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5日,凌晨2點47分9秒。
月尾島,仁川內港,玄宰站在西北部的防波堤上,面前,藍灰色的海水翻滾着,背後,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閃爍着,燈光映在海面上,宛如一條通體斑斕的巨龍。大海體內藍黑的肌理時隱時現。
玄宰穿着皮夾克,一隻手抱着頭盔,身後幾米處停着他的CUSTOM。他朝着大海敞開胸懷,眼睛盯着海面紋絲不動,像一尊雕像。凜冽的海風把他的頭髮吹得豎了起來,像針一樣刺向夜空。
海浪不停地衝擊着防波堤,在堤前堆起了一道晶瑩的雪牆。
玄宰打開長方形的盒子,是一盞枱燈,紅藍黃白四色依次閃亮,草綠色的燈罩像貝雷帽一樣,整體設計像一株蘑菇。他仔細察看了一下台燈,包括帶開關的電線和圓形的銀色鐵製底座。
這是那個不知名也未曾謀面的女人要送走的第一件東西。收件人不明確,甚至不是具體的一塊地方,而是月尾島附近的整個大海。那個女人和……她的男人是不是開着這盞枱燈交流過他們的愛呢?是不是在燈下讀書、喝咖啡、互相凝視過對方的眼睛呢?
他用力把枱燈扔進了波濤翻滾的大海。
砰!
枱燈濺起白色王冠狀的水花,立刻被吞沒到大海深處去了。
呲着白色牙齒的大海嘩啦啦地衝到防波堤下面,牙齒一顆顆碎落。
第一次任務完成了,他已經拿到了預先支付的百里香。他看着慢慢被夜霧籠罩的茫茫大海,點燃了一支煙。
女孩在他的心裏咯咯笑了。
“你丟掉了我的什麼?”
“初吻!”
“嗬,年紀不小了,還這麼感性。”
“一涉及你,我就永遠是十八九歲。”
“因為我死了嗎?”
“因為我心裏的你永遠是那麼大。”
左方的燈塔旋轉着向大海投射光柱,畫出一個圓盤,煙霧在他的眼前和額頭上冉冉飄散。
“噢,對了,這盞枱燈真的很漂亮啊!”
“你也在大海里面嗎?聽説你的骨灰撒進了蘇來浦口的海水裏。”
“是啊,大海是巨大的停機坪,無邊無際,不管什麼東西,哪怕是緊急迫降,全都能毫不費力地接納,在這裏,連死亡也是微不足道的,靈魂也是。”
“是嗎?”
“想我嗎?”
“思念你。”
“既然這樣,進來吧!騎着你的CUSTOM進來吧,讓我們在海底奔馳。”
“不。”
“怎麼?”
“我要忘記你。”
“這可能嗎?”
“等這次工作結束就行了,在我的心裏你將不復存在。”
“呵呵,恐怕不那麼容易。”
“不,我已經感覺到了,我一定能把一直扛在肩上的你放下。這麼長時間了,你的屁股難道還沒有坐疼嗎?”
“沒有啊,我總是覺得很有趣。”
“那也得下去,如果你不想變成女鬼的話。”
“早知道這樣,當時應該把頭髮留長點兒,就更像個女鬼的樣子了。”
“幸虧沒有。”
“呵呵!”
“哈哈哈!”
笑聲落到海里,化成了泡沫。玄宰點了點頭。
“我得走了。”
“讓我坐在你的車後帶我一起回去好嗎?”
“不。”
“你……似乎討厭我。”
“你終於明白了啊?”
“壞傢伙!”
“沒機會長成壞女人的小丫頭!”
“要是曾經擁有你……”
“嗯?”
“要是我曾經擁有過你,可能現在會比較容易放手。我曾計劃高考結束後跟你睡呢。”
“處女鬼?”
“哈哈哈,是啊,就是!”
“沒那麼做就對了。”
“哎呀,為什麼?”
“那樣的話,我恐怕會因為太想跟你再做一次而發瘋的。”
“哎呀,嘖嘖!”
“該走了。你先走吧!”
“你不送我嗎?像以前那樣。”
“CUSTOM沒有鱗和鰭。”
“説的也是。”
“走吧!”
“你還來吧?”
“以後還要來12次。”
“要是這樣的話,恐怕不但忘不掉,反而更難捨難分了。”
“哈哈,不會的,絕對不會。”
“知道了。你走好!我先走了。”
“好,你的家在更深的地方吧?”
“再見,硬漢!”
“……”
玄宰張開手,露出白皙的虎口。他本打算轉身回去,想了想還是走下去面朝大海坐下,無言地盯着向着遠方退去的海水,他的眼睛被大海里升起的水汽籠罩着。
海里突然亮了起來,好像女孩打開了那個女人的枱燈,打開了男人的心,或許是因為海蜇之類的海底發光體一起遊向了枱燈的緣故,或者是枱燈頂着亮光在隨波逐流。
玄宰抬起頭,眺望着月亮,狹長的月亮用金銀色勾勒出下巴,緩緩進入雲層,似乎很快就要落到海里去了。
騎上CUSTOM的玄宰用雙手把頭盔扣在頭上,看着面前深不可測的大海的鱗片,好像女孩露出虎牙微微笑着。
不,我會忘記你的。
酷咔咔咔——啷啷——
CUSTOM開始熱身,掉頭朝着陸地的方向。
只要習慣了背對着你,我就能永遠離開你。
是啊,這也是需要練習的。因為害怕練習,我一直避免把目光投向你所在的大海,也不敢靠近大海,但是,從現在開始,一切都不同了,答應那個女人把她像瓷器碎片一樣痛苦的時間、感情和愛人埋葬到大海里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也應當像她那樣做,雖然不知道這個計劃是不是能達到目的。我和她的共同點是都面臨身不由己的選擇,不管我們的愛人去的是另一片大陸,還是海里、天上,他們都已經永遠離開了,如果我們再不放棄,就只能一輩子生活在死亡中。
馱着玄宰的CUSTOM咆哮着沿海邊的防波堤疾馳着,從碼頭上看,它就像金色月光下的一陣疾風一樣在海面上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