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富豪轎車緩緩地駛進醫院的停車場。何遠輝開門下車,望一眼這棟已有些年歲的綜合醫院。
兒子興沖沖地去尋找他的生身父母,回去之後卻什麼也沒提,只是淡淡地説生父和弟弟有困難,所以就開了張五十萬元的支票給他們應急,接着又過着如往常一般吃喝玩樂的日子。
於是,他向蔡銘芳問到維修廠的地址,再拿張兒子的照片去詢問,不費吹灰之力就問到康元智和康丁貴的消息。
何遠輝詢問到康丁貴所住的病房,當他走在廊上遠遠就看見康元智站在廊上,倚着牆壁和一位嘴上叼着煙卻沒有點火的小夥子在談話,他略加思索後便走過去在兩人對面的塑膠排椅上坐下。
“靠!”李大富手拿打火機把玩,以略帶氣憤的語氣説:“那天你大哥-得跟什麼似的,還擺出一副大善人施恩不望報的臭樣,當初阿貴伯若不是將他送人,他能有今天嗎?去!不識好歹的人。”
康元智只是淡淡一笑。“雖然這樣,但他給的那筆錢對我來説卻是莫大的幫助,讓我爸在人世最後的日子可以過得舒服些,我也可以少欠你們一點人情,因為大家都是那麼盡心盡力的幫我。”
“因為你值得啊,有些人就不值得,也讓人不想幫他。哎呀,説這個做什麼,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忙,誰都有碰到困難的時候,今天換成我是你的話,你也會跟我做同樣的事、講同樣的話,不是嗎?”
康元智只是露出感激的笑容,用力拍拍李大富的肩膀。
李大富也回拍他一下,接着語氣轉為厭惡:“若是我家的老頭子得重病快翹了,我一定在垃圾山旁邊挖個洞等他,連棺材錢都省了。”
康元智聽了,不覺輕笑出聲,他知道李大富對他那個吃喝嫖賭都在行的父親相當反感,父子倆時常起衝突和惡言相向。
“這幾天裴老闆他們都在問你怎麼沒去上班,害他們都不敢把他們的高級車交給別人維修保養。”
“那怎麼辦?”
李大富立刻現出一副自傲的神氣,自吹自擂地説:“幸好他們還知道名師出高徒的格言,當然就指名要我了。”接着又解釋説:“不過,智哥你放心,我這個人雖然書讀得不多,但至少還明白尊師重道的道理,我絕對不會擠掉你這第一把交椅的地位,我的目標是踢下老呂,成為你之下的第二把交椅。”
康元智只是笑笑説:“當你能力比我強的時候,我讓出第一把交椅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不是有句俗話説:有狀元學生,沒有狀元老師。”
“才沒那回事,學生若不努力,就算有狀元老師也沒用啦。”
這時,李大富突然想起一件幾乎快遺忘的事。“還記得兩年前老闆招待我們去旅遊的事嗎?”
康元智想了想點頭。“怎樣?”
“老闆不是有帶我們去一座大廟宇參觀嗎?”李大富面露曖昧的笑容説:“那時廟裏有一位測字的算命師,當時大夥兒抱着好玩的心態都去讓他推算運勢,有沒有?”
康元智向來對這種小事是事過即忘,遂搖頭表示已忘了。
“-,別人對這種事都可以忘了,就只有你不可以忘。”李大富一臉正色地説。
“為什麼?”康元智不解地問:“那位算命師説我怎麼了嗎?”
“他説你有駙馬爺的命,一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李大富説完這話時,臉上是一副欽羨的表情。
“你咧講啥米話。”康元智笑罵一句。“我窮得連鬼都嫌了,努力一生看能不能讓妻兒有個小康生活就不錯了。再説小蘋哪有可能是什麼公主呢,你在講神話故事嗎?”
