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沿原來路線,在白帝城附近渡江,越瞿塘峽登岸,循山路,撲奔咸豐——武林城,這樣可避免與“魔轎”遭遇。
這一天,他離開了川境,踏入鄂邊,地屆武陵山支脈,亂山叢雜,僅有羊腸鳥道可行,有的地方,根本連路的影子都沒有,僅憑辨識方位而行,好在功力已復,身手便捷,也不覺行路難。
此際,日正當中,他登上了一座牛山濯濯的石峯之頂,打算仔細辯認一下方位,以免迷失方向,走冤枉路。
這石峯下半段與其他峯戀連結,林大葱密,半峯以上,盡是嶙峋怪巖,草木不生,只見或有一兩株虯松,盤踞巖間。
放眼望去,真有“一覽眾山小”之慨。
他取出乾糧,慢慢嚼食,突地,他發現石際中急隱現出森森白骨,登時心中動,站起身來,遊目四頤。
“呀!”
他驚呼了一聲,頭皮陣陣發炸,整個峯頭,竟不知有多少白骨骷髏,有的是新死未久,毛髮皮肉尚未化盡,鼻中也同時嗅到了令人作嘔的屍臭。
上峯時,只顧遠望辨認方向,竟未發覺。
一時胃口全消,乾糧也吃不下了。
荒山野嶺,出現了這多白骨骷髏,事非偶然。
這此死者,是何許人物呢?
何以喪命此間呢?
殺人者是誰?
像這等絕地,平時人跡罕至,怎會有這多人在此喪命?
心念未已,忽見不遠處的岩石中,有人影晃動,不由心頭一緊,凝神注視。
人影乍現乍隱,循岩石空隙慢慢移動,向東方野立足之處迫近。東方野大感緊張,急思應變之策,目光流轉之下,發覺四周都有人影晃動。
那最先發現的人影,已迫近到四丈之內,看清了面目,不禁亡魂大冒,渾身起栗。
在岩石掩蔽下,只能看到上半身,只見出現的,發如柘草,面目呆滯無光,身着黑衫,雙臂下垂,僵直地晃動而前。
鬼!
這意念使東方野冷汗淋漓,但光天化日之下,怎會有鬼魂顯現呢?若説是人,根本就看不出有一絲生氣。
一個,兩個,三個……
各從不同的方位出現。
“吱!吱!啾!啾!”
刺耳叫的聲,令人毛骨悚然。
東方野大喝一聲:
“什麼人裝神扮鬼?”
沒有任問反應,但前欺如故,有一個已到了兩丈遠的石後,露出了半截身。
東方野既驚且怖,揚掌便劈。
狂隨卷處,白骨紛飛,人影消失,只剩下一襲黑衫,掛在岩石上。
東方野魂散魄飛,這些出現的是鬼不是人。
又有兩條人影移近,東方野慌亂出掌,“砰!砰!”情況完全一樣,白骨紛飛,人影消失。
四周的人影全隱住了。
東方野呼吸迫促,心跳欲狂,汗珠滾滾而下,但一種倔強的性格,使他非找出答案不可,一個箭步,竄上白骨人被擊毀的石殉,低頭一看,一堆白骨,一個面具。
難怪面目可憎,毫無活人意味,原來戴的是面具。
可是,白骨骷髏怎會行動呢?
他想不透其中蹊蹺。
這種鬼地方,還是離開為上。
心念之間,正待轉身離……
驀地——
“啾啾!”之聲大作,只見四方八面,盡是黑衣人影,跳躍閃幌,向中央逼近,整座石峯,充滿了陰森鬼氣。
東方野一看情況如不設法突圍,後果難以想像,不管是人是鬼,總是邪門。
心念之間,猛一挫牙,施展“秘魔門”的“分身移影”身法,幻化成不同身影,撲入人影羣中,雙掌連連揮舞。
勁風擲阼,有的人影被劈散變成白骨,有的竟發出悶哼之聲,有的出手反擊,掌風竟挾帶腥臭的陰氣。
他突然明白了,這些人影,一部分是真人,一部分卻是骷髏扮成,那些假扮的,必定暗中用人操縱,藉岩石隱藏身形,所以僅露半截在外。
真相一白,膽氣頓豪,加緊撲擊。
只眨眼工夫,毀了對方十八具之多。
他無心戀戰,看方向,朝登峯時的主位掠去。
“嗷嗷嗷嗷!”
