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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酒肆醉客

    解英岡搶救過遲,扶起倒地的龍娘,見狀已知她活不成了。

    龍娘胸口正中鎮南一掌,五臟被震的離位,就是華陀在世亦難妙手回春,只見一塊塊紫血從她口裏吐出。

    解英岡抱緊着她,熱淚盈眶的高聲喊道:“大姐,大姐……”

    區鎮南撇嘴冷笑道:“索性成全你們!”

    倏地再施突襲,一掌向解英岡後背擊去。

    解英岡紋身不動,但等他掌到時,施以反掌,這一招反擊不中則已,即中勢必叫他區鎮南斃命!

    驀聞嚴蜀雲一聲嬌叱:“住手!”

    區鎮南武功甚為不弱,鬥發的一記強勁掌力,竟能中途硬生生收回,身體隨那收勢掠到嚴蜀雲身旁。

    側首一望神態悽楚的嚴蜀雲,意思是:“看你面上不殺他。”

    解英岡卻以為嚴蜀雲有意叫區鎮南住手,壞了自己反擊之計,暗恨道;“嚴蜀雲啊,你太寡廉鮮恥了!”

    他哪知嚴蜀雲關心他,只怕區鎮南那招,過於凌厲,使得解英岡無反擊的餘地,而解英岡誤會了,只當嚴蜀雲一心向區鎮南,解英岡環顧眼前一幅慘景。

    龍娘氣息微弱。解英岡把她抱的緊緊的,悲嘶道:“大姐,你不能死!”

    龍娘性命已到盡頭,不可能再有奇蹟出現,只見她旯體一陣微微的抽蓄後,漸漸平靜,她死的很快,卻滿懷無限的悲痛。

    解英岡放下龍娘僵硬的屍體,他恨自己未能搶救龍娘一命,眼看她被惡賊擊斃,死的那麼悲慘!

    龍娘死不瞑目,她死前一句含恨的話都道不出,怎教她死能瞑目,只有塊塊紫血吐在胸前,臉上,那就像一個個惡毒的字在嘲罵沒有心肝的區鎮南……

    解英岡解下龍娘腰上那條龍鞭,又將頭上發裏的鞭形髮夾收在懷裏,手擾在她那怒睜的眼皮上,低聲説道:“大姐,你生前未了之願,小弟替你完成。”

    撫攏龍孃的眼皮,解英岡倏地站起,揚起手中龍鞭道:“區鎮南,殺人償命,過來吧,躲在她身邊沒有用的,她救不了你!”

    這幾句話聽到嚴蜀雲耳中,刺得她心口一陣隱痛,戰抖的説道:“解……解英岡……

    你……你當我保護他他……”

    解英岡殘酷的道:“何不説:你當我與他同謀?”

    嚴蜀雲一聲慘厲似被蛇咬到心口的絕望呼叫,捧心彎腰倚在亭側的竹攔上。

    區鎮南趨身上前,阿諛的問道:“你怎麼啦?什麼地方不舒服?”

    嚴蜀雲微弱的説道:“我,我好痛,幫,幫我揉揉……”

    區鎮南大喜,忙不迭地抱住她腰,笑道:“乖心肝,痛在哪裏?是不是胸口?”

    嚴蜀雲握住那隻上下蠕動的毛手,抵在自己的胸口上。

    解英岡不忍卒睹這幅荒淫的畫面,低下頭暗罵道:“一個是絕無人性的淫徒,一個是毫無廉恥的淫婦!”恨不得舉手間拿掉這對狗男女替龍娘報仇。

    驀聽區鎮南野獸般的慘叫,腳步“登”“登”的直退,退到另一側,壓斷竹欄,翻下亭子。

    解英岡看得清楚,區鎮南腹下“氣海”大穴,深沒一把匕首,毫無疑問的,那是嚴蜀去幹的。

    他不解的望着嚴蜀雲,問道:“姐你你…”

    嚴蜀雲腳步蹣跚的退到亭子中央,指着解英岡,恨恨道:“你不要喊我姐姐,我恨你,我恨你一輩子。”

    解英岡道:“你恨我什麼,恨我不該此時此地出現,逼你良心發現麼?”

    嚴蜀雲淚水直灑,指着解英岡的手,抖個不停,苦笑道:“解英岡,你,你好狠心……”

    説到最後一字,口角流出絲絲血跡。

    解英岡大驚,飛掠入亭內,喝道:“你幹什麼!”

    嚴蜀雲苦笑不已道:“我不要活了……”

    這五字説的含糊不清,此時口角不但流血,還有一塊塊的碎肉!

