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通往試劍山莊的路邊長滿了曼珠沙華。一朵朵在夜幕下怒放着,簇擁着那條石徑,猶如烈焰燃燒着的通往地獄的路。
笛聲在濃重的夜色中時斷時續,紅衣女童倚在肩輿上,信口吹着短笛驅趕那一羣殭屍,沿着山路走上來。越接近那座孤城,女童的眼神卻是慢慢失去了平日的惡毒和犀利,有些茫然地穿透了眼前晃盪的金色簾幕,彷彿看到了不知何處的遙遠時空。
父親,哥哥,南宮,玉簫……還有山莊裏那些叔叔和伯伯……最初的十三年,是多麼燦爛的歲月。也就在這個地方,她是人人寵愛的小公主,萬事都隨她的意。雖然沒有母親,可父親慣着她、兄長寵着她,莊裏的人都遷就她,即使唯一敢惹她生氣的南宮,還不是得一樣每天陪她玩?——那是多麼美好的歲月。
想着想着,眼神慢慢恍惚,孩子的嘴角破天荒地浮現出一絲笑意。
“妖女!妖女來了!”然而,就在這個瞬間,忽然聽到前方有什麼騷動,有人脱口驚呼,然後一枝響箭呼嘯着刺破夜空,射入了簾幕!
“住手!”葉天徵急忙阻攔那個濃眉大眼的年輕莊客,然而已經來不及——精神已經繃到了頂點,雖然沒有莊主的吩咐,那個帶着妹妹的莊客在看到大羣殭屍簇擁着詭異的紅衣女童出現的瞬間已經崩潰,再也忍不住多日來積壓的恐懼,不顧一切地將手中長箭射了出去,希望能稍微阻擋一下下那羣怪物逼近的腳步。
妖女!——那樣兩個字,忽然間將所有一切打破成碎片。女童的手指驀然探出,扣住了那支當先射到的響箭,看了看上面刻着的“葉”字,冷冷一笑,想也不想反手擲出,暗夜裏有短促的慘叫響起,一個莊客從牆頭翻落。
女童的小手撫着短笛,忽然吹出了一個短促淒厲的音節——彷彿接到了命令,原本表情呆滯的殭屍們眼球翻動,陡然喉嚨裏咯咯有聲,大步朝前走去,直撲黑夜中箭石如雨的試劍山莊!唇邊忽然綻放出一個淡淡的笑,放出了殭屍,女童放下了笛子,用小小的手掀開了陶罐的蓋子,裏面無數幻蠱呼嘯而出,散入黑夜。
“住手!”葉天徵厲聲命令周圍的人,然而所有人的眼裏除了恐懼已經看不到別的,一疊聲的“妖女”“殭屍”的驚呼着,根本沒有陣法進退可言,那些守護在莊外的子弟不顧一切地將手頭的箭石對着那羣殭屍發射了出去!
“住手!住手!”葉天徵提劍大呼,然而那些滿眼恐懼的子弟已經聽不見莊主的吩咐,個個蒼白着臉,用顫抖的手拉開了弓箭,不顧一切地還擊。
在這樣呼嘯的絃聲裏,南宮陌忽然嘴角扯了一下,浮出一個苦笑,轉頭看了看好友。
“笑什麼?”眼前情勢急轉直下,葉天徵提着劍準備躍下牆頭,卻看到南宮陌這般奇怪的笑容,心中一震,“快跟我去!快跟我去阻止她!”
“我笑你枉自苦心竭力佈局,卻不曾料想別人並不都是你這般心如鐵石……”南宮陌看到那些子弟們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那些不顧一切的嘶喊和掙扎,轉過頭看着摯友,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失聲笑,“沒有人能在這樣長時間的恐懼中還保持冷醒的頭腦,你千算萬算,卻算錯了人的心。”
葉天徵猛然怔住,看着忽然間説出這樣犀利言語的南宮陌:“算錯了……人的心?”
