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芒道:“你不是跟獨孤字夫妻來的麼?”心裏想見“你肯跟二叔前來,當然是以為我在夏侯二叔的軍中,是來找我的了。”
但這話他卻希望從諸葆齡口中自己説出來。
不料諸葆齡卻擺了搖頭,説道:“不錯,我是跟獨孤字夫妻語扇來的,但初時我卻沒有想到要來找你,直到剛才相會,我還是進扭。這次他們來參加義軍,也是大家共同決定,一不打算見你的。但既然見着了,那也很好。”
劉芒大失所望,説道:“原來你一直都是對我心有芥蒂的麼齡笑道:“你比過去也改變了許多了。剛才你和?可是,你,你剛才又説早已知道我與龍姑娘合不來,照理你不該對我有這麼深的誤會。”
諸葆齡又擺了擺頭,道:“不,你猜想的全都錯了。”笑了一聲,接着説道:“我把這個把月來,我心裏所想的全都對你説了吧。初時我是想成全你和龍姑娘的,但後來一想,你們性情不投,此事實難勉強。”劉芒插口道:“對啊,那不是早已應該誤會冰消了?”
諸葆齡道:“不錯,但我還不是因為你而來。你彆着急,你讓我慢慢説吧。”
諸葆齡嘆了口氣,接着説道:“我對你是慢慢消除誤會,但我知道你對我卻是心懷芥蒂。老實説,你是不是以為我與小承子有未斷的情意?我的爺爺是希望我和他成婚的。”
劉芒面上一紅,説道:“我初時的確是認為你和他比和我更為適合。你們是世交,他、他的人品武功也都比我好。不過後來我和展兄成了知交,我們坦開了胸襟傾談,我才知道這想法錯了。”
諸葆齡道:“難怪你有這個想法,我有一個時候,也因為你對我的態度不好,特地和小承子表示親熱。我和他本來是情如姐弟,他對我好,甚至我也懷疑他對我有未斷的情意。但後來才知道這全是姐弟之情。”
劉芒低聲説道:“我明白。”
諸葆齡接着説道:“我知道你對我心有芥蒂而我也有過成全你和龍姑娘的想法,所以有個時期,我的心情實在非常混亂。
我不瞞你,我跟獨孤宇走,是因為他要給我治病,而我又推不掉他的盛情。但我並不想見你,因此我曾想過在半路悄悄溜走,獨自迴轉盤龍谷,伴我爺爺的墳墓,打算再也不問世事,也不與別人往來,孤孤單單的只與我爺爺作伴,過此一生。”
劉芒“啊呀”一聲,説道:“你怎的有這樣悲傷的想法?但後來又是怎樣改變的呢?”
諸葆齡説道:“那是因為獨孤宇告訴我,當時他已接到消息,知道夏侯英這一支義軍是要到師陀來的了。”
劉芒問道:“獨孤三叔和你説了些什麼?”
