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圭璋愕然止步,問道:“怎麼?”韓湛道:“咱們誤上了黑石峰了!”段圭璋這才注意到周圍的山石都是黑黝黝的,十分奇特,不禁問道:“這山峰有什麼古怪,上不得麼?”
竇線娘正在追趕那兩個漢子,她丈夫止步,她卻未曾止步,就在段圭璋發問的時候,忽聽得呼呼聲響,突然飛出了兩條鐵抓,一左一右向竇線娘抓來。原來兩面山坡上都埋伏有人,有兩人長得一模一樣,所使的武器也完全相同,乃是一條數丈長的鐵索,鐵索的一端裝著一柄利鉤,這兩人能舞動數丈長的鐵抓抓人,功力之高,自非泛泛之輩。
但竇線娘慣經大敵,在暗器上又有精湛的造詣,耳目靈敏,更非常人可比,她一聽到鐵抓盪風之聲,彈弓早已發射出去。
呼的一聲,右邊的鐵抓已到,妻綿娘施展金弓十八打的手法,舉弓一撥,那條鐵索夭矯如龍,一個盤旋,橫掃過來,索端的利鉤正好把她的金弓抓著!
就在這時,左面山坡的那個漢子發出一聲尖叫,想是已被竇線娘彈丸打中,但卻傷得不重,所以他那條鐵抓雖然來得較慢,但仍然還朝著竇線娘抓來了!
段圭璋連忙奔一七,這條鐵抓本是向竇線孃的頭部抓下來,但因那人被彈丸打中,手腕顫抖,鐵抓失了準頭,卻從竇線娘頸側掠過。也幸虧是竇線孃的彈丸先打中了他,要不然竇線娘這時候正被另一人抓著了她的金弓,勢將無可抵禦。
段圭璋來得正是時候,那條鐵抓一抓不中,拉回來時,段圭璋已是趕到,他所用的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手起劍落,“咔嚓”一聲,就把鐵索上的那柄利鉤削斷了。
就在此。時,竇線娘卻禁不住抓住她金弓那條鐵索的拉扯,虎口一麻,只得撒手,那柄金弓竟被鐵抓抓了去。
兩條鐵索同時收回,那兩個人也同聲罵道:“賊婆娘擅上黑石峰還膽敢傷人,想是活得不耐煩了!”
竇線娘大怒,拔出佩刀,就追上去,喝道:“管你甚麼黑石峰白石峰,快把我的寶弓還來,然後磕頭賠罪,要不然,你倒看看是誰要誰的命?”
那兩個人不再回罵,卻只是嘿嘿冷笑,他們想是走山路走慣了的,捷似猿猴,竇線娘竟然追他們不上。
可是竇線娘失了家傳的寶弓,那肯罷休,仍是窮追不捨,過了一會,只見這兩個漢子和先前那兩個放飛刀偷襲的人,都已跑到了山上,進入山頂那間寺院去了。
竇線娘一上到山上,便見金光閃閃,耀眼生輝,原來這間寺院的建築十分奇特,屋頂成圓錐形,而且這圓錐形的屋頂,竟是用金箔包在外面的。在荒山上竟有如此金碧輝煌的一間寺院,當真是難以思議的事情,饒是竇線娘見多識廣,也不禁怔住了。
段圭璋道:“咱們已經知道了那些人是藏在這寺院裡,就不必忙在一時,且先向韓老前輩請教吧。請問韓老前輩,是否知道這寺院的來歷。”
這時韓湛和鐵摩勒等人都已跟了上來,韓湛說道:“這是黑石峰上的金碧宮,宮中的主人是三十年前從天竺來的一位僧人,法號轉輪法王。他定下禁例,這黑石峰是不許外人士來的。今日咱們誤上此峰,只怕一場麻煩是難以免了。”
竇線娘問道:“這轉輪法王是何等樣的人物,競敢如此驕狂?”
韓湛道:“他的武功深淺我不知道,只知道空空兒的師父藏靈於,他生前服高於頂,但對這轉輪法王,在言談之間,卻也十分佩服。”
段圭璋夫婦還是第一次聽得空空兒師父的名字,大為奇怪,連忙問道:“原來韓老前輩與空空兒的師父是相識的麼?’”