“是。”南宮陌微微點頭,看向腳底下已經亂戰成一團的局面,忽然長長吐了口氣,“天徵,我不敢説你錯了……畢竟在整個江湖上,那些老一輩教給我們年輕人的都是這樣的東西:權衡,取捨,謀劃。但人的心,並不是能冷定地衡量出來的。”
殭屍們已經攻到了高牆底下,有些都已經肢體不全,卻個個渾然不覺疼痛,形態可怖。
“在這個時候説這些話有些可笑,不過,你是我兄弟我才對你説這樣的話——你看看這下面吧!”南宮陌忽然冷笑起來,抬手指向遠處火把照耀下的肩輿,“你説一個人的愛憎微不足道——如今,你看到一個孩子的憤怒和悲哀的力量了吧?你看看!”
眼睛投向那個金紅色的肩輿,依稀看到上面坐着的橫笛而吹的女童,葉天徵的眼睛忽然雪亮,復又黯淡下去,忽然捂着胸口咳嗽起來:“是,是!我承認你説的對——不過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再殺人……不能讓她再殺人了。”
轉魄劍在夜色中流出一道冷光,將一個剛攀上牆頭的殭屍砍翻下去,葉天徵臉色鐵青,攬衣跳到了殭屍羣中:“你不幫我,我一個人也要阻止她!”
然而,話音未落,當他轉身面對的那張慘白的臉、居然是片刻前還見過面的孫馮時,即使葉天徵也忍不住怔在當地!——就在那個瞬間,另一道閃電掠過,將那隻殭屍伸向葉天徵面門的手攔開。
南宮陌從牆上跳下,一劍將那些逼上來的殭屍攔開,迅速和葉天徵背向而立。
“我答應過要和你聯手阻止她……你是我兄弟,我不會扔下你不管。”滅魂劍下,那些殭屍嘶叫着退開,葉天徵同時也逼開了幾名殭屍,聽得這句話,精神便是一震:“好!那麼我們按照原先的計劃來,如何?”
“原先的計劃?”南宮陌嘴角忽然露出琢磨不透的笑意,一劍逼退周圍的殭屍,提起了一口真氣,將聲音遠遠傳送出去,“小葉子!小葉子!我們認輸啦,不打了……我們打不過你,認輸啦!”
“小葉子”三個字響起來時,短笛的聲音嘎然而止。
那些殭屍忽然間失去了指令,個個木然呆在了原地,眼神呆滯地盯着地上盛開的曼珠沙華,嘴角流出唾液,然而沒有主人的命令,即使美食近在咫尺也不敢亂動。忽然間,又彷彿接到了什麼命令,個個向着肩輿方向移動回去,安安靜靜地沿着通往山莊的石徑排成兩列。
偌大的試劍山莊內外,忽然間安靜的可怕。
“嘻,嘻嘻……”許久許久,一個銀鈴般的童聲忽然響起在夜風裏,伴隨着拍手的聲音,“臭南宮,怎麼樣?你們認輸了麼?還敢欺負我麼?”
“認輸了認輸了……小葉子饒命。”南宮陌將劍提在手裏,一扯葉天徵的衣角轉身並立,卻揚聲説話,遠遠傳了出去,“要是再敢欺負小葉子,叫山上的老虎吃了我,蛇窟裏的蛇咬死我,毒瘴毒死我!”
那樣熟悉的賭咒,是多少年前他們三人之間説過無數遍的。
一邊説着這樣的話,南宮陌和葉天徵彷彿心有靈犀般並肩提防着左右,悄無聲息地一步步向着肩輿方向走去。南宮陌手心裏都是冷汗,聽着風裏傳回來的每一句話,不知道下一句那個女童會不會立刻就發出讓所有殭屍撲上來的命令。
小小的手從空了的陶罐上放下,撫摸着身邊的短笛,女童的臉在金色的簾子後閃爍不定,忽然間掩口咯咯笑了起來:“臭南宮,那麼多年你死到哪裏去啦?都不來看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一直被人欺負啊?”
那個細細的童聲,在説到最後一句時微微頓了頓,那樣些微的停頓在南宮陌聽來卻彷彿是巨錘敲擊,讓他身子一顫,只覺胸口熱血上湧,無窮無盡的疼惜、憐愛、自責和苦痛一下子將他湮沒,脱口:“誰欺負你了?誰敢欺負小葉子?我繞不了他!”
“我哥哥欺負我!我爹欺負我!那些叔叔伯伯……山莊裏所有的人都欺負我!”女童唇角吐出了這樣的字句,手指微微發抖,忽然一抬,指着暗夜裏那些變成殭屍的人,“他們統統的都欺負我了!臭南宮,你替我把他們都殺了!”
