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正當頂,背陰的後山,也呈現一片陽和之氣。
突地,田宏武發現了錯雜的穀道中,有兩條人影在晃動,很遠,陽光耀眼,看得不大真切。
人影移動得很緩慢,在通過一處較為高亢的谷地時,田宏武發現其中之一似乎是“閃電手”芮丙吾。
他不由心頭一動,覷準了方位,彈身奔去。
“閃電手”被月娘以“雪山鬼刺”刺傷,算時間他已逐漸接近死亡邊緣,除非他能在這極短的時間內得到解藥。
穀道裏怪石嶙峋,難得看到開朗的地方,兩旁是疊巖危壁,仰首上望,令人目震心懸的。
在一處突巖陰覆的地方,佇着兩條人影,走近些便可看出一個是藍衣書生,另一個是舊衣敝履的老學究。
他倆赫然正是被稱為魔中之魔的“血秀才”與“閃電手”芮丙吾。
“閃電手”面色酡紅,像是喝醉了酒,其實是毒發的微兆,神色之間,有一種痛苦的表情。
“血秀才”手執書卷,死人面孔上毫無表情,只是眸中不時閃動着碧芒,別提名號,單隻看他本人,就是令人膽寒,他陰陰地開了口:“芮老弟,如果你不是碰上老夫,定將倒斃道旁!”
“閃電手”在死亡邊緣上,陰冷之氣依然未消,冷冷地道:
“閣下截住了在下,真的目的是什麼?”
“血秀才”道:“替你解毒,保住你一條命!”
“閃電手”道:“這在下就不解了,咱倆曾拼過命,閣下不曾下手,還要……”
“血秀才”打了個哈哈道:“老夫要殺你的話,早在碰頭時便下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閃電手”眉峯微微一緊,道:“那是為什麼?”
“血秀才”顯得平靜地道:“因為你是一名罕見的好手,毀了太可惜,所以打算與你化敵為友.其實我們本來就沒什麼仇怨,如果我們聯上了手,江湖中其誰與敵,何事不可為?”
“閃電手”仍然表示出懷疑的態度道:“閣下的用意真的是這樣?”
“血秀才”斬釘截鐵地應了一聲:“當然!”
“閃電手”目珠一轉,道:“閣下不怕在下將來又反友為敵麼?”
“血秀才”哈哈一笑道:“一點也不怕,你我的功力相伯仲,也許,你還差了那麼一絲絲,談心計,老夫還沒怎樣含糊。”
“閃電手”鍥而不捨地追問道:“閣下除了表示的目的之外,還有目的吧?”
“血秀才”道:“你夠精明,極合老夫脾胃,不錯,是有目的。”
“閃電手”道:“可以見告麼?”
“血秀才”爽快地道:“當然可以,憑良心説,你老弟決不會忘情於頭骨寶藏圖,而此圖之一半,已落人‘復仇者’手中,應該沒有問題。”
“閃電手”苦苦一笑道:“其實在下已經無意了,一半,得到了也沒有用……”
“血秀才”道:“老夫在一年內,有把握得到另一半。信不信由你。”
“閃電手”念頭一轉,道:“這麼着,閣下為在下療傷,在下協助閣下得手,算是交換條件,如何?”
“血秀才”目芒連閃道:“你真是甘心這樣?”
“閃電手”道:“強如在下毒氣攻心而死,全部得到了又有何用?”
“血秀才”道:“好了,這暫且不談,反正老夫不會讓你吃虧的,現在先療毒要緊,不能再耽延時間了,你盤膝坐下,儘量提聚真元,迫向掌心,老夫要以三昧真火,為你化毒,記住,可能有些痛苦,但切不可中途停止。”
“閃電手”趺坐下去。
“血秀才”也在他對面坐下,沉聲道:“伸出雙手,手心向上,平放膝頭。”
“閃電手”依言做了,“血秀才”立即以雙手覆上他的掌心,“閃電手”道:“有這樣的療毒法?”
“血秀才”道:“藝業各有專精,你不必疑忌,老夫如果想對你不利,何必費這多手腳,現在我們開始,提氣吧!”