諸葆齡道:“獨孤字對我説,中原豪傑正在紛紛赴援師陀,他又説不管劉芒是不是在夏候英的軍中,咱們也該到師陀去與夏侯英相會,助他一臂之力。要知回絕不但是師陀的敵人,也是咱們的大唐的仇敵。
回給的虎狼之師,數十年來,曾不斷在蹂躪中華的土地,殺害咱們的百姓,如今在咱們的國土之上,也還有回給的駐軍。赴援師陀,是為咱們的百姓報仇,也是為咱們的國家打擊強敵。其實,不必他説,一路上我也曾目擊耳聞許多回紀的暴行。不過獨孤宇把咱們必須赴援師陀的道理,説得最為清楚,最為徹底罷了。”
劉芒道:“哦,原來你是因此改變了心意,是為了要抗擊回絕的侵略而來的。
諸葆齡道:“那一晚,我想了整整一夜。自己也覺得很慚愧。
我是不是在兒女私情上想得太多了?難道我只能伴着我的死去的爺爺,就把活着的老百姓苦難都不管了?我覺得我過去心上有‘魔鬼’,這‘魔鬼’就是把個人的事情看得太重,種種煩惱,由此而來,擺不開,甩不掉。欲除煩惱,必須把心中的魔鬼殺掉。”
劉芒説道:“你這番話説得真好,不瞞你説,我的心中也是有着這個魔鬼的。現在只是把這魔鬼稍稍刺了一下,還沒有把它殺掉。”
諸葆齡道:“我的爺爺少年時候殺人太多,晚年愛讀佛經,我也曾偶然翻翻。佛經上所謂‘心魔’之説,欲除‘心魔’,必須‘慧劍’。這就要看咱們有沒有這樣的智慧,把慧劍磨得鋒利,除掉咱們的心魔了。”
劉芒道:“好,讓咱們今後互相勸勉吧。”不知不覺之間,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諸葆齡輕聲説道:“你不會怪我,我並非因你而來嗎?我到了師陀,所想的就是怎樣幫忙師陀的老百姓打退敵人了。至於見得着你,見不着你,在我的心中都無所謂,也並沒有怎樣想過。”
劉芒道:“我怎會怪你呢?我聽了你的話,心裏只有慚愧。我還不如你的智慧,不瞞你説,自從我知道你跟獨孤三叔一同來的,我就禁不住平添了許多心事,希望你來,又不知你會不會理我。心魔未除,無端端的引起許多煩惱。”
諸葆齡笑道:“你比過去也改變多了。剛才你和我的第一句話,不就是先為師陀的百姓着想嗎?假如你開口就和我談兒女私情,説不定我會大為失望,也許真的不理你的。”劉芒吐吐舌頭,笑道:“幸虧我説對了。”
諸葆齡道:“咱們相識了幾年,今晚才算是毫無隔膜的真正相識了。嗯,現在我倒想問你一點私事了,你怎麼知道我和獨孤宇夫妻來的?”
劉芒説道:“我正想告訴你,展伯承和鐵凝也早到來了。他們是在字文虹霓的這路義軍之中。我和展兄弟相處了幾個月,無話不談。看來他與鐵凝將來會成為一對情侶的。但他們這一對又與咱們以往不同,據展兄弟説,他們從沒有談過一個‘情’字也沒有鬧個説就來,毫無猶疑的。他們的年紀比咱們輕。到底是年輕的一輩強!”
諸葆齡大為歡喜,説道:“這麼説來,你們之間的芥蒂也早已消了。從今之後,咱們四個人可以成為真正的好朋友啦。”
他們傾談心事,彼此心意相通,説也奇怪,在盤龍谷的時候,他們海誓山盟,但兩人中間總似有一層幔幕隔着。今晚他們很少談到私情,但感情卻已是融成一片,兩人之間是再也沒有什麼相隔的了。
諸葆齡忽地道:“咱們別隻顧説話,忘了職守了。你瞧,山谷裏出現了一彪軍馬!”原來他們傾談心事,不知不覺之間,東方已白。山下的景物,豁然顯露,遠處的一條山谷,從高處望下去,人小如蟻,但也可以看得出是大隊的兵馬正在進人這條山谷。
劉芒吹響號角報訊,幸虧報訊得早,木裏得以從容準備。當下命令各營士兵,選好有利的陣地,埋伏山頂。待判明敵勢,再決定出擊還是防禦。另外由獨孤宇夫妻與劉、諸二人,帶領一隊騎兵,在要隘之處巡邏,相機出擊,試探敵人的虛實。
不多一會,回較先鋒已到。是巴大維率領的三千騎兵,原來拓拔雄得到泰洛的報告,亦己知道山上有敵方隊伍,但卻不知道敵人的虛實。巴大維所擔當任務正是和獨孤宇一樣,來試探虛實的。
巴大維自恃是回給第一武士,雖然在天狼山之戰,他被段克邪稍稍挫折了一點鋭氣,但他也知道段克邪是中原第一高手空空兒的師弟,他與段克邪打成平手,心裏想道:“我即輸給空空兒,那也不足為辱。”天下能有幾個空空兒?”正因為巴大維“目中無人”的故態依然未改,故此他根本就不把山上的“草寇”放在心上,拓拔雄叫他來試探虛實,他卻帶了三千騎兵,便來衝營劫寨。
獨孤宇一聲令下,亂箭齊發。山上的石頭也似冰雹般的飛下去。這次與天狼山之戰相比,恰好形勢倒轉過來、師陀這邊是以逸待勞,居高臨下,據險制敵。一輪亂箭飛石,把巴大維這隊騎兵打得人仰馬翻。
巴大維大怒,一馬當先,便來搶關。掄刀揮劍,衝開箭石,前哨士兵,擋他不住,竟然給他佔了山頭。
獨孤字夫妻快馬衝出,巴大維喝道:“師陀與你們大唐有何相干?你們漢人專門喜歡到這裏來多事!好,你們既然要多管閒事,我就叫你們知道我的厲害!”
