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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山月鬼譚

    五個照面,五個孔,俱都是劃破胸衣不傷皮肉。

    這種眼力、手力、劍法,已到了驚世駭俗之境。

    如果“黑儒”有心要命,第一個照面便夠瞧了。

    所有在場的,個個驚魂出竅。

    “草野客”猛一跺腳,大叫一聲:“栽了!”

    彈身便奔了出去。

    “黑儒”目注“五獄尊者”,一字一句地道:“不要耽延時間,速作了斷!”

    “五獄尊者”臉上泛出了紫色,激厲地道:“老夫決不束手聽任宰割!”

    “本儒説過,你可以憑功力自衞。”

    “哈哈哈,黑儒,老夫今天認了,但願當年故事不再重演。”

    隨着話聲,向前邁了數步,手中劍作出了起手之式。

    “黑儒”不開口,長劍斜斜揚起。

    場面,再呈無比的緊張,每一雙驚怖的目光,全投身在黑儒”的劍上,誰也無法預料結局是什麼?

    雙方對峙了盞茶時間,“五獄尊者”額上滲出了汗珠,持劍的手開始發顫。

    每一個在場的目光凍結了,呼吸停止了,空氣似乎也凝固了。

    這短短的一刻,像是有一年那麼長。

    “呀!”

    一聲栗吼,擊碎了凍結的空氣。

    “五獄尊者”閃電般出劍攻擊,這一擊,挾畢生功力而發,氣勢、勁道,俱致極致,論劍術在江湖中堪列拔尖之流。

    “鏘!鏘!鏘!”三聲震人心魄的劍刃交擊夾着一聲悽哼,“五獄尊者”踉蹌退了數步,“嗆!”長劍掉地,左右兩肋冒出了殷紅。

    “黑儒”緩緩歸劍入鞘,目光一掃全場,然後徐徐轉身,陡地電彈而起,如幽靈般越屋沒入夜色之中。

    眾高手長長噓了一口氣,恍若從一場惡夢中醒轉,齊齊圈向“五獄尊者”,關大娘這時才掙扎着站起身來,默無一言,蹣跚離開現場。

    餘化雨激動地抓住“五獄尊者”的手,無限歉疚地道:“東方兄,恕區區未伸援手!”

    “五獄尊者”悽然一笑道:“莊主,此事誰也無能為力,如果莊主強出頭,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黑儒’對兩位莊中高手業已留了情,如莊主出手,情形便兩樣了。試問,如果莊主出手不幸而流血的話,貴手下們決不會袖手,結果豈非太可怕!”

    “不錯,但東方兄是莊中客人……”

    “這是老夫當年好事的代價。”

    “啊!讓區區看東方兄的傷勢……”

    “不必看了,皮肉之傷。”

    “僅是皮肉之傷?”

    “不錯,論傷勢是如此,不過,傷在穴道……”

    餘化而栗聲道:“東方兄已失去了功力?”

    “五獄尊者”頹然一笑道:“對方在現身之初,便已説過了,要取老夫的功力。”

    “啊!”葉茂亭等齊聲驚呼。

    ※※※

    丁浩奔出一程之後,改回了本來面目。

    這一帶是“齊雲莊”的天下,如果在鎮集留宿的話,勢必泄了底,所以他避開市鎮,漏夜奔行,兩個更次之後,天亮了,夜行客變成了早行人。

    辰牌時分,抵達華容,這是個大去處,他停下來打尖歇腳,回想昨夜的情景,對“五獄尊者”感到側然。

    但師命不可違,凡屬榜上有名的,誰也逃不了被廢除武功的命運,好在師父沒要自己殺人,否則將四處血腥。

    “齊雲莊主”餘化雨,在背地與“五獄尊者”交談時,又矢口否認與“江湖惡客胡非”

    等兇手有關聯,這相當令人困惑。

    他不知情,便表示他不是當年血案主謀,是真還是故作姿態?

    如不是他,便是兇手冒“齊雲莊”之名行兇,意圖嫁禍,那主謀人是誰?

    為什麼這些兇手除“鄂都使者”驚鴻一現之外,全失了蹤?

    齊雲莊”派人追索“雲龍三現”,真的為了他叛莊麼?

    “雲龍三現趙元生”是莊中總管,而他是兇手之一,餘化雨能脱干係麼?

    目前,除了盡力追兇,別無他途。

    只要找到兇手之中的任何一人,便可揭開謎底,但人海茫茫.天長地闊,追兇是件相當困難的事。

    “半半叟”的意見不同。救出“全知子”、憑他的江湖閲歷,將大有助於緝兇。而且自己對他有許諾,救他出困是實踐諾言。

    此去荊山,不知能否順利找到黑石谷天音洞?

    而最大的問題是“雷公”是否尚在人間?

    打類之後,繼續上路,經過數天奔馳,來到荊山地界,他備了充足的乾糧,然後入山。

    荊山廣褒千里,要尋這少為人知的“黑石谷”可真不容易。只有瞎打瞎撞地碰了,山行三日到了主峯附近,“黑石谷”連影子都沒有。

    凡屬江湖人寄身之處,多數隱秘,千方百計,不讓外人發現,所以向山農獵户探聽,也是任然。

    既然山農獵户足跡不到,定是絕地,基於這一個想法,丁浩專揀疊巖絕壑攀援。

    這些所在,除了具有好身手的江湖客能涉及之外,一般人是望而卻步的。

    一連七日下來,毫無蛛絲馬跡可循,他不由有些喪氣,後悔當時不曾向“全知子”問得詳細些,便不至如此費事了。

    這一晚,他露宿在一座高峯頂上。

    銀漢無聲,玉盤輕轉,入目一徵悽清,遠望羣山,如紗掩霧罩。丁浩孤寂地坐在一塊山石上面,浴着清光銀暈,心裏一片澄明。

    突地,一個幽急但不失清脆的女子聲音,遙遙傳至:“……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丁浩陡然一震,此時此地,怎會有女子的聲音一莫不成是山精狐媚?一聲幽悽的長嘆之後,吟聲再起,依然是那兩句:“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創”

    這一次,他聽得清清楚楚,聲音發自左後方的峯邊。當下站起身來,悄沒聲息掩了過去,一看,更是驚愕不已,只見一塊巨石頂上,站着一條嬌小玲瓏的身景,長髮披肩,仰首對月,裙裾在微風中飄動,那樣子,確像乘風歸去的仙女。

    那女子似乎未曾覺察有人到了身後,痴痴地兀立不動,出聲吟唱道:“空相憶,無計得傳息。天上嫦娥人不識,寄書何處覓?”