“閃電手”閉目垂簾,“血秀才”也十分凝重地閉上了眼。
片刻之後,“閃電手”突地全身一震,面上露出極度痛苦之色。
田宏武早已伏匿在不遠處的亂石間,他在考慮一個重大的問題,如果讓“血秀才”替“閃電手”解了毒,無疑地“閃電
手”還會再找月娘,兩人狼狽為奸,惡惡相濟,要對付他便難如登天了。
此刻兩人正心無旁騖,要毀他倆,可説是千載一時之機,但趁人之危,不告而誅,是否有乖武道呢?一個光明磊落的武士,能這樣做麼?
他猶豫着,拿不定主意,但內心卻已緊張到了極限。
只消一掌,兩人便將走火人魔,非死即殘。
“閃電手”額汗滾滾而落,面色紅得像三春的桃花,他突地睜開了眼,眼中盡是驚怖夾帶怨毒之色。
田宏武心頭大震,這是在行功當中,不應該有的現象。
為什麼“閃電手”會這樣,他忍受不住真火化毒的痛苦麼?
“閃電手”的身軀劇烈的震顫,臉孔起了扭曲。
田宏武還是下不了決心。
“閃電手”面色由紅潤而變成蒼白,目光也黯淡下去。
田宏武心想,這到底是什麼怪事,如果此刻現身的話,“閃電手”是睜着眼,必然立即被發覺,除非以極快的動作猝然襲擊……
再猶豫的話,機會可能便失去了。
他又想到,對方的目的在對付“復仇者”,説起來對自己有利,憑對方的能耐,定能迫使“復仇者”現出本相。
這一想,他更難以下決心了。
驀地,“血秀才”收手起身,仰天狂笑起來,笑聲如排空巨浪,令人動魄驚心。
田宏武愣住了。
“血秀才”斂了笑聲,道:“老弟,別怨老夫,只怪你心機還不夠火候,反正你是必死之人,斷了氣,這一身奇功便平白糟蹋了,所以老夫哈哈哈哈……”話未説完,狂笑再發,如驚鴻般閃掠而逝,快得簡直無法形容。
田宏武直覺地感到情形不對,但意念一時轉不過來。
“閃電手”仍木然呆坐着,一抹痛苦之情,僵化在臉上。
田宏武彈身撲了過去,一看,頭皮發了炸,“閃電手”竟然斷了氣了。
他回想“血秀才”臨去時所説的幾句話,卻參不透,像是有點明白,但仔細一想又沒完全懂。
“閃電手”算是結束了生命。
“血秀才”分明説要替他療毒,怎麼又要了他的命呢?
“血秀才”要殺“閃電手”,可以説易如反掌,因為“閃電手”在奇毒攻心之下,不能妄用真力,“血秀才”的功力,本比他要高,為什麼要費這多手腳呢?
想了又想,還是想不透。
微風颯然,田宏武暗吃一驚,飄出數尺,才回過身來,一看,不由失口驚呼出聲,像突然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連退了三步。
現身的,竟然是月娘的愛人徐斌。
記得徐斌被“閃電手”的“元嬰功”所傷,垂死之際,突然失蹤,想不到他還活着,在此地現身。
田宏武定了定神,道:“兄台還活着?”
徐斌點點頭,道:“區區是蒙‘悟因’老前輩搭救的!”
“啊!”了一聲,田宏武道:“原來是這樣,你怎麼也到了這裏?”
徐斌期期地道:“這個……”他似乎有難言之隱,有話説不出口。
田宏武不再追問下去,轉口道:“現在‘閃電手’一死,兄台算去了生死對頭,見到月娘了麼?”
徐斌登時激動無比地道:“月娘,她……現在哪裏?”
田宏武道:“在山頭上與‘辣手仙姑’一道,料理她爺爺的後事!”
徐斌不禁眉飛色舞,但隨即又驚聲道:“料理她爺爺的後事?”
田宏武道:“你去就知道丁!”
徐斌謝了一聲,抱了抱拳,迫不及待地狂奔而去。
田宏武忽地感到腹如雷鳴。才想到一夜半天沒進飲食了,這一想起來,馬上就覺得飢渴難當,片刻也難忍耐,但這種地方是找不到食物的。
他掃了一眼“閃電手”的屍體,暗忖:“不管他生前為人如何,照理是應該把他埋葬的.但此刻實在無法顧及了,留給別人去做吧!”心念之中,正待轉身離開……
突地,一個極為耳熟的聲音道:“田老弟.我們又見面了!”