獨孤宇喝道:“師陀有何犯及你回統之處,你們卻要侵佔它的國上,欺凌它的百姓?”
兩騎相向,看看就要碰上,獨孤宇忽地一聲長嘯,從馬背上飛身掠起,搶上巴大維的坐騎,揮舞摺扇,點他頸後的“大椎穴”。
獨孤字最擅長的是點穴,但他所使的摺扇不宜於馬上交鋒,故此他飛身搶上敵人的坐騎,看似冒險,其實卻是用己之長,攻敵之短。
巴大維心頭一凜:“這人的膽量是不小!”但他心中只是佩服獨孤宇的膽量而已,並非佩服他的武功。
不過獨孤宇的身手之矯捷,卻也令得巴大維不敢大過輕敵,他是個武學大行家,聽得背後微風颯然,不用回頭,已知獨孤宇是點他那個穴道,立即反手便是一刀。
此時獨孤字剛剛落在巴大維的馬上,一匹馬來了兩個人,各以絕招攻敵,當真是比近身肉搏還更兇險!
巴大維喝聲“下去!”反手刀使得精妙之極,不但護着後頸,而且刀頭的鋸齒反勾獨狐宇琵琶骨。獨孤字也不禁吃了一驚:“這廝的武功,竟似比泰洛還高几分。”
但馬背上近身肉搏,獨孤宇的短器卻並不吃虧。當下扇一指,搭上了巴大維刀頭的鋸齒,把巴大維的刀道卸了一半。巴大維這一刀未能把獨孤宇擊落馬背,這才知道獨孤宇的武功在自己估計之上。
不過,巴大維的內功造詣還是要勝獨孤宇一籌,一刀未能將他打落,迅即在馬上回頭,左手的青銅劍也刺過來。
眼看獨孤字難以抵擋,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人耳。呂鴻秋的三顆小銅鈴連翩飛至,分打巴大維的三處要害穴道。
巴大維大吃一驚,“漢人中怎的有許多打穴高手!”青銅劍顧不得去刺獨孤宇,連忙使了一個“橫掃六合”的招式,把呂鴻秋的三顆小鋼鈴全都打落。卻不料呂鴻秋的第四顆、第五顆小銅鈴連接打來,幾乎是同時到達,這兩顆小銅鈴不是打人,而是打馬,把巴大維那匹駿馬的兩個眼睛打瞎了。
説時遲,那時快,獨孤宇也立即飛身跳下馬背,在他跳下的那一霎那,摺扇一張,在馬腹上劃開了一道傷口。
巴大維那匹坐騎受了重創,疼痛難當,一聲長嘯,忽地躍起一丈多高,把巴大維拋了出去。巴大維也真個了得,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居然平平穩穩的落下地來,沒有受傷,可是他那匹坐騎已是一命嗚呼了。
獨孤宇笑道:“有膽的你再上來。”巴大維怒道:“有膽的你下來,咱們步戰!”獨孤宇笑道:“我是要下來的,但卻不能聽你的命令。你既然不敢上來,我就讓石頭來招呼你吧!”把手一揮,山頭上的義軍把亂石滾下,轟轟隆隆之聲震得山嗚谷應。
巴大維的手下見主帥搶關失敗,士氣早已消了幾分,此時又被亂石打得人仰馬翻,那裏還敢戀戰?不待巴大維下令,便即亂哄哄的四面散開,爭着逃下山去。
巴大維氣得暴跳如雷,論武功他是在獨孤字之上,可是他如今失了坐騎,對方居高臨下,以逸待勞,他處在不利的形勢之下,卻怎敢單獨一人衝上前去?而且即使讓他衝上,他也沒有把握勝得過獨孤宇夫妻。因此儘管他不肯服輸,暴怒過後,也只好垂頭喪氣的下山了。
