔽起來,將近百載,承小施主古道熱腸,救此一劫,用特相贈,聊報厚恩云云!”
舒兒知道,此舉決不尋常,遂慨然接過,伏地一拜道:
“禪師厚意,晚輩只有承命而已,如蒙佛祖慈悲,日月雙盤,總有重現江湖之一日,屆時,晚輩必專來貴寺,謹摔雙盤覆命便了!”
語未落音。
佛號陡起,鐵鏡禪師,緩緩地坐了下去,玉筋長垂,雙眸已闔,人已圓寂。
雁峯寺於數日之內,可以説整個變了樣兒,尤以鐵鏡禪師,更是死得不明不白,連病因也未查出,即撒手西去,這位有道高僧的遺屍,用火焚化之後,竟檢出三顆徑可盈寸,晶瑩如玉的舍利子。
伏豹禪師,揀了一顆純白五色的,拿玉盒盛着,送與舒兒道:
“大師兄一世修為,從未破戒,實為玄門中一位不可多得的人物,此次無端遭劫,本門損失,委實無從估計,舍利子功能御邪,江湖上鬼蜮之技極多,用此防身,可以遠害!”
舒兒接過舍利子後,心中難過了一陣,這般悽慘情形,委實也不願再待下去了,當即向禪師告辭,伏豹禪師,也不再挽留,僅淡淡一笑道:
“公子仁心異質,不久當可揚名江湖,老僧本擬隨伴下山,完卻幾椿心願,無如接職未久,寺中一切,尚待安排,稍俟時日,當親赴滇南訪晤!”
靈舒謙辭數語,即步出寺門。
雁峯寺的和尚,都敬重這位少年奇俠,見他要走,不等方丈吩咐相送,早列隊相送。
舒兒暗中感激,遂長揖而別。
由衡陽直向西馳,多是崎嶇山地,人煙稀少,地瘠民貧。
轉眼秋盡冬來,落葉凋零,使人不勝肅然淒涼之感!
來到貴州邊境,周圍數十里,竟是杳無人煙,舒兒腹中漸感飢餓,眼見天色大黑,如不能找到居處,露宿多涼,飢火難耐,不免覺起急來。
順着山道左轉,似進一處谷中,亂石堆零,禿枝四布,寨風呼冽,鬼氣森森。
舒兒氣道:
“這種鬼地方,使人惹厭,只好找個洞穴,歇宿一宵,明日趁早趕路罷!”
正待往前急撲,突傳來一響鐘聲,有鍾必有寺觀,真是空谷跫音,使人心喜。
順着一處稀疏鬆林,折右而進,那正是鐘聲傳來之處,呷呷之聲,不時從頭上掠過,使人毛髮悚然,舒兒定神一瞧,知是貓頭夜鷹,此物比平常所見的,幾乎大上一倍,而且還敢戲弄行人,真是少有。
舒兒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疾如奔馬,直前而進,林子裏,傳來一線燈光,附近有人,應無疑問,飢腸轆轆之餘,自然大喜過望。
又是噹的一響。
這鐘聲,隔了許久,才響一下,似乎不像寺院裏和尚們作晚課,響得特殊!
林子裏傳來的燈光,一閃一閃,似若風搖燭光,明滅無定。
舒兒強定心神,幾個起落,已跳在一處土塾之後,朝前一看,不覺頭皮發炸起來。
前面一處陰森森的破落古寺,因是黑夜,無法看清全貌,但在這種四處杳無人煙,而且又坐落絕谷里,自然顯得絕不尋常。
寺前,是一處廣大場所,荒煙敗草,葬冢壘壘,猶其餘事。
令人驚心駭目的,卻是一處粗如人臂的蠟燭,高可丈餘,燭子前,懸着一口巨鍾,從一株高可人云的松樹上,直掛下來。
鋼鍾無風自搖,巨燭火苗,也左右亂擺,配着四周怪象,愈使人駭異之極。
靈舒聚精會神,一雙精眸,朝四周掃掠,可猜不透這兒到底包含着什麼吉凶難測的奇異之事。
燭光所及之處,似有數以百計的桐棺,有的漆着紅、黑、深紫的顏色,有的就是一具無漆破棺,長短大小,殊不一致,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它們都用火磚墊着,放在地下。
每具棺前,都放着一具破碗,內有一點米飯,還有三根點着的線香。
這個荒涼離奇的墳場上,似乎籠罩着一層薄霧,也許由於線香太多,香煙繚繞的緣故。
“劈啪!劈啪!格格格!”
