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伯承道:“劉大哥,我和齡姐乃是世交,褚爺爺曾有把齡姐許配與我之意,這你想必亦已知道了。但這卻並沒有成為事實。我以為人之相知,貴相知心。世間有男女之情,有姐弟之情,有好友之情。齡姐與你心心相印,這是男女之情,我和她是姐弟之情,和你是好友之情。這些感情都可彌足珍貴的,但卻各各不同。劉大哥,我想你明白了這個道理,當不至於心中還有芥蒂。”
展伯承說得極為坦率,劉芒心中感動,半晌說道:“展兄弟,那麼你和鐵姑娘又是怎樣一種感情?”展伯承說道:“現在是兄妹之情,將來如何,那就是將來的事了。”
劉芒在這半個月來的相處,也看得出來,鐵凝與展伯承早已是情非泛泛。他從展鐵二人的事情想到了自己和褚葆齡之間的一波三折,不覺嘆了口氣,說道:“可惜已經遲了。”
展伯承懂得他的意思,說道:“不,還沒有遲。你是怕你得罪了齡姐,齡姐可能不肯再原諒你了,是嗎?我以為不會的,齡姐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她過後思量,豈有不懂得你的用心之理?何況如今龍二姑娘又已離開了你,她對你縱有誤會,亦是不難冰消的。”
劉芒又是半晌不語,終於幽幽嘆了口氣,說道:“但卻不知葆齡今在何方?”
展伯承道:“她與獨孤宇夫婦同行,獨孤宇若是找不著你的夏侯三叔,一定也會得知訊息。你不是說夏侯英將要到師陀的嗎,那麼,你和齡姐的見面之期,亦當在不遠了。到時你只須向她陪一個罪……”
劉芒滿面通紅了,說道:“這個,這個將來再說吧。如今我在這裡閒散半月,但心裡卻是十分焦急呢。我和浩罕已成了好朋友,我一直在盼望他回來。他回來了,戰火想必也就快要重燃了。說實在話,如今我已是沒有多大心思去想兒女私情了。”
展伯承笑道:“我何嘗不也是如此?我今晚是忙裡偷閒才和你談這番心事的。我比你更焦慮呢,我答應了楚叔叔來助字文姑姑,如今宇文姑姑被回紇所俘,烏獲去探聽消息,迄今也還未有回報。”
正說到這裡,展伯承忽黨頭頸一涼,似是被人吹了一口涼氣,展伯承大驚,連忙反手一掌。只聽得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哈哈笑道:“小承子,你擔心什麼?有我來了,天大的難題都會給你解開。嘿,嘿,你這反手龍形一式的掌法倒是練得很不錯了啊!”
展伯承這一喜非同小可,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空空兒。在空空兒背後還有他的妻子辛芷姑。
空空兒平生遊戲人間,年近五旬,童心未退。他從樹上跳了下來,吹了展伯承一口涼氣,把展伯承嚇了一個大跳。
展伯承喜出望外,連忙上前施禮,說道:“空空前輩,辛老前輩,你們兩位怎麼也來到此間?”空空兒笑道:“還不是特地找你們來的。我的老伴兒聽說她的徒弟跟你跑來師陀,她心急得不得了,生怕她的徒弟出了意外。”
辛芷姑笑道:“不如是你急著要趕到這裡來找人打架才真。我的徒弟跟著小承子,我有什麼不放心的?”辛芷姑是情場的過來人,早在揚州的時候,已隱隱看出了鐵凝的心事,是以有意無意的和展伯承開了兩句玩笑。
展伯承面上一紅,說道:“這麼說,兩位前輩是已經見過楚大俠的了?,”
空空兒道:“最近沒有見過,但我到過鐵摩勒的山寨,他的事情與及你們師陀國的事情,我都已是知道了的。”
原來空空兒夫妻本來是要陪伴楚平原與宇文虹霓回國的,辛芷姑在揚州與司空猛的一戰,受了內傷,故而空空兒與她先到少林寺再討幾顆小還丹,然後再到金雞嶺去打了一轉。
辛芷姑道:“我們並不知道師陀的危急情況,要不然早已來了。楚平原到過金雞嶺,見了鐵摩勒之後,又到淪州找老英雄金刀董釗去了。鐵摩勒答應派出一支精兵來援師陀,可能由段克邪率領,鐵錚和華姑娘也會來的。但我們等不及他們,便先來了。”
展伯承大喜道:“這消息好極了,咱們趕快去告訴這裡的義軍首領木裡,讓他安心。”空空兒道:“我正是要賠我引見。我是到了這兒才知道宇文虹霓大寨給回紇兵攻破的。正不知到何處去找他們的首領,卻巧先碰見你們。好,咱們這就去吧。”
劉芒待他們談話告了一個段落,也上來以後輩之禮,拜見空空兒,辛芷姑。空空兒道:“我聽得小承子叫你做劉大哥,你的爹爹可是劉振?”劉芒道:“不錯。原來空空前輩和家父也是相識的麼?”
空空兒道:“我與你的爹爹沒見過面,但獨孤宇卻是我的朋友,夏侯英我也曾見過一面。他們和你爹爹是八拜之交,是麼?”
劉芒大喜道:“正是,空空前輩可知道我的夏侯二叔和獨孤三叔的消息?”
辛芷姑笑道:“我不但知道,還在路上恰巧碰上了你的獨孤三叔呢。”
劉芒又驚又喜,說道:“只是獨孤三叔一人麼?”辛芷姑微微一笑,說道:“不,是三個人。獨孤宇夫妻之外,還有一位褚姑娘。這位褚姑娘聽說是你從前在盤龍谷的時候的鄰居,對麼?”劉芒黑臉泛紅,說道:“他們怎麼說?”
