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慧公主回到庵中,卡洛絲正巧來找她,説道:“聽説你到山寨去了,我剛想回去找你呢。什麼事情?”
明慧公主道:“你先別問,請你趕快叫你的阿蓋來此見我。”遣走了卡洛絲之後,便即去見了緣師太。
了緣師太剛剛做完日常的功課,説道:“我昨日傳授你的內功心法,你能夠運用了嗎?不必貪多,你多練幾天,我再教你新的。”
明慧公主道,“弟子、弟子不是為了傳功習藝之事。”
了緣師太有點詫異,抬起頭來,望她一眼,説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明慧公主喃喃説道:“弟子、弟子凡心未淨,想請師父許我回去。”
了緣師太道:“你要回蒙古,來和我辭行?”
明慧公主點了點頭,淚濕雙睫,説道:“弟子不敢求師父原諒,弟子實是……實是另有不得已的苦衷。”
了緣師太嘆了口氣,説道:“榮華富貴,本來是很難棄如敝履的。你身為公主,也怪不得你要回去。”
明慧公主心中酸楚,卻是有口難言。只得説道:“師父,我辜負你的栽培了。”
了緣師太道:“你大有禪心,我本來以為你可以做我的衣缽傳人,誰料你仍然是與我佛門無緣,既然凡心未淨,此念一生,便不能再住空門了。好,你去吧,但願你不要忘了本來面目,墜塵沾泥。”
明慧公主道:“多謝師父的教訓!”給了緣師太叩了個頭,回到自己的房間,不禁淚下如雨。
阿蓋與卡洛絲匆匆跑來,卡洛絲聽見哭聲,大吃一驚,推開房門,連忙問道:“公主,你怎麼啦?”
明慧公主抹乾眼淚,説道:“沒什麼,我想離開此處。你們願意和我一同回去麼?”
阿蓋吃驚道:“什麼,公主,你要回去?你不怕鎮國王子將你難為?”
明慧公主道:“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卡洛絲道:“屠姑娘對咱們很好,公主,你又並沒削髮,隨時都可以還俗的,將來——”她本來想説“將來還可以找個如意郎君”,但她畢竟是深知公主心事的人,知道她這一生是決不能忘情於李思南的了,是以話到口邊,又吞回去。
明慧公主道:“你不要説了,我知道屠姑娘對我很好。但我是非離開此地不可。”阿蓋、卡洛絲齊聲説道:“我們是公主帶來的,公主到哪裏我們就到哪裏,那麼是不是咱們現在就去向屠姑娘辭行?”
明慧公主道:“不,不能讓她知道。”阿蓋奇道:“為什麼?”卡洛絲聰明得多,説道:“不錯,給她知道,她就不讓咱們走了。”阿蓋説道:“我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明慧公主幽幽嘆了口氣,説道:“我本來不想這樣的,我已留下一封信給她,説明我這不得已的苦衷了。你們現在暫且不必多間,到了路上,我再和你們説吧。”
他們在山上數月,和大小頭目,都已熟識,明慧公主教卡洛絲捏造一個謊言,對巡山頭目説是要去打獵,因為屠鳳事忙,故此不想驚動她了。巡山頭目信以為真,還借給他們三匹坐騎,本來還要讓他們把獵犬也帶去的,阿蓋説道:“我們蒙古人打獵,從來不用獵犬。”這才作罷。
到了路上,阿蓋笑道:“我是從來不説謊的。公主,這次我可是為你破例説了謊了,不過,説句心裏話,我也是很想回到咱們的草原上打獵的。”
明慧公主道:“我會讓你達成心願的。不過,暫時還不能讓你回國。”
阿蓋詫道:“咱們不是回蒙古去麼?”
明慧公主道:“不,咱們是去大都。”
明慧公主這才把原因告訴他們,阿蓋是個直心腸的漢子,説道:“公主,你何不早説?卡沼絲與我受過他們的大恩,為了李公子和楊姑娘,我是火裏來火裏去,水裏來水裏去。”卡洛絲卻道:“若是四王子不答允公主的求情,那怎麼辦?”明慧公主蹙眉説道:“就是不成,也得試試,漢人有句話,説是盡人事而聽天命,我現在也只能作這樣的打算了。”
褚雲峯在大都也是抱着同樣的想法。
一天一天的過去,孟少剛還未見到來,距離與陽天雷約會的最後時限只有十天左右了。
褚雲峯心裏想道:“凡事總得作最壞的打算,以孟大俠的武功,應該是不至於出什麼意外的。但萬一有甚意外,那時再設法就遲了。”他抱着這樣的心思,便與谷涵虛説道:“師弟,我想到陽天雷的國師府去走一趟,你不要讓陸幫主知道。”
谷涵虛道:“你是要去探聽李盟主被囚的處所吧?”
褚雲峯道:“不錯,我有‘國師府’進出的金牌,如今又已變了容貌,晚上偷偷進去,萬一給人發現,他們一時間未必就認得出我是誰,有這面金牌,可以矇混一時。”
谷涵虛道:“你一個人去太過冒險,還是咱們哥兒倆一同去吧!”