那樣陡然湧現殺氣的回答,讓南宮陌和葉天徵齊齊一驚,立刻提劍護身。
“小葉子別賭氣了……你哥哥不是故意要欺負你的,他一直很疼你的啊,是不是?”驚訝於女童心裏的煞氣,然而南宮陌只有硬着頭皮説下去,“還有你爹,山莊裏那些叔叔伯伯,他們多疼你啊,怎麼會欺負你?快別淘氣了,我是來娶你回家的呢。”
“娶我……娶我回家?”女童猛然怔住,手指定定指着黑夜,喃喃自語,陡然間揚頭大笑了起來——那樣的笑聲宛如夜梟般刺耳,劃破寂靜的長夜,驚得人一顫。
那些殭屍彷彿感覺到了主人內心猛然湧動的濃烈殺氣,齊齊發出了可怖嘶叫。
“哈哈哈哈……好了,戲演完了!”女童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手指忽然一劃,大羣殭屍驀然轉身,團團圍住了兩人,女童拂了拂大紅的百褶裙,在金壁輝煌的肩輿上施施然坐定,冷笑,“葉天徵,南宮陌,你們只能走到那裏為止了,別想再趁機靠近過來!怎麼?要投降?——好啊,玉簫那賤人的人頭呢?”
在殭屍的簇擁下,紅衣女童施施然攤開小手,臉上的微笑冷酷而惡毒。
那樣的表情,讓葉天徵和南宮陌臉色瞬間慘白,兩人閃電般地對視了一眼,葉天徵眼裏帶着慘淡的苦笑,對着南宮陌微微搖頭。如何?事到如今,還是被逼到了這一步吧?已經不是小葉子了……眼前這個嗜血的魔女早已經不是小葉子。
一切,還得按照他們早就商定好的、兩敗俱傷的計劃來吧?
緩緩從背後解下那個早就準備好的包袱,葉天徵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然後開口:“玉簫的人頭我已經帶過來了,你要不要看看?”
“哦?好啊!”唇角浮出了饒有興趣的笑,女童將手肘撐在扶手上,看着暗夜裏背向而立的兩名青年男子,似不經意地點了點頭,“拿過來!”
那些殭屍彷彿接到了指令,忽然齊齊後退一步,沿着石徑,讓出一條通道來。
葉天徵滿是冷汗的手微微一緊,不知是驚是喜,暗自一拉南宮陌的衣襟示意他跟上,便捧着布包向那台肩輿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距離在一步步拉近,火把映照下,那個女童的臉都已清晰可見。
依然是保持着八年前的樣貌,天真的,美麗的,嬌憨的,長長的睫毛閃動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出期待的光,微微張開了雙手——宛如等待着哥哥給自己送上禮物的孩子。
那個瞬間葉天徵只覺胸口撕心裂肺的疼,舉步維艱,雖然極力壓住了咳嗽的聲音,可那無聲的咳卻依然帶出了一口口的血,從唇角慢慢溢出——那是天籟,那是天籟,那是天籟!那就是八年前被他遺落在火窟裏的天籟……他曾那樣愛若珍寶的妹妹。
眼前的一切彷彿模糊了,只有火把的光在跳躍,火光下沿路盛開的曼珠沙華猶如烈烈火焰——八年後,重新出現在他面前的天籟,依然保持着離別時的最後模樣,抬起大大的眼睛期盼地看着他,張開雙手等着他抱,等着他帶她離開這個絕境。
然而,他卻將她遺落。
葉天徵只覺手中的劍如同有千斤重。父親去世已經多年,他成為試劍山莊莊主已經多年,大劫後的廢墟上,他赤手空拳帶着殘餘的下屬重新建立起了試劍山莊,種種的權謀、爭奪、背叛和被背叛——山莊重新建立起來的時候,原先的葉天徵就已經徹底死去了。
然而在此時、此刻、此地,在他提着劍一步一步接近那個微笑的女童的時候,那樣劇烈的苦痛卻提醒了他:原來,一切都是依然存在的……然而,時至今日,他必須要阻止她,必需要阻止她!不惜一切代價,也不能讓她將死亡傳播到這裏。
南宮陌斜眼看了一下摯友,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哀憫和焦急,忽然間,他一把拉住了葉天徵,同時一劍削開了那個布包——利劍過處,那個布包片片碎裂,裏面只包了團棉絮。
滅魂劍劍光騰起的時候,周圍殭屍忽然出手,攔住了兩人,顯然早有防備。
然而那樣突然的舉動,卻讓葉天徵和女童同時怔住。
“這是假的!這是假的!沒有人頭……我們騙你的,小葉子!”沒有看身邊葉天徵蒼白的臉色,南宮陌只是收起了劍,大聲宣佈,彷彿生怕對方聽不見,“我們本來想騙你的,小葉子!不過我們知道你一定不會上當,也知道你一定不高興我們騙你,就決定投降啦!”