這響聲,在寂靜淒涼的夜裏,特別使人心驚膽顫,毛髮上豎。
最使人驚奇不置,還是這響聲來自棺材裏。
晃盪的鋼鍾,又發出當的一啊,既無撞杵,又無守鐘的人,銅鐘自鳴,似有神助,緊跟着,燭上火苗,朝上一拋,卻不熄滅。
棺材裏的怪響,卻隨着鐘聲,立即消逝,愈使舒兒頭皮發炸,幾乎叫出聲來。
東北遙天,嘯聲四起,場中燭光,如有靈性一般“波”的一響,火光爆起老高,但又隨之而滅,場中,除有極微弱的星光外,幾乎是一片漆黑。
舒兒本來餓極,但被這種種奇異景像,看得呆了,注意力一轉,遂也不覺再餓。
那嘯聲,竟是掠空而來,愈馳愈近,真使人猜不透,眼前,又會發生什麼奇情怪舉?
一片哈哈之聲,墳場裏,突落下六條人影?身法之快,使舒兒暗中叫絕。
一粒豆大光華,從樹林裏衝空而起,愈高而光華愈熾,光定弧形,朝着場中臘燭,直落而下,又是波的一聲,臘光重熾。那彈丸似也落地自熄,燭光中,這才看清那六個人來。
前面是三位六十餘歲的青衣老者,背上都斜插長劍,腳踏軟底快靴,穿裝打扮,絕不是普通百姓。
身後跟着三位武生打扮的男子,專就那身青緞白邊,白色排扣,雙目威稜逼視,氣勢無以復加的形色看來,即可使人猜想,這定是公門中的人物。
看得舒兒只有納悶,心説:
“這事情,真是奇怪已極,難道,有什武林能手,與公門中的人,互有瓜葛不成?”
中立老者,突然大聲冷笑道:
“老夫行年八十有餘,這點裝神扮鬼的陣勢,諒還嚇我不倒。”
話未落音。
那懸空的吊鐘,又是噹的一聲,而且寺門兩旁的破牆壁上,突現無數閃光,若夜雨秋墳,磷火四布,赫然現出一十二個大字。
“七七幽門佛事,超渡怨鬼孤魂!”
三位老者不由一呆,身後武生,竟低低叫出聲來!道:
“難道人世間真有鬼火?”
“噤聲!”那中立老者,滿面怒容,續道:
“江湖十多的是鬼蜮之技,爍火留光,不過是下五門所習的玩意,有何驚奇之處?”
他緩步朝着臘燭走來。
那人臂粗的巨臘,火花突然爆起老高。
老者也是武林高手,驀然中止,後退牛步,右掌朝臘燭一揚。
閃閃欲熄的燭光,似乎被一種力量制使,火苗朝下一坐,清光大來,又復原狀。
舒兒也不由佩服老者的功力。
突聞劈拍一聲巨震,離臘燭不遠,位當正西一具紅漆棺材,棺蓋竟被掀開。
這種突如其來的怪事,使老者心神一驚。
驀地一股狂風,挾着一團白氣,從棺口狂卷而出,朝老者身前奔來。
左邊老者,原屹立未動,此刻似乎大為激怒,高聲吒道:
“妖人敢爾!”