呂鴻秋笑道:“咱們可以追下去了!”追到半山,只見山下旌旗招展,回絕的中軍已經來到。拓拔雄在斗大的帥字旗下,騎着戰馬,親自出來觀察敵情,兩旁武士圍擁保護着他,自是不在話下。
拓拔雄看了一會,哈哈笑道:“這只是一股草寇,不足為患。”
泰洛説道:“那麼咱們趁勢消滅了這股草寇呢,還是不必理會他們,徑赴師陀京都?”
拓拔雄有個脾氣,喜歡裝着禮賢下士的模樣,反問泰洛道:“依你之見如何?”泰洛道:“本來是癬疥之患,但若不把他們消滅,只怕有後顧之憂。”要知泰洛昨晚偷襲失利,吃了大虧,恨不得把獨孤宇與木裏等人殺掉,把這股義軍消滅,才得稱心。
拓拔雄沉吟道:“我已經遣巴將軍去試探虛實了,説不定他已攻佔了山頭呢。且待巴將軍的探子回報吧,”話猶未了,只見三五成羣的十幾個騎兵,滿身塵土,甲冑不全,馬鞍失落,人馬都帶着傷痕,十分狼狽的跑回來。正是跟隨巴大維去搶關的那隊騎兵。”
拓拔雄吃了一驚,説道:“怎麼,你們吃了敗仗了?巴將軍呢?”回絕的騎兵道:“我們忙着逃命,敵人厲害得很,已顧不得巴將軍了。”拓拔雄又驚又怒,拔刀斬了兩個騎兵,喝道:“臨陣不顧主帥,先自潛逃,該殺!”
泰洛勸道:“巴將軍武功蓋世,想不至於有事的,眾寡不敵,地勢不利,偶爾打了敗仗,也是兵家常事。請元帥息怒。”泰洛給巴大維説情,其實也是替自己遮羞。巴大維武功遠勝於他,尚且失敗,那麼他昨晚偷襲失利,也就不足為恥了。
拓拔雄正要派人去接巴大維,泰洛忽道:“咯,那不是巴將軍回來了?咦,山上還有一彪人馬追下來呢。”原來巴大維失了坐騎,又是最後才走,故而此時才到。
泰洛抬眼一望,認得帶兵追下來的是獨孤宇夫妻,便即向拓拔雄請令,説道:“這對夫妻是來給宇文虹霓助陣的漢軍首領,他們人數不多,讓我們帶幾千騎兵上去,包管可以把他消滅。”
泰洛在這裏打着如意算盤,要想吃掉獨孤宇這隊兵馬。獨孤宇夫妻卻也在那邊商量如何打擊回絕大軍的士氣。
他們追到半山,已經看見拓拔雄打着帥字大旗,在山前觀察形勢。獨孤宇道:“回給大軍已到,咱們可不能迫下去了。按照昨晚與木裏將軍商定的計劃行事吧。”呂鴻秋笑道:“咱們是不必冒險攻擊,但也得叫這韃子元帥知道咱們的一點厲害。”
呂鴻秋輕騎疾進,將到山下,倏的把馬勒住,摘了兩顆銅鈴,把手一揚,鈴聲叮噹,便向拓拔雄飛去。拓拔雄看見一個美貌女子追下山來,不覺有點詫異,笑道:“這個雌兒倒是大膽得很,但也長得好標緻呀。要是將她捉了,獻給王叔,倒是一件絕好的禮物。”話猶未了,只聽得一連串的叮噹之聲,呂鴻秋那兩顆小銅鈴已經打了到來。
拓拔雄笑道:“這是什麼玩意?”泰洛識得厲害,連忙跳起身來接了一顆銅鈴,但另一顆銅鈴他卻接不着,直飛到拓拔雄的身前,才給一個武士接下了。
可是這個武士的本領遠遠不如泰洛,他是給銅鈴打着穴道,這才反手接下銅鈴的。他正要把銀鈴獻給元帥,陡的只覺全身麻軟,一跤跌下,變做了一團爛泥似的。大叫一聲,雙眼翻白,拓拔雄把手一摸,這武士已經斷了氣了。
原來他給呂鴻秋的銀鈴正巧打着死穴,但因銅鈴是從遠處飛來,力道稍嫌不足,因此要過了片刻,才能致他於死。
呂鴻秋飛出銅鈴,立即策馬上山,回絕的強弓硬弩,已是射不着她。拓拔雄大吃一驚,説道:“一個女子,也這麼厲害。我倒是不可輕敵了。”