田宏武心頭一震,回過身.眼前站着的是“影子人”,他登時血脈賁張,心火直冒起來,片言不發,手按上了劍柄。
“影子人”笑嘻嘻地道:“田老弟,看來你火氣很大?”
田宏武沉着臉,氣呼呼地道:“有種咱們劍下見個真章。”
“影子人”語音平靜地道:“我從來沒想到過要跟你老弟打架,我知道你從昨晚起點食未沾,空肚子不但武力打了折扣,而且會引發虛火,你大概不反對先用些乾糧吧?”
田宏武大聲道:“不用!”
“影子人”笑笑道:“老弟,這又何必呢?不吃白不吃,餓壞了自己,要打,也得等吃飽了再打,放心,這回我絕對不走。”説着,從衣袖裏摸出了一大塊烤餅,遞了過去。
現在,食物的誘惑力也是很大的,田宏武的饞涎湧了上來,幾乎要滴出口角,他想想也對,不吃是白不吃,於是他伸手接過來,道:“閣下不再仗着鬼身法溜走?”
“影子人”斬釘截鐵地道:“這回你請我走我也不走。”
田宏武實在是餓極了,撕着烤餅便往嘴裏塞,吃了幾口,覺得不是味道,口渴吃乾糧,難以下嚥,偏偏這穀道是條旱谷,連沙土都是暴乾的,吞嚥困難,只有伸脖子。
“影子人”當然知道這情形,笑着道:“離谷底不遠有水泉,怎麼樣?我也渴得要命,先去尋水如何?”
田宏武無可奈何地道:“好?走吧!”
兩人沿谷奔去,到了谷底,往左一岔,進入了另一道谷,草豐木盛,還沒喝到水,就已經感覺到有些涼了。
不久,果然尋到了一處滴泉,離地數尺,有一個尺許大的石槽,承滿了滴落的清泉,田宏武鯨吸了一陣,吞落最後一口餅。用手一抹嘴,道:“首先謝謝閣下的大餅,現在辦正事吧?”
“影子人”道:“非動手不可麼?”
田宏武道:“看來沒別的路!”
“影子人”仍是不疾不徐地道:“可以,但你得等我把話説完,首先談淡‘閃電手’之死,他是怎麼死的?”
田宏武只好把經過扼要地説了一遍。
“影子人”偏頭想了想,眉頭一挑,道:“糟了,田老弟,你
失策了,像‘血秀才’這等魔頭,惡行擢髮難數,有機會就該下手除去,等於是替武林除害,可惜我來遲了一步……”
田宏武皺眉道:“什麼意思?”
“影子人”道:“照老弟所説的情形,他是用武林失傳的‘盜元大法’,盜去了‘閃電手’的全部內元,這將更助長他的兇焰,他此刻的功力,等於是兩人的總和,江湖上恐怕很難找到堪與匹敵的人。”
田宏武不由心驚膽戰,這的確是失策,“盜元大法”這名字還是第一次聽説,當時怎麼也想不到這上頭,怪不得“血秀才”喜極欲狂。
“影子人”接下去道:“言歸正傳,我奉了‘復仇者’之命找你,有三件事……”
田宏武心絃劇顫,栗聲道:“哪三件事?”
“影子人”低了聲音道:“頭一樣,因為你對‘鳳凰莊’血案,有極大的誤會,但目前仍然不能把真相全部揭開,只能告訴你一點,血案兇手是四大堡沒有錯……”
這一説,田宏武開始激動了,迫不及待地道:“根據什麼?”
“影子人”道:“記得風堡總管餘鼎新麼?”
田宏武道:“記得,他就是童梓楠的化名!”
“影子人”語調趨於沉重地道:“這就是了,童梓楠為了找‘冷血太君’報仇,化名餘鼎新,投身風堡,當年‘鳳凰莊’血案也有他一份,但他沒動手殺人,所以全部兇手的姓名來路他全知道。”
田宏武激動得額頭冒汗,顫聲道:“童梓楠何以又投效‘復仇者’?”