韓湛道:“老夫西年在西北漫遊,承藏靈子折節下交,我在他的玉皇觀裡,也曾住過不少口子,實不相瞞,空空兒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我已曾見過他了。”
段圭璋道:“空空兒的師父是個道士麼?”
韓湛道:“他是半路出家的,聽說是夫妻不和,才戴上黃冠,做了道士,不過,我可沒問過他。”
韓湛繼續說道:“藏靈子和轉輪法王的脾氣十分怪僻,聽說他們曾經是過很要好的朋友,後來卻不知為了什麼事情鬧翻了。藏靈子在玉樹山的主峰玉皇觀,轉輪法王這黑石峰的金碧宮,相距不過一日路程,但兩家自鬧翻之後,不但他們二人,即他們的門下弟子也從不往來了。轉輪法王的禁例,恐怕就是為玉皇觀的弟子而設的。但現在藏靈子已死了十多年,這條禁例不知是否已經取消,那我就不知道了。”
竇線娘道:“我還以為那些人是空空兒派來和我搞亂的呢,如此說來,他們卻並非一路。但不管是轉輪法王也好,是空空兒也好,我總不能平白受他欺侮。”
段圭璋道:“既然到此,是該問個明白,並索回寶弓。但他到底是前輩,咱們也不可魯莽。”
段圭璋正待叩門以禮求見,那兩扇門扉卻已忽地打開。
只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好呀,段圭璋,算你倒媚,今日又撞到老孃的手上了!”這開門出來的竟是展大娘,大出乎眾人意料之外。段圭璋一驚之下,展大娘已倏的向他抓來!原來當年展大娘在華山上遭受群雄圍攻,段圭璋也曾參與,在那次圍攻中,展大娘曾給段圭璋刺了一劍,是以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一見面便施殺手。
幸而段圭璋慣經大敵,猝逢突襲,他一個盤龍繞步,寶劍已霍地出鞘,說時遲,那時快,竇線娘亦已展開八卦遊身刀法,與段圭璋刀劍相聯,將展大娘擋住。
展大娘一擊不中,倏的便衝出去,欺到了鐵摩勒身前,喝道:“你這小賊也來了麼?”聲出掌發,一招“游龍探抓”,便向鐵摩勒的琵琶骨抓下來!
忽聽得“嗤嗤”聲響,展大娘的手指堪堪就要觸著鐵摩勒的時候,忽覺虎口一麻,原來是韓湛以“隔空點穴”的上乘內功,向展大娘戳了一指。
韓湛笑道:“展大娘,想不到與你在此地相逢,記得你那日曾邀請我們喝令郎的喜酒,怎的今日忽而反面無情,要打起賀客來丁?”
展大娘面色沉暗,怒聲說道:“你是有心諷刺我麼?兒子和徒弟都不是我的了,還喝什麼喜酒!”
鐵摩勒好生驚異,心裡想道:“難道王燕羽與展元修又鬧了什麼彆扭了?”
展大娘還想向鐵摩勒下手,但她也識得韓湛的厲害,正在躊躇,廟中又出來一人,笑嘻嘻地道:“難得諸位貴客同來,家師有請!”接著又道:“師叔息怒,他們既到了這裡,如何處置,家師自會作出主張。”
這人搖著一柄摺扇,婚皮笑臉,口稱“貴客”,卻是一副輕蔑的神情。此人不是別個,正是王伯通的兒子王龍客。
段圭璋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敢情這王龍客竟是轉輪法王的門下弟子,途中伏擊那些人都是他的師兄弟輩,他們是有意將我們引上黑石峰的!但他們卻怎的知道我們今日會路過此地呢!”