手提長劍,朝前一指,似有一股無形力道,把白氣擋住。
旋聞呼聲震耳,白氣如飛砂一般,自行飄落,舒兒目力汲強,從暗裏往明處觀,一切看得清楚,那白氣,竟是風挾石灰,原來,江南一帶的習俗,人死人棺,棺底必盛着許多陳年石灰,以免屍首腐臭,也不知是種什麼怪風,連棺裏墊死人的灰物,竟也吹了出來。
兩老互視一眼之後,不約而同,齊把目光朝棺中望去。棺中現出一位女屍,頭上頂着紙錢,面如黃臘,髮長披肩,因為屍布業已掀開,整個屍體全貌,都可入目,壽衣壽鞋,一片猩紅,豔彩奪目,但配着那付黃臘全無,血色的死人臉,在暗淡燈光照射下,使人立覺鬼氣森森。
老者身後三位武裝漢子,此時業已忍耐不住,大踏步走到老者前面,同聲憤慨道:
“既有屍妖作怪,弟子們也待把它毀掉,以免礙眼。”語罷,三人不約而同,竟發出九口苗葉飛刀,直朝女屍砸去。
説也奇怪。
那燭光,又是無風自晃,地下棺蓋,無緣無故,平飛而起,朝棺上一合,待苗葉飛刀來,一一都插在棺蓋之上。
刀落蓋揪,奇迅無倫,燭光大明,女屍仍現,那三位壯年武士,白白地送了九口苗刀,對屍妖仍毫無作用。
中立少年怒道:
“我偏不信邪!”
大踏步朝棺前走去,離棺旁約有五尺來遠,突聞哎喲一聲,少年如中蛇蠍,兩手掉頭,撲地不起,直挺挺的伏在地下。
三位老人,都大感吃驚,還有兩位少年式土,正待往前援救,右邊老人,卻大聲喝阻道:
“範元、範矩,切勿魯莽,嚴防中計!”
忽聞嗤的一聲冷笑道:
“就是這麼一點能耐,居然敢來落魂谷里,為官家撐腰?”
那聲音,冷峻裏透着撫媚,似不從一處發出,震得山谷皆鳴,嫋嫋金音,盪漾不絕。
左邊的老者,也冷笑發話道:
“老夫秦真,和師兄齊鈺,師弟苟凡,奉兩湖巡撫之命,緝拿偷竊庫銀,殺死巡捕大盜,老夫業已蒐集證據,此處正是惡盜浴蹤之所,難道這點陣勢,就可難倒老夫兄弟麼?”
突聞半空裏,似有人嬌笑道:
“姓秦的,你少吹大氣,姑娘受人之託,幫助朋友,來作佛事,你亂打亂撞,做了怨鬼孤魂,還有什麼説的,就請人棺罷!”
又是劈啪數響。
圍着燈光十來口棺木,棺益無故自動掀開,裏裏的屍體有男有女,還有四五口棺木裏,似乎盛着滿布鮮血的死人,吡牙裂齒,狀至可怖。
有音無人,死屍裂棺,這些都非常事,來的這三位老者,正是天山派響錚錚的人物,人稱天山三隱,老大秦真人稱鷲老,老二齊鈺,人稱奔雷手,老三苟凡,個性最傲,人稱鷙老,大約以鷙鳥難馴,惹他不得,故大江南北,只要提到這三老的名字,莫不敬畏三分。
身後的少年,正是三老心愛弟子,仆地的一位,為鷲老首徒,川東人氏,姓黃名超元,其餘兩位,為湘中一對親兄弟範元、範矩,業為奔雷手和鷙老所授。
黃超元與兩湖巡撫黃睦,具有家族叔侄之誼,天山學藝之後,即為族叔所羅致,旋因官府與武林結怨,黃睦又頗敬重三老為人,故天山三隱,和範氏兄弟,都一齊作了巡撫的武賓。
這次庫銀突告損失,而且捕頭三位,都被人用掌力活活震死,事情發生之後,震撼了附近地方官員,立即勘察現場,研究這隻案子,如何着手處理。
庫銀損失,近五萬餘兩,盜賊人數,總在二十名以上,銀庫堅牢,竟被人用掌力震開,而且餘香猶存、那香味,正似女人身上發出一般。