    丁浩心中大惑,這女子詞意中充滿了相思悽苦之情,看來是個情海傷心人,但這裏是荒山野嶺,人跡不至,而且又是夜晚,這女子何來呢?心念之間,故意輕輕咳了一聲,可真怪,這女子竟然不理不睬,依然雕像般痴痴仰首望月。

    丁浩忍不住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那女子充耳不聞,冷寂如故。丁浩向石過移近數步,再次道:“姑娘的修養到了家……”

    那女子開了口,但語音冷若冰珠:“找死麼?”丁浩不由一怔,這女子出口便傷人,必非什麼好來路,當下冷冷一哂,説道:“姑娘是人是鬼?”“格格格格……”

    那女子突地縱聲狂笑起來,笑聲淒厲,激盪夜空,引起四谷齊應,紛披的長髮,由於身軀的震顫而波動飄飛。

    丁浩心頭下意識地泛起了寒意。

    久久,那女子斂住了笑聲,反問道:“你是誰?”

    “一個山行的過路人!”

    “你是人?過路人?格格格……”

    “不是人難道是鬼?”

    那女子以栗人的音調道:“這種境地,只適合鬼魂遨遊!”

    丁浩冷酷地道:“那姑娘你是鬼了?”

    “不錯!”

    “世間真的有鬼?”

    “格格格,活着是人,死了便是鬼,而人人都免不了一死,其間相差幾何!”

    丁浩身上起了陣雞皮疙瘩,難道她真的是鬼?

    但看起來分明是一個人,傳説中鬼是沒有影子的,但她有影子,從她的怪論推斷,她可能傷心人別有懷抱?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高論!高論!在下生平僅聞!”

    “你是人?”

    “當然,是人就不必強為鬼。”

    “人鬼殊途,你走開吧!”

    “姑娘方才不是説人與鬼是二而一的嗎?”

    “不錯,但差了一線,你不願變鬼吧。”

    丁浩明知是人,但鬼話連篇,聽來仍不免刺耳驚心。

    如果換在旁的境地,可能不同,但這裏是荒山靜夜,本來的氣氛便已透着異樣了,何堪再加上鬼人鬼話。

    心念之間,語含譏諷地道:“姑娘定要説自己是鬼,在下也沒辦法,不過依剛才姑娘的感嘆看來,姑娘當是個怨鬼。滿腹幽怨……”

    “住口,幽冥異路,你別擾我。”

    “是姑娘先擾在下。”

    那女子一甩頭,霍地回過身來,長髮覆面,五官不辨,只兩道森森目芒,透過髮絲,如電炬般射來。

    丁浩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冷戰,但他表面平靜如常,毫不示怯,直視對方。

    雙方對視了片刻,那女的先開了口:“你是什麼人?”

    “酸秀才!”

    “酸秀才?”

    “一點不錯。”。

    “有趣,你竟然酸到這窮山惡嶺來。”

    “姑娘如何稱呼?”

    “鬼!”

    丁浩一怔神之後,冷冷一笑道:“那在下就稱呼姑娘為‘鬼’了?”

    “鬼!鬼!哈哈哈……”

    狂笑聲中,連閃而沒。

    丁浩怔在當場,心裏有一種説不出的感受,這女子託言為鬼,定有其不足為外人道的隱衷,看樣子她絕非山裏人,顯然是傷心避肚。

    雖然她長髮掩面,不辨妍媸,但從她婀娜的體態,羊脂白玉般的肌膚,證明她絕醜不到那裏,看來她年紀也不大…

    月移中天,夜涼如水。

    丁浩折回他原來揀進的安歇之地,腦海中仍浮漾着那長髮女子的身影。

    天亮了,羣山半掩在晚霧之中,丁浩取出些乾糧,慢慢嚼食。

    日出,霧氣漸收,峯巒澗谷陸續出現。

    丁浩有意無意地走向昨夜與女鬼交談之處,展目四望,“呀!”他不禁歡然叫了起來,對面雙峯夾疇之間,現出堆堆累累的黑石,這不是黑石谷是什麼?

    當下精神陡振,施展絕世身法,筆直馳下峯去。

    到了谷中,只見滿坑滿谷連同谷壁,都是清一色的黑石,谷中寸草不生,但卻有一條清泉淙淙奔竄於石臼之間。

    谷勢斜伸向上,形成了一個傾斜的坑道。

    兩旁谷壁如削,高接天雲,若非月夜峯頭正對穀道,還真不容易發現,這等絕境,不為人知自是意料中事。

    順着穀道奔了約莫三四里遠近,已是盡頭,一面光滑如鏡的黑色巨壁,橫亙當前,卻不知“天音洞”在何處?

    丁浩停下來靜靜地觀察了一陣,耳畔突然傳來隱約的琴聲。

    叮叮咚咚,若有若無。

    奇怪,這琴聲何來?

    這等絕地,竟有高人雅士在撫琴調箏?

    他激奇地緩緩挪移腳步,走向石壁,愈近,琴聲愈清晰,這可就透着奇怪了,怎麼不見撫琴之人呢?

    再走近些,忽然發覺琴聲似發自腳壁那塊突兀的岩石之後!

    他停了停,再仔細聆聽了一下,舉步欺去。

    轉過突石,一個洞口呈現眼簾。

    他陡然而悟,不禁脱口歡呼道:“天音洞!天音洞!”

    一點不錯,那似琴似箏的聲音,是從洞中發出。

    走近洞口,向裏一張,洞深不見底,黑黝黝的,只能看入五六丈遠,洞徑不大,約一支左右洞石仍是黑晶晶的。

    他想,對方是前輩高人,而自己因有求而來,不能失禮,當下整整衣衫,朗聲朝洞內道:“武林末學後進丁浩,求見前輩!”

    連叫數遍,一絲反應都沒有。

    心想,奇怪,莫非“雷公,已不在人世,這洞只是個空洞,不然怎麼沒有反應?既然費了這大的勁找到,好歹得弄個明白。

    心念之間,再閃以丹田內力發話道:“晚輩要自行入洞了,請恕冒昧之罪!”

    説完,移動腳步,一步一步地朝裏淌去,洞徑乾燥而平滑,人行其間,發出了“踏!

    踏!”的空洞迴音。

    五丈之後,洞徑直折向右,一間廣大的石室,映入眼簾,明亮的珠光,照得石室不殊一般房屋的白晝。

    室內几案宛然,卻意外地是用白石雕制,黑白相映,別具風格,看樣子,不會沒有人住,但卻又不見人影。

    丁浩止了步,第三次開口:“武林末學丁浩見老前輩。”

    依然寂無回擊,但那似琴韻般的異聲,卻越發的清晰了。

    聽似琴聲,細細辨別又不像人手撫彈,無節無曲,單調呆板。

    丁浩猶豫了片刻,一腳踏入,目光掃處,登時心頭劇震,窒住了。

    一個長髮紛披的女人身影,面壁而坐,她,赫然正是昨晚峯頭上所見那個稱為“鬼”的神秘女子。

    丁浩頓時激動萬分,她怎會在這裏?

    她是“雷公”的傳人,抑是……

    心念之間,期期地道:“姑娘,恕在下冒昧打擾!”

    “你忘了我是鬼!”

    “哦!是的,鬼……”

    “你意欲何為?”