竇線娘與王家有血海深仇,見王龍客這般神氣,更為惱怒,喝了一聲:“小賊!”便想彈出金丸,韓湛忙道:“打狗要看主人臉,大嫂,進了寺中見了法王再說吧。”王龍客倒並不生氣,只是冷冷說道:“我奉家師之命來請你們,你們倒罵起我來了,好吧,你們儘管罵吧,否則待一會兒,只怕你們有口也難罵了。”
王龍客冷言冷語,正是存心激她發怒,他恨不得竇線娘破口大罵,甚或先行動武,然後好在師父面前派她個登門挑釁的罪名,竇線娘識穿了他的詭計,心想:“今日之事,看來難以善罷。且先容忍你這小賊片時,看你師父如何發付?”按下怒火,隨王龍客進去。
到了一座大堂。大堂上擺著一張几案,後面一張檀木椅子。剛才在中途伏擊那四個漢子排列兩旁,倒有點像公堂審案的味兒,段圭璋這時也有點怒氣了。
王龍客踏進大堂,便朗聲說道:“擅闖金碧宮的來人帶到,請師父登堂發落。”
段圭璋是個寧折不屈的好漢,忍不著氣,冷冷說道:“咦,我以為這是佛門清靜之地,誰知卻誤進了衙門了。”
話聲未了,只見兩個形貌古怪的人已走了出來。前面這人是個枯瘦的和尚,皮膚黝黑,鷹鼻黃鬚,雙目炯炯有光,太陽穴漲鼓鼓的,一看就知內功深厚非常,後面這人活像個大猴子,卻原來是精精兒!
精精兒突然在此地現身,而且隨著轉輪法王,眾人無不詫異,尤其韓湛更覺驚奇,心中想道:“精精兒是玉皇觀的人,怎麼會到了金碧宮來?”
只見轉輪法王雙目一睜,不怒而威,便向著段圭璋說道:“你們都是些什麼人?犯了我的禁例,擅上黑石峰,還膽敢在此胡言亂語?”
精精兒道:“師父不必盤問他們,這些人的來歷我都知道,這婆娘是飛虎山竇家寨的女賊,這賊子是她的丈夫,其他的人都是他的同黨!”
竇線娘不由得怒道:“竇家寨的人又怎麼樣?難道大師高年盛德,也要插手管黑道上的事麼?”
轉輪法王冷笑道:“好一副尖牙利齒,老衲不管你塵俗之事,只問你為何上黑石峰來?”
竇線娘道:“請你問你左右這四個弟子,問他們為何在半途偷襲我們,還搶了我家傳寶弓?”
那用鐵抓抓了竇線娘金弓的人,走出行列,向轉輪法王躬身說道:“稟師父,飛虎山竇家寨的人作惡多端,弟子們的父兄都是給竇家五虎害了的。師父可以不理黑道之事,但他們已到此間,順手除惡,也是一件功德。”
轉輪法王道:“哦,怪不得你們四個都不願隨師父削髮為僧,
原來是有父兄之仇。你們的父兄是如何被害的,說出來也好讓他們死而無怨。”
那使鐵抓的漢子說道:“我叫朱靈,我弟弟叫朱寶,我們的父親是從前朱雀山的寨主朱旭。竇家自封綠林盟主,要各處山寨年年向飛虎山納貢。有一年朱雀山的貢物不夠,竇家限期要我父親交足,否則就要滅了朱雀山的朱家寨。我父親沒法,冒險大劫幽州的府庫,庫銀雖然劫到了手,我父親卻中了官軍的箭,未回到山寨,便因傷重而死了。竇家寨乘機便吞併了朱家寨,動來的庫銀也都搬了去,連棺材也不給我父親一口。我父親若不是為了要向竇家納貢,怎會身亡?所以窮本追源,我父親還是死於竇家之手。”
那使飛刀的漢子接著說:“我家更慘,我父親是幽州銅馬山的寨主,竇家寨的大頭領竇令侃忌我父親在綠林有些威望,藉口招開綠林英雄宴,將他誘上飛虎山囚禁起來,用酷刑將他百股拷打,迫他寫了親筆書信,將銅馬山的人眾都收編到他的旗下,然後將我的父親毒殺了。”
另一個也是使飛刀的漢子說道:“我家卻不是綠林中人,我哥哥是個著名的鏢師,憑他的鏢旗走遍大江南北,從沒出過事。有一次在乎涼道上,竇家五虎齊來劫他的鏢,劫了鏢還不打緊,還要斬盡殺絕,我哥哥已受傷而逃,他們追出了百餘里外,將我已受了傷的哥哥殺死。”
竇線娘和鐵摩勒起初以為他們是捏造的,後來聽他們一個個說得有名有姓,有憑有據,而且飛虎山吞併朱雀、銅馬兩寨的事,竇、鐵二人也都是知道的,不過當時竇線娘還是個少女,而鐵摩勒更是個孩子,只知其事,不知其詳,做夢也想不到這兩家的寨主是被竇家如此殘酷的害死的。
鐵摩勒聽得毛骨驚然,不禁想道:“我為了義父待我之恩,無時無刻不想為他報仇,卻原來我的義父也曾害過許多人命,若然似這等冤冤相報,何時得了?”