秦真心細。
勘察時,絕不放過周遭任何一物,捕快正待將將破碎庫門,隨手甩開。
秦真喝道:
“且慢動手”一雙鋭目,朝着門上裂口,掃了一會,又用手比劃了一下子,暗中只有點頭。
樑上瓦頂,已裂了一個兩尺見方的口子,一襲綠色羅巾,卻掉在一個蛛網之上。
種種蛛絲馬跡,使三位老人,如同獵狗發現獸跡一般,大喜過望。
秦真把身子一躍,拔空而起,隨手拈起那條手帕,放在嘴旁,嗅又了嗅。
淡綠絲羅上,不但透着——股使人想入非非的幽香,而且帕角上,還繡着三隻巧奪天工的鳳凰,人物出水,隱隱如給,不過目力不佳,不善鑑別的人,卻也容易視為平常罷了。
秦真把羅怕遍示兩位師弟後,彼此微微一笑,也不管捕快們熙熙嚷嚷,鬧作一團,三老帶着弟子們,轉身離開。
庫銀損失,為數至巨,私人實沒法彌補,但假如朝廷知道,勢必限期緝賊歸案,否則,不是認為辦事不力,便是無能,輕則革職,重則處死,這事情,實使黃巡撫,不但坐立難安,而且寢食俱廢,於是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天山三隱身三老勘察之後,對案情已有三分了然。正待返房計議,立即準備出馬,巡撫業已差人傳話:
“請秦老師進見!”
秦真雖是天山隱老一流,可也不敢有半點怠慢,忙隨人入見。
黃巡撫就在便廳,幕僚武弁,濟濟一堂,但都垂首而立,鴉雀無聲,一個個,似都懷着無限困擾,這情形,不問可知,定是受了巡撫斥責!
秦真一入房,因為他身份特殊,連巡撫坦親自從座位立了起來。
落坐奉茶之後,幕府史爺,不待巡撫開口,立即單刀直人,設詞探問。
秦真可也老奸巨猾,把察看情形,隱蔽來説,僅含糊道:
“這一次,賊眾出動,人數頗多,而且都是高來低去,捉摸不定的武林高手,到底是那路人物,很難認準,出事之日,如果老夫師徒,不另有任命,未及趕回,或可略探端倪,目前時過境遷,賊眾手腳,又極乾淨,短時內,能否破獲,這就專靠大人的福份了!”
黃巡撫一聽,他話語雖然説得妮婉,但事情卻是毫無把握,不由着急道:
“秦老師,庫銀得失,不但關係本官生死,而且事關整個社會安寧,常言道得好,養軍千日,用在一朝,本府捕快及武弁之流,不下數百人,而全省千總守備之類,更可隨意調動,賊人雖眾,諒他插翅也難飛脱出手!目前最大的困擾,還是勘察出誰作此案?只要説出賊人姓名,本官就有方法對付!”
秦真暗道:
“這倒容易辦了!”
忙討今出府。
齊鈺,苟凡,早已攜着弟子,在室外守候,秦真暗使眼色,五人會意,立返房中。
苟凡關着房門,迫不及待地問道:
“大哥,這付千斤重擔,是否落在我們肩上?限期如何?”
秦真把經過一説,苟凡皺眉道:
“就那羅帕來看,賊首當然是位女子,不過,就目前所知,能有這種本事的人,除華山、嶺南、長江雪三娘這三幫以外,誰有這般本領?”
齊鈺也道:
“嶺南三姊妹,自稱鳳凰,那綠色羅巾,繡的正是此物,運奔嶺南,必知分曉!”
秦真不由皺眉道:
“嶺南三姊妹,雖然自稱鳳凰,但因彼此都是墨姓,故鳳凰一律都以純黑為主,這羅帕恐非嶺南姊妹之物?”
