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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拳劍經歌

    戒色幽禁的山峯上共有三個山洞,統稱蓮花洞。戒色關在中間的山洞內面壁,其旁尚有兩個山洞空無人居,布衣少年的意思留塗鳳住在山洞內,每日前來運用玉雪功替她療傷。

    途中布衣少年説出這個意思,塗鳳心想自己中的“三陽開泰”掌力要想完全痊可,勢非要仰仗布衣少年玉雪功七七四十九日的治療不可,他一番好意,再者同是金菊了,算來是一家人,也就不再辭謝堅持離開此地了。

    兩人來到峯上,在幽暗天色下,塗鳳俯瞰四下風光景緻別有一番意境,在此療傷十分理想,笑道:“只是辛苦你四十八天了。”

    布衣少年道:“那沒什麼辛苦,只當我每天清晨到這裏練半個時辰內功反而大大有益自家身體呢。”

    徐鳳笑道:“練內功與療傷完全兩回事,一個增益功力,一個耗損功力,完全相反,你當我小孩子不懂嗎?”

    布衣少年與塗鳳相對坐在山洞前的平台中央,徐鳳指着洞口被鐵條封住的山洞説:“裏面關着什麼人?”布衣少年嘆道:“自我懂事就知道這裏關着一個人,至於什麼人我卻不知道。

    唉!此人也真可憐,一個人在洞內連個説話的人都沒有。“徐鳳聽得搖頭道:“這人只怕關了好多年了。要是沒人陪我説話,關我一月就要把我急瘋了,我去問問看,他到底是誰。”

    布衣少年搖手道:“問也沒用,他不會理你,還是快説金菊門的事,以我猜測就是山崩了,天塌了,洞裏被關的人也不會出來一看。”

    徐鳳道:“金菊門創立之始迄今至少一百年了,百年前金菊門之盛,冠蓋武林各大門派,原因是創門的四大前輩個個武功絕世,任何一人的武功走到江湖上都是罕逢對手。

    “這四個人是患難相共的結拜兄弟,一個姓嚴,一個姓簡,一個姓解,一個姓塗。他們四人武功各有獨人之處,姓嚴的內家功夫最高,姓簡的精通音律,彈琴歌唱中能致人死命,姓解的拳法蓋世,姓塗的劍術玄奧。

    “其時兄弟四人都已名重江湖,他們四人有個共同嗜好,皆都酷愛菊花,生平聽説有異種菊花必定千方百計的蒐羅,培植起來,每日觀賞。

    “有天姓嚴的前輩從域外絕處找來一盆金色的菊花,他高興異常,就在家裏招引他的三位兄弟共同觀賞。

    “三位兄弟見到金菊花慨嘆是生平未見之花種,説要不是親眼看到,想都想不到世上會有閃閃發出金光的菊花來。

    ‘當日四位前輩一面飲酒一面賞菊,酒酣耳熱之際暢談近年來的武林大事,公認目下武林中二十年一爭的泰山大會殺孽太重……“

    布衣少年插口間道:“泰山大會?什麼叫泰山大會?”

    徐鳳道:“啊!你連泰山大會也不知道嗎?”言下認為布衣少年太孤陋寡聞了。其實布衣少年從未踏過江湖一步,更沒有人向他談過江湖上的事,他怎會知道?

    塗鳳道:“泰山大會二十年舉行一次。凡是有門派的,每二十年後都要派代表去參加,大會中不外比武較技,為要爭得本門武功第一,各人力展絕技撲殺對手。

    “武功第一的門派,此後二十年領導江湖,凡是參加大會的門派都要聽令於它,不得有異。除非二十年後,打倒那個門派,再立另一個武功第一的門派為盟主。否則連任下去,還要聽令二十年。

    “泰山大會一舉行至少一個月,在這一月比武較技中被殺的人何止數百,每次泰山大會後武林元氣必定大傷。那四位前輩武功雖高卻無門派,他們的武功傳自異人,在武林的典故中並未立過門派。

    “談到泰山大會殺孽太重,姓嚴的前輩提議四人組織一個門派參加大會,以奇功絕學震懾大會會場,使與會的人不敢再動爭奪的念頭,如此輕而易舉的奪下盟主之位,而斷絕大會繼續下去,傷人無數。