竇線娘也受到了震動,心想:“我要向王家報仇,卻原來別人也要向我竇家報仇。”她想了一想,說道:“這些事縱然是我哥哥乾的,與我也不相干。若說我是竇家的人,就要填命,那麼這位令高足,他家把我五個哥哥都殺掉了,倘若法王果是主持公道,就請你把這姓王的弟子交給我,讓我處置了他以後,我再任憑你們處置,替我竇家償你們這幾家的血債!”
轉輪法王面色一沉,“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婆娘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我說這樣無禮的話!我金碧宮的弟子豈能是任憑外人處置的麼?”
段圭璋亢聲說道:“法王的弟子不能任人處置,難道我們就該由你處置麼?你倘若要插手管綠林中的糾紛,就陔秉公辦理。”
轉輪法王老羞成怒,冷笑說道:“我才懶管你們的糾紛呢,只是你們犯了我的禁例,我卻不能不問。好,你們既然擅入金碧宮,那就不必回去了。精精兒,來!”
精精兒越眾而出,躬身說道:“弟子聽師父吩咐。”
轉輪法王冷冷說道:“金碧宮正缺少執役僧人,你把這些人的琵琶骨挑了,剃光他們的頭髮,每人發給他們一套僧衣。”精精兒應了一聲“遵命”,卻又問道:“這個婆娘呢?”轉輪法王道:“金碧宮不收容尼姑,這個婆娘麼,好,就只挑了她的琵琶骨,不必剃光頭了。廢了她的武功之後,將她送給展大娘做蟬女。”法三頓了一頓,再提高聲音說道:“我這樣處罰你們,已經是特別從寬,你們明白了麼?倘若誰敢違抗,刑罰就更要加重,不只挑琵琶骨,還要割了你的舌頭,剜掉你的眼珠,削掉你的耳朵1”
竇線娘大怒,正要發作,韓湛卻忽地迎上前去,冷笑說道:“精精兒,你先來挑了老夫的琵琶骨吧!”精精兒面色一變,訥訥說道:“韓、韓老前輩,你別動怒,我、我代你求情!”韓湛厲聲斥道:“誰要你求什麼情,你連師父都敢違叛,與我還有什麼情義可言!”
精精兒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原來他被師兄罰在玉皇觀面壁三年,心中不服,是以逃到金碧官來,改投轉輪法王。他是從師兄空空兒的口中,得知段圭璋等人就要來玉樹山的消息的。朱靈、朱寶等人攔途伏擊的事,都是出於他的佈置。待段圭璋這班人進入金碧宮後,他料想不到韓湛也在其中,一時之間,來不及特別向法王說時韓湛的身份,法王的命令已經下了。
轉輪法王的眼力何等厲害,一眼就看出了韓湛的武功最高又聽他說了這樣的話,便問精精兒道:“這老頭兒是什麼人?”
精精兒道:“他名叫韓湛,是先師的一位友人。”
轉輪法王目露精光,道:“哦,原來是天下第一點穴名家韓先生,我以前也曾聽藏靈子談及。好,難得你今日也到此間,我正想問你一件事情……”話猶未了,忽見他連人帶椅,飛了起來,竟是朝著韓湛壓下!
段圭璋等人都是深通武學之土,但見轉輪法王露了這手超凡人聖的功夫,也都不禁大驚失色!要知身懷輕功絕技的人,從數丈之外飛身撲來,那還不足為奇,但端坐椅上,連椅子也一同飛起,這就不但要輕功高明,而且要將本身極其雄渾純厚的內力運用得妙到毫巔!這種功夫,眾人莫說見過,連聽也沒有聽過!