這句話,似乎有一字千鈞之力,齊鈺、苟凡,都默不作聲。
秦真忙道:
“愚兄心目中倒有一位武林人物,兩位賢弟,可曾聞來?”
齊鈺把雙眉一揪,立道:
“大不妨説出看看!”
“最近,西南半天,出來幾位最厲害的人,這中間,有兩位女子,武功出神入化,尤以一位寡婦,更是功深莫測,我懷疑,此次作案,和這兩位女子,多少有點關連?”
苟凡幾乎叫了起來,急問道:
“西南半天,絕無有自稱鳳凰的三位女子,大哥所言,意指何人?何不説了出來?讓大家安定良策,和她們略顯高下。”
秦真嘆道:
“我也是道聽途説,沒法拿準,據聞,小相嶺玄衣仙子,為南天八奇中最厲害的人物,她手下,就有三位女子,自稱三鳳,不過,這幾位魔頭,都極少在武林裏走動,就是她手下弟子,也不例外。此次做案、可能是徒眾太多,養活困難,不得已而採用這般下策。”
齊鈺苟凡,都佩服師兄心細,遂檢點行裝,立即外出緝訪。
時逾半月,六人曉行露宿,到了湘黔邊界之地,秦真滿覺緊張。
苟凡問故。
秦真把五人聚在一起,低聲道:
“這兒離賊巢已經不遠!”
不但三位弟子,大感驚奇,連齊鈺也埋怨盟兄,覺得突如其來,故作獐智。
秦真只好解釋道:
“此處有一絕谷,荒涼險峻,出人意表,玄衣仙子,已派遣得力助手,在此安窯立寨,我們只要深入絕谷,一切定可明白!”
“師兄,你曾到過此處?”苟凡追問原委,秦真只好從身上取出一張地圖,那是白絹黑字,上有山形谷狀,圈圈XX,但無一字説明,似打啞謎一般。
秦真解釋道:
“這張地圖,系愚兄無意之間所獲,經過十來天的研究,才發覺這中間有絕大機密,當時,雖知其事,卻也個願自樹強夥,而今逼到自身,委實無法可説了!”
他就地形及圈X意義,解釋一番後,但尚有若干記號,未盡明嘹。
及入絕谷,時約二更,卻料不到敵人一個也未見到,眼前景像,偏是如此恐怖陰森,大弟子黃超元,未曾與敵交手,即陷改陣,竟是無法救解。
三老一時都呆住了,那女子的聲音,雖然異常嫵媚,但極盡挖苦。
苟凡已忍耐不住,竟用密語傳音,提醒師兄,“齊用火器把棺材毀去再説!”
一聲暴喝中,這三位老人的手上,都飛出九點紫光,朝四周棺材射出。
“老鬼找死!”又是那女人發話,憤怒之情,溢諸言表,隨着話聲,地上的棺蓋,無風自起,迎着紫光來勢,往前便擋。
啪啪連響之下,火花四激,棺蓋頓時燒燒起來,一瞬間,毀掉了十五塊棺蓋,但屍體卻仍無影響,三老暗器無功,只氣得怒上加怒!
此刻,森森笑聲四起,棺中屍體,同把雙手露出棺外,同是一雙死手,但妍醜不同。
有幾具,素白如玉,十指尖尖,狀顛出土春筍,指甲上,紅跡宛然,狀至不惡,但這些,都是女屍的手,而且覆屍之物,非紅即綠,五光十色,恐怖中使人謎離。
其他,則骨瘦支離者有之,肥而健壯者有之,缺指曲臂者有之,狀如黃臘者有之,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那怪笑,似從各棺中發出,笑聲尖鋭,又無回聲,使人只覺從丹田裏,直冒涼氣。
三老雖然藝高膽大,但也禁不住這種恐怖之狀,範氏兄弟,更只有緊靠着師傅身旁,不敢離開。
人臂巨燭,無風自搖,棺中屍體,似乎在燭光搖曳中轉動起來。
範元以為自己眼花,凝神聚氣,目光朝棺中屍體掠去,誰説她們不動?靠燭光的兩具棺材內,屍布已全掀開,人影一晃,直挺挺的兩具女屍,已立在燭光之旁,那情形,直使人懷疑自己的眼睛。
兩具女屍,面如黃臘,瞪眉直眼,一腦頭髮,長几及地,手上偏攜着一具閃閃發光的鏡子,竟對着燭光,梳起發來。
一團團的白氣,隨着女屍呼吸,愈演愈濃,白氣似乎至為寒冷,燭光被白氣包圍之後,光華愈黠,不久綠光瑩然,女屍臘面反光,愈覺猙獰可怖。
靈舒也覺得心頭打鼓,心説:
“這羣裝神作鬼的惡物,碗有三分邪氣,我何不暗中插手,也嚇唬他們一番!”