“影子人”道:“激於義憤,也是巧合,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田宏武長長吐了口氣,儘量抑住狂激的情緒,道:“血案因何而起?”
“影子人”道:“老弟被令師廢了功力,又遭馬公子毀容,曾被救到開封郊外的古墓室中,那古墓便是禍源。”
田宏武道:“為什麼?”
“影子人”道:“那古墓是戰國時代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所建,裏面藏滿了珍寶,而真正的無價之寶,是那些失傳的武功秘笈,‘鳳凰雙俠’無意中發現,這事不知如何傳到四大堡的首腦人物耳中,所以引發了這場血劫,但對方什麼也沒得到。”
這一説明,田宏武沒理由不相信,又追問道:“那‘復仇者’該是誰?”
“影子人”搖搖頭道:“只能告訴你這麼多,順便一句話、你身上這柄劍也是墓內珍藏之一。現在談第二件事,你老弟對我的身法極為驚奇,是麼?”
這一點,田宏武不得不承認,頷首道:“是的,我承認,但又怎樣?”
“影子人”道:“這是墓內秘密之中,所載神秘之一,由‘復仇者’轉傳,現在,我奉命要把這身法傳給你。”
田宏武整個地呆住了,這情形像是在做夢,如果修習了這門身法,又何懼於敵手之頑強,怪不得“復仇者”的行動有如鬼魅。
現在,根據“悟因”和尚所説的話而做的推斷,又被推翻了。
至此,在邙山殺人的“復仇者”,是別人基於某種目的而冒充,已無疑義了。
“影子人”並不徵求田宏武的同意,接下去道:“關於這件事,今天便可以着手,我只轉傳你口訣,以你的根基,大概不必費多少時間便可竟功,現在談到最後一件事……”
田宏武點點頭,沒開口。
“影子人”道:“據説‘武林至尊’隱居在太白山中,一個山湖附近,希望你去探查一番,查到了不許動手,只把消息帶回,你我目前都不是他的對手。”
田宏武睜着星目道:“太白山中,山湖,什麼形相?”
“影子人”道:“他已退出江湖數十年,而老一輩的人,見過他真面目的也極少,無法告訴你,算來他年紀已近八十,如何查探,看你的機智了。”
田宏武期期地道:“這麼説,我是非去不可?”
“影子人”道:“你説過要親自參與復仇行動,這是行動之一,當然,如果你不願意去,也不勉強!”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好,我會去的,‘復仇者’是否仍要繼續向四大堡的人下手呢?”
“影子人”道:“是的,但只限於實際參與的兇手,不及無辜,不過……最近情況很複雜,一些兇手,已然生了警惕,都隱藏起來了。”
田宏武道:“還有別的事麼?”
“影子人”道:“有,就是傳你身法口訣的事了,習成了這門神功,無論遇到什麼強仇大敵,都可以自保。”
田宏武多少還有些疑念難釋,沉聲道:“我可以再提一個問題麼?”
“影子人”道:“説説看?”
田宏武道:“以‘復仇者’與閣下等人的能耐,既然知道‘武林至尊’隱在太白山中,何以不早早採取行動?”
“影子人”道:“這消息是不久前才得到的,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你先去採探比較合式,因為你現在的身份,不太受對方懷疑。”
這解釋多少有些牽強,但田宏武不想爭辯,又道:“還有‘武林至尊’已經數十年不現江湖,而血案發生在五年前,會有他一份麼?”
“影子人”道:“所謂不現身,是指沒有看過他,並非説他已完全棄絕江湖,同時,他是四大堡的主子,雖然當時沒有他在場,但不能説沒他的關係,好了,我們的話説到這裏為止,現在辦正事。”説完,從貼身取出一疊紙片,又道:“口訣全在上面,還有圖解,你領悟了一張,便毀去一張,你先全看一遍,有沒有特別疑難之處……”
田宏武接過手來,心裏既振奮又激動。
紙片一共十二張,每張都附有圖形,他逐一把口訣看了一遍,由於有圖形輔助,並不感到如何艱深,當然,那還是要花一番工夫去參悟的,看完之後,道:“我想不會有太大的困難。”
“影子人”道:“好,你隨時可以開始習練,現在我們話完全説完了,還要不要打?”