辛芷姑笑道:“他們曾向空空兒提及了你,問我們知不知道有你這樣的一位後輩英雄。”劉芒滿面通紅,說道:“辛老前輩說笑了,我那能當得起英雄二字?”
空空兒說道:“英雄不是單論武功,你在穆家的一戰,不畏強梁,不求庇護,就很有英雄的氣概。你的姑父穆莊主武功還勝於你,但比起你來,那隻能算作是狗熊了。”
空空兒接著說道:“夏侯英在蘇州的東北山地,這消息是獨孤宇告訴我的。獨孤宇已經知道你是要趕回夏侯英那兒,恐怕你不知道他的所在,他認為我在江湖上交遊廣闊,因此託我一事,叫我轉知江湖上的朋友,倘若碰上了你,就告訴你。我已經轉託幾位丐幫的分舵主代為留意了。我在蘇州無暇停留,沒有去拜訪夏候英。但亦聽得說夏侯英也是準備和他的隊伍到師陀來的。想不到你已先到這兒來了。”
劉芒聽了這些消息,心中的高興是難以形容。打聽他的行蹤的雖然是獨孤宇,但顯然這是他替褚葆齡說的。“可見葆齡雖然裝作與我決絕,心裡還是關懷我的。”劉芒心想。想到這裡,心裡也就有甜絲絲的感覺了。
說話之間,已到了木裡那座營賬。空空兒足跡遍天下,師陀國也曾是他舊遊之地。木裡久已聞得他的大名,相見之下,無限歡喜。
木里正在把宇文虹霓被回紇所俘的事情告訴空空兒,鐵凝一陣風似的揭開帳幕衝了進來,叫道:一師傅,你來得正好,你快快吩咐師公做一件事情!”
辛芷姑笑道:“你這瘋丫頭,話也沒說清楚,你要師公做什麼事呵?你不會求他嗎?”
空空兒笑道:“不用她說,我已經知道了。是不是要我去救你的宇文姑姑?”
鐵凝道:“正是啊,原來你已知道了。楚叔叔是我爹爹的好朋友,也是你的好朋友,你可不能不幫這個忙啊!”
辛芷姑笑道:“不用你說,他也會幫忙的,你師公沒事也要找這事理的,有了這個機會,他巴不得到京城去大鬧一場。”
空空兒板起面孔道:“不,我還要打聽打聽再說呢。”
鐵凝怔了一怔,撅著小咀兒說道:“師公,你要打聽什麼?難道你怕回紇的千軍萬馬?”
空空兒笑道:“我是怕在京城裡找不著有斤兩對手。救人容易,但找不到好的對手打架,我卻要感到掃興了。”
鐵凝這才知道空空兒是有意在戲耍她的,笑道:“師公,我說給你聽,你可別慌。京城裡的高手可多著呢,有雪山老怪的徒弟司空猛,有回紇國數一數二的武士泰洛,還有鐵牌手竇元和沙鐵山這一班人。”
空空兒大笑道:“好,這幾個人雖然不是我的對手,但也還有資格可以陪我玩玩。”鐵凝道:“那麼你是要去的了?”空空兒道:“當然,有人陪我打架,我是非去不可的了!”回頭對妻子說道:“芷姑,咱們今晚就去!”
本里起初以為他們是說笑的,聽到後來,這才知道是真的,不禁大吃一驚的說道:“空空大俠,回紇的精兵都駐在京城裡面,王宮已被他們佔據,宮中防守森嚴。空空大俠武功蓋世,我是久已仰慕的了。可是這樣深人龍潭虎穴——”
空空兒哈哈笑道:“唯其是龍潭虎穴,那我才有一去的興趣。”
木裡道:“依我之見,不如等到烏獲那邊的消息來了,他在京城裡聯絡好人,與咱們裡應外合,攻打京城之時,那時空空大俠再人王宮救人,豈不更易成功。”
空空兒道:“我的脾氣就是專揀難的事做。”
木裡碰了一個軟釘子,心裡想道:“這位空空大俠聲名蓋世,但也著是太驕了。一個人本領再強,可也不能目中無人。”當然,木裡因為與空空兒只是初次見面,對他雖然有意見,卻是不便和他直說。
當下本里委婉的說道:“空空大俠就是要去,也請再待一天如何?我今晚把王宮的地圖繪出來,空空大俠帶在身邊,或許有點用處。”
在空空兒的心裡,其實是連地圖也不想要的。但以木裡的感情難卻,只好多謝了他,答應多留一天。
鐵凝笑道:“木裡將軍,你還不知道我師公的本領呢。他最拿手的本領還不是武功,而是偷東西。我師公號稱妙手空空,是天下第一神偷。取人之物,易於探囊。他會偷東西,也會偷人的。從前他曾在飛虎山偷了段圭璋大俠的兒子,就是後來變成了他師弟的段克邪,也就是我的表叔。師陀王宮的防衛雖然森嚴,也不見得就強過當年的飛虎山。”鐵凝譁是的將師公的本領誇了一頓,在她心目之中,是以為空空兒一出馬就一定會成功的。
本里笑了一笑,說道:“好,那麼我明早給空空大俠送行,但祝空空大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我在這裡靜候好音了。”
其實不須鐵凝給師公誇耀,木裡也知道空空兒的妙手神偷之名的。但他總覺得空空兒這樣的把事情看得太過容易,卻難保不受挫折的,當然這些掃興的說話他不會說出來,當下就獨自去趕繪王宮的地圖了。他是宇文虹霓的親信武士,在師陀的王宮住了將近十年,對宮中的建築、地形,瞭如指掌。
鐵凝道:“師公,你帶我們去。”空空兒笑道:“用不著你們。”鐵凝道:“我們雖然幫不上你的忙,但讓我們跟你去開開眼界也好。”