遂就土墩旁,隨手抓了兩顆石子,運內家真力,往前一揮,一陣嘶嘯之聲,突從半空響起,竟使人摸不清方向,物從何來。
兩點黑彭,朝女屍鏡上一砸,那力道異常奇大,但持鏡的屍體,似也身具奇力,鏡朝側旁一斜,那兩具女屍,不約而同的把手朝上一舉,略抬明鏡,把石子磕飛,四道陰森森的目光,朝三老身上一掠,連三老也感到莫明其妙,突覺身上涼。
那女屍,暗中吃虧之後,似乎頓被激怒,直着身了,朝黃超元仆地之處,緩緩奔來。
三老頓感緊張。
黃超元立從地上蹦了起來,落在那高高瘦瘦的女屍手上。她-把將他抱住,拿鼻子在他身上亂嗅,轉過身子,緩緩朝棺前走去。
較矮的女屍,似憤於同伴獨吞美物,直着身子一跳,雙手一攤,硬生生的把抱人的女屍攔住,一個要往前撲,一個硬是不準,屍場上,於是激起一場前古未有的屍鬥。
銀光閃爍,鬼嘯連連,殭屍以鏡子作兵刃,那高瘦女屍,手上還抱着活人,雙方僵直着身子,一往一來,奇招怪式,層出不窮,不但三老感到詭異,連舒兒也大惑不解,因為那女屍的武功,一招一式,都超出武林常規之外,並還綜百家之長,正反虛實,用來無一不恰到好處。
靈舒武功,路子極博,而且天賦奇高,稍事觀察,已可看出端倪,暗道:
“這和青娥婉婉,所講述的小相嶺一脈武功,大為相似,看來又是南天八奇的人,在此作怪!”不由咬牙切齒,觸動殺機。
那女屍,愈戰愈勇,動作愈來愈快,墳場裏,但見滾滾銀光,絞作一團,最後,直看不出人影。
範氏混,已看得出神,身子似乎特受吸力一般,緩緩前移。
突覺一股幽香,直透腦門,這香味,似從女人身上發出,頓感心神一蕩,意志模糊起來,眼前,不是兩位女屍,在那鬥搏,而是兩位絕色無朋的美女,肌膚隱約,動人情處,映人眼簾。
範元範矩,不由歡笑一聲,人如醉酒,朝那銀光裏,疾撲而去。
二老大吃一驚,忙沉聲喝阻道:
“你兩人瘋了麼?”