“哦?”女童驚愕的神色到這時才有些緩解,唇角泛起一絲琢磨不透的笑意,看向那兩個赴死的年輕人,忽然間唇角那個笑意瀰漫開來了,“哈哈哈……南宮,你真有意思!——不過也算是你們運氣好,沒有再上前一步,否則……”
女童微笑着,忽然間小手探入肩輿後面,隨手輕輕一拎,就將一個白衣女子拎到了面前:“否則,在你們的劍出鞘之前、這裏就會多出一個好大的盾牌哦!”
“玉簫!”在火光映出那個女子蒼白的臉的瞬間,葉天徵南宮陌同時脱口驚呼。
“嘻嘻嘻……怎麼樣?很驚訝她會跑到我這裏來?”女童的小手輕輕撫摩着玉簫的側頸,斜眼得意地看着兩個人震驚的表情,緩緩翻出最雪亮的利劍,“如果我告訴你,這位玉簫姑娘、冒牌的葉二小姐,原來是我們拜月教的卧底,你們會不會更驚訝呢?”
“什麼?”同時脱口驚呼依然是葉天徵南宮陌,葉天徵的臉色更是瞬間慘白,“胡説!”
“嘻嘻,我胡説幹嗎?你不想想,當年玉簫被我們收留的時候,誰知道她來歷?你再想想,試劍山莊和我們拜月教僵持多年,互有勝負,為何八年前忽然被人長驅直入一夕擊潰?”女童眼裏殘忍的笑意慢慢燃起,看着對方的臉色,將言語放到最冷最利,“昀息派了這個賤人去試劍山莊卧底,一去就是五年,她做得多好啊——言語伶俐,行事謹慎,從老莊主到少莊主,誰不被她哄得團團轉?嗯?”
蒼白的小手傷痕累累,得意地拍擊着玉簫沒有血色的臉:“來,別在那裏發呆,快給葉少莊主説説你的那些本事,説得越詳細越好。説不定我一個高興啊,就不殺你了——”
“玉簫?”葉天徵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喃喃,“這都是……都是真的?”
“是真的。”玉簫沒有看他,轉過了頭去,低聲,“我也不叫玉簫——我是拜月教裏的司花侍女,自小就入的教。”
那樣淡然的回答彷彿一柄利劍,一直刺到面前白衣男子的心裏去。葉天徵閉了閉眼睛,彷彿硬生生忍下了湧到唇邊的一口血,身子猛然一晃。南宮陌眼見不對,連忙騰出手扶住了好友,但葉天徵擺了擺手,隨即站直了身子。
“哎,怎麼説得那麼簡略?我讓你説詳細點!”對方那樣的神色彷彿在女童心裏激起了奇異的反應,小手猛然扼住了玉簫的咽喉,冷笑,“你就給我好好説説,當時你是如何和拜月教裏應外合、放火燒了試劍閣,引着昀息祭司攻入山莊的!”
“不要説……不要説了!”再也無法聽下去,一直冷定的葉少莊主驀然叫了起來。
女童微笑起來,卻是不管不顧,手指輕輕撫着手中傀儡的咽喉,細聲威脅:“説啊,嗯?説得好了,我饒你不死。”
“我……我説。”玉簫身子在微微顫抖,然而彷彿忽然下了什麼決心,猛然抬頭,直視着面前的人,“我要説的是——那時候,少莊主的確是衝進火裏要救二小姐的!他是為了救二小姐而不顧性命衝進來的,只是拉錯了人!”