    “這一提議立即得到另外三人的同意,就以當天所觀賞的金菊花為門派之名記,他們心想門派立名之事本無一定準則,既然四人皆都喜愛生平僅見的金菊,就以它立名有何不可的呢。

    “但每二十年大會的盟主只能一人擔當,事先每個門派選定武功最高的弟子攜帶同門前去參加大會,若能奪得武功第一就以武功最高的弟子擔當盟主。

    “一般説來盟主必定是那個門派的掌門。陡然二十年中哪門派中出現了資質絕佳的弟子,奪得盟主後,該門派的掌門也一定讓給他,否則盟主不是掌門就不好統治天下武林了。

    “那四位前輩武功不分上下,他們不在乎掌門,盟主虛名,只心存救人的意思,談笑中定了派別之名,又推姓嚴的掌門,也就是未來的武林盟主了。

    “要知他們四人的武功在當世已公認天下無敵手,這一決定對盟主之位直如探囊取物。

    果然在泰山大會中,他們一宣佈金菊門參加,到會的門派聽説金菊門是他四人組織,心中已暗定盟主非金菊門莫屬了。

    “大會上只是上屆盟主與姓嚴的前輩鬧了一場。那不過形式上的衝冕戰,盟主敗在嚴前輩手下後,再無任何一人敢向金菊門挑戰,公定金菊門嚴掌門為天下盟主。

    “這一個盟主之位得來太容易了,天下門派口中不説,心中都有點嫉妒。可是那四位前輩武功太高,誰也不敢輕捋虎鬚,大會結束後,名門派齊向金菊門道賀。

    “嚴掌門即代表金菊門,道賀的對象自然都是他,會後的酒宴上凡是大會名望的人物都向他敬酒,卻把他那三位拜兄弟冷落一旁,未加理睬。這一日三位拜兄弟心中悶悶不樂,人都是愛名的,心想這番舉動雖然未讓大會中傷了一人,風頭卻讓嚴兄弟一人佔光了。

    ‘他們選嚴兄弟為掌門本無一點異議,這時就想難道我武功與嚴兄弟不分上下,卻以後就要聽他命令?“

    聽到這裏,布衣少年嘆道:“他們為什麼不想想當初立意救人的善舉,何苦顧慮虛名!”

    塗鳳也嘆道:“是啊!要是想當初救人的心意,那會再發生以後的破裂,更不會弄至如今,金菊門默默無聞了!”

    布衣少年道:“什麼!他們以後怎麼啦?”

    塗風再嘆了一口氣,道:“那次泰山大會後,金菊門立了大名,武林人士前來向嚴掌門拍馬屁的尤如過江之鯽,把姓嚴的前輩大名捧得比天還高,舉為當今第一人。

    “於是天下第一人的稱號很快加到嚴前輩的名銜上,他的三位拜兄弟見嚴兄弟得了天下第一人的稱號,心中更是不舒,不到一年相繼離開了嚴前輩,他們不顧名氣在嚴前輩之下,但已立了他為掌門,不可反悔,於是動走異域另打天下,想創辦一番大事業,好於嚴前輩的聲名井駕齊驅。

    “但是他們三人再未回來,他們遺棄了妻子兒女,帶走了各個精絕的武技,江湖上再未有人見過他們,或他們駭人的武技出現過。

    “二十年一晃即過,二十年後的泰山大會又舉行了,金菊門到會的只有嚴前輩一個人,他的兒子還小,不能幫他忙,而他本人二十年中忙着應酬,連個徒弟也沒收。

    “簡,解,塗三位前輩的兒子卻長得很大,但他們不幫嚴前輩的忙,因他們的母親知道丈夫所以出走就是為了這個拜兄弟名氣太高,她們要見他這次在泰山大會上裁個大跟頭,出出丈夫離走,遺棄家庭的惡氣。

    “嚴前輩還想任着一己的聲望,壓制泰山大會舉行下去。可惜他的聲望不夠,當年因他兄弟四人各有各的絕技,四人聯合起來,誰敢匹敵?