一個箭步,想把兩人截回,不料人家已佔先一着,怪笑聲裏,銀光如幕,朝範氏兄弟頭上一罩,隨手立飛起兩條人影,朝棺中拋去,兩個生龍活虎的壯漢,宣挺挺的壓在兩具怪屍之上。
“劈拍”之聲,如同破竹,四周棺蓋,座聲而開,無數屍首都從棺裏走了出來,一隊披着麻農,耳接紙錢的男屍同如活的殭屍一般,踏步而出,緊緊將三老團團圍住。
三老同感一怔,不約而同地長劍出鞘,劍光施轉,招化“八方風雨”,渾成一座劍屏,朝羣屍掃去。
這些行屍走肉的活屍,絕無呆滯之概,麻衣晃動,迅步如飛,一隊計十二屍,每一方向剛好三名,躍開之後,齊舉右手,寒風噝噝,揮灑而出,三老聯手出擊的劍幕,似乎立即受阻。
但聞劍身上發出一陣嗡嗡之聲,羣屍包圍圈逼向外開,老苟凡,卻被寒風掃中左臂,立覺身子一涼,如中寒冰,劍氣驟減,聯手之力,幾被衝散,鷲老臨危不亂,見隙封招,勉強把頹勢挽回,但心頭上已至感驚震,知道今晚局勢,危險已極。
持鏡女屍,自屍隊出現以後,那打鬥立形鬆懈,黃超元也被拋在棺材,直挺挺的僕着。
女屍鬼嘯一聲,搖動鏡光,朝屍羣一撲,羣屍如同聽令一樣,停身不動,待女屍向三老前移,他們又把包圍圈漸漸縮小。
東北遙天,一陣清嘯之聲,掠空而來,舒兒對這聲音,似有預感一般,自有説不出的輕鬆愉快,精神陡漲。
樹梢臨風,枝擺葉晃,轉瞬間,突從半空裏落下一人,這是一位十三左右,貌相極美,丰神如玉的童子,靈舒暗中驚叫道:
“雲生弟弟!”
忙強定心神,倒要看看他對這場面,作何處理?
聶雲生這孩子,貌以金童,天真爛漫,背上斜插兩柄金劍,與前打扮,大不相同,只一落地,立即長笑一聲,朗吒道:
“你們這批裝神作怪的男女妖徒,為害江湖,已非一日,我倒要問問,誰是這兒的首腦?”
舒兒聽他一説,幾乎出聲來道:
“這豈不是,不打自招?連人家的底藴也看不出來,豈不輸人一着?”
那瘦長女屍,僵着身子,緩緩往前逼近。
突聞狂一聲,“着!”紫光銀芒,耀眼奪目,兩條人影,往前一合,立即分開,女屍斜退兩丈來遠,聶雲生也如中蛇蠍,仗着劍光犀利,和招式精奇,退開丈遠以後,手探革囊,也不知取出何物,朝口中一塞,笑罵道:
“原來是這類迷魂心的毒粉之類,可是遇到了本人,管教你巧計難逞!”
劍光隨着話聲起落,揮灑自如,招勢伶俐詭秘,莫可端倪。
女鬼似乎一震,拍鏡作響,兩條人影,朝左右夾攻,屍隊也隨之而動。
他們麻衣身側,都帶着一根長約三尺的的哭喪棒兒,棒上點點磷光,遠看似通體透明,使人感到神秘萬分,棒頭齊舉,寒風呼嘯,鬼影檬幛,齊朝雲生身上撲去。
聶雲生朗笑連連,兩柄金劍,上下飛騰,數丈方圓,都被劍氣封住,想把屍羣逼退。
半空裏,人影一晃,突墜落一位身着黑袍,禿頭鷹目,一手執着引磬,一手握着黑色木糙,貌想奇醜,狀如活屍的古怪和尚。
他一落地,平地突卷一股勁風,黑色木槌,迎風作嘯,似帶着無窮威力,緊隨雙鏡和哭喪棒兒,勢同排山倒海,朝雲生壓去。
劍幕如具彈力一般,雲生也驟感不敵,只一拋,掠起空中。
禿頭和尚,狂笑道:
“犯我者死!還想逃麼?”一矮身腰,立從平地衝空而起,疾比驚雷掣電,從雲生身後便抓。
聶雲生招式已老,勢同強弩之末,抽招反攻,已來不及,跟看危急異常,和尚的引磬和木糙,堪堪就擊在他的背上。
不料這孩子武功詭異己極,盤動手中雙劍,如同兩隻有槳金輪,劍刃迎風,呼嘯作響,立有一般無形衝力,把他身子朝上一拉,憑空又飛起兩丈多高,和尚的槌,撲擊落空。
對方身子一翻,“昂日衝雲”,朝一處土墩之旁便落,這一來,激起和尚一片殺機,必欲把對手除之為快,驟落之後,握着木槌,只一指,立聞嗤嗤數響,黑絲千根,往雲生胸前打去。
背後,響起一片怒叱之聲,天山三隱,猛撲而來,揮劍連攻,想把這兇僧逼退,無如情勢上業已退了一着,黑絲已如電掣,馳至雲生胸前。
就在千鈞一髮之時,雲生似乎突被一股無形力量一帶,眼前人影晃動,耳聞嗤嗤連響,那千根黑絲,均已中的,原來自己身子,已被人家身子擋住,敵人的暗器,不用説,盡中在人家身上了。
雲生重義多情,與乃姊秋娘,個性相近,這一驚,可吃的不小。
凝神一看,不由驚叫道:
“你是靈哥?暗器可落在你的身上麼?”