    “此地是黑石谷天音洞麼?”

    “不錯,你怎知道?”

    “是經人指點!”

    “來此何為?”

    “拜謁‘雷公’老前輩!”

    “何事?”

    “呃……有事奉懇。”

    “什麼事?”

    丁浩窒了一室,索性開門見山地道:“想求借‘雷公匕’一用!”

    “他老人家業已辭世多年了!”一

    這口吻完全不像鬼,丁浩覺得十分好笑,但隨即驚聲道:“什麼‘雷公’老前輩已不在人世間了?”

    “不錯,不然怎與鬼為伴!”

    這麼一説,丁浩便迷惘了,到底“雷公”是真死還是假死,這神秘女子又是他的什麼人?

    不管“雷公”是死,是活,匕首得設法借用,人死了總不會帶着兵刃去。

    心念之間,試探着問道:“請問姑娘是……啊!不,鬼是‘雷公’老前輩的什麼人?”

    “什麼也不是!”

    丁浩又是一怔,道:“那你怎會地在此洞中?”

    “做鬼!”

    “在下希望姑娘正經回答在下,不要出言相戲!”

    那女子幽幽回身,依然長髮覆面,但在明亮的珠光下,隱約可見肌理。

    “你説話相當無禮!”

    “怎樣才算有禮?”

    “你冒闖洞府。”

    “在下數度出聲請謁,並已告過罪了。”

    “現在你滾出去。”

    丁浩修養再深,也感到受不了,當下冷冷地道:“如果在下説不呢?”

    “那你是誠心想做鬼。”

    “在下只想求借‘雷公匕”一用!”

    “做夢!”

    “這卻未必,在下一向不改變既定的主意的!”

    “你認為你很了不起?”

    “在下沒這麼説。”

    “你滾是不滾?”

    “不達目的決不離開。”

    “好哇!”

    怒喝聲中,女子突然地站起身來,雙掌一揚,曲指如鈎,疾抓而出,這一抓奇玄厲辣到了家,如換一般高手,很難逃得過一抓。

    丁浩輕輕閒了開去,口裏道:“在下禮讓這一招!”

    那女子厲哼了一聲,雙手一收一劃,再次抓出,快如閃電,較之前一抓,更加厲辣,其中所藏的變化,令人咋舌。

    丁浩再次避過,道:“請不要太過份!”

    那女子又一次出手落空,霍地退步躬身,雙掌一顫,數道指風,激射而出,破空發出“嗤!嗤!刺耳之聲。

    丁浩有意要折服對方,竟然不閃不避,指風上身。發出一連串暴響,悉被護身罡氣震散,而他面不改色。

    那女子怔住了,久久才道:“酸秀才,你……功力的確驚人?”

    “好説!”

    “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求借‘雷公匕’一用,事後立即奉還。”

    “告訴你‘雷公’早已辭世,此地沒有‘雷公匕’!”

    丁浩心念數轉之後,平靜地道:“姑娘,我們可以好好的談談麼?”

    “沒什麼好談的!”

    “姑娘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你以為我無法請你出洞麼?”

    “無妨試上一試,不過,在下以禮求見,不是逞強鬥勝而來。”

    “廢話!”

    那女子冷哼了一聲,突地自她身後的石案下,取出一柄連鞘長劍,順手拔劍扔去劍鞘,一振腕,劍尖幻出一片耀目的銀星。

    看她這樣子,劍術造詣很可觀。

    丁浩劍眉一緊,道:“姑娘定要動手?”

    “你能接我三劍,也許可以談談!”

    “好極了,在下只守不攻,如接不下姑娘三劍,立即離此,決無二言!”

    説着,緩緩拔出佩劍,前進了三步,站到石室集中央的地方。

    那女子上步,欺身,出劍,劍勢走的竟是偏激路子。

    丁浩手中劍斜斜向前一伸,這一伸奇奧無方,詭辣至極的一劍,竟被封住了。一連三劍,劍劍驚人,但都被丁浩輕描淡寫地封開。

    那女子脱手把劍扔在石案之上,激動地道:“你能為我辦件事麼?”

    丁浩緩緩還劍入鞘,道:“在下能為姑娘辦什麼事?”

    “請坐下再談!”

    丁浩依言坐到了側面的石墩上。

    那女子坐回原位。雙手-攏長髮,露出了芙蓉美面。

    丁浩一看之下,心頭微覺一動,她長得很美,清麗脱俗,正如原先的想像,只是眉梢帶怨,眼角含愁,粉腮蒼白而憔悴。

    女子深深望了丁浩一眼,幽幽地道:“我叫楊筱芬!”

    “哦!楊姑娘,你是‘雷公’老前輩的……”

    “我説過什麼也不是,‘雷公’辭世已五年了。”

    丁浩惑然道:“那姑娘怎會來到這‘天音洞’中?”

    “我在這裏等一個人!”

    “誰?”

    “他叫歐陽慶雲……”

    丁浩倏有所悟地道:“他是姑娘的心上人麼?”

    楊筱芬點了點頭,幽悽地嘆了一口氣。

    丁浩緊跟着問道:“姑娘願意説説事情經過麼?”

    楊筱芬雙目一紅道:“只怕他已遭了意外,不然早該回來了……”

    話鋒一頓之後,接着又道:“他是‘雷公’唯一的傳人,三年前,我倆在開封城無意中邂逅的……”

    “啊!‘雷公’的傳人!”

    “兩人一見傾心,為了他……我悖逆父母,作了大不孝之人……”

    “怎麼樣?”

    楊筱芬語音轉悲,悽切地道:“父母本已為我擇了門户,我嫌對方是紈絝子弟,不肯應承,這時正巧碰上了歐陽慶雲,於是我……與他私奔,他帶我來這裏。”

    “以後呢?”

    “兩人在這裏過了半年與世無爭的神仙般日子,有一天,他説,要到江湖上走走,增長見聞,同時也不負所學。

    我答應了他,他走了,我送他到昨在的峯頭。臨行,他説中秋月圓之夕,必然回山,可是……”

    “他沒回來?”

    “月圓三度,卻不見他的影子。”

    “姑娘身手不凡,並非普通女子,為什麼不出江湖找他?”

    “我……我不能!”

    “為什麼?”

    “第一,我無顏再見父母。第二……”

    “怎樣?”

    “你看那邊!”

    丁浩順着她的目光一看,不禁全身一震,只見靠裏的一道石門邊、站着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看似兩三歲的光影。正睜着一雙大眼望着自己。

    “啊!原來如此!”

    那小孩有些膽怯地道:“娘,他是父親回來了麼?”

    楊筱芬悽然一笑道:“孩子,這位是叔叔!”

    “父親不回來了麼?”

    “要回來的!”

    “您在哭……”

    楊筱芬竟真的忍不住流下了淚,一擺手道:“孩子,你進去,娘與叔叔説話,丁叔叔要帶你爹回來,小云乖!”

    “真的?”

    “娘不騙你,小云聽話!”