巴大維逃了回來請罪,説道:“讓我再帶一彪軍馬前往搶關,我已知道地形、繞過險要之處,側攻他們,一定可以將功贖罪。”
拓拔雄已有怯意,説道:“勝敗兵家常事,巴將軍何必介懷。”
巴大維正要堅請,就在此時,只見山頭上處處旌旗,人影綽綽,喊殺之聲,驚天動地,亂箭石頭紛紛打下。
其實山頭的義軍人數不過二萬餘眾,只有回給軍隊的半數。
但因山高林密,山下望上去,但見義軍到處出現,急切間怎能判斷敵人的多寡?當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拓拔雄一來是給呂鴻秋嚇得慌了;二來巴大維是他國中的第一武士,巴大維失利,也大大的挫折了他的士氣,三來他看見義軍的聲勢,幾疑草木皆兵,還怎能冒險上山去攻擊義軍。
拓拔雄沉吟片刻,説道:“咱們最緊要的任務是赴援京都,解王叔之圍,這股草寇咱們雖然能夠消滅他們,但卻不必在這裏消耗兵力了。”於是下令大軍趕快通過此山谷,以免中伏。回給軍是以騎兵為主,到了平原地帶,他們便可以發揮騎兵之長。
回絕大軍以戰車作為外圍,騎兵在第二圈,步兵則在最內一圈,由騎兵保護。山上石頭滾下來,有戰車防禦,雖然有傷亡,並不很多。回籠的犄兵也發箭向山上射去,掩護大軍行進,當然,他們的弓箭從谷底射向山上,漫無目的,更是不容易殺傷義軍。
木裏與獨孤宇按照原來的計劃,等回絕的大軍三停過了兩停,突然一聲令下,將預先斬下的樹木推下山來,塞着了谷口,出頭上的義軍一擁而下,截住了回絕的後軍廝殺。
木裏與獨孤宇所定的戰術十分成功,要知他們若然不放過回絕的主力便即出擊的話,那是敵眾我寡的形勢,回給軍的裝備又遠勝義軍,那自是對義軍不利。如今截着了回絕的後軍廝殺,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回絕的後軍不過萬人,義軍比他們多了一倍,主客的形勢恰好掉轉過來,義軍當然有把握圍殲他們。這個戰略正合乎孫子兵法的“倍則圍之”,與‘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的兵學原理。
樹木堵住了谷口,戰車在急切間也衝不過去。回絕的後軍只好在谷里與義軍展開了一場激烈的白刃戰。一到了白刃戰的時候,什麼騎兵戰車,都難以發揮原有的戰鬥力了。此時勝負的關鍵,最主要的是決定於雙方的士氣。
拓拔雄聽得後軍被敵人截斷,大大吃驚。巴大雄道:“咱們要不要回師解救?”話猶未了,只見山谷那邊塵土大起,金鼓聲喧。原來是夏侯英與宇文虹霓這支聯軍的前頭部隊趕到。
拓拔雄嘆了口氣,説道:“毒蛇齧腕,壯士斷臂。保全實力要緊,咱們還是趕往師陀京都。”其實他乃是不明敵方虛實,怯於在不利的地形和敵人作戰。自比“壯士”,那只是停着麪皮所説的門面話了。
義軍與回約的後軍在谷中展開非常慘烈的白刃戰,劉芒與諸葆齡殺人回給軍中,正在浴血猛戰,忽聽得有個清脆的聲音説道:“咦,你看那邊,不是劉大哥和你的齡姐嗎?齡姐,齡姐!”