田宏武訕訕地道:“暫時不打吧!”
“影子人”哈哈一笑道:“暫時兩個字用的很妙,等你參透了這一式身法,我便無法遁形,對你而言,就不再是‘影子人’了,那時,你想打便打,我有事得先走……”話鋒一頓,又道:“對了,我還告訴你件事,與你打交道的那位邋遢和尚,在那邊巖峽裏不知參的什麼野狐禪。”説完彈身離開。
邋遢和尚當然是“悟因”,他曾約晤“復仇者”,但“復仇者”不肯赴約。
田宏武想到不久前離去的徐斌,他説是“悟因”和尚救了他,難怪他會在這種地方出現,原來“悟因”和尚也在這裏。
他把紙片放入貼身裏衣的口袋裏,取出第一張,看了一陣之後,覺得一顆心靜不下來,他想,不如去見見“悟因”和尚,問一問彩轎的事。
於是,他把紙片重行放回口袋。
“影子人”説他在那邊的巖峽裏,這一帶雜谷交錯,到底是在什麼方位?但可以斷定不會太遠。
他順着穀道前奔,見有岔道便轉。
不久,來到一個荊棘滿布的外谷口,兩旁山岩壁立,僅有兩丈來寬,田宏武心中一動,“影子人”稱它是巖峽而不稱山谷,很可能便是這裏。
心念之中,他舉步-了進去,數丈之後,亂石如麻,穀道變成了丈許寬。
突地,他發覺一塊巨大的岩石,把穀道封得死死的,岩石下方,盤膝坐着一個人,一點不錯,正是“悟因”和尚,閉着眼,倒真也有那麼一丁點莊嚴之相。
岩石上鐫刻了四個大字:“破石續緣”。
他想了想,不懂這四個字的意思。
難道這裏真是“悟因”和尚參禪之所,這麼説,他是個野和尚。
他正待出聲招呼,突然瞥見側方靠巖壁處,還有一個人,仔細一辨認,不由大吃一驚,那人正是以“盜元大法”奪去了“閃電手”全部功力的“血秀才”。
“血秀才”怎會與“悟因”和尚一道?
一個坐着,一個站着,誰也沒動靜,這倒是相當使人困惑的事。
空氣顯得萬分的詭譎,由於“血秀才”在場,詭譎中帶着幾分恐怖。
一時之間,田宏武有些進退失據。
久久,“悟因”和尚突地睜開眼來道:“施主,你想透了沒有?”
“血秀才”顯得十分激動地道:“是她親口説的麼?”
“悟因”和尚道:“當然,出家人豈能妄語。”
“血秀才”沮喪地道:“這是第三個七年,如果再等七年,我就是入土的人了……”
“悟因”和尚道:“你不能不等,現在距第三個七年的最後一年,還有三年,如果你違約進去的話,後果便很嚴重了。”
“血秀才”低頭沉默了好半晌,突地仰起面來,目中碧芒大盛,向前走了兩步,大聲道:“你和尚代她守谷多久了?”
“三年!”
“這不合出家人的本份吧?”
“出家人與人方便,而且我和尚看上這地方清靜,好參禪。”
“我一定要進去……”
“悟因”和尚站起身來道:“我和尚不會攔阻你,只是轉達裏面那位女施主的意思。”
“血秀才”道:“諒你和尚也沒有那份能耐阻止得了我!”
“悟因”和尚咧嘴一笑道:“施主,你上次來是四年前,短短四年,你自信功力進境有這麼神速,能一擊而破這巨石麼?”
“血秀才”目注那塊封住穀道的巨石道:“如果此次一擊不能破石,我再不離開,寧願一頭碰死在石上。”
“悟因”和尚道:“阿彌陀佛,聽口氣施主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血秀才”道:“差也不多!”
“悟因”和尚道:“施主定有奇遇,不然功力怎會驟增,聽説上次施主來時,一掌擊出,續緣石絲風未動,僅隔四年,照一般修為的進程,説什麼也無法破石的……”
“血秀才”冷冰冰地道:“我不必告訴你,是麼?”