    那小孩真的轉身入內去了。

    丁浩不禁慨然,感到鼻酸酸地,這母子生活在這與世隔絕的境地中。的確是件人間慘事,那男的如非遭了意外,準是個負心人。

    心念之中,道:“那位歐陽兄知道孩子出世麼?”

    “不知道,但他知道我有身孕。”

    “在下……在下出山之後。當着意為姑娘找到他。”

    楊筱芬拭了拭淚痕,道:“我想求少俠辦的,便是這件事。”

    “在下一定辦到!”

    “如果,他……業已遭了意外……”

    “希望不如此,在下必有回者。”

    “如果他負心另有所愛……”

    “這……該如何?”

    楊筱芬咬牙道:“請你……殺了他!”

    丁浩一震道:“殺了他?”

    楊筱芬淚水籟籟而下,顯然她是傷透了心。

    她説這話,當然是一時氣憤之語,但俗語説的:“愛深恨亦深”,這感受非局外人所能體味的。

    丁浩義形於色地道:“姑娘,在下如碰上他,當盡力勸他回山。”

    楊筱芬哀怨地道:“三年了,如他不變心,早該回來,如不是為了那孩子,我……早不想活了。”

    “楊姑娘、不可如此想,也許他被不得已的事纏住,身不由己……”

    “這是從最好的方面講!”

    “目前只好如此!”

    楊筱芬低頭沉思了片刻道:“少俠尊姓大名?”

    “在下丁浩!”

    “哦!丁少俠巴巴趕來這深山絕各,求借‘雷公匕’,為什麼?”

    “為了救人!”

    “救人要用‘雷公匕’?”

    “是的,有位武林先輩,被人用特製的鐵鏈困住,非此匕不能斷”

    楊筱芬沉思了片刻,站起身來,走入方才小孩子出現的石室中。捧出一個尺許長的鐵匣,放在居中石案之上。

    她正色道:“這便是‘雷公匕”是歐陽慶雲當初給我的信物,他出山沒帶走!”

    丁浩略顯激動地道:“楊姑娘信得過在下?”

    “我看少俠是個誠正的君子。”

    “在下十分感激,用過之後,當即奉還!”

    “少俠見到那個負心人時,可出示此匕!”

    “好的,姑娘可以略述歐陽兄的形貌麼?”

    “他……年已三十,但看上去可能年輕些、雖非美男子,但也不俗,五官均勻,雙眉人鬢,與少俠一樣,喜着儒衫。”

    “好,在下記住了,哦!還有件事請問……”

    “何事?”

    “這琴韻之聲何來?”

    “這個麼,是天生異象,這巖腹之中,有無數孔隙,暗泉流滴其中,這發出了這異聲,所以稱為‘天音洞’!”

    “哦!原來如此!”

    “少俠定必餓了,待我整治些吃的,只是……深山無物,請將就……”

    “不必,在下帶得有乾糧,此刻尚未及午,在下想告辭出山。”

    “那我不強留了!”

    説着,揭開鐵匣,取出一柄帶套的尺長匕首,輕輕抽出數寸,立覺碧芒耀眼,果然不是凡物,楊筱芬歸匕入套,遞與丁浩。

    丁浩雙手接過,放入招文袋,誠摯地道:“在下就此告辭,姑娘的事,當盡力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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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託了,我再説一句,如他已變心,我此生不願再見他!”

    “是的!”

    “還是先前那句話……”

    杏眼一睜,恨恨地又道:“請就用這柄匕首取他的性命,他帶我來此山時,曾以此匕為誓,如有負心,不得善終。”

    丁浩期期地道:“在下……會看着辦的,姑娘還有什麼話要交待麼?”

    “沒有了!”

    “如此在下告辭!”

    “少俠知道出谷之路?”

    “這個……不必了,在下可由峯壁直上。”

    “恕不送了!”

    “姑娘別客氣,請珍重。”

    説完,拱手一揖,轉身出洞,循原路出谷,飛昇上峯,一看日色,已是正午時刻,取出乾糧飽食了一頓,認明方向,展身奔去。

    此行可稱十分順利,但那楊筱芬的事,卻如一塊石頭般壓在心上,她是個痴情女子,但願歐陽慶雲不是個負心漢。

    照她所説。歐陽慶雲定是個美男子無疑,既是“雷公”傳人,身手必然相當可觀,但人海茫茫,要找一個人是相當不容易的,一切只看機緣了。

    露宿一宵,第二天上了山道。

    他準備直越荊山,仍由襄陽一路入豫。

    這一天,眼看已快到山區邊緣,離襄陽已不遠了。

    正行之間,忽見道旁林中似有白影在晃閃,不由心中一動,折身便朝林中淌去、才只進入數丈,只聽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唱道:“什麼人,站住!”

    丁浩聞聲止步,目光朝前一掃,不遠處的林木間,一個十分眼熟的白色背影,俏然綽立,一個青衣少女,已到了跟前。

    不禁“怦!”然心動。脱口道:“你是凝香!”

    青衣少女嫣然一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酸秀才,你還記得我?”

    丁浩的確大感意外,做夢也估不到在此地碰上不久前邙山古陵邂逅的白衣少女主婢。

    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白衣少女的背影,心兒卜卜亂跳,故意大聲道:“姑娘,真是幸會!”

    説着,目光又不期然地瓢了過去。

    這一看,卻使他心頭劇震,只見白衣少女身旁,倒了數具屍體,樹上,倒吊着一個偉岸的黑衣人,看來也是具屍體了。

    當下急彈身縱了過去,凝香大聲道:“你別胡闖!”

    話方出口,丁浩已到了白衣少女身後,凝香也跟着追了過來。

    白衣少女,不言不動,恍若未覺。

    丁浩一看地上,一共是四具屍體,從衣服上的標誌,看出是“望月堡”的弟子,死者全身發黑,顯系中了劇毒。

    再看樹枝上倒吊着的,是一個偉岸老者,一樣肌膚髮黑,但面孔輪廓,卻極眼熟。

    仔細一辨認,不禁驚呼道:“伏虎將軍王志!”

    青衣少女凝香秀眉一挑,道:“少俊認識死者?”

    “是的,他是‘望月堡’內三堂‘黑旗堂主’,”

    “哦’”

    “這些人全是毒死的……”

    “這誰都看得出。”

    “你家小姐竟曾用毒……”

    “胡説八道,你看見了?”

    丁浩俊面一冷,道:“人是誰殺的?”

    “一個瘦長的黑衣人,自稱‘酆都使者’,少俠當不陌生。”

    丁浩登時熱血沸揚,忘形地大吼一聲:“酆都使者!”

    凝香寒聲道:“怎麼回事?”

    丁浩猛覺自己失志,忙以至高定力平靜下來,歉意地一笑道:“在下正要找這魔頭,請問他人呢?”