戰場上的廝殺聲震耳欲聾,但因這個少女的聲音儼似銀鈴,十分清脆,而且又是用傳音入密的內功送出,所以劉芒與諸葆齡是聽見了,
説話的這個少女是鐵凝,和她説話的那個少年,不問可知,當然是展伯承了。
原來這支先鋒部隊是由段克邪率領的。字文虹霓下了天狼山之後,便挑選五千精騎,撥給段克邪指揮,要他兼程趕路,接應木裏的義軍,鐵凝與展伯承自告奮勇與段克邪同作先行。
這支前鋒部隊來得恰是時候,木裏的義軍本來佔了優勢,段克邪這支精鋭部隊又再投入戰場,更加如虎添翼。回紀的後軍在他們衝擊之下,登時呈現了土崩瓦解的局面。
鐵凝眼尖,先見了劉芒和諸葆齡,於是立即便與展伯承向他們那邊殺去。
鐵凝平時與展伯承説話,總是喜歡把諸葆齡叫作“你的齡姐”的,習慣成了自然,此時不知不覺,也這樣叫了出來。若在平時,諸葆齡聽了,心裏一定多少有點不舒服的,但此時在火熱的戰鬥之中,她根本就沒有想過個人的問題,當然更不會有閒心去琢磨鐵凝的説話是譏諷還是善意了。
劉芒應道:“展兄弟,你過來!”諸葆齡也在叫道:“凝妹,你——”她本來是想叫鐵凝過來的,忽地眼光一瞥,看見一小隊回紀騎兵正在圍攻木裏,四部戰車構成了一個小包圍圈。
看來敵人已知道了木裏乃是義軍首領,故而不惜犧牲,要把木裏置之死地。諸葆齡連忙改口道:“凝妹,你們去助本里將軍一臂之力吧。他那邊更需要增援。”
展、鐵二人同聲應道:“是!”鐵凝輕功超妙,身形一掠,越過戰車,使出刺穴的劍法,轉眼間就刺傷了十幾名回給騎兵。展伯承氣力大,殺退了戰車旁邊的刀斧手,把戰車掀翻,義軍迅即衝入了這個包圍困,來一個反包圍,把這隊回給騎兵盡數消滅。
木裏喝道:“放下刀槍的不殺!”此時回絕的官兵死傷累累,剩下來的已不到三千人,敗局已成,士無鬥志,果然聽令放下武器,結束了這場慘烈非常的惡鬥。
木裏留下一支隊伍清理戰場,收容戰俘。清除了谷口的障礙之後,立即下令繼續進軍。
此時劉芒與諸葆齡才有空與展、鐵二人敍話。
展伯承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和他們會面,看諸葆齡對待劉芒的神態,似乎他們二人已是和好如初,展伯承自是暗暗為他們歡喜,但另一方面,他又有點害怕由於他與鐵凝的出現,會觸起諸葆齡的感傷。甚或有難堪的情緒。
諸葆齡非常爽朗的招呼了他們,笑道:“我不知道你們早已到師陀來了,聽説你們在京城一役,和師陀的老百姓把回給軍打得龜縮在王城裏面,不敢出來,真是令人鼓舞。我卻至今才到,對你們可是慚愧了。”
展伯承自小就和諸葆齡同在一起,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齡姐”,卻似換了個新人似的,令他又驚奇,又是歡喜。過去的“齡姐”雖然有幾分男子氣概,但也往往免不了有多愁善感的時候,而現在的“齡姐”則是個胸襟開闊,言辭爽朗的巾幗鬢眉,這個變化可真是太大了。
展伯承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暗自想道:“怪不得空空前輩和我説:一個人在江湖闖蕩幾十年,所得到的磨練和好處還不及在戰火中磨練一年半載,甚或三兩個月頭。這話當真不錯。空空前輩如今是判若兩人,齡姐也是判若兩人了。”