說時遲,那時快,轉輪法王連人帶椅,已向韓湛當頭壓下。只聽得“卜”的一聲,轉輪法王的椅子在空中打了一個圈圈,倏地又飛了回去,仍然落在原來的位置。
只聽轉輪法王微微氣喘,過了片刻,打個哈哈說道:“韓先生果然名下無虛,居然點中了老衲的‘璇璣穴’,可是想來韓先生也該明白:倘若老衲稍存惡意的話,韓先生此時大約也不能再站在這裡說話了。”說罷,拿出了一片破布,這時眾人方才注意到韓湛的衣裳已被撕去了一幅,而且位置正當前心。
轉輪法王將那片破布一搓,雙掌一攤,那片破布已變成粉屑,灑了滿地,轉輪法王笑道:“韓先生,你現在應該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我的武功比藏靈子如何?”眾人這才明白,轉輪法王剛才原來並非是向韓湛突襲,而只是要韓湛見識他的功夫。
韓湛不亢不卑,朗聲答道:“講到武功,法王比藏靈子大約也還差不多;但若論胸襟氣度,法王就差得遠了。”這樣說法,其實即是說他的武功、氣度,兩樣都及不上藏靈子。不過武功方面,較為接近而已。
轉輪法王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好,韓先生果然爽直,說的話比精精兒老實多了。”精精兒面紅過耳,做聲不得。
轉輪法王又道:“韓先生既然是藏靈子的朋友,我看在故人份上,你的這份刑罰可以免了,你要上玉皇觀,就儘管去吧,見了空空兒,可以對他說,精精兒已改投我的門下,他就不必管了。”
韓湛道:“請法王原諒,現在叫我走,我不願走了。”轉輪法王詫道:“怎麼,你還要留在此地?”韓湛道:“不錯,我與他們同來,要走也得與他們同走,倘若法王堅執要處罰他們,老夫也一同領罰!”
轉輪法王沉聲道:“韓湛,你雖是成名之輩,但要想在金碧宮中逞能,只怕還辦不到吧?”韓湛道:“韓某豈敢逞能,韓某也自知要與法王相抗,無異以卵擊石;但於義不能獨生,倘若得在法王手下領死,那也是何幸如之!”
轉輪法王冷冷說道:“哦,原來你們還要與老衲過招動手麼?”段圭璋手按劍柄,朗聲說道:“大丈夫死則死耳,焉能受辱?法王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你既不惜以大欺小,以主凌客,那就請恕段某也要無禮了!”
轉輪法王忽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黯然說道:“藏靈故友一死,老衲即已心灰意冷,只因天下雖大,卻從何處去找對手?除非是扶桑島虯髯客還有傳人,否則老衲是決不能與人過招動手的了!”言下之意,即是眼前諸人,連同韓湛在內,都不配作為他的對手。眾人聽了這話,都不免心中生氣,但以他的武功身份,這話也的確不算“大言”。
展大娘走上前道:“這些人狂妄無禮,老婆子先就看不過眼,不勞法王動手,老婆子願為法王效力。”
轉輪法王略一沉吟,說道:“也好。展大娘,你是我金碧宮的客人;韓先生,我本來也想把你當作客人,但你既堅執要與他們一起,那麼就讓你與展大娘一戰吧。我的刑罰不施用於你,你勝了也好,敗了也好,都當作是客人之間的私鬥,琵琶骨是不用挑了。”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聲音嘉轉陰沉,向精精兒吩咐道:“精精兒,你率領同門,執行為師的刑罰,除了韓先生一人之外,其他人的琵琶骨你都給我挑了。我雖然沒有比你先師更好的武功傳給你,但我那七絕誅魔陣,卻是你先師所無,你好好運用吧,諒這些人逃不出此陣。韓先生、展大娘,你們這一場是願意押後,還是願意移前?”