“悟因”和尚道:“當然,我和尚也並非一定要知道,不過.重申前言,七年一約會,還差三年,施主如果任性而為的話,恐怕會貽終生之恨。”
“血秀才”怔住了,看來他仍是有顧慮的。
暗中窺視的田宏武,激奇不已,“血秀才”功力平增,是他以“盜元大法”得自“閃電手”,這不足奇,奇的是所謂續緣石的來歷,以及封在谷內的女人是誰?為什麼七年一約?
巨石雖頑,但即使是沒有功力的人,也可以慢慢爬越過去,為什麼定要一掌擊破才可人谷?
以“血秀才”的兇殘,為什麼他能忍受?“悟因”和尚是個功深難測的異僧,為什麼甘願替谷中人守谷?
解不透的謎,連想都無從想起。
“悟因”和尚換了個位置,離巨石遠些,又盤膝坐了下來,禪杖斜搭在肩上,正色又道:“施主,你還是多想想吧!”
“血秀才”大聲道:“人生有多少個七年?”
“悟因”和尚道:“世事如棋,人生如夢,施主何不了悟?天下萬般事,都逃不過因果二字,若能悟澈前因,回頭即可到登彼岸。”
“血秀才”目中碧芒亂閃,執卷的手,向空虛虛一揮,道:“我不是來談禪的!”
“悟因”和尚哈哈一笑道:“禪機唯微,佛理唯妙,存在靈台方寸之間,領悟了便是無。”
“血秀才”冷哼了一聲,橫移數步,面對巨石,雙掌緩緩上提……
“悟因”和尚合上了雙目,老臉上一片湛然之色。
田宏武下意識地緊張了起來,“血秀才”這一掌劈出去,將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照方才所聽到的,這是第三個七年的第四年,那開始時距今已十八年,當時他還是個中年人,這問題實在耐人尋味,也令人吃驚。
“血秀才”的雙掌提到了胸前,但他沒有劈出去。
氣氛相當緊張,使人有鼻息皆窒的感覺。
“血秀才”的雙掌,終於推了出去,轟然一聲巨響,勁氣四溢,石屑紛飛,大有撼山震嶽之勢。
田宏武一目不瞬地望着巨石,呼吸像是停止了。
只見巨石連連晃動,但沒有破裂,石面上“破石續緣”四個字,由於巨石表面石屑剝落,只剩下幾個模糊的筆劃。
田宏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悟因”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睜開眼來,但他沒開口説話。
“血秀才”雙臂下垂,臉上的神情,十分怪異,無法以言語形容,久久之後,他忽地長嘆一聲,一頭朝巨石撞去。
田宏武幾乎驚叫出聲,忙以手捂住嘴。
“悟因”和尚又是一聲悠長的佛號。
意外地,“血秀才”的頭,在將要撞上巨石之際他突然自動收勢,向後退了數步,轉身面對“悟因”和尚,口角噙着一抹令人股慄的陰森笑意。
“悟因”和尚開口道:“施主是不是還有什麼未了的心事要交代?”
“血秀才”冷哼一聲道:“我還不想死!”
“悟因”和尚道:“什麼原因施主懸巖勒馬?”
“血秀才”道:“因為你和尚,才使我臨時改變了主意。”
“悟因”和尚驚詫地道:“怪事,因了我和尚什麼?”
“血秀才”陰沉沉地道:“出家人慈悲為懷,而你和尚卻見死不救,所以我判斷此中大有文章,我如果真的死了,豈不太冤枉。”
“悟因”和尚動容道:“一擊不能破石,便永不離開,寧願一頭撞死,這話是施主親口説的,我和尚如果阻止,豈不壞了施主的一生名頭?”
“血秀才”目芒一閃,道:“真虧你出家人能説出這等話來,此地只有你我,什麼名頭?”
“悟因”和尚道:“不見得只有你我吧?”
“血秀才”語意森森地道:“難道還有第三者?”
“悟因”和尚大聲道:“小施主,你可以出來了!”