    “出山了,我與小姐是後到。”

    丁浩的內心仍是激盪如潮,“酆都使者”是“天地八魔”之一,也是當年家門血案的主兇之一。

    在王屋山中,驚鴻一瞥,想不到在這裏現身殺人,由此出山,奔的當是襄陽一帶,如能逮住他,當年血案真相,便可大白。

    心念之間,又道:“請問他離去多久了?”

    “半個時辰!”

    “姑娘怎知他是‘酆都使者’?”

    “我們到時,此人尚未斷氣!”邊説邊用手指向那倒吊着的“伏虎將軍王志”。

    白衣少女緩緩回過身來,美賽天仙的容貌,超凡脱俗的氣質,使丁浩為之目眩神迷、他的心裏原本就有她的倩影,現在更深刻了。

    丁浩下意識地俊面一紅,拱手上揖道:“請問姑娘芳名?”

    白衣少女仍然是上次初見肘那樣的冷漠,像冰雪中的一朵寒梅,輕啓朱唇道:“有人叫我‘梅映雪’!”

    “這是外號?”

    “唔!”

    這不置可否的一唔之後,再無下文。

    丁浩也是冷傲成性,不再追問下去,但男女愛悦,本屬天性,所以詩經上有:“窕窈淑女,君子好逑”之句,丁浩當然也不例外。

    不過,心中雖有愛慕之意,口裏卻表達不出來。

    冷麪人對冷麪人,誰也不再開口,空氣顯得有些尷尬。

    就在此刻、一個十分悦耳的女人聲音道:“小兄弟,你不願跟我好,原來是為了這個!”

    人隨聲現,一個美得使人不敢逼視的冶豔紅衣婦人,姍姍步入林中,來的,竟然是“血影夫人”。

    白衣少女與凝香俱各一震,粉腮變了色。這婦人委實太美了,真個是美得天仙生妒,百花失色。

    丁浩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意亂神迷。

    “血影夫人”偏頭仔細端詳了白衣少女幾眼,柔聲蕩氣地道:“不錯嘛,真是我見猶憐!”

    白衣少女冷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一個如幽谷百合,超凡脱俗,一個是牡丹盛發,國色天姿。論美色各擅勝觴,論氣質,白衣少女更勝“血影夫人”多多了。

    “血影夫人”春風含笑地凝視着丁浩道:“小兄弟,姐姐我真的不屑一顧麼?”

    丁浩登時面紅耳赤,期期地道:“夫人請莊重些!”

    “血影夫人”腰肢一扭,蕩氣迴腸地道:“啊!小兄弟真是名符其實的酸秀才,這位美人兒是你初識麼?”

    白衣少女回眸怒視了丁浩一眼,沒有開口。

    丁浩忽地想起“一指追魂公孫瑾”説過的一句話:“……你可做她孫子。”

    心念及此,不由打了一個冷顫,她不但是敗花殘柳,而且是人中之魔,她這一胡扯,不但眨低了自己人格,連聲名也損了,以後就別想再見白衣少女“梅映雪”之面,她將視自己為一個無行的武士……

    心念未已,只見白衣少女回過臉來,不屑地道:“酸秀才,原來你是這樣的一種人!”

    丁浩啼笑皆非,發急道:“姑娘別聽她胡扯!”

    “血影夫人”格格一笑道:“我胡扯什麼?”

    白衣少女“梅映雪”冷冰冰地道:“不要臉!”

    “血影夫人”蕩態倏斂,寒聲道:“丫頭,你罵誰?”

    “罵你,怎樣?”

    “哈哈哈,本夫人有生以來,還不曾被人如此罵過,你黃毛丫頭真有種……”

    “我就罵你無恥之尤!”

    “你吃醋麼?”

    “呸!”

    “你存心找死!”

    喝話聲中,雙掌一揚,紅光暴閃……”

    丁浩大叫一聲:“血手功!”閃電般橫身去擋,除此之外,別無他途,他知道白衣少女決承受不了這一擊。

    “波!”的一聲巨響,丁浩斜撞出七八步。

    白衣少女花容失色,脱目驚呼道:“原來你便是‘血影夫人’!”

    “你到現在才知道?”

    丁浩吁了一口氣,彈回原處,俊面罩上了一層嚴霜。

    青衣少女凝香也是滿面駭色,畢竟“血影夫人”四個字是令人股慄的。

    “血影夫人”怒視着丁浩道:“你為她賣命?”

    丁浩寒聲道:“未治不可!”

    “血影夫人”目中隱泛殺芒,但這隻老狐媚子別有居心,輕輕一哼,道:“丁浩,你真是薄倖無情,竟然喜新厭舊……”

    這句話相當毒辣,白衣少女粉腮微微一變。

    丁浩肺幾乎氣炸了,暴喝一聲:“住口,不然……”

    “不然怎樣?”

    “你敢再信口胡,我劈了你!”

    “哈哈哈,丁浩,你未免太張狂了,本夫人只是念在往日情份而已……”

    丁浩七竊冒了煙,厲聲道:“你敢再説一句,我要你當場伏屍!”

    “血影夫人”披了披嘴,轉向白衣少女道:“你真的愛他?”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是又怎樣?”

    這話大出丁浩意料之外,他想不到她會這樣回答,心頭登時一陣卜卜亂跳,目光下意識地瞄向白衣少女,俊面有些發燒。

    “血影夫人”幽幽地道:“小妹子,我不怪你橫刀奪愛,但勸你要小心,有一天你也會秋扇見捐的!”

    丁浩雙目赤紅,他看出“血影夫人”的居心,要破壞自己與白衣少女“梅映雪”之間一絲初生的情愫。

    “梅映雪”淡淡一笑道:“夫人,我得尊你一聲老前輩,他本來就不愛你!”

    “血影夫人”粉腮一變,道:“你怎知道?”

    “從他的為人便可判斷,而夫人這一鬧,是自暴其短。”

    “好一張利口,你自恃年輕貌美,足以顛倒眾生麼?”

    “顛倒眾生四個字應該回奉夫人。”

    “丫頭,你當心禍從口出!”

    “晚輩時時注意的!”

    “你纏定了這小白臉?”

    白衣少女登時玉面飛霞,但仍平靜地道:“這是我自己的事!”

    “你定嘗過了他的甜頭?”

    這句話實在相當下流,不堪入耳,白衣少女柳眉倒豎,正待發作。

    丁浩早已忍耐不住,“唰”地拔劍在手,冷森森地道:“血影夫人,這種話你也説得出口,我警告你,立即離開!”

    “血影夫人”咬牙切齒地道:“如本夫人不離開呢?”

    “那你就永遠在此長眠!”

    “你辦得到麼?”

    “無妨試試看!”

    “血影夫人”臉色一變再變,最後一跺腳道:“我們走着瞧了!”

    説完,彈身飛逝,轉眼無蹤。

    回劍入鞘,憤憤然道:“無恥之尤。”

    白衣少年“海映雪”莊重地道:“敬謝丁少俠適才援手!”