“説得也是啊。”李大富想想也對,接着卻突發奇想地説:“如果湯伯母現在就去找個有錢卻沒有子女的老頭兒嫁了,這樣小蘋就成了公主,那時你就是個名正言順的駙馬爺了,不然上次那個一直對你施展媚功的大姊也不錯啊。”
“你發什麼神經呀,那是黑道大哥的女人,你想叫我去當閻王的女婿嗎?”康元智揚手從他後腦勺輕甩一下。“少作白日夢了,做人還是腳踏實地靠自己比較實在。”
“是、是,師父教訓得極是。”李大富點頭直笑,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收起玩笑的心情。“我要回去上班了,下班後再來,要不要我幫你帶什麼東西過來。”
康元智搖頭。“謝謝。”
“那我走了。”
“好,車開慢一點。”
康元智目送他消失在轉角處,心裏明白好友剛才逗趣的言詞是想讓他開懷片刻,以舒解他每度過一分一秒與父親相聚的時光便少了一分一秒的愁緒。
坐在椅子上的何遠輝毫無遮掩地打量康元智。雖然他和兒子何富偉長得一個模樣,但他所流露出的穩重內斂卻是輕浮不實的兒子遠遠不及的。當初如果不是命運的安排,他就是他的二兒子了。
康元智深吸一口氣,收藏起傷悲的心情,努力放鬆臉上的肌肉,避免讓不久人世的老父看出端倪,過去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何遠輝只是看着進入病房的康元智,剛才那掩不住的深沉傷悲,在在已説明康丁貴的情況似乎不太樂觀,暗忖片刻起身離去。將來有困難時給他暗中幫助,總比兒子那種種大刺刺的做法來得好。畢竟當年若非康丁貴的忍痛割愛,他的家庭也無法如此圓滿。
總經理室。
何富偉伸個懶腰,整個人沉入皮椅裏,仰望天花板上的日光燈。總經理的頭銜雖然好聽,但工作卻是枯燥至極,不過是在文件上籤個字背書的責任而已,這種簡單的工作哪需要叫他一整天都關在這裏吹冷氣!
但是,他若每天都溜班去泡妞對老爸也交代不過去,如果能弄個人來擺着,讓他好好地去逍遙一陣子,不知該有多好。
突然間,腦中靈光一現!不是有個活生生的人和自己一模一樣嗎?何不想個辦法説服他來當自己的替身坐鎮在辦公室裏,這樣他即使帶女朋友到歐洲去玩一、兩個月,也不會有人發現康元智是個冒牌貨。
他打定主意之後,朝僅隔一扇透明隔音厚玻璃門的機要秘書室看了一眼,只見蔡銘芳埋首於公文堆中,思忖片刻起身走出總經理室。
這時,蔡銘芳轉首正要抽取資料,正巧看見何富偉走了出去,對於何富偉常常在上班時間溜出去逍遙快活,而他除了機要秘書的工作之外,還必須權充“地下總經理”,根本就是賣命來給他享受,雖然暗氣在心裏,但為了優厚的薪水也只好繼續忍耐了。
禾辰汽車維修廠。
康元智正用扳手旋緊一顆螺絲,同事小米過來一拍肩膀,“阿智,外面有人找你。”
康元哲轉首就看見戴着墨鏡的何富偉,思忖片刻,將扳手放回工具架,朝他走了過去。“有事嗎?”
何富偉拿下墨鏡,將弟弟仔細打量一番;雖然弟弟從事的工作是俗稱的“黑手”,但膚色卻相當白皙,氣質也很斯文,而且講起話來字正腔圓,尋思片刻就問:“你爸爸呢?”
康元智對他這樣的問話沒有太多的訝異,只是淡淡地答:“半個月前去世了,火化後骨灰和媽媽同放在一座靈肯塔裏供奉着。”
何富偉點點頭。既然生父已過世了,那弟弟應該可以毫無牽掛地來冒充自己,於是將計劃內容略作保留地説給他聽。
“叫我去冒充你?”康元智驚叫出聲。
何富偉轉眸看了四周一眼,確定附近沒有第三人才繼續説出已編好的藉口。
“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得處理堆積如山的公文,有開不完的會,還要陪客户吃飯、應酬,累都快累死了。如果你肯冒充我三個月,讓我好好的休息,我會感激不盡的。”話落,還裝出一副快累垮的模樣。
康元智看着他好一會,萬分遲疑地問:“我只是個汽車維修技師,你説的那些我一樣也不懂,根本無法代勞讓你休息。”
何富偉聽他沒有拒絕的意思,更是拿出他在商場爾虞我詐的那一套。“不會沒關係,你只要每天坐在辦公室裏吹冷氣做做樣子,我另外會安排一個人批閲公文……”
突然,康元智想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截口問:“就算別人看不出來,也無法瞞過你父母的。”
“別擔心,我已經不住家裏,另外買了層公寓獨居,要是我爸媽打電話要你回去的話,只要推説很忙沒空就行了。”
康元智對他這種推託的説法很不以為然。“這麼做不太好吧?”