    “現在鳳凰失了翅膀,誰還怕他呀!第一天向他挑戰的就有二十幾人,那二十幾個人打了一天,選出武功最高的和他挑戰,雖然他輕易得勝,第二天還是有幾十個向他挑戰。

    “那幾十個中武功最高的和他鬥,原來每次泰山大會,每天產生一個武功最高的和盟主鬥,盟主每天至少有一場,假若大會舉行一月,他就要連勝三十場,才能蟬聯盟主之寶位。

    “嚴前輩做盟主天天有人奉承,享受慣了,決不肯放棄這盟主之位。往昔盟主蟬聯,不一定每天哪一場都是盟主自己出手,可派同門代為出手。但嚴前輩沒有同門,連個助手也沒有,只有妻子,武功雖高,可惜正懷孕待產,不能幫他。

    “於是嚴前輩每天那場比鬥都親自出手,一比鬥連續下來三十天,也就是説他一人,竟輕易連勝三十場。

    “但他一人體力有限,他起先未料到泰山大會中有人敢挑戰,猜定蟬聯盟主之位,所以連個助手也沒請。

    “豈知這個盟主誰都想當,各門各派更想爭,心想本來聽都沒聽過的金菊門,還要讓它再領遵武林二十年嗎,非把金菊門打下去不可,反正金菊門只剩姓嚴的一人,孤掌難鳴了。

    “戰到後來,嚴前輩一天一天的功力越來越弱,要知每天能和他挑戰的人,武功非凡才能從幾十人選拔而出,前輩不盡力對付,很難取勝。

    “嚴前輩精擅內功,可説內家修為上獨步武林,當他功力越來越弱,武功大打折扣。到第四十天,泰山大會傳出的消息説,嚴盟主拚了命啦,他每天衞冕戰中雖然迄今仍未敗過,但已累得頭髮都白了一小半,看來支持不過幾天,而要向他挑戰的人多得很呢。

    “往昔泰山大會舉行一月左右就結束,頂多四十天,但這次四十天過了,還沒結束的徵象,顯然到會的各門派看準盟主並沒有同門,亦無助手,打定主意要把他累死,搶下盟主之位。

    “這消息傳到簡、解、塗三家的耳中,簡、解、塗前輩的妻子不由同情嚴前輩起來,心想他到底是丈夫的拜兄弟,聽他累的頭髮白了,還有人要向他挑戰,這不是存心欺負人嗎?

    “於是忘了要報復的心意,攜帶兒子趕到會場,趕到時卻聽嚴面輩在前兩天被白鶴門弟子打死,現在是白鶴門的弟子在主持會場,每天會當天武功最高一人的挑戰。

    “簡、解、塗前輩的妻子命兒子以金菊門身份出場競爭挑戰權,取得挑戰權後再與白鶴門弟子鬥,心想不能讓嚴前輩白白死了,至少要殺打死嚴前輩的正凶。

    “但是簡、塗兩前輩的兒子取不到挑戰權,因為他們父親的絕技沒有傳下,唯有解前輩的兒子會他父親的拳法。聽説十年前他父親臨死前,遣人送回他私藏的拳譜,至於他如何死的,沒有人傳出這個消息。

    “解前輩的兒子十年來把他父親拳法練成,輕易取得挑戰權,只見他當天用一套拳法接連打死十名白鶴門弟子,立刻威震會場,第二天就沒有人敢向他挑戰了。

    “解前輩的兒子當了盟主,他第一件事是重組金菊門,謝絕所有宴會,招清簡、塗兩前輩的妻子兒女以嚴前輩之死為警惕,説四家要聯合起來,才能重振金菊門之威,他與簡、塗兩前輩的兒子,更與嚴前輩幼小的兒子結為生死兄弟,發誓一起為金菊門效力,生為金菊門賣命,死為金菊門之鬼,各在左臂上刻下金菊之記。

    “還約定此後所生的子女都要在左手臂上印下金菊之記。凡是嚴、簡、解、塗的子女,將來都是金菊門一份子的了。

    “他當時就説掌門另選,不願自居掌門之位,可是他武功最高,而嚴前輩的兒子還小,簡、塗前輩的兒子,認為父親的絕技失傳,不敢想掌門之位,所以力推解前輩的兒子為掌門。

    “解前輩的兒子在盛情難卻下接受掌門之職,但聲言每二十年隨同泰山大會改選一次。

    可是此後幾次改選都是解前輩的子孫當任掌門之職,因為唯有解前輩的拳譜沒有失傳,連嚴前輩死後不知把那內家經譜藏到什麼地方,他兒子長大隻跟他母親學了不弱的武藝,並未學到他父親超凡入聖的內功修為。