    丁浩微微一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想不到她會是‘血影夫人’……”

    “如果加上彩轎,便容易辨認了。”

    “她的年紀當在古稀之間,可以稱為妖物了!”

    “誰説不是。”

    “她很迷人,是不是?”

    “這是事實,如果不明底細,是會着迷。”

    “看樣子她不會放過少俠?”

    “在下倒不在乎!”

    凝香上前數步,先瞟了丁浩一眼,然後向白衣少女道:“小姐,我們該走了?”

    丁浩忽地想起了“酆都使者”,這魔頭既已在此現蹤,該立即加緊追緝他才,這是自己的切身大事。

    心念之中,雙手一拱,道:“姑娘,後會有期了!”

    白衣少女秀眉一蹙,輕啓朱唇,道:“少俠有急事麼?”

    “是的!”

    “那就請便!”

    丁浩心念一動,道:“姑娘有什麼話要説麼?”

    “你既然有急事要辦,算了!”

    “姑娘無妨説説看?”

    “我……是想,請少俠幫我辦件事……”

    “什麼事?”

    .“請少俠到穀城為我取一件東西!”

    “穀城,取東西,什麼東西?”

    “是一個革囊,裏面裝了一大一小兩個錦盒,不瞞少俠,是兩件家傳的至寶,我把它藏在穀城東門外城隍廟正殿的承樑上……”

    丁浩大是困惑,這真有點不可思議,家傳之寶,帶着行走江湖,秘藏在廟裏,又要別人去取這其中有什麼蹊蹺呢?

    心念及此,不禁沉吟起來。

    白衣少女似已窺出丁浩的心意,嫣然一笑道:“少俠不願意麼?”

    “不,不是不願意,是……覺得奇怪。”

    “這有什麼奇怪?”

    “既是家傳至寶,何以帶在身邊?既帶在身邊,何以又藏在廟中?既已藏妥,又叫別人去取不怕在下侵吞?”

    “侵吞是不會,如少俠真的喜歡,奉贈亦無妨,我是因為被人盯得太緊,怕保不住,才出此下策,如我自己去取,必被對方發覺而起急奪,放久了,又怕失落,所以才請少俠相助。”

    “哦!原來如此,取到之後呢?”

    “請暫時保管,或另寄存可靠之處,俟再見面時向少俠討取!”

    丁浩心中十分作難,自己是斷梗飄萍,何處可寄存,再説帶東西奔走江湖,是個大累贅、但他還是點頭應了“好!”

    白衣少女又道:“取到之後,請以他物遮掩,不則革囊會被人認出。”

    “在下照辦!”

    “一切重託了?”

    “敢不盡力!”

    白衣少女嚼起小嘴,嬌嗔道:“這句話小妹不克敢當。”

    “小妹”兩個字,丁浩如飲醪,直甜到心眼兒裏,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美人青睞,的確不同凡響。

    白衣少女也似有察覺,這一聲稱呼不恰當,玉面飛上兩朵紅雲,螓首低垂。

    這一來,更加美得眩目了,真有“猶抱琵琶半遮面”之慨。

    丁浩不由得痴了!

    凝香咕咕一笑道:“深情獨我情何限……”

    白衣少女一抬頭道:“貧嘴!”

    丁浩俊面一熱,期期地道:“姑娘,後會有期了,所託之事,必定辦到!”

    白衣少女嬌羞不勝地道:“小妹先行謝過!”

    “好説!”

    他實在捨不得離開,但心中仍牽記着“酆都使者”的事,那是大事,決不能困兒女之私而耽誤,如再錯過,將來又到何處去找。

    當下硬起心腸,排除綺念,拱手一揖,彈身疾掠而去。

    一路之上,眼前盡是白衣少女的影子,揮之不去,他有些如醉如痴,但也有些苦惱,心情亂得如一團理不清的麻。

    奔了一程,覺得不對,像“酆都使者”這等人物,很不可能往鬧市通街走,多份仍在荊山之內。

    於是,他折轉身重入山區。

    他不循山路,盲目地在亂山裏奔馳。

    眼前,來到一條澗谷旁,只見翠峯環拱中,有一片依山平陽,疏疏落落有數十株亭亭如蓋的虯松,間雜着數業修算,一椽茅屋,半隱林間,四周以雜樹枯枝為籬,高與人齊,一道柴扉,半開半掩,隱約可見雜蒔的花草。

    丁浩心想,看樣子定是什麼高人雅士隱遁之所。

    心念之間,只見一條身影,奔出柴扉,寬袍大袖,禿頭白眉,十分眼熟,再一辨認,不由暗叫一聲:“是他!”

    待回過頭來、那身影已消失了。

    這出現的,赫然正是穀城外“崇功寺”那白眉老僧,在襄陽城外江岸,曾以碧眼邪功傷了葉茂亭。

    這妖僧在此出現,這樣茅屋便大有蹊蹺了。

    心念之中,彈起身形,悄沒聲息地掩進柴扉,茅屋中靜蕩蕩地不聞人聲,也不見人影。

    屋門倒是洞開着。

    丁浩略一遲疑,大聲道:“屋裏有人麼?”

    不見有反應,他一個箭步,竄到了矮檐邊,周光向裏一張,不由一怔神,只見一個瘦長的人與一個矮了半個頭的老者據桌而飲。

    兩人似已大醉,以手支腮,斜倚桌沿,久久不見動靜。

    丁浩乾咳了一聲,兩人仍不言不動,丁浩舉步入屋,一看,不出心頭劇震,只見桌下地上積了一大片血水,兩人早已斷了氣。

    桌上三付杯筷,顯見那白眉老僧與死者同飲。

    人走了,留下兩具屍體,兇手當是白眉老僧無疑。

    他為何要殺這兩人呢?

    丁浩走過桌邊,低頭朝桌底下一看,死者小腹間還在滴着血水,兩人致命之傷完全一樣,奇怪的是安坐如故。沒有掙扎的跡象。

    白眉老僧是以什麼手法制二人於死命呢?

    有一點可堪認定,兩死者業已有了酒意,白眉老僧猝下殺手,傷在小腹,證明是暗襲,因為部位是在桌面以下。

    丁浩呆了片刻,伸手想提開死者,察看致死之由驀地,一個聲音道:“碰不得!”

    丁浩大吃一驚,縮手抬頭,一條人影站在門邊。

    丁浩不由大感意外地道:“柯老哥,怎會是你?”

    來的,赫然是柯一堯。

    兩人在岳陽樓分手不久,想不到又在這裏碰上,如説巧合,那就未免太巧了。

    柯一堯驚奇地道:“丁老弟,怎會到這裏來?”

    “胡闖來的!”

    “這太巧……”

    “是很巧,老哥與此間主人……”

    “我是跟蹤此人而來!”

    説着用手一指那瘦長人的屍體。

    “他是誰?”

    “名震江湖‘酆都使者’,一身都是毒!”

    丁浩陡地一震,栗吼道:“他就是‘酆都使者’?”

    “不錯!”

    “他……死了!”