空空兒道:“好吧,好在你們的輕功都已有了一點根底,不至於怎樣耽擱我的路程。你的師父最包庇你,她也捨不得一見你就走的,就讓你在路上陪陪師傅吧。”事情就這樣說定了。
當晚木裡繪好了地圖,卻把展伯承悄悄請來,對他說道:“空空大俠的本領我是相信得過的,但有時也要預防萬一。我把烏獲的地址給你,你到了京城,可以找他。萬一有什麼意外,或者他也可以給空空大俠助一臂之力。不過,你卻不必先告訴空空大俠。”
木裡的武功不是第一流,但頗有知人之明。他與展伯承相處一月,知道他的性情穩重,可以付託大事,而鐵凝則是稚氣未消。至於空空兒,則他見了一面之後已是完全清楚他的性格了。所以木裡才吩咐展伯承不必先告訴空空兒,免得損傷了空空兒的自尊心。
第二天一早,空空兒接了木裡所繪的王官地圖,便與辛芷姑和展、鐵二人下山。此時解凍已經半月,冰雪都差不多融化了,但草原上還是處處泥濘。空空兒夫妻施展絕頂輕功,泥濘的草原對他們來說,算不了什麼。展伯承和鐵凝輕功稍差,則多少受了一點影響。但八百里的大草原,他們也不過只用三天的功夫,就通過了。第四天一早進了師陀國的京城。空空兒找了一處比較偏僻的客棧住下。
吃過早飯,空空兒道:“我先去揣一揣道(摸熟周圍道路之意)。你在客棧等我吧。”可是空空兒出門之後,展伯承卻說服了鐵凝,叫她在辛芷姑面前代為說辭,讓他出去尋訪烏獲。並要鐵凝給他遮瞞。鐵凝對於展伯承的請託自是一口應承。她的說謊本領比展伯承高明得多,說是展伯承去找木裡的一位朋友,卻不提這人是誰和找他的目的。辛芷姑當然是不會攔阻展伯承的。
當晚空空兒興沖沖的回來,說道:“咱們二更潛人王宮,三更得手,至遲四更回來。小承子、阿凝,你們不必去了。留在客棧等我。”空空兒說得好似事情已經成功似的,鐵凝卻是大失所望。
鐵凝撅著小嘴兒道:“師公,你說好了帶我們去開開眼界的,說過的話又不算數。”展伯承卻道:“空空大俠是去救人,此事非同小可,你當是玩耍的嗎?”咱們的輕功差得太遠,去了幫不上忙,可能反累事。不如留在這裡等著給宇文姑姑接風更好。空空大使帶咱們到了京師,今晚幫不上忙也可以瞧瞧熱鬧,也算是開了眼界了。”空空兒笑道:“到底是小承子明白事理。”於是遂和辛芷姑一同進宮,撇下了展伯承和鐵凝了。
鐵凝埋怨道:“展大哥,你不幫忙我說話也還罷了,怎麼反而站在師公那邊,說了我一頓。”展伯承笑道:“凝妹,你今晚和我出去,還有更大場面的熱鬧好瞧呢。我已經約好烏獲,今晚就在京師舉事。咱們去幫忙烏獲不更好嗎?”鐵凝聽了展伯承所說的計劃,這才化嗔為喜。
且說空空兒與辛芷姑施展絕頂輕功,果然人不知鬼不覺的偷偷的進了師陀王宮,不過一枝香的時刻,兩人已在王宮繞了一週。
此時大約是三更時分,他們走到御花園一角,對面有座綵鳳為飾的官樓,樓中燈火微明。根據本里所繪的那份地圖說明,這座宮樓正是宇文虹霞以前所住的寢宮——五鳳樓。
空空兒凝神一聽,笑道:“咱們說不上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但卻真的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了。字文虹霓就在樓中。”空空兒長於聽聲之術,宇文虹霓雖然是在重樓深鎖之中說話,空空兒已聽出了是她的聲音。
原來回紇俘虜了字文虹霓,果然不敢將她殺害,仍然將她軟禁在她以前的寢宮。篡奪了她的王位的是前王的侄兒吉納,這個吉納每天都來迫她,要她簽署一份文書,承認是“讓位”的。因為只有這樣,他的篡奪才能“合法”。否則國人絕大多數都是擁護女王的,“叛亂”就決不能平息。
每次吉納前來迫她,都有回紇的將領隨從。這次和吉納同在一起的,更是回紇的在師陀的駐軍的最高統帥拓拔赤,還有拓拔赤的兒子拓拔元。這個拓拔元就是上次統兵攻破宇文虹霓大寨的主將。
空空兒識得拓拔赤拓拔元(他們父子以前曾帶兵到過長安),對妻子悄聲笑道:“好好,咱們這次不但要救出字文虹霓,還要俘虜他們的一個人,給師陀國百姓出一口氣。你說是俘虜偽王好呢?還是俘虜拓拔赤好呢?”辛芷姑道:“我救宇文虹霓,你捉拓拔赤。提口紇的統帥比捉偽王強得多。”他們用“傳音入密”的功夫交談,無須顧慮別人聽見。
空空兒滿以為手到拿來,當下便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飛上五鳳樓。
不料他腳尖一點欄杆,欄杆突然斷折。空空兒的輕功早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有“登萍渡水”之能,這欄杆當然不是他踏折的,而是內中藏有機關。
欄杆一斷,亂箭紛飛,空空兒藝高膽大,那裡把這些亂箭放在心上?他見行蹤已經破露,索性哈哈笑道:“亂箭就能擋住我嗎?拓拔赤,你還認得我嗎?乖乖跟我走吧!”