韓湛道:“韓某不必你另眼相看,你們一齊上,我們也一齊上。”
精精兒投到轉輪法王門下之後,因為他的年紀比王龍客、朱靈、朱寶等人都大,且又早巳成名,因此不依入門前後來定次序,而將他作為二弟子;大弟子則是幼年就隨轉輪法王出家的一個和尚,名喚天德禪師,這時正隨侍在法王身畔。精精兒正要請他下來,同布此陣,展大娘忽道:“這七絕誅魔陣承法王不吝傳授,老婆子現在亦已略知訣竅,他們既要同上,老婆子也願在陣中作一小卒,稍盡綿力。”原來展大娘對韓湛也有幾分顧忌,只怕單打獨鬥,贏不了他,在法王面前失了面子,故此不惜自貶身份,願供精精兒驅策。
精精兒一想,此陣的變化,展大娘雖然不若天德禪師之熟悉,但武功卻要比天德禪師高出不知多少,有她同在此陣,更加可操勝算,便即說道:“展大娘肯予賜助,那是最好不過!”此言一出,陣勢也便發動,展大娘一聲長嘯,一馬當先,向韓湛兜頭便抓!
韓湛屹立如山,待她抓到,驀地一聲喝道:“來得好!”出指如電,左點“白海穴”,右點“乳突穴”,中點“璇璣穴”,當真是飄忽之極,變化無窮,似左似有似中,叫人難以捉摸!:
就在這瞬息之間,展大娘已一掌拍下,掌風撲面,人影翻騰。但聽得“嗤”的一聲,倏然間兩條人影業已分開,展大娘一掌從韓湛頸側削過,相差毫釐,未曾削實,而她的衣裳,卻已被韓湛戳穿了三個小洞。原來那“嗤”的一聲,乃是韓湛的指力激盪氣流所致,雖然同樣未曾點實,但已憑著內家真力,蕩氣成風,戳破她的衣裳。饒是展大娘那等兇蠻,也不禁暗自心驚了。
韓湛心想,法王有言在先,絕不下場,在這金碧宮中,便以展大娘武功最高,只要將她傷了,這“七絕誅魔陣”固然可以破解,即生出金碧宮亦非全無希望。因此毫不放鬆,一佔上風,立即追擊,再度出指,反手點展大娘後心的“歸藏”、“中樞”、“天柱”三大穴道。
韓湛自忖身法要比展大娘靈活快捷,這反手一點又正是他最得意的獨門點穴手法,非中不可。哪知一指戳去,展大娘恰好從他側邊跨過,只覺微風颯然,精精兒又已從側邊攻來。韓湛冷笑道:“精精兒,你也要與老夫動手麼?”化指為掌,運了八成功力,一掌拍出,他深知精精兒輕功極高,內功則遠遠不如自己,故此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哪知精精兒只是向他佯攻一招,接著那兩個用月牙彎刀的漢子又從兩側攻來,他們所踏的方位十分巧妙,也是一招便收,跟著又似走馬燈地轉過一邊去了。原來這“七絕誅魔陣”按著五行生剋方位,陣勢展開,有如重門疊戶,七人聯手,澤如一體,縱使其中有人武功較弱,對方也不容易將他們各個擊破。
雙方甫一接觸,竇線娘對王龍客最為懷恨,立即便向他攻去。竇線娘雖然失了金弓,但她還有兩樣家傳絕技,一樣是“遊身八卦刀法”、一樣是“穿花繞樹身法”。那時陣勢初展,尚未合圍,竇線娘一個盤旋,便欺到了王龍客身前,“唰”的一刀,橫斬腰胯,下削膝蓋。王龍客也兇狠非常,鐵扇一張,向竇線娘面門一扇,倏的便合起來當成點穴用,敲擊竇線娘小臂的“曲池穴”。這一招也正是他的得意功夫,張扇迷惑敵人視線,便即乘機進擊。哪知竇線娘早已知他狡猾,那一刀實是虛招,待王龍客合扇擊來,她已繞到了五龍客背後,正要施展殺手,猛聽得呼呼兩聲,儼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兩條鐵抓,已從兩側攻來。
這兩條鐵抓矯如游龍,驀然從半空抓下,眼看給它抓實,就是頭穿腦裂之災,忽聽得“咣咣”兩聲,段圭璋與鐵摩勒雙雙奔上,段圭璋一劍,將朱靈的鐵抓挑開,鐵摩勒則橫劍當成板刀來使,一劍拍下,將朱寶的鐵抓壓住。
身具武功的人,臨危反擊,乃是本能,竇線娘並未料到丈夫會及時趕到,所以她在那雙抓抓下之時,性命俄頃之際,也立即展開了“穿花繞樹”的絕妙合法,趁著雙抓未合,倏的就從雙抓圍成的弧圈中撲進,欺到了朱家兄弟的身前。喝聲“好狠!”舉起刀來,刀光如雪,寒氣森森,嚇得未靈、宋寶魂刁;附體。
這時那“七絕誅魔陣”只是陣勢初展,尚未合圍,而本領最高的展大娘與精精兒二人,又正在全力對討韓湛,要是竇線娘這一刀劈下,朱家兄弟,必有一人喪命。
竇線娘與朱家兄弟迎面而立,刀光之下,只見朱家兄弟都露出了戰慄的目光,不由得心頭一軟,想道:“他們的父兄遭我竇家所害,我豈能再殺他們?”刀鋒一轉,虛斫一招,便從抓下鑽過,轉過一旁。
不但竇線娘心軟,段圭璋與鐵摩勒也是同一心思,所以剛習雖急於救人,也未遽下殺手,只是將他們的兵器架住,否則朱家兄弟,焉能還有命在?