    柯一堯驚聲道:“老弟,因何如此激動?”

    丁浩激越萬狀地道:“小弟正要找他,想不到他竟先死了。”

    “老弟找他何事?”

    “問他幾句話。”

    “哦!”

    “是那白眉老僧下的手?”

    “不錯,他們三人聚飲甚歡,老哥我自付不是他們三大魔頭的對手,不敢迫近,只在遠處窺探。

    他們談些什麼不知道,不過有一點很明顯的,白眉老僧是出其不意地猝下殺手,不然‘酆都使者’這毒物頗不好惹,殺人與舉手投足之間。”

    丁浩木然地聽着,心中懊惱萬分,這一條好不容易發現的線索,竟意外地斷了。

    柯一堯頓了一頓,接着又道:“至於白眉老僧殺人的動機,便不得而知了。”

    丁浩咬了咬牙道:“這老者又是誰?”

    “有名的‘悵人嚴無忌’,本身功力有限,但專與鉅奸大惡之輩結交。憑着詭計多端,助人作惡,是以江湖中給他取了這“倀人’的外號”

    “老哥找‘酆都使者’又為了什麼?”

    “想從他身上追出‘雲龍三現趙元生’的下落!”

    丁浩心中一動道:“老哥怎想到這一招的?”

    柯一堯窒了一窒,道:“我得到線索,‘雲龍三現’失蹤前會與這老毒物有來往。”

    丁浩心中暗付,他們是當年血案的主兇,聯手為惡,有來往那是必然的。

    “老哥對‘雲龍三現’志在必得?”

    “是的!”

    “這線索一斷,下一步準備如何着手?”

    “赴洛陽一帶查訪。”

    丁浩點了點頭,心想:不久前,“望月堡主”不惜代價,買白眉老僧為兇手,殺害葉茂亭。

    據那穿針引線的胖和尚透露,為的是阻止“齊雲莊”的密探偵出“雲龍三現”的下落,這就説明了莊堡之間的暗鬥,與“望月堡”確實在包庇“雲龍三現”。

    令人不解的是“望月堡主”為什麼要這樣做?

    “雲龍三現”何以值得他那樣做?

    柯一堯從懷中取出一粒白色珠子,把酒菜逐一試過,歡然道:“老弟,酒菜無毒,我們樂得享用一番!”

    丁浩望了望兩具屍體,劍眉一蹙,道:“看着屍體噁心”

    “這好辦,我們換地方!”

    他倒是説做便做,朝兩邊暗間張了一眼,動手把酒菜搬到左首的房中桌上,丁浩不好意思閒着。也幫着動手。

    一老一少,在房中若無其事地吃喝起來.

    丁浩邊吃邊想,“酆都使者”一死,仇人只剩下了“長白一梟”、“江湖惡客”、“雲龍三現”等三人與幕後主使的元兇,目標只有放在這三凶身上了。

    這老秀才何一堯曲意結交,自己找的人,也正巧是他要找的人,這中間是否有什麼文章,抑或真的是巧合?

    據“竹林客”説,幕後主使人是‘齊雲莊主餘化雨”。

    他是根據發生血案的當晚、行兇者的説詞而判斷的。

    但自己在莊中作客這些日子的觀察,似乎不像。可能是兇手假託“齊雲莊”之名以嫁禍,但“雲龍三現”是“齊雲莊”總管又是事實。

    除了逮到兇手中的任何一人,逼出口供,真相便無法大白。

    柯一堯若有所思地道:“這兩人死得好,江湖中去了兩個禍害!”

    丁浩皺眉道:“想不透的是白眉老僧何以要對這兩魔下手?”

    “這個……除非能探出那老禿驢的來歷。”

    “以老哥的閲歷,江湖中以目芒傷人於無形的有幾人?”

    “沒聽説過!”

    “比如説,這老僧當年是俗家高手……”

    “也沒聽説過這等邪門武功。”

    “以他的身手而論,決非無名之輩……”

    “不錯,但就是想不出來。”

    丁浩心意一動,道:“有一個人可能會知道!”

    “誰?”

    “一代奇人‘全知子’!”

    “哦!對了,他可能知道,此老端的是萬事皆知。”

    “如果直接去找那白眉老僧呢?”

    “老弟知他的落腳處?”

    “知道,穀城外野林中的崇功寺!”

    “如他有意隱秘來歷,恐怕也難逼出,不然怎會江湖無名?”

    “嚦!還是先找‘全知子’為上。”

    “老弟,天色已晚,出山是不可能了,我倆將就在這裏過夜吧!”

    丁浩抬頭望了望窗外灰暗的天色,道:“只好如此了!”

    一宵易過。

    次日晨起,兩人在廚下尋了些食物,草草果腹。

    食畢,柯一堯道:“這兩具屍體如何處置?”

    丁浩望着“酆都使者”的屍體,仇火中燒,真想鞭屍以泄恨,但想到人已死,毀户有失天和也非正道俠士所當為。

    他想了想,沉聲道:“放把火連茅屋燒了吧!”

    柯一堯點頭道:“也好,這樣乾淨省事!”

    火光熊熊中,兩人離谷出山。

    途中,柯一堯道:“老弟行止如何?”

    丁浩想起白衣少女所託,道:“小弟在穀城還有點事要辦,”

    “然後呢?”

    “北上入豫!”

    “愚兄我準備走襄陽這條路,那我們洛陽再見了!”

    丁浩心內暗忖,你怎知我益赴洛陽。

    口裏卻應道:“好,洛陽城再見!”

    出了山區,兩個人分道揚鏢。

    一個向東,一個朝北。

    丁浩想起了自己家園正在隆中山麓,此去並不遠,據“半半叟洪錦”説,已是廢墟,該不該順道去憑弔一番呢?

    一股難言的衝動,使他不期然地改變路線,直奔隆中山。

    在鄉野人家借宿了一宵,次日辰牌時份,隆中山在望,他不禁又躊躇了,不知道確切地點,如何去尋昔日家園陳跡呢?

    他想,附近祖居的人家,可能會知道,不妨打聽一下。

    心念之間,奔向了山腳一户人家,犬吠聲中,一個老農啓扉出視,見到丁浩的裝束,不由的一怔。

    丁浩上前一揖道:“老丈請了!”

    “哦!這位公子是……迷路麼?”

    “小可要向老丈打聽一家人……

    “噢!什麼樣的人家,老夫世居此地,周圍數十里無有不識!”

    “小可打聽三户姓丁的人家!”

    老農灰眉一緊道:“姓丁?這附近沒姓丁的……”

    丁浩心頭一沉,道:“是十多年前卜居隆中山下的。”

    老農把丁浩上下打量了一遍,偏頭想了想,突地大聲道:“有!有!有這麼一家人,十多年前,老夫與位丁員外時相過從的,可是,這家人已經……沒了!”

    丁浩心頭一慘,強裝出一絲驚詫之色,道:“怎地沒了?”