那樣忽然響亮起來的話語,讓所有人都一震,女童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扼緊了對方的咽喉,臉色微微一變,冷笑:“狡辯!”
“不是狡辯,不是狡辯!”玉簫的臉是慘白的,然而眼睛亮得如同鬼火燃燒,用盡了力氣將聲音掙出來,“那時候我剛按照祭司大人的命令,偷偷放火燒了試劍閣,卻也被困在了火裏。然後我看到了少莊主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喊着二小姐的名字。那時候煙火好大…燻得我快要死了,我不想死在那裏!就在那個時候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拉住了少莊主的手,叫了一聲哥哥……”
那樣的敍述,讓所有人都呆住。許久,葉天徵看着她,喃喃:“我一直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那時候我聽到有人叫了我一聲哥哥,我…我就拉着她回頭拼命跑……”
“是我,是我叫的。”玉簫眼裏忽然浮出了晶亮的光,“你拉着我跑的時候,我沒有説話……我生怕一開口,你就聽出來了。你就會把我留在火堆裏,回去找二小姐……我害怕一個人被留在火裏……而且那時候,我有多嫉妒二小姐啊。同樣的年紀孩子,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她過的是什麼日子!憑什麼!”
“賤人!”小手忽然掐緊了她的頸部,幾乎將她血脈掐斷,女童眼睛裏驀然爆發出了驚人的煞氣。
“咳咳……”玉簫陡然無法説出話來,劇烈地咳嗽,“後來、後來奔出了火場,少莊主回頭一看見我,臉色就變了,瘋了一樣回頭往裏衝過去,我怎麼拉都拉不住……”
“玉簫……?”葉天徵不可思議地看着面前朝夕相處的女子,脱口喃喃。
“咳咳,不、我不是……玉簫,我只不過是拜月教的一個卒子。”玉簫慢慢咳嗽着,慘淡地笑,“昀息祭司要我在葉家卧底,葉家破了之後,又讓我想法子討老莊主歡心、李代桃僵地當葉家二小姐,好、好嫁給南宮家……這樣,我們拜月教在南宮世家也安插了眼線,以後,咳咳,以後對付中原鼎劍閣,也就容易多了。”
“……”這一次,連女童都沉默下去了,忽然微笑,“昀息那傢伙,果然謀劃的深遠啊。”頓了頓,孩子臉上轉而浮現出令人驚心的冷嘲:“不過,最後還不一樣栽在我手上?”
小手一緊,扣住了玉簫的咽喉,將眼光轉向葉天徵,聲音尖利起來:“你看,哥哥,我早就跟你説讓你殺了這個賤人啊,你卻不聽我的……嘻嘻,現在,你説該把她怎麼辦呢?你説,她該不該死呢?”
葉天徵似乎聽得呆住了,怔怔看着面前拜月教的兩名女子,久久沒有回答。
最後宣判的時刻到來,然而玉簫慘白的臉上卻反而浮出了輕鬆的笑意,不等葉天徵出聲,低下頭忽然輕輕回答了一句:“當然是——該死。”
話音未落,一道血箭從她嘴裏激射而出。葉天徵避讓不及,袖袍上登時佈滿血點。
“啊?”察覺到手底下脖子的脈息陡然被震斷,女童臉色一變,第一次止不住地脱口驚呼出來。原本她生怕玉簫不想讓葉天徵得知原委,半途自尋短見,所以嚴密看守——然而不料一路上玉簫都那麼安靜,見了葉天徵也不曾驚惶失措,她便以為對方是怕了死。然而不曾料到玉簫這般鎮定地説着話、心裏卻早萌生了死意。
女童連忙伸手,想去拉住那個委頓下去的身形,然而她的手一移開,玉簫便轉過了臉,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只是……二小姐啊,少莊主、少莊主當年……真的是……拼了命想去救你出來的啊……八年來,我…我一直好嫉妒你……因為少莊主他、他不曾片刻——”
話語終於不曾説完、便遊絲般斷裂在夜風裏。女童怔住,眼睜睜看着那個蒼白的笑容如同花般綻放和枯萎,跌落地面,小手怔怔僵在半空。
就是為了説這句話麼?……這個賤人,原來早就不怕死了,之所以那樣一路含垢忍辱撐到最後、不惜直面着所愛之人的輕蔑和仇恨,就是為了最後説這句話給她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