何富偉在商場打滾多年,已善於察言觀色,自然猜得出弟弟心裏有何想法。
“這只是權宜之計而已,等我們換回來之後,我會常回去看我爸媽的。”
康元智濃黑的雙眉一皺,不再説什麼。
“你只要冒充我三個月,讓我到國外渡個假就行了。”何富偉見弟弟並沒有強烈反對,遂提出優渥的冒充條件。“在這三個月之內,你可以盡情地使用我所有的資源,不論是車子、房子、信用卡,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
康元智只是沉默不語,內心交戰着要不要去當個騙子。
何富偉見他沉默,更是使出親情感召,伸手一拍他肩膀,以感性的口吻説:“我是你唯一的親人,難道你連這點小事都不肯幫大哥嗎?”
“這……”康元智看着哥哥,面露猶豫,父母在世時雖然不曾在他面前表露,但他明白父母心裏仍牽掛着哥哥。再者兩人雖然沒有機會建立兄弟情誼,但血緣之親還是無法抹滅。
“你就當是放自己一次長假,怎麼樣?還有,我也不會叫你白幫忙。”何富偉拿出一張面額五十萬的支票。“這是大哥請你幫忙的代價,你收下吧。”
康元智搖頭。“上次剩下的錢足可抵上我三個月的薪水。”
何富偉聞言,明白他已答應這個冒充計劃,遂露出個和善的笑容,硬將支票塞進弟弟的口袋裏,語氣是無限的熱絡:“爸媽在世的時候,我來下及孝順他們,感覺總有些遺憾,以後大哥會好好照顧你的,有困難或需要儘管向大哥開口,我一定會盡量幫忙。”
康元智垂眸看着地面。大哥的這番話説來娓娓動聽,似真似假,但仍令他不禁心生感動,遂道:“謝謝大哥。”
何富偉沒想到弟弟這麼容易受騙,心裏暗暗欣喜不已,重新戴上墨鏡,拍拍弟弟的肩膀。“明天可以請好假嗎?我明天來接你去住我的公寓。不用擔心,一切我都會安排妥當的。”
康元智點頭同意。
“那我走了。”
康元智目送大哥的豪華轎車離去,右手按在放支票的口袋上,雖然覺得冒充大哥去騙人有種罪惡感,但有了這筆錢,就可以給小蘋和湯伯母過較好的日子。
“什麼?!”
蔡銘芳黑着一張臉,簡直不敢相信何富偉會想出這麼荒繆的冒充計劃。他不想認真做好分內工作,無法體恤自己替他賣命的辛勞也就算了,竟然還去弄來一個活傀儡來讓自己操作,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再者,若讓董事長給發覺了,他可得負起這欺下瞞上的罪名,到時候回家吃自己是必然的下場。
“這個辦法行不通的,就算是雙胞胎,長相再酷似,但不管怎麼説,他只是個修車技師,絕對無法和您相比,萬一被別人看穿了……”
“你放心。”何富偉開口截斷他的話。“我敢保證連我爸媽都分辨不出來呢。”話落,過去敲敲會客室的門,喚喊:“元智,你出來一下。”
蔡銘芳看着由會客室出來的康元智,站到何富偉身邊,簡直就像在照鏡子般,幾乎連他都分不清誰是真誰是假。
何富偉看着一臉驚愕的蔡銘芳,相當滿意自己這個偷天換日、李代桃僵的計謀,連最親近他的蔡銘芳都會出現驚訝的表情,想必其他人更難看穿了。
於是,他微笑着説:“就拜託你了,只要三個月就好。”接着拿出一張二十萬元的支票。“我不會叫你做白工的。”
蔡銘芳老實不客氣地接下支票。不拿白不拿,若哪天內幕爆出來被炒魷魚的時候,這些錢至少能讓他多混些時日。
何富偉見他收下支票,就明白他願意配合,遂回頭向康元智吩咐:“有什麼不明白的事就問銘芳,他會教你怎麼做的。”
康元智點頭答:“好。”
蔡銘芳待何富偉離開後才問:“老總為什麼要你來冒充他?”