    老農嘆了口氣道:“誰知道,據説是遭了天火,燒得片瓦無存,以後沒再見到一人,可能是遷移他處,或許……都遭了劫,唉!丁員外是好人,這一帶鄉里都得過他的好處……”

    丁浩心在滴血,“天火!”

    誰知道這其中的血淚辛酸?

    誰知道這慘絕人寰的故事?

    “老丈,還有遺址可尋麼?”

    老農疑惑地望了丁浩一眼,道:“公子上姓?”

    丁浩抑制住悲懷,道:“小可也姓丁,與這家人是遠房親戚,很久沒有來往了,小可是奉父命探訪!”

    “啊!這就難怪了,丁莊由此順山腳行去,約莫五里,附近沒人家,有一大片古柏林,林後便是,極易辨認。

    “敬謝老丈指引!”

    “請到寒舍奉茶?”

    “不必了,小可還要趕回頭路!”

    説完,拱手一揖,轉身離開,依那老農的指引,順山腳奔去,五里距離,轉眼即到,果見一大片古柏,橫亙眼前。

    他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這是他出生之地,因當時尚在稚齡,一切均無記憶,完全陌生。

    轉出柏林,只見野草悽迷,雜樹業生,風吹草低,隱約可見牆基石腳。

    這就是夢中的家園!

    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看到一片整齊的房舍,然後是一些血肉模糊的屍體,火光,劍影……

    一切消失了,剩下一條灰色的身影,立在茂草業中。

    久久,久久,丁浩陡地意識到這不是幻像,是一個真正的人。

    心頭一震,神思回覆,不錯,是一個人,如石像般兀立在那裏,背對着這一方。

    再定睛一望,竟然是一個灰衣老人。

    奇怪,這老人來此作甚?

    丁潔輕咳了一聲,緩緩移步,走了過去……

    灰衣老人沒有回身,冷冷喝問道:“什麼人?”

    丁浩沉聲應道:“在下‘酸秀才’,閣下何方高人?”

    灰衣老人回過身來,“兩道炯炯目芒,倒使丁浩心頭為之一震。

    只見這老人,年在五十之間,一襲灰衫,長僅及膝,美髯拂胸,貌相威嚴。

    “你……就是新出道的‘酸秀才”?”

    “正是!”

    “來此為何?”

    丁浩心念一轉,道:“奉命拜訪此間主人,但已成了廢墟。”

    “你奉何人之命拜訪此間主人?”

    “奉家師之命!”

    “今師是誰?”

    “這一點歉難奉告,前輩尚未示知來歷。”

    “老夫來歷不説也罷,你拜訪此間主人何為?”

    丁浩心念一連幾轉,平靜地道:“在前輩未説出來歷之前,晚輩無可奉告。”

    灰衣老者冷厲的目光在丁浩面上一連幾繞,突地哈哈一笑道:“老夫知道你的來歷了!”

    丁浩不由吃了一驚。沉聲道:“前輩知晚輩是什麼來歷?”

    “老夫一路南來,聽聞傳言,新出道的‘酸秀才’是後起之秀,身手十分了得,除了他,沒人能調教出這等年輕高手

    ……”

    “他是誰?”

    “都天劍客丁兆祥!”

    丁浩一聽提到亡父的名號,俊面登時變色,顯然這老者來此必非無因,而家門血劫,迄未傳出江湖……

    灰衣老人又是振聲一笑,道:“老夫沒説錯吧?”

    丁浩心念疾轉,得先弄清楚對方的來意,當下故作神秘地道:“晚輩説過無可奉告!”

    灰衣老人臉色一沉,道:“丁兆祥匿居何處?”

    丁浩一聽聲口,這老者現身大有文章,微微一哂道:“除非前輩先説出來意!”

    “否則你什麼也不説?”

    “正是如此!”

    “老夫來討一筆陳年老帳!”

    丁浩心想,差不多了,今天可巧,碰上了討帳的。

    父帳子還,仍不易之理。

    “什麼舊帳?”

    “老夫説出來之後,你必須有所交待?”

    “那是當然的!”

    “你聽説過‘玉面俠司徒青’其人否?”

    丁浩登時心中一震,師父曾經提到過中原有數高手之中,“玉面俠司徒青”可算一個人物。

    丁浩不由驚聲道:“就是前輩麼?”

    “不錯,正是老夫!”

    “啊!晚輩聽説過。”

    “當年老夫有個女友,叫‘天南一嬌蘇倩倩’……”

    丁浩又是一震,曾聽“竹林客”説過,當年母親“南天一美邢慧娘”與“天南一嬌蘇情倩”同時愛上了父親,結果父親選中了母親。

    “天南一嬌蘇倩倩”憤而投入“冷麪神尼”門下,削髮為尼。

    想不到她是他的女友,問題重點可能在此了。

    “玉面俠司徒青”頓了一頓,接下去,道:“在一次偶然機會中,她碰上了‘都天劍客丁兆祥’,竟然一見傾心,移情別戀,但‘都無劍客’情有獨鍾,並不愛她,她竟一怒出家為尼,所以……”

    丁浩插口道:“這事能怪‘都天劍客’麼?”

    “玉面俠”苦苦一笑道:“不怪他,全是蘇倩倩自作多情,並非他橫刀奪愛,不過當時年輕氣盛,為此雙方約期決鬥,結果老夫因一招失誤而敗北……”

    “啊!”

    “當時老夫與他約定十年後再一拼高下。”

    丁浩驚聲道:“十年?”

    “不錯,是十年,老夫如期登廣拜辦……”

    “結果如何?”

    “玉面俠司徒青”再次發出一聲苦笑,手撫長髯道:“雙方激鬥了百招,最後老夫仍落敗,於是,再期十年之約……”

    “啊!又約十年?”

    “不錯!”

    “今日是一十年之期?”

    “不,早過了,老夫因遇事阻礙,誤了約期,今日才來踐約。”

    “噢!”

    “想不到物換人移,‘都天劍客’竟已遷地為良了……”

    “丁浩心頭又是一慘,冷冷地道:“前輩已誤時失約,彼此又無深仇大恨,揭過也就算了。”

    “玉面俠司徒青”狂聲一笑道:“不,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身為武士,豈能甘休!”

    丁浩心頭一沉,道:“前輩的意思是……”

    “老夫來意已明,現在聽你説了?”

    “晚輩仍然無可奉告……”

    “豈有此理?”

    “晚輩話尚未説完,這筆帳由晚輩接下。”

    “不行,你先説你是否‘都天劍客丁兆祥’的傳人?”

    “不是也差不多?”

    “他人現在何處?”

    丁浩豪氣干雲地道:“晚輩如接不下前輩高招,立即奉“玉面俠司徒青”大聲道:“酸秀才,你是初生之犢不畏虎,狂妄得相當可以?”

    丁浩平靜地道:並非狂妄,天下事往往有情非得已者!”

    “你決心要與老夫一決高下?”

    “晚輩本意是希望這筆帳由晚輩就此了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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