怪笑栗耳,所有人影,紛紛隱去。
東方野業已彈離現場七八丈之遙,那栗耳地笑聲,使他忍不住剎勢回頭,目光掃處,只見比普通人高了一頭的高袍怪人,已欺倒了身前,好快的身法。
他心頭一震,回過身來,面對那鐵塔也似的怪人。
這怪人一樣戴着面具,只是從綠芒閃閃的眸子,有手足,證明他是人,而非那些一擊即碎的白骨人。
怪人片言不發,倏地揚手一拂,一陣陰風撲面而至,風中帶有異香。
東方野心關劇震,風道一聲:“毒!”但事實卻又出乎意料之外,並沒有什麼不良的反應。
怪人日中綠芒連閃,又揮去了一下手,依然沒有反應,開口暴喝道:
“報上名號?”聲音沙啞,像敲破鑼,聽來十分刺耳。
東方野冷冷應道:
“無此必要!”
怪人似乎怒不可遏,揚掌作勢;道:
“你找死?”
東方野寒聲道:
“未必!”
怪人揮掌便劈,掌風陰柔,東方野立即出掌迎擊,用了十成功勁。
“砰!”然一聲巨響,怪人身軀連震,向後退了一步,東方野仍兀立沒移。
“好小子,有你好看的!”
暴喝聲中,怪人揮掌撲擊,雙展開了一場驚人的惡鬥,東方野曾服食過兩粒“金丹”在“秘魔門”中是紫衣級武士中的佼佼者,功力確已相當不凡。
雙方打到第二十個照面,東方野大喝一聲,一掌劈中怪人左胸,怪人悶哼一聲,連連後退,龐大的身軀,倒撞在一根石殉上,才算穩住。
東方野有自知之明,如再出現一個身手比怪人高的,便難應付了,沒理由要打下去,還是走吧!
心念之中,不再跟蹤進擊,轉身便走……
“慢走!”
聲音冷厲但不失嬌脆,顯然出自少女之口。
東方野心中一動,回過身來。
一個長髮披肩的黑衣女子,悄悄站在兩丈之處,面上同樣戴着面具,看不由真面目,只是從賽雪如霜的皓腕與粉頸,可以看出必是個尤物。
那怪人低頭垂手,肅立一側,似乎對這女子十分驚瞿。
黑衣女子先深深瞄了東方野一眼,轉頭向那怪人道:
“你竟然不是他的對手?”
怪人身軀一顫,低聲下氣的道:
“卑屬不敵!”
“功力不敵?”
“是的!”
黑衣女子微微一哼,冷酷地道:
“身為護壇武士,第一步出手便如此不中用,你自裁了吧!”
這話,出自一個少女巡視中,使東方野大感震驚。
那怪人連退數步,栗聲道:
“並非卑屬失職……”
“你敢抗命?”
怪人再退三步,突地舉掌拍向天靈蓋,“卟”地一聲,腦碎額裂,栽了下去,面具掉在一邊,露出一張虯鬚臉孔。
東方野心驚膽顫,他第一次見識到如此殘酷的事實,一句話,一條命。
黑衣女子連多看一眼都刁不曾,轉向東方野道:
“先摘下你的人皮面具!”
東方野駭然大震,張鐵嘴所贈這副面具,製作十分精巧,此次巫山市城之行,就未被人識破過,她怎麼一眼便看出呢?不由脱口道:
“姑娘怎知在下戴了人皮面具?”
“很簡單,第一,面無表情,第二,聲音與外貌不符!”
東方野啞口無言,這道理本極簡單,倒是自己疏忽了,當下不再分辯,伸手抹下面具,露出了俊秀臉孔。
黑衣女子中中微“唔!”了一聲,道:
“現在報名!”
“有這必要麼?”
“當然!”
“小野!”
“這是名還是號?”
“兼而有之!”
“哼!出身來歷?”
“無可奉告!”
“姑娘不吃這一套。”
“那也無可如何!”
黑衣女子怒哼了一聲,擺了擺鐵掌,陰風挾一股異香,散了出來,東方野只覺腦海微微一沉,但瞬又恢復原狀。
“你……不怕毒?”
東方野也是心頭一震,是呀!那異香分明是毒,而自己竟然沒有被毒倒,方才那怪人也施過同樣的伎倆,這是什麼回事呢?
黑衣女子自言自語地道:
“錯怪了他了!”
這他,指的當然是被迫自決的所謂護壇武士。只憑自己一念,便毀了一名手下,天下的確難找這殘狠的女。
黑衣女子再次道:
“快快説出來歷?”
“在下只是路過……”
“不管那麼多,快説!”
“如果在下不説呢!”
“那不能由你!”
“姑娘何不先展示真面目,説出來歷?”
“你敢無禮?”
東方野冷冷一笑,道:
“姑娘要在下説來歷出身,難道是有禮不成?”