康元智毫不隱瞞地將大哥對他説的話述説一次。
蔡銘芳聽完,更是恨得牙癢癢的。自他開始擔任機要秘書以來,從未見過老總認真工作過一天;最初董事長每天都在公司時,老總還會敷衍地看看公文、籤個名,當董事長放手讓兒子掌理一切之後,老總就開始以玩樂為主要工作,甚至還要他模仿筆跡代為簽名,從此他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地下總經理”。
現在,他更以工作過度勞累需要休息為藉口,去騙來善良老實的孿生弟弟康元智來冒充他,好讓自己更自由地逍遙玩樂。
康元智見他臉色突然煞白,不禁關心地問:“你臉色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
要不要坐下來休息?”
他那比老總更為低沉且富磁性的嗓音,説出如此關心的話,霎時讓蔡銘芳大為感動。因為老總向來都罔顧他的感受,只會對他頤指氣使。“謝謝關心,我沒事。”
康元智等了一會,見他氣色逐漸恢復紅潤,才開口問:“我是不是隻要坐在辦公桌前,假裝辦公的樣子就可以了?”
蔡銘芳擠出笑容,點點頭。“對,你只要坐在那裏就行了,不管是要看書,還是要看報、雜誌都可以,其它的事我會處理。”
康元智點頭,在書報架上隨手抽了一本雜誌,坐下來開始看。
佇立一旁的蔡銘芳看見他坐在辦公桌前的模樣,還頗有總經理的架勢,別人即使面對面也看不出他是個冒牌貨,遂放心地回到機要秘書室繼續他的工作。
何富偉站在破舊低矮的平房前。本來打算邀約眾多女友中的一個和他前往歐洲一遊,哪知一連打了五、六通電話就是找不到半個人,於是他便興起到生身父母所住的屋子看看。
光是看外觀就知道里面的空間應該很狹小,更由門上那隨手掛着、並未鎖上的鐵鎖得知,裏面大概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否則小弟不會打算離家一段時間,卻還只是隨便將鐵鎖一掛便算鎖門了。
拿掉鐵鎖推開門進去,屋內堆滿陳舊的雜物,客廳、廚房、飯廳全在同一個地方,狹小的房間裏,有一張僅容一人睡的木板牀,一個已缺了一扇門的木製老衣櫃,一張小小的書桌;書桌旁有個用木板釘制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有新、有舊,甚至還有掉頁脱皮的,一看就知道是人家不要的舊書籍。
何富偉環顧這個雜亂無章的屋子一眼,心裏那份僥倖感又升了上來,萬分慶幸當初被留下來的人不是他,這種地方別説是住人了,就算待一個小時都會瘋掉。
正當他想離去時,外頭傳來一個女孩的輕喚聲:“元智哥,你在家嗎?”
片刻,只見一個面貌清秀、扎着馬尾、身着胸前有小花圖案T恤牛仔褲的女孩,一臉甜笑地走到他面前。“你今天輪休嗎?好巧喔,我也是。”
這個渾身散發青春氣息的女孩是誰?是弟弟的女友嗎?好個空靈清秀的小佳人。
湯小蘋見他只是站着不言不語,上前踮起腳尖張臂擁住他,柔聲説:“我知道阿貴伯去世了,你很傷心,可是你不會孤單的,你還有我,還有我媽媽,還有大富、同事,以及鄰居們,大家都是你的好朋友。”話落,在他臉頰上印上一個香吻。
這一吻讓何富偉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悸動,看着女孩稱不上豔麗卻清秀可人的嬌顏,晶瑩的雙眸裏盡是純潔的眸光。
這時,湯小蘋發現今天的康元智和平常有很大的不同——梳理得有型瀟灑的頭髮、長袖的棉衫、休閒西裝褲,足蹬休閒皮鞋,遂笑問:“你今天怎麼穿得這麼瀟灑啊,這衣服和鞋子我從來沒看你穿過耶,新買的嗎?”