掌風一蕩,亂箭四墜。說時遲,那時快,空空兒已是閃電般的撲上了樓頭。忽聽得一聲喝道:“下去!”窗門無風自啟,突然一股無聲無息的潛力,猛地向空空兒捲到。空空兒腳未沾地,給這股潛力一推,竟然不由自主的一個倒頭筋斗翻下樓去。
空空兒大吃一驚,心道:“這是何人?司空猛似乎還沒有如此功力?”幸而他近年來苦練內力,內功的造詣雖不能與他的輕功相提並論,也早已到了第一流的境界,這才不至有給那人的劈空掌力所傷。
空空兒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落在地上,此時已聽得辛芷姑與敵人交手的刀劍碰擊之聲。原來辛芷姑尚未跳上五鳳樓,樓上空空兒的行蹤破露,便有人出來將她截住了。而且一共有三個人之多,這三個人是司空猛,泰洛和竇元。
辛芷姑的本領可以和司空猛勉強打成平手,卻勝於泰洛和竇元。如今受他們三人攻,當然是抵擋不了。不過好在只是幾招,空空兒落下了五風樓,已是及時趕到。
司空猛縱聲笑道:“原來又是你這對賊夫妻,好哇,今日你可別走!”司空猛既是在樓下伏擊辛芷姑的,那麼在樓上用劈空掌迫退空空兒的當然不會是他了。
空空兒喝道:“你是我手下敗將,換一個武功更好的來。”司空猛笑道:“武功比我好的不屑與你交手,你還是和我玩玩吧。不見得你就準能贏我。”
空空兒大怒,一招“龍飛九天”,以指代劍,使出了袁公劍法中“一劍刺九穴”絕招,司空猛雙臂箕張,用大擒拿手法抵禦。雙方都是一等一的功夫,在開頭十招之內是誰都佔不了便宜。辛芷姑以一敵二,對付泰洛與竇元自是稍稍吃虧。但他們在數十招之內,想勝辛芷姑亦是不易。
空空兒越攻越發凌厲,十招之後,漸漸佔了上風。原來空空兒對正邪各派的武學都有造詣,他在上次與司空猛交手之後,對司空猛的大擒拿手法反覆拆解,已鑽研出一套可以速勝之法。是以上一次司空猛可以抵擋百招開外,而這一次則不過十來招,便被迫處於下風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樓上有人笑道:“好,你這小猴兒的袁公劍法確是可以比得上你師父的盛年了。看在你還有幾分本領,老夫倒也不妨與你試試幾招。猛兒退下,保護元帥。”
只見一個童顏白髮的老人,雙臂齊張,像一頭兀鷹般從樓上撲下來。人尚未落地,半空中便是一招“鵬搏九霄”,向空空兒當頭抓下。
空空兒今年已是五十歲出頭的人,這老人竟然稱他為“小猴兒”,空空兒一怔之下便登時省悟,原來這個老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邪派的第一高手,司空猛之父——“雪山老怪”司空圖。
司空圖三十多年之前曾敗在空空兒的師父藏靈子手下,三十年來,一直想報藏靈子那一劍之仇,是以隱居在塞外的大雪山上,苦練武功,未下過山。中原的武林人物,根本不知道有這個人。不過,空空兒當然是知道。
空空兒見他來勢勁疾,心道:“我且試試這老怪的虛實。”於是使出絕頂輕功,避實擊虛。司空圖一抓抓了個空,心頭也是微微一凜。當下雙臂一振,方圓丈許內都在他的掌力籠罩之下,空空兒一個“盤龍繞步”,繞到他的側邊,並指如戟,意欲點他穴道,卻也給他的掌力盪開。
空空兒笑道:“你是我師父的手下敗將,逞什麼能?”司空圖喝道:“你懂得什麼?當年我是與你師父切磋武功,讓你師父一招的。可惜你師父已經去世,要不然我可以叫他知道他的袁公劍法實是有瑕疵。不過,你如今的本領也足可以比得上你的師父了,你就來試試,看我能不能破你的袁公劍法吧?”
司空圖因為是以長輩的身份和後輩過招,是以必須把空空兒捧得和他的師父一樣高,這才可以保持自己的身份。不過,空空兒的本領和他師父當年本領相比,的確也是相差不遠。司空圖的讚語,亦非假話。
空空兒大笑道:“你這老怪想破我的袁公劍法嗎?好,那我正是求之不得!自十年前我與牟滄海一戰之後,從未碰過對手,十年來我的寶劍也未曾出過鞘了。正好拿你這老怪一試。”空空兒雖然傲慢,但如今是對付邪派第一高手的司空圖,他也終於不敢不拔出寶劍。
司空圖雙眼盯著空空兒的劍尖,喝道:“進招吧!”空空兒急於求戰,也不客氣。當下一招“雪擁藍關”,刺將出去。劍尖一抖,只見滿空銀光點點。當真就像雪花飛舞般,千點萬點,灑落人間。把雪山老怪的身形全都罩住。
雪山老怪喝道:“你這一劍刺九穴的招式能親我何?”雙掌一推,隱隱挾著風雷之聲。霎時劍光流散,果然傷他不著。
司空圖喝道:“叫你這小猴兒知道厲害!”雙手揚空一抓,十指都發出急勁的寒風。剛才司空猛使用“大擒拿手法”敗在空空兒手裡,如今司空圖也是依樣劃葫蘆的同一招“大擒拿手法”,但在他手裡使出,卻比他的兒子不知厲害了多少。空空兒上半身的七處穴道,下半身的膝關節和“丹田穴”都在他的十指擒拿之下。