陣勢瞬息即變,就在竇線娘等人不忍下手,稍一遲疑之際,精精兒與王龍客已從兩翼抄來。精精兒來得尤其迅捷,短劍揚空一劃,一道藍豔豔的光華已向段圭璋的前心射到,段圭璋吞胸吸腹,腳步不移,身軀已挪後半尺,迅即“唰”的一劍還擊過去。精精兒一擊不中,箭一般的便從段圭璋身旁掠過,疾攻鐵摩勒,鐵摩勒橫劍一封,咣的一聲,將短劍架開,精精兒又已到了竇線娘背後。竇線娘前有王龍客,後有精精兒,幸而她也機靈之極,一聽得金刀劈風之聲,立即用“穿花繞樹”身法,儼如蜻蜒點水,燕子掠波,從王龍客與精精兒的中間穿出,但饒是她身法如此快捷,羅裙的下襬亦已給精精兒的短劍削去了一幅。
王龍客叫道:“可惜,可惜!喂,仇人就在面前,你們還不快上,布好陣勢,不用驚慌了後面這幾句是對朱家兄弟說的。朱家兄弟,死裡逃生,明知是敵人手下留情,因此不禁呆了一呆。王龍客的話語再度挑起了他們的仇恨,他們定了定神,辨認了門戶方位,在精精兒帶領之下,將陣勢轉動起來。眨眼之間,“七絕誅魔陣”已是合圍,將段圭璋等五人圍得風雨不透。
這“七絕誅魔陣”乃是轉輪法王平生武學之所聚,雖由弟子主持,威力也是非同小可。精精兒將陣勢催動,越轉越快,當真是有如狂風巨浪一般,一個浪頭未過,一個浪頭又已打來。韓湛段圭璋二人猶可支持,其他三人則已有點應付不暇,尤其功力較弱的韓芷芬,更感到透不過氣來。
精精兒輕功超卓,行動有如鬼魅,陣勢合圍之後,他一眼看出韓芷芬是對方最弱的一環,立即向展大娘打了一個眼色,叫人雙雙向韓湛撲去,撲到中途,一個扭身,煥然間就欺到韓芷芬身前。韓湛被展大娘絆住,急叨間竟然抽身不得。
幸虧鐵摩勒與韓芷芬靠近,刻刻留神,忽見精精兒向韓芷芬偷襲,他不顧性命地大喝一聲,立即和身撲上,掄劍狂劈。他這一招名為“與敵偕仁”,當真是完全拼了性命的打法,精精兒怎敢和他當真拼命,但聽得“咣”的一聲,接著“嗤”的一響,精精兒已從他們的身邊掠過,韓芷芬頭上的珠花給削去了一朵,鐵摩勒肩上的衣裳也被挑開。幸虧是精精兒不敢拼命,他這一劍本來是想穿過鐵摩勒的琵琶骨的,第一招未中要害,就不敢停下來再發第二招了。
鐵摩勒與韓芷芬並肩而立,連忙問道:“芬妹,你沒事麼?”韓芷芬道:“沒事。有你在旁,我一點也不害怕。”她頭上珠花被削,說刁;害怕那是假的,不過,她的害怕卻被欣悅的心情掩過’了:“我只道鐵哥哥被王家那丫頭迷住,卻原來他還是真心愛我!”