“這……這是……”何富偉知道她誤將自己錯認成弟弟康元智,本想告訴他認錯人了,但不知怎麼的,心裏就是有個意念想讓她繼續誤認下去。
“啊,我知道了。”湯小蘋突然笑着説:“這些衣服是劉老闆給你的對不對?
可是,劉老闆的鞋子大你一號,你穿起來不會覺得不合腳嗎?”
“這個是……是……”何富偉心念電轉,立刻想到一個説詞。“這鞋子因為縮水小了一號,所以老闆才給我的。”
“這樣啊。”湯小蘋點點頭,不再懷疑。片刻,想到一個可以幫他驅散失怙之痛的好方法,提議説:“難得我們今天都休假,我們一起去海邊玩,好不好?”
何富偉微笑點頭。“好啊。”
“太好了!”湯小蘋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似的。“你等我一下,我去穿件襯衫。”話落轉身往外跑。
何富偉也跟着往外走,在接近門口時,聽見有個男音問:“小蘋,你今天休假呀?”
“對呀,您剛下班嗎?”
“是啊。”
原來這個清秀佳人叫小蘋,挺可愛的名字。當他走出門外時,正瞥見她進入隔壁房子的大門,看來她極有可能是弟弟青梅竹馬的女友。
一會,湯小蘋套上一件薄長袖襯衫,足蹬涼鞋走了出來,一臉燦爛的笑容向他招手。“我們走了。”
何富偉領着她走出小巷,步向停在外面馬路上的白色喜美車,因為他已將車子交給康元智使用,所以只好開公司的公務車出來。
湯小蘋看着這輛嶄新的車子,不解地問:“你什麼時候換車子的?怎麼有錢換車子?”
“這……”何富偉拼命想理由。“劉老闆換新車,所以就把這輛舊車以低價賣給我。”
“是這樣啊。”湯小蘋點點頭,接着又問:“會不會很貴啊?”
“不會、不會。”何富偉忙推着她繞過車頭,開門讓她坐進去。“我們快點去海邊玩吧。”
湯小蘋坐進去後轉頭看了車內的擺設一眼,椅子上是平針織蕾絲的椅套,車內還有芳香劑淡雅的香味,踏墊是高級的地毯材質,再加上他優雅的開車動作,這一切都不像她所熟識的康元智會做的事,總覺得有種不一樣的感覺,但到底哪裏不一樣她也説不上來。
海邊。
湯小蘋下車後,立刻甩掉腳上的涼鞋,迎着帶鹼味的海風,跑在鬆軟的沙灘上,追向湧上沙灘的海浪。
何富偉看着如此率真的她,心情霎時間也像藍天般清朗了起來,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感受。
這時,湯小蘋向着他高聲呼喚:“元智哥,快來呀,海水好冰涼呢。”
何富偉看看她又低頭看看鞋子,略遲疑了下,便動手脱去鞋襪放進車裏,然後走向她。
臉上笑容比陽光還燦爛的湯小蘋,看見他慢慢走來,忍不住跑過來拉着他就往海里跑。“快來,衝浪很好玩的,今天不是假日,遊客很少,我們可以盡情的玩。”
何富偉被她拉着跑,初時有點被動,但很快地就被她的活潑所感染,也就放開心懷跟着她跑進海里。
湯小蘋回頭給他一個興奮無比的甜笑,他已經好久、好久都沒和她一起出來玩了,一刀面固然是因為康伯父生病需要人照顧,另一方面則是利用休假加班以增加收入,而她也明白他的辛苦,所以不敢要求他陪自己去玩。
何富偉站在沙灘上,看着她跑給海浪追又去追趕浪的天真模樣,心裏有着深深的感觸——他長到這麼大,從不曾有過這種“平民式”的約會。
近三十年來,在他生命中來來去去的女人不下幾十個。那些女孩不少也是企業家的千金,就算不是,每次和他約會時都希望能有女王般的待遇,所以約會全往高級場所跑,因此從未像一般情侶般手牽手壓馬路、看電影。
“這件褲子的質料不錯,你為什麼不把褲管捲起來?被海水泡壞很可惜耶。”
湯小蘋看見他只是呆呆地站在沙灘上,任湧上沙灘的海水將褲管給浸濕了,遂過來動手替他卷褲管。
何富偉見不知何時她竟已來到身前,甚至還動手幫他卷褲管,這麼直接的關心和體貼,在為數不少的女友中,不曾有人給他如此熨貼、舒坦的感受。
湯小蘋幫他卷好褲管後,站起來轉到他背後,一蹦跳上他背部,右手攀住他頸項,左手高舉喊着:“我的勇士,我們一起向大海進攻吧!”