“五毒飛芒,數在千根以上,都打在前胸!”
“那還了得,小弟和他們拼了!”
對方朗笑一聲,把手連搖,將雲生制住後,卻緩緩迎了出來。
不但敵人驚奇,暴退數步,連天山三隱,也暗中驚愕不止。
雲生和舒兒走個並肩,這兩位奇童,貌相英俊,自不必説,但這種鎮定,即使人駭異萬分。
怪兇僧,陰慘慘的目光,盡在打量舒兒,似在探隱索秘一般。
舒兒笑道:
“想不到吧,五毒飛芒,中人不死,已成破銅爛鐵,不值分毫,不信,請看!”
他隨手往胸前一抹,插在衣上的芒刺,細如牛毛,黑黝黝地抓了滿把,數在千根以上,但人呢?卻未傷着分毫!
那纖腰細長的女屍,此刻突地呀了一聲,竟發話道:
“這小子,明有護身之物,師兄,五毒飛芒,能破天孫綿衣,而且唐猊軟甲之類,也制它不住,除此二物之外,只有日月雙盤,能作暗器防護之用,莫非他有此二物不成?”
那兇僧,毫不遲疑地冷笑道:
“日月雙盤,為教主鎮山至寶,我就未曾聽説,此物另有一對,這小子如何會有?”
他和那兩位女屍,排成一列,自己當中,伊然是全隊首領,十二男屍,對面並立,斷喝聲中,同揮動手中兵刃,對舒兒雲兒,和天山三隱,緊緊圍住,兇僧一隻木槌,一具引磬,如天龍矯失,靈蛇盤曳,將五人錦密裹住。
舒兒縱聲大笑道:
“三位長者,請吞服這幾顆丹丸,以免為敵所乘!”右手一揚,三粒丹丸,隨手打出,被三老接去後,這孩子,雙臂微抖,身如黃鶴,衝空而起,朝木槌引磬便抓。
雲兒也揮動雙劍,笑道:
“雲哥哥,小弟倍你一同耍了!”
兩具女屍,也揮動雙鏡,直取雲兒,天山三隱,抖劍救援,卻被十二男屍接住。
這場惡戰,只殺得風沙陡起,燭影搖紅,和尚與靈舒都顯出全付動力,舒兒一雙徒手,一指一掌,不但俱見功力對方木槌引磬,似乎被他着着制住,沮女屍雙戰雲兒,卻是綽綽有餘,每逢兇僧遇險,立抽鏡解救,鏡挾寒風,壓力奇大,槌鏡合擊,不時把舒兒怪招,悉數封回。
屍場裏,還有桐棺數十,發出劈啪劈啪之聲,喘氣如牛怪音刺耳。
羣俠偷偷一望,只覺屍影蠕動,轉眼間,四方八面,又走出無數活屍。
一般奇腥死臭,中人慾嘔。
突聞三老驚叫:
“這是小相嶺特魔功腐屍陣!兩位小俠留神!”
靈舒已扣了三隻青稜,打算將惡僧和女屍毀去再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