“這沒人敢對姑娘如此説話……”
“今天算是破例吧!”
“哼!我只是,……不想殺你!”
“姑娘十分自負?”
“你就試試看!”
看字甫落,東方野只覺眼前一花,連想念都來不及轉,對方已欺到身邊,手指上胸口“鳩尾穴”,措手不及,登時嚇了個亡魂皆冒,這等身手,的確駭人聽聞。
黑衣女子冷冷地道:
“如要你命,你早已沒命了!”
吐氣如蘭,那少女特有的幽香,令人迷惘。
生死交關,東方野連一絲綺念也沒有。
“在下佩服姑娘的身手!”
“就是不説?”
“在下不慣於受脅迫?”
“你很倔強?”
“好説!”
“你也不怕死?”
“身為武士,何必斤斤計較於生死!”
雙方近在咫尺,東方野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自面具孔洞中透出的眼神,那眼神令有有一種説不出的感受,他心中一動,趕緊收懾心神。
黑衣女子沉默了片刻,嬌聲道:
“很好,你既自詡是真武士,看來我不必下手,你敢隨我來麼?”
東方野騎虎難下,只好硬起頭皮,傲然道:
“當然敢!”
黑衣女子脆生生一笑道:“好極了!”
説着,收指後退,“吱!”一聲尖歷的怪叫,七八條赤衣人影,自不同方位出現,人人皆戴有面具,黑衣女子冷喝一聲:“清理現場!”然後朝東方野一招手,道:“隨我來!”
東方野心中十分惶感,但已應了人家,水裏火裏也得去,論身手,自己實非其敵,索興裝得大方些,心念之間,慨然道:
“請!”
隨着赤衣少女,繞行到石峯的另一面,在一塊丈許大的畸形怪石前停下,黑衣女子用手一指,那巨石緩緩移開,現出了一道門户,一眼望去,是個巨大的巖穴,鍾乳倒垂,石殉林立,陰森可怖。
事已至此,自無退縮之理。
進入穴中,其洞自封,懸掛在石筍間的琉璃燈,發出慘綠的光芒,照着陰森的洞徑,每隔數丈便有一雙武士站立,鬼氣迫人。
東方野起先尚不在意,後看清站立的武士,盡是帶面具披黑衫的白骨骷髏,由一根本棍支撐着,這一看,心裏陣陣發毛,真不知道是到了地獄還是另外的世界。
走了約莫數十丈,眼前豁然開朗,燈光也明瞭許多,穴地平地光滑,門户重重,洞徑錯雜,隱約可見人影移動來往,但沒有任何聲息。
兩名青衣少女,迎了出來,長相不俗,雙雙施禮道:
“小姐回來了!”
“小姐”兩字,使東方野心中一動,猜想這赤衣女子定是這邪門異端的主事人之女無疑。
黑衣少女只微“嗯”了一聲。
兩名青衣少女站到一側,護黑衣少女與東方野走過,然後跟在後面。
穿過兩重門户,眼前現出半畝大一片空間,上望穴頂,總有四五丈之高,毫無斧開的痕跡,完全是天生的奇穴。
四周石室分立,正面一間,十分寬敝,陳列有桌椅之屬,石門頂上,用骷髏頭鑲了三個大字:“白骨門”。
東方野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似乎血行在剎那間凝住了。
黑衣少女回身吩咐兩名青衣少女道:
“帶他到客房!”
“是!”
東方野楞愕之間,黑衣女子進入那“白骨門”的大廳去了。
兩名青衣少女望着東方野神秘的一笑,其中之一笑盈盈地道,
“少俠請!”
東方野困惑已極,這是怎麼回事,黑衣少女到底帶自己到這不見天日的詭秘地方何為?她在弄什麼鬼?
既然她吩咐帶自己到客房,那表示不把自己當敵人看待了。
既來之則安之,還有什麼話説。
在青衣少女帶領下,進入一間佈置不俗的石室中,珠光耀眼,牀榻桌具全,到此,才算稍減了鬼氣森森的感覺。
少女之一挪過一把椅子,道:
“少俠請坐!”
東方野也不廉遜,微一點頭,在椅上坐了。
另一名少女,捧上了一杯香茗,沁人心脾,東方野對“茶道”可説一無所知,也喚不出這茶的名稱,只是知道並非凡品就是了。
他啜了一口茶,故作悠閒地道:“在下可以問幾句話麼?”
少女之一嬌媚地一笑道:
“少俠要問什麼?”
“這是什麼地方?”
“哦,這個……我們小姐會告訴你的。”
“此間主人是誰?”
“當然是門主!”
“門主如何尊稱?”
“恕小婢不敢曉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