    解英岡不想她正企圖咬斷舌根,搶步掠上,一指點出。

    嚴蜀雲舉手一擋道:“我恨你把我送到這裏,不顧而去,結果遭那淫賊玷了清白,我恨你一輩子,可惜我這一輩子不會説了……”

    解英岡含淚的痛呼:“姐姐,我錯怪了你!”

    嚴蜀雲自個咬斷了小半根舌頭,説話時咿咿晤晤,然而解英岡聽得懂她那含糊的話意。

    只覺心如箭穿,痛苦難當。他再度舉手欲點住嚴蜀雲“地倉”穴,止住舌根斷處的流血。但嚴蜀雲又擋住了,她不顧將死前,不能交代幾句話,只因“地倉”穴一點,便也不能説話了。

    解英岡痛苦的叫道:“不要阻止我!”

    他絕難承受嚴蜀雲的死亡,準備不惜任何代價全力一救,第一要務,應將嚴蜀雲的傷處止血。

    嚴蜀雲抓住他手,苦笑着搖頭道:“我,我的心碎了……”

    解英岡聽清她的話意,大驚望去,只見嚴蜀雲長衫胸口一圈淡淡的掌痕,他是內功高手,焉不知這一圈掌痕是區鎮南臨死前留下的傑作。

    嚴蜀雲的心的確碎了,但那不是被區鎮南掌力振碎的,心被振碎不可能再活一刻,他只正擊中心側,內腑受了嚴重的損傷,活是不可能活得了。心碎指的另一回事,一方面是説中了掌傷,話外之意已被解英岡的誤解氣得心碎如粉!

    嚴蜀雲就像龍娘似的,身體忽然陣陣抽搐起來。

    解英岡見狀熱淚直流,抱着嚴蜀雲的那雙手跟着抽搐起來,不那是發抖,他知道在自己的臂上又將死去一位被玷貞操的好女子。

    嚴蜀雲掙扎着抓開裹體的衫袍,拉着領口微弱道:“歌…譜……領中……説句……

    像對……龍大姐所説的…”

    解英岡尖着耳朵聽懂她那含糊的話句,悲痛道:“姐姐,你未了之願,我,我知道…”

    盡了最大力氣,忍痛説出,卻見嚴蜀雲含笑逝去,她曉得解英岡也會替自己完成生前未了之願,也就是師父九指怪老生前的未了之願!

    可憐的嚴蜀雲,她跟九指怪老苦學了十年武功,卻還未在江湖上施展過一次,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了……

    解英岡撕開嚴蜀雲的衣領,淚眼朦朧中可見一疊疊白絹墊在裏面,抽出,上面記載着各種奇學,那就是九指怪老的歌譜……

    八月中秋後,氣候漸寒,雖未入冬,吹在身上的冷風也包教旅客們直打抖擻,恨不得歇馬打尖,找個客棧,喝上幾兩老酒再走。

    靠近肥城,有一座官道必經的小鎮,名叫肥田,鎮上街道狹窄,店面雖有幾家,除了一家酒肆外,生意清淡,幾乎家家門可羅雀。

    這家唯一的酒肆沒有招牌,只在門前插上兩張一青一白的酒旗迎風招展着,那樣兒就似向過往的旅客招着手兒。

    肆內生意出奇的好,敢情八月的冷風吹得旅客實在受不了,莫不打着進來飲兩盅暖和身體的意思。

    客再進來,一看滿也就催馬離去,反正肥城大形並不太遠,快馬半個時辰就到,到肥城那就不愁沒有飲酒的地方。

    最後又進來一批客人,一個個挺胸凸肚的,神態傲慢,酒保一見這等帶着兵刃,勁裝束服的江湖漢子,便知不好招惹,再見他們手臂上戴着龍形護圈子嚇得慌忙迎上,哈腰笑道:“各位爺們,客滿啦!”

    當先那名凸眼橫目,那雙本來就嚇人的眸子再一瞪,模樣兒就似一句話説不好動刀子的味道,酒保一看情形不妙,忙又道:“爺們等等,小的想法空出位子。”

    説着急向裏面鑽,就怕那名瞪眼的漢子拔出刀來,弄不好給上一刀。

    可是這時大家用飯的時候,一時哪空得出位子,在道上跑的旅客,都是成羣結隊的,一進來三五位,卻也不好隨便相惹的。

    酒保説了半天,空不出一張整桌來,正急得滿頭是汗,那名兇眼漢子已等的不耐煩了,一腳踢在陳酒的酒缸上,發出振天價響的聲音,差點沒踢那土造的酒缸。

    酒保驚嚇得臉色蒼白,忽然靈機一動,招手道:“你們請來內房。”

    兇眼漢子一腳只是發作的前端,還沒真正發作呢,這時聽酒保招呼,哼了一聲,喃喃罵道:“他奶奶的,就沒一個長眼睛讓位子的!”