鐵凝笑道:“你一來就打了這樣漂亮的勝仗,我們都佩服你呢,還説什麼慚愧。嗯,你和劉大哥是幾時見面的?體己的話兒説過了沒有?”鐵凝比諸葆齡小兩三歲,還不脱孩子脾氣,一開口就不知不覺的要和他們開玩笑。
諸葆齡微微一笑,未曾回答,劉芒搶着説道:“展兄弟,我工要告訴你,我與諸昨日相見的,她和我説了一段佛經的話。很有意思。”
辰伯承詫道:“原來齡姐還會念經説法,這我可還不知道呢。她説的那段佛經是什麼,快告訴我。”劉芒道:“好,我告訴你。”
他們二人並轡同行,跑在前頭,卻把諸、鐵二女子甩在後面了。
鐵凝正想追下去,諸葆齡笑道:“就讓他們也説説體己的話兒吧。”
鐵凝恍然如有所悟,説道:“對,他們説他們的,咱們説咱們的。齡姐,你是不是有點討厭我?”
諸葆齡怔了怔,説道:“這話從何説起?”
鐵凝是爽直的性兒,心中藏不住話的,説道:“那次在客店裏,你知道我來了,你就走了。連見面也不肯和我一見,我以為你是討厭我呢!”
諸葆齡笑道:“原來如此。那次我是有意讓你和小承子單獨相會的。不過,我的做法也不妥當,我向你認錯就是。”
鐵凝道:“你不是討厭我,我就喜歡了。一點小小的事情説得上什麼認錯?”説話之間,前頭劉展二人談話有幾個零碎的片語飄進她的耳朵。
鐵凝隱約聽得“慧劍”“心魔”與及“無明”“執着”等等佛學名辭,不覺笑道:“齡姐,我從不知道原來你對佛經也很有心得。你給劉大哥説的什麼經?劉大哥着了迷了。你聽,他正在將你所授的佛法轉給展大哥呢。你説給我聽聽好嗎?師傅親傳,勝於我去請展大哥轉授。”
諸葆齡笑道:“我那裏懂得什麼佛法,不過是從佛經中的一句‘揮慧劍,斬心魔。’而引起的一點感觸罷了。我以為每個人心中都有‘心魔’,這‘魔鬼’就是隻執着於個人的利害,把個人的事情看得太重。於是而起諸般煩惱,妄動無明。因此,必須以智慧之劍,除掉心魔。”
鐵凝道:“好,説得好。我以前也貪玩,到廟裏聽過一個老和尚講經。他説的我一點也不懂,你説的我雖然不敢説是全懂,但卻要比那個老和尚講的明白多了。”
諸葆齡笑道:“我説過我講的並非佛法只是自己的一些感觸。大世上也沒有那個和尚是這樣講的。”
鐵凝笑道:“管他有沒有人如此講過,能令人聽得懂就是好的。我覺得你説得很有意思,再説下去。”
諸葆齡那晚與劉芒説的不過是一時想到,自己也覺得還未説得十分透徹,回來之後,又想到了好些道理。鐵凝既然有興趣聽她“説法”,於是她就接下去説道:“佛經中談到‘揮慧劍,斬心魔’。有十二字真言。這十二個字是‘斬無明,斷執着,起智慧,證真如。’”
鐵凝“哎喲”一聲,插口説道:“你一説什麼真言,我又不懂了。你用你自己的話來説吧。”
諸葆齡笑道:“別心急,我正要用自己的話來對你説呢。不過,佛經上既然有這十二字真言,我總應該把它先引出來,這才好發揮呀。”
鐵凝道:“好,那你説吧。”
諸葆齡説道:“俗語説:‘無明火起三千丈’,什麼叫做‘無明’照佛經的説法就是貪、嗔、疑這三種念頭,何以有這三種念頭,我認為那都是隻想到自己,而沒有想到別人之故。執着即是固執一件事情,我也解釋了‘自以為是’——自己總是對的,別人總是錯的。‘無明’與‘執着’都是不對的,所以‘斬’要‘斷’。斬了無明,斷了執着,就生出智慧來了。起了智慧,就可以到佛經上所説的‘真如’境界,也就是最完滿的一種境界。這後半段是佛法的道法。”
鐵凝又笑道:“你上半段講的,我聽得很明白,下半段講又是太玄了。我不要聽佛經的説法,我要聽你的説法。”
諸葆齡道:“我以為‘起智慧’就是明白道理,什麼道理?