田宏武大吃一驚,想不到“悟因”和尚早已發現自己隱身在側,行跡既已敗露,不現身也不成,於是硬着頭皮從石後現身出來。
“血秀才”轉頭一看,目中驟現殺機,獰聲道:“原來是你,膽子可真不小,竟敢窺人隱私!”
田宏武心裏可有些忐忑,以“血秀才”現在的功力,可能很難當其一擊.但,他還是從容地走了過去,在距“悟因”和尚八尺之處停住。
“悟因”和尚沉聲道:“施主別妄動殺念,是我和尚要他來的。”
佛門戒妄,但“悟因”剛剛這一句便是謊話,田宏武心裏明白,邋遢和尚是不得已而這麼説,目的是維護自己,怕“血秀才”對自己下殺手。
“血秀才”冷極地道:“和尚,你得她的允許,在這裏守護,我不計較,但你不該招引外人……”
“悟因”和尚立即接話道:“他與我和尚關係密切,不是外人,此地的一切,他會守口如瓶。”
“血秀才”帶煞的目光,直照在田宏武面上,“悟因”和尚的話,沒有使他消掉殺機。
田宏武表面力持鎮定,但已全神戒備,以防對方猝然出手。
“悟因”和尚正色道:“施主,你不可一錯再錯,毀約於先,壞規於後。”
“血秀才”的死人面孔,居然變了色,目中的殺機逐漸消滅。
“悟因”和尚又道:“施主可以請便了!”
“血秀才”面向巨石,木立了好半晌,不知是對誰説話:“不久我會再來!”説完徐徐彈身,出谷去了。
待到“血秀才”的身影完全消失,“悟因”和尚用手一抹額頭,道:“好險!”
田宏武道:“老前輩,什麼好險?”
“悟因”和尚道:“剛才如果他不顧一切,對你出手,你絕對承受不了他的一擊,後果便嚴重了。”
田宏武好奇地道:“那他為什麼沒出手?”
“悟因”和尚道:“因為谷中的那位女施主立了規矩,此地不許見血腥。”
田宏武追問道:“谷中人是誰?”
“悟因”和尚搖頭道:“這不能告訴你,我和尚不能揭人隱私。”頓了頓,又道:“他下次來時,巨石必碎,會引起什麼後果,便不得而知了……”
田宏武不解地道:“老前輩何以斷定下次必碎?”
“悟因”和尚道:“這道理很淺顯,他方才這一擊,可説勁道萬鈞,巨石表面沒破,但裏面已經全是裂痕了,當然經不起再一次重擊,現在,連你都可以劈得碎。”
田宏武心裏有許多疑問,但老和尚剛才的一句話封住了他的嘴,他無法再追問下去,只好憋在肚子裏,轉口道:“老前輩知道‘血秀才’功力驟增的原因麼?”
“悟因”和尚軒眉道:“難道你知道?”
田宏武點點頭,把“血秀才”以“盜元大法”,奪取“閃電手”全部真元的經過.簡略地説了一遍。
“悟因”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道:“這可是人神共憤的行為,谷中人的苦心,付之東流了!”
田宏武聽不懂,又想問,但一轉念又把將到口邊的話吞了回去,他知道老和尚不會回答的,問了也是白問。
“悟因”和尚轉了話題,道,“你怎麼會到這裏來?”
田宏武道:“是無意間碰上的,對了,晚輩有件事請教……”
“悟因”和尚道:“你的問題可真是不少,問吧?”
田宏武道:“在山頭出現的彩轎,是何許人物?”
“悟因”和尚沉默了片刻,吐出了四個字:“武林王母!”
田宏武不由心頭劇震,想不到彩轎中人是赫赫有名的“武林王母”,難怪“悟因”和尚望影而遁。
“賣命老人”也再再叮嚀不可招惹,這一來問題可就更多了。
“武林王母”與月娘的祖父之間,是什麼過節?
照月娘的祖父説,他的兒子被“武林王母”所毀,為什麼他還再送上一條老命?“武林王母”的孫女“辣手仙姑”司徒美為什麼哭拜老人?
司徒美為什麼自動協助月娘料理後事?
心念之中,脱口道:“老前輩可知道,‘武林王母’與一個叫楊公明的盲目老人之間的關係?”