    “雖然解家子孫歷任掌門,金菊門越來越團結,嚴、簡、塗三家的子孫沒有不服的。金菊門掌門一連三次六十年為武林盟主之職。”

    説到這裏,塗鳳歇了嘴,笑道:“你聽得好起勁呀,我口都快説幹了。”

    布衣少年心不在焉道:“我去給你拿水來喝。”口雖這麼説,人卻沒站起來,問道:

    “後來怎麼啦?”

    塗鳳摸摸發乾的櫻唇,笑了笑,説道:“我就是姓塗的後代。”

    布衣少年道:“這個我知道,大姐姓塗,當然是塗前輩的後代。”接着要問為什麼如今金菊門默默無聞了。

    卻聽塗鳳道:“那你是誰的後代呀?是姓嚴呢?姓解呢?還是姓簡?定然不會跟我同姓吧?”

    布衣少年懊惱地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沒姓,我……我……是個野孩子……”

    説着流下兩行清淚。

    塗鳳見流淚,好生不安,心想他早跟我説過了,沒名沒姓,他的身世一定有隱痛,何必再揭發他這段隱病呢?

    塗鳳陪笑道:“小兄弟,你別難過,是大姐不好,你再流淚,大姐要難過了。”

    布衣少年抹去淚痕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你不要當小孩子哄我,充其量我不過小你兩三歲。”

    塗鳳道:“我至少大你四五歲。”

    布衣少年道:“我不信,大姐幾歲?”

    塗鳳臉色微微一紅,低聲説道:“二十,你呢?”

    布衣少年“啊”的一聲,説道:“大姐真的大我四歲,我還以為大姐頂多十七八歲呢。”

    塗鳳笑道:“你以為我騙你麼,我妹妹塗造都比你大一歲。”

    布衣少年道:“我年齡雖小,個子與大姐一般高,只要再幾個月我就趕上你,看起來咱們年齡就差不多了。”

    十六七歲的男孩,都希望自己快快長大成人。其實布衣少年現在身材已像大人,只是臉上稚氣未脱,很難認為他只有十六歲。

    塗鳳個子本已很高,聽布衣少年説再幾個月能高過自己,笑道:“你能長,我就不會長?”

    布衣少年搖頭説:“我聽梅婆説女孩子十八歲就不長了,你還想長,嗯,不可能,只有看着我長啦。”

    塗鳳道:“長那麼高幹嗎,我現在還真怕再長呢,你小心將來長得太高,背要墜駝了。”

    兩人嘻嘻哈哈一説,布衣少年不快的心情散開,説道:“大姐,我自知身世不明,我想臂上雖有金菊的印記,不一定就是金菊門下。”

    塗鳳搖頭道:“你一定是金菊門一氏,否則不可能你臂上金菊的印記與我一模一樣,平常人小孩子也不會無緣無故在臂上印個金菊的記號,只有我金菊門人,一出世就在臂上印個金菊。”

    頓了一頓,又道:“而且你一定在嚴、簡、解、塗四姓中,有個姓是屬於你的,你説你希望那個是你的啊?”話到後來,語調中故意説的輕鬆,以免布衣少年想到不明的身世又難過。

    布衣少年知道塗鳳的好意,笑道:“我希望能和大姐同姓。”

    塗鳳道:“我要有你這個弟弟,真是高興死了,只是我妹妹塗造十分刁蠻,她年齡又比你大一歲,做起姐姐來一定要天天欺負你。”

    布衣少年笑道:“我不怕她欺負。啊,時間太快啦。”他抬頭望了望漆黑的天空,站起身來,説道:“大姐一個人在這裏歇着,我去幫梅婆收拾,該睡覺的時候了。”

    轉身奔下山去,塗鳳目送布衣少年,直至不見背影,走到左邊那個山洞。只見裏面鋪着稻草,想是布衣少年常常在這裏歇腿休息,於是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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