    彷彿他進來,就該有人讓他位子,但他忘了這裏可不是他橫行的地面,誰認識他“吊眼白額”以及身後的三位兄弟。

    兇眼漢子邊向裏行,兇睛邊向四下旅客掃視,嘴裏還罵個不休,罵這些不讓位子沒眼睛,端然穩坐的旅客。

    這些旅客真夠沉着,聽他罵,有的冷笑,有的撤嘴,更有的理都不理,談笑自若的飲酒,真沒將他“吊睛白虎”的兇勢看在限內。

    兇眼漢子走到店中央突然停住了,他預備大鬧一番,教旅客認識他“吊睛白虎”楊振的名頭,可不是到地方沒人讓位的人物。

    在他身後一位較沉着的兄弟,附上兇眼漢子耳朵道:“大哥,這裏是泰山附近,咱們喝完酒吃完飯還有事辦。”

    兇眼漢子一聽二弟的話,提醒自己泰山大會將屆,各處羣英會集,而此地離泰山不遠,這些旅客保不準沒有於會搶奪盟主的高人,此處不是自己撒野的地方。

    兇眼漢子雖可自命不可一世,卻着收了點,哼了哼,這三位兄弟隨那酒保直向內房走去。

    這內房與店面截然兩分,大概是酒肆內酒保們住的地方,那位招呼客人的酒保沒得辦法,全將他們引進這間卧房當作酒店的套房。

    卧房內一張大炕,佔據整間房子的三分之二,上面鋪黑穢油膩的棉被,教人見着忍不住產生想嘔的感覺,另外三分之一的空地上擺着一張簡陋的木桌,幾把破椅,桌子上還有殘剩的酒,酒菜。

    酒保一進來慌忙收拾桌上的杯、碟,連連陪笑道:“爺們,坐,坐”

    那四位漢子看看此等骯髒的地方,齊都皺起了眉頭,兇眼漢子更是不悦的叫道:“他奶奶的,招呼咱們到這裏來吃喝,你不要命嘛!”嗆卿一聲,拔出身後長劍,“颯”的砍掉木桌一角。

    酒保嚇的腿一軟,差點跪到地上,叫道:“沒……沒辦法,只……只有這一處……”

    那沉着的漢子倒也講理,笑道。

    “大哥,將究着吧,咱們只要吃飽了好上路,別發了脾氣,胃口不好。”

    兇眼漢子嚼道:“二弟,這種骯髒地方,你還有胃口吃喝?”

    沉着漢子笑了笑,指炕上一人道:“即然有人在這裏吃得飽,睡得着,咱們馬馬虎虎算了,其實在雲南有的客店還不如這個地方乾淨。”

    炕上那人睡得沉熟。屋裏這麼大嚷大叫,也沒把他吵醒,身體傾面向裏,背對着木桌,自四位漢子進來到現在他的睡姿沒動一動。

    兇眼漢子覺得鬧下去着實沒意思,心想在這神地方出風頭,白費力氣,於是收回長劍,兇眼一看酒保道:“快拿上好的酒菜來,爺們覺得慢了一點,小心你的狗腿子!”

    話明明説完了,後面又跟了句“他奶奶的”。

    敢情他初到山東來,覺得山東人罵人每每帶上“他奶奶的”

    四字,頗有意思,罵起來蠻順口的,於是每説一句話總忘不了那四字。

    酒保如逢大敕,慌不迭的退走,沒一會工夫,急急忙忙的端來上好的佳釀,整盤的滷菜。

    兇眼漢子幾杯酒下肚,順了氣,也不覺這地方髒啦,一筷子,一筷子的滷菜直往嘴裏送,吃的津津有味。

    吃到一半,兇眼漢子微有燻意的打開話匣子道:“他奶奶的,我就不懂,好端端的突然宣佈不參加今年的泰山大會,倒叫咱們龍鬚司的兄弟白準備了年把時間,唉,本司主當今年在泰山大會上揚威立功,看來一場美夢,不可能再做的了。”

    另一位白麪漢子笑道:“大哥現在還想參加泰山大會麼?”

    兇眼漢子習慣的一瞪眼道:“怎麼不想,搞不好經過泰山大會時,露他兩手!”

    沉着漢子搖手道:“千萬不可,大哥決不能違背教主的旨意,教主既已下令本教任何人不能參加泰山大會,誰要擅自參加,只怕教主怪罪下來……”

    説到這裏,想起教主種種嚴刑,膽寒的住口!