何富偉在她跳上背部後,本能地就反手托住她的臀部,聽見她那天真的話語時,不覺激起他的童心,於是就發喊一聲“衝啊”,便揹着她衝向大海。
突然間,一個大浪打了過來,兩人因不敵海浪的衝擊力而雙雙摔進海里。湯小蘋咕嚕地喝了一大口海水後站了起來,低頭看見自己渾身已濕透,索性就跳進海里游泳。
何富偉爬起來後看見她的舉動,立即出聲叮嚀:“嘿,小心呀,不要游到水太深的地方。”
“我知道啦。”
突然間,湯小蘋高舉右手呈溺水狀,高喊:“元智哥,救命呀!”話落,人已沉入海中。
何富偉見狀,立刻過去想救他,哪知湯小蘋卻突然從水裏冒出來,捧着海水潑向他的臉,笑着説:“嘿嘿,你上當了!”末了扮個鬼臉後又繼續仰泳,邊遊邊招手:“來呀,來抓我啊。”
何富偉只是笑着搖頭,真拿這個活潑精靈的女孩沒辦法。論泳技,他自詡不會輸她,但現在身着長衣、長褲,自然不及她靈活,因此只能作罷。
這時候,他心裏有個決定:他不想出國逍遙了,弟弟有個這麼天真的女友,他應該有義務好好照顧她才對。
這日下午。
蔡銘芳陪同康元智去籤一份合約,他睇了一眼氣質沉穩的康元智,老實説這些日子以來,他覺得這冒牌老總比正牌老總還要有總經理的氣勢,而且對他很尊重,比起啥事都不管的何富偉好多了。
這時,迎面走來一位美麗佳人,她身着貼身長及膝的黑色連身洋裝,上半身配一件向日葵黃的小外套,給人一種時髦又感性嫵媚的現代感。
彭慧雯遠遠地就看見何富偉偕同一個男子走了過來,於是便停下腳步等他走近,哪知,他竟視若無睹地與她擦身而過。
“何富偉,等一下。”
康元智和蔡銘芳聞言雙雙停步回頭,康元智看着這個面貌姣好,有着一頭長卷發,時髦中又帶着嫵媚氣質的女子,聽她連名帶姓的叫大哥,應該是大哥的熟人吧?只好報以微笑。
彭慧雯見他只是站在原地微笑,忍不住就問:“為什麼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過去,難道不認識我了嗎?”
康元智轉眸看了蔡銘芳一眼,見他沒有恃別的指示,遂上前兩步客氣地問:“小姐,我應該認識你嗎?”
“應該認識我嗎?”彭慧雯聞言,一把無名怒火霎時燃起,強壓住怒氣,抬起手伸到他面前,柔聲問:“請問,這是什麼東西?”
康元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地回答:“手啊。”
彭慧雯聽了他的答話,差點就氣昏了!深吸一口氣,抑住怒氣再問:“不是,我是問你手指上的東西。”
康元智以恍悟的神情點點頭,笑着回答:“戒指呀。”話落,低下頭仔細地看一眼那纖指上的鑽戒,稱讚道:“好漂亮的戒指,很適合你。”
彭慧雯聞言,氣得想給他一巴掌。不過才多久沒見面,他竟擺出一副素不相識的模樣,看來外面傳言他有一卡車女友的事絕不是空穴來風。大概是女友數目太多了,所以忘了她這個最重要的舊情人。
一旁,蔡銘芳開始覺得彭慧雯有點眼熟。這些日子以來,不知情的康元智把阿富偉的眾多女友得罪了大半,但他卻巴不得康元智把那些女人全得罪光,也許這樣,等何富偉回來之後就不會老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了。
突然間,腦中靈光一現,他想起了這個嫵媚豔麗的女子是誰了。
“老總。”
康元智回頭看見面色有異的蔡銘芳,遂回頭走到他面前問:“怎麼了?”