最緊要的就是能分別大是大非,懂得有所應為,有所不為的道理。比如説,回給侵略別國的土地,欺凌別國的百姓,於是老百姓就起來反對它。回紀不對,老百姓對。這就分出是非來了。
咱們助師陀抵抗回絕,這是咱們應該做的事,咱們也做得對了。
至於一些個人之間的恩怨與糾紛,那就不必計較了。只要大家做的是同一樣的事情,同是對老百姓有好處的事情,那就行了。舉眼前的例子來説,小承子和劉芒曾經打過架,現在大家來抗回給,他們也就成為好朋友了。這也可以説他們明白了道理。或用佛經的話説,他們是起了智慧了。如果一個人能夠揮慧劍,斬心魔,他就會有坦蕩的胸懷,心中可以消除諸般煩惱。我以為這就是佛經中所謂‘真如’的境界。”
鐵凝道:“好,你這麼一説,我可懂了。這麼説來,咱們最大的敵人還是咱們心中的魔鬼,一定要把它殺掉,是不是?”格夜齡道:“不錯。你把揮慧劍斬心魔的道理又發揮了一層了。”
鐵凝道:“齡姐,你真好。”諸葆齡道:“好什麼呢?你的心地純真,‘心魔’比我少得多,我還要向你學呢。”
鐵凝道:“不,你比我明白道理。不瞞你説我從前對你是頗有誤會的,你、你能夠原諒我嗎?”
諸葆齡道:“我從前對你不夠關心,做的事情也有不對的地方,以至引起你的誤會。我也該求你原諒。好在這些都是小事,照咱剛才説的道理——”鐵凝立即接下去説道:“根本就不必提了。齡姐,從今後,你把我當作小妹看待吧。”
鐵凝以前因為諸葆齡既與劉芒相愛,又與展伯承表現甚為“親熱”,對她是甚無好感的。經過了這一番談話,相視而笑,莫逆於心。
鐵凝道:“咱們趕上去。”揚聲説道:‘喂,你們講完了沒有?
是不是也在説慧劍心魔的道理?展大哥,算起來你是齡姐的再傳弟子,我是她的精傳單子,你應該向我討教呢。”
展伯承笑道:“同出一師,那也就不分什麼再傳嫡傳了。咦,你們聽,前面似乎又在廝殺了。這回咱們是要揮利劍,斬外敵了。諸、鐵二人趕上前去果然穩隱聽得金鼓之聲,展伯承連忙吹響號角,給後面的隊伍報訊。
原來拓拔雄的大軍在距離師陀京都三四十里之處,又碰上強敵。這是烏獲所統領的民兵。這支民兵約有一萬之眾,前鋒部隊是浩罕和三千獵人所組成的騎兵。正是:
振臂一呼齊奮起,民兵浩蕩掃強胡。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