空空兒冷冷笑道:“也不見就能破得了我的袁公劍法!”在他掌指擒拿之下,繞身遊走,頓時只見四面八方都是空空兒的影子。空空兒劍刺指戳,瞬息之間,也遍襲了司空圖的十八處穴道。他的劍法固然是可以一招刺九穴,以指代劍,把劍法化到指法上來,一樣的也可以在一招之內,同時點敵人的九處穴道。
司空圖“噫”一聲,心道:“想不到這小猴兒的袁公劍法竟是青出於藍。”掌力加緊,“大擒拿手法”與“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交替運用,空空兒的劍刺指戮都傷不著他。但他的十指擒拿,卻也是連空空兒的衣角都沾不著。
原來空空兒秉承師學,但他自己在武功上也有所創造,把袁公劍法化為指法,就是他的創造之一。司空圖苦練了三十年,要拆解袁公劍法是做得到的,但若說到可以“破解”袁公劍法,那就是他自侍過高了。如今空空兒在本門的劍法上精益求精,論招數之妙,其實是比司空圖還勝一籌。
不過司空圖多了三十年的功力,比起當年他敗在空空兒師父手下之時,武功亦已是不可同日而語。他與空空兒各有所長,但比較起來,司空圖功力深湛,畢竟還是稍勝一籌。
空空兒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當然他第一個關心的是他的妻子。此時辛芷姑因為是以一敵二,已經鬥了將近百招,泰洛有毒掌的功夫,辛芷姑必須小心防備,延慢呼吸。
竇元的鐵牌與虎頭鉤招數也十分狠辣,本領雖然較泰洛稍弱,亦非泛泛之輩。辛芷姑若是單打獨鬥,可以勝得了泰洛,更可以勝得了竇元。但如今是以一敵二,鬥到了將近百招,就漸漸感到氣力不加,難以應付了。還幸她的劍法奇幻,乃是天下無雙。泰、竇二人只能穩中求勝,卻也不敢欺身迫攻。
空空兒看見妻子漸露敗象,心中當然是十分著急。但他自己在司空圖掌力籠罩之下,也是稍一不慎,便有性命之危。他雖然是輕功超卓,但仍擺脫不了司空圖掌力的籠罩,要想助辛芷姑一臂之力,那也是做不到的了。
空空兒注意到他妻子的處境,也注意到了周圍的情況,在這御花園裡,假山石後,花木叢中,到處可見幢幢黑影,可聞“悉索”之聲。可以料想得到,在這御花園中,不知有多少武士埋伏。
空空兒想去助他妻子一臂之力,但在司空圖掌力籠罩之下,脫身不得,雖然著急,也是無可奈何。看這情形,久戰下去,更是不利。空空兒心裡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想道:“我縱橫天下,想不到今日竟受困在這小小的師陀國王宮之內。倒是悔不該不聽本里之言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遠處似有幾聲悶雷似的聲響,不過片刻,東北角升起黑燈,火光也隱約可見了。
有人叫道:“不好,有‘暴民’在東面宮門放火,將火箭射了進來,趕快撥人救火!”頓時滿園園裡人聲鼎沸,宮中告急用的大鐘也“噹噹”的敲了起來。
回紇一個將軍叫道:“不必慌亂,左營前去驅趕‘暴民’,宮監前去救人。餘眾都留下來。元帥有令,這兩個刺客是千萬不能放走的。”
就在這時,忽又聽見“轟”的一聲,那是宮門被大木頭撞破的聲音。東面宮門距離這“五鳳樓”還遠,但因樓中囚禁著字文虹霓,偽王吉納生恐女王被人搶去,連忙叫道:“來人哪!”
司空圖聽得偽王的呼喚,不由得稍稍分了心神,掌力也就因而減了幾分。空空兒何等矯捷,趁這時機,身形倏地一研一閃,登時就似一溜煙似的飛出了……_。抓緊時機,在閃電之間,同時攻擊泰洛和竇元二人,短劍刷的指向泰洛,驕指又戮向竇元的背心大脊穴。泰洛武功較高,反手一掌,避開正面,盪開空空兒的劍尖,竇元轉過身來,用虎頭鉤招架,給空空兒用“彈指神通”的功夫,“掙”的一聲,將他的虎頭鉤彈得脫手飛出。辛芷姑“闌”的一劍,劍鋒幾乎是貼著竇元的肩頭削過,把他的衣裳也削去了一大幅,嚇得竇元連忙逃跑。泰洛深知空空兒一劍刺九穴的厲害,害怕他的劍招連環疾發,擋開了一劍,也連忙躲過一邊。
其實空空兒這一擊也並無必勝把握,本來以泰洛和竇元的本領,二人若是同心合力,即使有辛芷姑從旁牽制,他們也還是可以抵擋空空兒的幾招的。但一來由於他們想不到空空兒居然能在司空圖的掌力籠罩之下脫身;二來空空兒來得快如閃電;三來他們心裡都是怯了空空兒幾分。是以空空兒同時向他們二人攻擊,也居然能把他們各個擊破了。
司空圖大怒喝道:“小猴兒,往那裡跑!”可是已是遲了一步了。
空空兒僥倖一擊成功,解了妻子之圍,在這極端不利的情形底下,饒是他如何好勇鬥狠,亦已是不敢戀戰。當下一把拉著了辛芷始便走。
司空圖叫道:“竇元,你回五風樓護駕。泰洛,你和我去捉小猴兒。”五鳳樓中有司空圖的兒子司空猛,又有回紇元帥拓技赤、拓拔元父子,實力其實已是很強。如今司空圖再把竇元調去“保駕”,料想即使再有一個本領高強如空空兒的敵人殺上五風樓來,他們也可以抵擋得了。何況天下能有幾個空空兒?司空圖決意要把空空兒擊敗,即使捉不著他也要令他受傷,以洩當年受他師父所辱之恨。