蔡銘芳儘量壓低聲量,力持鎮定地説:“她是你大哥的未婚妻。”
未婚妻?康元智差點驚呼出聲。大哥怎麼沒有告訴他已有未婚妻的事?心驚之餘焦急地問:“那……那現在該怎辦?”
“我也不知道。”蔡銘芳覷了眼俏臉緊繃的彭慧雯。現在出現這種意料之外的事,他一時之間也沒有任何的對策可應付,只得低聲説:“先想辦法把她打發掉。
我再想辦法查出她的名字和所有資料。”
“這……這樣好嗎?”
蔡銘芳點頭。
康元智只好懷着忐忑的心,硬着頭皮上前努力擠出笑容,結巴地問候:“未……未婚妻你好,好久不見了,所以……所以……一下子沒認出是你。”話落,不自覺地舉手抓抓後腦勺,露出一抹憨直的笑容。
未婚妻你好?這是哪門子的問候詞?彭慧雯心裏雖然有氣,仍不動聲色地學東瀛小女子般雙手交疊彎腰近九十度,朱唇含笑柔聲細氣地問候:“未婚夫你也好啊,未婚妻我差點就忘了你是個大忙人、大貴人,所以貴人多忘事、多忘人也是應該的嘛。”
再傻再呆的人也聽得出這番話的嘲諷意味有多濃厚,康元智又何嘗不知,因此只能咧嘴傻笑無話可答。
彭慧雯直起腰瞧見他額上竟冒出汗珠,於是皮笑肉不笑地問:“今天的天氣好像太熱了點哦,瞧你滿頭大汗的,我來幫你擦擦汗吧。”話落,就欲打開小揹包取出手帕。
“不不……不用了,我自己有帶手帕。”康元智趕忙從長褲口袋裏掏出一條深藍格子花紋的手帕,擦去因太過緊張而冒出的冷汗,邊擦邊笑説:“我才剛從外面回來,今天的太陽實在太大了,所以感覺有點熱。”
他話才説完,廊上的照明日光燈突然熄滅,接着便響起一聲巨雷般的聲響,數秒之後電燈又亮了起來。
此時,有兩個身着上班服套裝的女孩從兩人身邊經過,談論着:“這場雷陣雨下得好大喔。”
“對呀,我被那大雷聲嚇了一大跳。”
“我也是。”
兩人的對話讓康元智臉上的表情霎時僵硬,好半晌才繼續擦汗。“因為下大雷雨之前,天氣總會特別悶熱嘛。”
彭慧雯點點頭,雙手抱胸,唇邊隱泛一抹奇異的笑容。
這時,又有一對男女從兩人的身旁經過,男人説:“這場雨下得又大又急,馬路上的積水已經滿深了。”
女人説:“對呀,都下了一個多小時了,怎麼還不停,再繼續下下去,説不定哪裏又要淹水了。”
兩人的對話立刻讓康元宵憶起,這場雨在他和蔡銘芳去籤合約時就開始下了,剛才一時找不到藉口隨口胡謅,因此只能看着彭慧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久久説不出一句話來。
彭慧雯再注視他好一會,見他沒有其它“狷話”可説時,才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喂,我説準老公啊,你今天不但感覺很遲鈍,連説話也挺矛盾的,該不會只是隨便説説想來敷衍我而已吧?”
“我……我……”康元智被她説中了心思,霎時間面紅耳赤,慌得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蔡銘芳眼見再繼續下去,冒牌老總一定會穿幫,於是顧不了得罪彭慧雯的下場會如何,上前推着康元智就走。“對不起,總經理還有急事待辦,先失陪了。”
彭慧雯佇立原地目送兩人進入電梯,一個問號在心裏形成。記憶中何富偉從未在她面前臉紅過,而且也絕不會説出自打嘴巴的話,他今天的表現完全不一樣,好像是一個長相相同但內在卻完全不一樣的人般。
不過,也許是太久沒見面的關係。思畢,轉身離開,下次見面時再來好好觀察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