“悟因”和尚驚聲道:“你説什麼?楊公明……”
田宏武道:“是的!”
“悟因”和尚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我和尚不清楚,但楊公明此人,我倒是知道,三十年前,在關外也是煊赫一時的人物。他的外號叫‘慈心閻羅’,嫉惡如仇,心地好,但手底下也極辣,黑道人物畏之如虎,在白道中受人尊敬,你怎會問起這問題來?”
田宏武聲帶激動地道:“他已經被‘武林王母’所殺,就在外面山頭上。”
“悟因”和尚圓睜雙目道:“什麼,‘武林王母’殺了他?”
田宏武道:“是的,晚輩親眼看到的,‘武林王母’現身邙山,就是與他約會……”
“悟因”和尚道:“你沒聽到他們談及約會的原因?”
田宏武道:“語焉不詳,局外人聽不懂,他有個孫女叫月娘,她也不完全明白。”
“悟因”和尚略一沉吟道:“你方才説楊公明雙目盲殘?”
田宏武點頭道:“是的,據説是被仇家用毒物‘雪山鬼刺’所傷,保全了命,但功力盡失,雙眼也失明……”
“悟因”和尚目芒連閃,道:“這麼説,他是在沒有抵抗之下被殺的?”
田宏武憤慨地道:“是的!”
“悟因”和尚搖頭道:“想不到‘武林王母’會對一個失去功力的盲殘老人下手……”
田宏武道:“起先她並不知道他失去功力。”
“悟因”和尚道:“如果是這樣,她就會自責一輩子。”
田宏武心想,“辣手仙姑”不速而至,幫助處理善後,是“武林王母”基於內疚,而要她這樣做麼?心裏想,口裏可沒説出來。
他不期然地又把目光掃向那續緣怪石,這當中究竟藏着個什麼樣的神秘故事?但“悟因”和尚不肯説,也是沒辦法的事。
突地,他想起昨晚的事來,沉聲道:“老前輩昨晚是否發現真正的‘復仇者’?”
“悟因”和尚搖頭道:“沒有,可疑的有五六個之多,無從判斷真假,看來‘復仇者’相當狡猾,故意布這疑陣。”
田宏武有心無意地道:“老前輩是否認為這是‘復仇者’對頭故弄的玄虛,藉以製造更多對頭,而實際上‘復仇者’本人並不知情?”
“悟因”和尚道:“你為何有這種想法?”
田宏武不便抖露“天不偷”的事,含糊以應道:“晚輩只是這麼想。”
“悟因”和尚略作思索道:“當然,不會説毫無可能,但真正的關鍵在於那頭骨藏寶圖,‘血秀才’是最想得到的一個,目的是得到之後,能使功力更上一層樓,好破這續緣石。”
又提到續緣石,田宏武感到心癢難搔。
“悟因”和尚接着道:“如果你得到‘復仇者’的消息,可以到此地來找我……”説着,手指身後的石縫,又道:“如果我不在,這石縫裏會有我的留字,告訴你我的去向,但有一點要記住,你在此地所見的一切,不能泄出江湖。”
田宏武頷首道:“晚輩記下了!”想了想,又道:“有個叫徐斌的是老前輩所救?”
“悟因”和尚道:“是的,但他不知道這地方,他方才來見過我,是在另一個地方,我也要他協助查探‘復仇者’這樁公案。”
田宏武道:“他沒向老前輩提説楊公明祖孫的事?”
“悟因”和尚道:“沒有,僅只説他愛上那女孩子,而與‘閃電手’發生衝突,我沒詳細追問,他也沒説,不然剛才就會問你了。”
驀在此刻,一陣悶雷也似的聲音,遙遙傳來。
田宏武劍眉一緊,道:“這是什麼聲音?”
“悟因”和尚期遲地道:“似乎是極霸道的掌風聲,莫非‘血秀才’……你走吧!最好閒事少管,你不是他的對手。”
田宏武應了一聲,揖別“悟因”和尚,走出窄谷,轉身奔去。
又是一聲“轟隆”巨響震耳傳來,聽聲音似在早先的谷底,雖然“悟因”和尚囑咐過別管閒事,但好奇之念是掩不住的,想了想,循聲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