空空兒笑道:“老怪,有本領你就來追。追得上我,咱們單打獨鬥,決個雌雄。如今你們是以眾凌寡,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司空圖功力高於空空兒,輕功卻是比不上他。空空兒擊敗了泰洛竇元之後,本已是阻延了片刻,司空日仍是遲了一步,追他不上。
回紇的將軍大喝道:“放箭!”園中到處都是伏兵,登時千箭如雨,四面八方的向著他們夫婦射來。空空兒雖有護體神功,但倘若是給強弓猛弩射著眼睛、咽喉和天靈蓋等處要害,那還是免不了要受傷的。辛芷姑的本領不及空空兒,護體神功尚未練成,在亂箭攢射之下,更是危險。
好個空空兒,在這非常危險的時刻,突然施展出蓋世無雙的輕功“御花園”中有一枝五丈多高的旗杆,扯起的是回給的軍旗。
回紇元帥拓拔赤好大喜功,有意把軍旗插在師陀的王宮之內,作為他是回紇“太上皇”的象徵。師陀的文武百臣稍有血性的都感到這是一個恥辱,但如今這枝五丈多高的旗杆,卻正好給空空兒利用上了。
空空兒施展出蓋世無雙的輕功,和辛芷姑手拉著手,倏然間就似兩頭大鳥凌空飛起,這一手輕功有個名堂叫做“比翼雙飛”,辛芷姑原是沒有本領“飛”得上五丈多高的旗杆的,得空空兒將她一帶,腳尖在旗杆的中部一點,也就“比翼雙飛”的飛上去了。
回紇武士的弓箭射上五丈多高的空中,力量已弱,有許多從較遠之處射來的箭,更是射不著他。空空兒一聲長笑,扯下了回紇的軍旗,他和辛芷姑各以單足立在旗杆的尖端,把軍旗旋風一舞,有一些箭射了上來,也都給這面大旗盪開了。
司空圖大怒,人未到,掌先發,“呼”的一記劈空掌把旗杆當中震斷。空空兒哈哈大笑,手舞大旗,和辛芷姑凌空飛下,兩人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人已到了宮牆之上。
但空空兒在旗杆上延阻了片刻,司穴圖卻先跳上了宮牆,在那兒等著截擊他了。空空兒喝道:“司空老怪,你以為我當真怕你不成?”司空圖喝道:“下去!”揮劃了一道圓弧,兩股掌力合在一起,隱隱挾著風雷之聲,要把空空兒推下宮牆。
司空圖喝道:“下去!”空空兒也大喝道:“滾開!”金精短劍揚空一閃,一招“玄鳥劃砂”,反截司空圖的手腕,劍尖又指向他的“曲池”“陽穀”“焦桐”“冷淵”“烏藏”五處穴道。
空空兒這一招“玄鳥劃砂”是他自己所創,從袁公劍法中變化出來的。不過,空空兒這一招雖是十分厲害,若然司空圖只是對付他,這一招司空圖還是可以從容應付的。但辛芷姑也沒閒著,他們夫妻倆心意相通,辛芷始不必她的丈夫暗示,已知空空兒是要使這一招,當下辛芷姑的一招殺手劍法也同時使出。
空空兒的“玄鳥劃砂”是從正面攻擊敵人的中路,辛芷姑使的一招“玉女投梭”則是從旁側襲。兩夫妻的劍招同時使出,正好互相配合,把敵人的身形籠罩在他們的劍勢之下。
“玉女投梭”本是一招常見的普通招數,但辛芷姑使的這招,卻是與任何一派的劍法都不相同。司空留不知辛芷姑的厲害,他心目中的大敵只是空空兒。故而當他看見辛芷姑使出的只是一招一極尋常”的劍法,就只是輕蔑的冷笑一聲,絲毫不以為意。
那知辛芷姑的劍法奇詭乃是天下無雙,若然只論劍法,她還在她丈夫之上。司空圖這一輕敵,可就吃了大虧了。但聽得辛芷姑喝一聲:“著!”就在司空圖的冷笑聲中,劍勢突然一變,從他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司空留心頭一凜,暗道:“不妙!”說時遲,那時快,辛芷姑的劍尖已是指到了他的琵琶骨。司空圖功力再高,倘若辛芷姑用重手法把寶劍刺穿他的琵琶骨,司空圖的一身內功,至少也要廢了八成。
司空圖乃是當今邪派的第一高手,在這危急之際,登時迫他顯出了絕頂功夫。只見他肩頭一沉,辛芷姑那一劍雖然仍是刺著他的肩頭,但已給他消解了力道,劍尖也就刺不進他的琵琶骨了。
但雖然如此,司空圖畢竟是輸了一招,而且由於要化解辛芷姑這一奇詭之極的劍招便又給空空兒閃電般的乘機進擊。司空圖連退三步,險些跌下牆頭。
空空兒大笑道:“老怪,你既然聽話滾開,我也未當不可以手下留情。好,對不住,我走啦!”大笑聲中,夫妻倆跳下城牆去了。
司空圖大怒喝道:“小猴兒,你逃上天邊,我也要捉你。泰洛,和我去追!”秦洛雖然怯懼空空兒,但有司空圖給他壯膽,他也就不怕了。
空空兒夫婦越出官牆,迎面就飛來一陣箭雨。空空兒揮舞短劍,撥打亂箭,身形一拔,跳上一家屋頂。辛芷姑跟著上來。
但他立足未穩,四面八方的亂箭又都朝著他們夫妻射來了。原來回紇的軍隊早在王宮的周圍埋伏,有些佔了民居,有些在街道設崗。空空兒來的時候他們沒有發覺,如今空空兒在宮中廝殺多時才逃出來,他們當然是發覺了。