    又一位矮小精壯的漢子直搖頭道:“二哥説的是,咱們雖是教中正副司主,可決不能違背教主的旨意,本教刑罰的嚴厲,咱們不是不知,還是乖乖通知所有分佈山東的教中弟子後,立即迴轉雲南的是!”

    這四位即是拜月教主胡瑩屬下龍鬚司莊正副司主,那兇眼漢子為正司主,名叫楊震,沉着漢子、白麪漢子、矮小漢子皆副司主,名叫田長髮、巫建海、卜樹仁。

    楊震武功極高卻是渾人一個,能安穩的做個正司主全靠副司主田長髮的扶助,致於巫建海、卜樹仁兩位武功、機智皆都平平,勉強坐上一把副司主的座位。

    楊震不以為然道:“咱們一身武功不在中原泰山大會場上揚眉吐氣一番,空自埋沒在雲南一隅。他奶奶的,我越想越覺委屈,今年不露他一手,再呆二十年後,頷下多了一大把白髮,也就沒出頭了!”

    田長髮見大哥話中之意仍想到泰山大會上一顯身手,心中十分着急,只怕將來教主責怪下來,自己這位副司主也遭了殃及魚池之禍,勸道:“大哥,不是二弟小看你武功,依我之見現醜不如藏拙的好,因為…”

    楊震粗脾氣發起來,一點沒遮攔,只見他一掌拍在木桌上,震得杯盤跳起老高,摔下時不是跌碎,便是跌翻。

    田長髮知道這位頂頭上司犯上了牛脾氣,那一句“現醜不如藏拙”聽得不入耳,但他為要達到斷絕楊震擅自參加泰山大會的念頭,故意神秘的道:“大哥,慢點生氣,我問你一句:教主為什麼突然宣佈不參加今年的泰山大會麼?”

    這話題引起巫建海,卜樹仁的興趣,齊聲問道:“為什麼?”

    楊震啓唇正也要問“為什麼”,卻硬硬閉住不問,並且裝作已知的味道。其實他粗人一個,這種教中秘密他哪裏視察到,可又不能裝示不知,否則巫建海,卜樹仁兩位一定笑話自己這位司主的消息不如一位副司主的靈。

    田長髮瞭解楊震明明粗人卻硬要面子的臭脾氣,卻説道:“大哥當然也知這道理,三弟,四弟不知,我同他們説説。”

    楊震嗯了一聲道:“你向他們説吧,這等緊要的事也得讓大家知道一點。”

    “大家”兩字可也把自己包括了上去。

    田長髮暗暗好笑了,正要啓唇道出,側眼看到炕上那人身體動了一動,立時嚅了一聲,喚道:“酒保!”

    酒保忙的跑進,問道:“爺們有何吩咐?”

    眼光滴溜的轉到桌上,“噢”的一呼,奔上前來,自動收拾起破碎的杯盤,臉上不敢掛一絲不快的神情,還帶笑的説道:“立刻替爺們換上一桌。”

    田長髮一把抓着酒保後退的身子,酒保只覺肩上突然加個緊箍似的,痛的齒跳牙裂嘴,卻不敢叫嚷出來。

    田長髮冷冷道:“炕上躺的何人?”

    酒保輕呼道:“爺台放手,爺台放手。”

    田長髮手一鬆,酒保站不穩腳,衝向楊震懷裏。

    楊震坐着不動,任他衝來,這一來酒保可慘了,就像朝鐵板上撞似的,撞得眼前火星四冒,人又反彈而出,跌到炕旁又一重撞。

    兩下一撞,手上捧的破杯盤跌的滿地,混身筋骨翻了身,就此昏了過去。

    田長髮走上兩記重耳打醒,酒保一醒先抱着頭上腫得老高的大疙瘩,痛淚奪眶而下,可不敢哭出聲來。

    田長髮厲聲道:“説呀!”

    酒保囁嚅道:“一個酒鬼……一個……酒鬼……”

    田長髮道:“為什麼躺在這裏?”

    酒保道:“醉啦,醉了三天,醒來就喝,喝了又醇……”

    田長髮滿意的點了點頭,拍拍酒保手背道:“去吧,快點換一桌來。”

    酒保雙手抱在頭頂上,這一抱,痛的呼叫出來,敢情那一撞,頭上那塊疙瘩痛緊。

    酒保顧不得收拾地上的杯盤,跌跌撞撞的衝出去。

    田長髮坐回原位,笑道:“本教秘密不能隨便讓外人知道。”

    楊震指炕上那人道:“把他轟出去吧!”

    田長髮道:“這家夥醉的死人一個,聽不到什麼,免得弄骯咱們,壞了胃口。”

    這一刻另一位酒保,全身微微顫慄的進來換上一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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