韓湛猛戳三指,將展大娘逼開兩步,大怒喝道:“精精兒,你敢欺侮我的女兒!”精精兒早已轉過了方向,向段圭璋撲擊。而那朱靈、朱寶兩兄弟卻依著陣勢轉過來,雙抓向韓湛抓下,韓湛哪裡將他們放在眼內,但卻也不想傷害他們,當下將他們的鐵抓彈開,展大娘喘息一定,又來纏鬥。
韓湛與展大娘二人雖在激戰之中,仍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忽聽得有腳步聲隱隱傳來,有的沉重,有的卻要極細心才聽得出。兩人都大為奇怪,心中均是道:“怎的會同時有六七個人敢上黑石峰來?其中有武功極高明之土,卻也有好似完全不會武功的人?”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叫道:“師妹,你看是誰來了?”展大娘大吃一驚,只見門外走進了一行人,當前的是個尼姑,正是她在長安尋訪未遇的師姐妙慧神尼,在妙慧神尼背後,則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她的獨子展元修,女的是她的愛徒王燕羽!
展元修叫道:“媽,你下來,不要動手了!”展大娘眼光一瞬,只見展元修形容憔悴,面如黃蠟,似是大病過後一般,而且面上還有一道刀疤。展大娘不禁大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怎麼,你受了誰的欺侮了?”可是這時陣勢正轉到急處,她口中說話,人卻仍在陣中,手也未停下。
妙慧神尼道:“師妹,你好沒來由,放下兒不理,卻在這裡跟人胡鬥!”話聲未了,倏然間便已到了陣中,那“七絕誅魔陣”門戶重重,竟然攔她不住,只見她揮塵一拂,這一拂恰好從韓湛與展大娘二人之間拂下,韓湛與展大娘都感到一股極柔和的內力,將他們的身子推開。妙慧神尼化解了他們相鬥的勁力,一把就將展大娘拉出陣外。
王龍客這時正依著陣勢,轉到鐵摩勒跟著,鐵摩勒橫劍劈去,王龍客也正張開了鐵扇,當作五行劍使,削他的手腕。那一行人已陸續進來,只聽得一個聲音叫道:“摩勒住手!”接著一個嘶啞的聲音叫道:“龍兒!住手!”喚鐵摩勒的是他的師父磨鏡老人,喚王龍客的則是他的父親王伯通。
鐵摩勒又驚又喜,連忙住手,王龍客卻忽地一按扇柄,“嗤”的一聲,一支扇骨射了出來,原來他的扇柄安有機括,可以將扇骨當作短箭射出。距離極近,本來非中不可,幸而韓芷芬對鐵摩勒也是刻刻關心,一見他停手,就立刻將他一推,但饒是如此,那支“短箭”也擦著鐵摩勒的手臂射過,令他受了一點皮肉之傷。
王伯通那沉重的聲音又大喝道:“不肖畜生!老子的話也不聽了麼?”王龍客無奈何,只好退下,一眼望過去,不由得大吃一驚。
卻原來他的父親乃是躺在擔架上,讓人抬進來的,抬擔架這兩人,一個是他父親的結拜兄弟褚遂,另一個則是他們山寨以前的“三堂總頭目”華良,都是他的叔伯輩。這兩人武功本來不弱,但因抬著擔架,步聲沉重,故此剛才聽來,似是有兩人不會武功。在擔架旁邊的是一個麻衣闊袖的老人,滿頭白髮,面色卻極紅潤。
鐵摩勒與師父離別多年,見他精神仍然健鑠,把臂上的疼痛也忘記了,對眼前的異事暫且撇開,連忙跑過去問道:“師父,你怎麼到了這兒?”
王龍客聽得鐵摩勒稱這人為師父,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也跑過去叫道:“爹,你怎麼到了這兒?你,你,你落在仇人的手中’了?”他跑到距離數丈之遙,忽地想起鐵摩勒已然這樣厲害,他師父當然更是非同小可,雖然急於見父,卻竟然躊躇起來,不敢向前行進。正是:
雖雲父子關天性,利害關頭顧自身。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