空空兒越過幾重瓦面,但箭雨總是跟著射來。空空兒的輕功多高,總不能快過飛箭。若是要跳下街道和回紇兵混戰,那樣雖然可以躲避亂箭,但他們夫妻兩人,又怎殺出千軍萬馬的重圍?何況一陷人混戰之中,司空圖又必將追上。
空空兒夫妻因要抵擋亂箭,雖然沒有跳下街道,陷人混戰,司空圖和秦洛亦已追了到來。司空圖喝道:“這次看你還能逞強?下去吧!”雙掌平推,掌力如排山倒海。空空兒笑道:“不見得!”在屋頂晃了一晃,使了個“風擺柳”的身法,看似搖搖欲墜,其實站得很牢。司空圖趕上去施展大擒拿手抓他,空空兒身形一長,揮劍便截他手腕,兩人在屋頂上又大戰起來。
泰洛和辛芷始在屋頂上也交上了手。這樣一來,空空兒獨戰司空圖,就絲毫也佔不到便宜了。空空兒本來可以施展輕功再逃,但他必須照顧妻子,只好和司空圖遊鬥,相機而動。
亂箭是減少了,但還有若於神箭手發箭射他們夫妻,回紇兵善於騎射,這些神箭手更是千中挑一的能手,發出的箭,射他們夫妻的背部,不會誤會司空圖和泰洛。
空空兒的輕功出神入化,卻是這些神箭手也想像不到的。他展開了繞身遊斗的身法,但見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弓箭射來,十枝中倒有七枝是射到司空圖的身上。司空圖掌力震盪,亂箭射到他的身邊便即跌落。有三兩枝射向空空兒,空空兒極易對付,或打或接,接了的箭,就用來反射泰洛。
辛紇姑的輕功不如丈夫,卻必須騰出手來,用劍撥箭。好在她的本領勝泰洛一籌,而泰洛也要抵禦空空兒飛來的甩手箭,故而仍然是她略佔上風。下面的神箭手看見奈何不了空空兒,便集中射擊辛紇姑。
司空圖功力極高,在平地交手,空空兒要吃一點虧。但在屋頂交手,空空兒佔了輕功好的便宜,卻和他扳成了平手。
此時街道上的神箭手集中向辛紇始發射,空空兒見妻子形勢不妙,猛地一聲厲斥,連人帶劍,化作了一道銀光,向泰洛刺去,司空圖的掌力阻不住空空兒,只能跟蹤追擊。
泰洛見空空兒殺來,大吃一驚,連忙和身一滾,幾乎跌了下去。幸而空空兒的目標並不在他,而是要救妻子脫險。當下空空兒劍掌兼施,以劈空掌盪開箭雨,反手一劍,又解了司空圖在背後所發的一招。
說時遲,那時快,他們夫妻手拉著手,重施故技,又是一個“比翼雙飛”,飛到了第二間屋頂。
但他們一轉移了地點,亂箭又跟著射來。不過片刻,司空圖和泰洛又追上了他們。這一次泰洛學了乖,緊緊傍著司空圖,雙方捉對兒廝殺,不讓空空兒再有各個擊破的機會。
空空兒夫婦聯手與司空圖、泰洛作戰,恰好是半斤人兩,旗鼓相當。但空空兒知道久戰下去,必定吃虧於是採用且戰且走的戰術,躍過第三間屋頂,在屋頂上和他們捉迷藏。
這樣的戰法只能暫時見效,依然是避不開亂箭的攢射,也擺脫不了司空圖和泰洛的糾纏。他們夫妻倆逐屋作戰,還未能通過一條街道,辛芷姑已是遇了幾次險,險些給亂箭射中,有一次更險些給司空圖的掌力震下屋頂。
情勢越來越險,空空兒心裡嘆了口氣,想道:“想不到我空空兒縱橫半世,今日卻只怕要在這小小的師陀國京城大栽筋斗了。”
空空兒心中著急,忽聽底下人聲鼎沸,橫街小巷突然湧出了無數師陀百姓,在另一條大街,又有一隊師陀國的弓箭手殺了出來,亂箭如蝗,都向回紇軍隊射去。還有老百姓登上屋頂,用磚頭瓦片來打回紇兵。這麼一來,回紇的軍隊登時被殺得手忙腳亂,回紇的弓箭手,也顧不得射空空兒夫婦了。
空空兒夫妻跳下去,只見帶領那隊弓箭手並指揮師陀國百姓作戰的正是宇文虹霞手下的四大武士之一的烏獲。跟著鳥獲勇猛向回紇兵衝殺的是展伯承。
空空兒又驚又喜,說道:“小承子,你怎會找了這麼多人前來接應?阿凝呢?”展伯承道:“凝妹偷入王宮去了。”此時雙方短兵相接,搏鬥激烈,展伯承自是無暇給他細說經過,只能先告訴他關於鐵凝的消息。
空空兒大吃一驚,說道:“你,你怎能放心讓她一個人獨闖龍潭虎穴?”展伯承道:“不,是有人陪她去的。”
激戰中兩人只能匆匆忙忙的交談幾句,空空兒正想問他是誰陪同鐵凝去探王宮,司空圖和泰洛又已追了到來。空空兒可以在千軍萬馬之中一面談著話,一面殺敵。但對司空圖卻必須全神貫注,不敢分心說話。
回紇士兵器械精良,老百姓缺乏武器,只能用木棍柴刀迎戰敵人的長槍大戟,用磚頭瓦片和敵人的弓箭交鋒。
只有烏獲組織的那隊師陀京城的舊軍人武器配備較足而又較有作戰的經驗,但比起回紇的士兵,他們卻是少數。
不過回紇的士兵比起老百姓來,他們又是少數了。老百姓積憤已久,正在等待這樣的一個殺敵機會,聞風而來,越來越多。一場大廝殺在大街小巷,在京城廣場,在宮門之外,處處展開。回紇士兵顧些失彼,在老百姓潮水般的衝擊之下,不由得形勢逆轉,越來越是難以抵擋。
司空圖在千軍萬馬之中和空空兒廝殺,周圍數丈之內旁人近不了身,但雙方也都分神應付敵方射來的亂箭,司空圖並沒佔得多大便宜。
辛芷姑與泰洛三度交手,泰洛待著有回紇士兵掩護,滿以為可以困得住辛芷姑,辛芷姑是女流之輩,久戰之下,氣力定然衰減,那時自己就可以將她手到擒來。不料百姓不怕回紇的士兵,竟然向回紇士兵衝擊。他們拆下門板,拋出桌椅,堆滿街道。街道作戰不比平野,有了這麼多障礙物,士兵自是大大不利。有許多戰馬絆倒地上,後面的士兵更是不能通過,還得應付屋頂上無數老百姓拋下的磚頭瓦片,於是士兵的陣形也大亂了。
泰洛一看士兵敗逃,自己反有被對方包圍的危險。不禁心中慌亂。他的本領本來要比辛芷姑略遜一籌,心中一亂,冷不防的就著了辛芷姑一劍。秦洛那裡還敢戀戰,慌忙負痛奔逃。
只聽得老百姓歡呼道:“回紇獸兵給咱們殺敗啦!”“哈,哈,王宮也起了火了。咱們殺進王宮去吧!”就在此時,宮中大鐘噹噹噹的又敲響起來,那是要回紇兵回宮保駕的鐘聲。
司空圖饒是本領再高,此時也是吃驚非小。他是知道王宮各處的建築物的,最初是東面宮門起火,他還不放在心上,如今一看方向,卻是五風樓起了火了,回紇的元帥拓技赤父子,偽王吉納,女王宇文虹霓和他的兒子司空猛都是在這樓中的。
司空圖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心中想道:“宮中防衛森嚴,怎能讓‘暴民’殺了進去?五風樓中有猛兒和竇元等一班好手,拓拔元帥父子武功也很不弱,對方又那裡來的許多高手,居然能夠殺到五鳳樓中,把五風樓都燒起來了?”此時泰洛已跑,宮中號令退兵的大鐘又已敲響,司空圖孤掌難鳴,也只有回去了。
百姓殺到宮牆,宮門已閉。回紇兵在三丈多高的牆上佈防,亂箭射下,要想破門市人,大是不易。空空兒道:“等我再進王宮。”
烏獲側耳一聽,在廝殺聲中,隱隱聽得一支激越的號角聲,烏獲說道:“不用攻進宮中了,他們已從東門出來,而且已經得手了,咱們快去接應吧。”今晚一戰,收穫之大,已出乎烏獲的意料之外。他不願意老百姓在不利於作戰的形勢之下攻堅受損,於是遣人說服老百姓撤退。
烏獲下了命令,便立即帶領他那一支義軍轉過東門接應。空空兒聽了烏獲的說話,雖然不知道殺出東門的“他們”是誰,但可以猜想得到,一定有鐵凝在內。甚至宇文虹霓亦已救了出來,也說不定。因為烏獲懂得那個號角聲是“得手”的訊號。空空兒一想,“他們”已經得手,自己的確不用進王宮了。而只他們夫妻進去,老百姓殺不進來,那也成不了大事。於是空空兒也跟烏獲同行。
烏獲要指揮隊伍,空空兒不願打擾他。此時他已不急於打聽鐵凝的消息,目睹了這一場氣壯山河的戰鬥,儘管空空兒縱橫天下,身經百戰,也未曾見過如此令人感動的場面。霎時間,他的傲氣頓消,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在此之前,他所關心的只是鐵凝,而現在他的視野突然開朗,所關心的已不是某一個人了。
展伯承還恐怕空空兒責怪於他,帶著幾分惶恐跟在空空兒後面。空空兒心中有極大的感觸,忽地轉過頭來向展伯承道:“你說天下本領最大的是什麼人?”展伯承任了一怔,說道:“當然是你老前輩。”他只道空空兒還是從前的脾氣,隨手奉送一頂高帽。
空空兒搖了搖頭,說道:“不,不是我。”謂然一嘆,接著說道:“也不是鐵凝的爹爹,也不是雪山老怪司空圖。”當今之世,只是鐵摩勒和司空圖的本領比他略高,他接連說了兩個“不是”,連展伯承承也感到莫名其妙了,於是便問他道:“那麼是誰?”
空空兒緩緩說道:“是老百姓。是千千萬萬不惜前仆後繼不怕犧牲的百姓。老百姓才是本領最大的人!”
展伯承想不到空空兒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初時不覺一愕,隨即大喜說道:“空空前輩,那麼你不責怪我了?”空空兒道:“怪你什麼?”
展伯承道:“我沒有聽你的吩咐,在那客店等你。我一直也沒對你說實話。其實我今日是去和烏獲聯絡,準備好了在今晚舉事和你配合的。”
烏獲聽得他們的談話,忽地也轉過頭來說道:“不,今晚這一場激鬥,得到了勝利,並不是我準備好的。我所能召集的只是人數不過一千的老軍人。比我們這支義軍多了十倍的老百姓,都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自動來參加的。嗯,雖然說是在意料之外,其實也應該在意料之中。不過我的眼光短淺,在今晚之前,卻是看不到罷了。”
說話之間,已近東門,只見一隊人群湧來,後面有一隊回紇騎兵追擊,雙方邊打邊走。這對人群服飾古怪,人人披著獸皮縫製的衣服,一看就知是山中獵戶,不是京城的百姓。
烏獲說道:“我看,不但是京城的老百姓,連山中的獵戶都趕來幫我們打仗了。”話猶未了,只見一個滿頭黃髮的少年,飛也似的跑過來,叫道:“展大哥,你來了!”這少年滿身血跡,顯然受了重傷。正是:
忍令國土遭侵辱,百姓齊心抗暴胡。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