褚雲峯道:“陽天雷‘國師府’裏的情形你全不熟悉,一同去恐怕反而不妥,這祥吧,你在‘國師府’附近的一個小茶館等我。這個小茶館是過了午夜才關門的。”
谷涵虛只好答應,説道:“師兄,你小心點兒。”褚雲峯道:“我在府中有幾個可託腹心的朋友,必要時還可以找他們掩護,大概不會有什麼意外的。你等到三更過後,若然不見我來,你就回莊稟告陸幫主。”
這晚天色陰沉,無星無月。將近“國師府”的時候,天上飄着羊毛細雨,褚雲峯暗暗歡喜,因為這正是最適宜於夜行人出動的天氣。
褚雲峯熟悉府中防衞,西北方的後門是巡邏少到的地方,雲峯就從那裏悄悄地越牆而入,進入後園。
褚雲峯蛇行兔伏,避過巡邏,穿過假山,繞過花樹,只見園中一角,一間石屋透出燈光。
褚雲峯心念一動,想道:“不知黑三是否住在原處,他是我可以相信得過的,不如先去與他商量。”
“黑三”是個花匠,姓岑,排行第三,因為他生得黑,大家都叫他做黑三。
“國師府”裏所用的人,漢人很少,職位較高的差不多都是女真族人擔任,只有幹粗活的和廝役之輩才用少數漢人。
褚雲峯因為是漢人的緣故,在府中的時候,這些人比較肯和他接近。日子久了,大家談起心腹話來,褚雲峯交上了幾個知心的朋友,這“黑三”就是其中之一。
褚雲峯四顧無人,飄身一閃,閃入那間屋子,低聲叫道:“三哥!”
黑三正在修理一柄鋤頭,聽得聲音好熟,抬起頭來,見是一個陌生人站在他的面前,不覺吃了一驚,説道:“你是哪位大哥?恕我眼拙。”
褚雲峯笑道:“三哥,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了嗎?我是褚雲峯呀!”原來褚雲峯乃是改容易貌的,故此黑三驟眼一看,不敢相認。
黑三慌忙掩上大門,拉他進入內房,説道:“褚大爺,你也太膽大了,你知道陽天雷早已下了密令,要緝捕你嗎?”
褚雲峯道:“知道。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三哥,你怕不怕我連累你?”
黑三變了面色,説道:“褚爺,你這樣説,忒是把我黑三當作了外人,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你只管開口,你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難道我就不能為朋友三刀六洞?”
褚雲峯道:“你猜對了,我正是為了一位朋友而來。”
黑三道:“不知是哪位朋友?”
褚雲峯道:“這位朋友名叫李思南,是北五省義軍的盟主,聽説如今是被囚在這國師府裏。”
黑三道:“我也聽説是有這麼一回事,半個多月前,有一位極重要的綠林領袖被拿進府中,想必就是你説的這位李盟主了。”
褚雲峯道:“你可知道這人關在何處?”
黑三苦笑道:“這是一件十分機密的事情,憑我這個花匠的身份,焉能知道了。”
褚雲峯道:“好,那我不打擾你了,但願後會有期。”
黑三卻一把將他拉着,説道:“褚爺,你的凳子還未坐暖,怎能就走?我知道你是怕連累我,不過你可以放心,我這個地方是從未有過人來搜查的。而且現在正下着雨,看這天色,恐怕會連綿不斷到天亮,到我這兒,要經過一條泥濘的花徑,他們侍衞大爺是會享福的,誰肯自討苦吃來看一個在府中做了幾十年、從未犯過嫌疑的花匠?褚大爺,你今晚就在這裏歇一晚吧,我也很想聽你説説外面的事情呢,一打五更你就走,決不會出事的。”
褚雲峯道:“三哥,怕有點不方便吧。我還是另找一個地方的好。”
黑三道:“有什麼不方便?我那女兒今晚是不會回家睡的。”
褚運峯道:“對啦,我正想問你呢,玉妞兒哪裏去了?”
黑三妻子早已去世,只留下一個女兒,這個女兒卻是生得細皮白肉,和她那“黑炭頭”似的爹爹大不相同,小名亞玉,府裏的人叫她做“白玉兒”,褚雲峯剛來的時候,白玉兒還是一個拖着鼻涕的姑娘,現在大約有十四五歲年紀了。
黑三道:“這件事我也正想説給你知道,事情可是有點邪門。”
褚雲峯吃了一驚,道:“什麼邪門?”
黑三道:“前兩天,管園的執事光顧我這破屋,你猜是什麼事情,原來他是要玉妞去服侍一個人。”
褚雲峯更是吃驚,道:“服侍什麼人呀?”心想:“這小玉兒不過才十四歲,難道就有哪個不要臉的管事看上她了?”
黑三知道褚雲峯有了誤會,笑道:“倒不是有人打玉妞的主意,他們是要她服侍一位姑娘,還是漢人姑娘呢。”
褚雲峯詫道:“漢人姑娘,那是誰呀?”心裏想道:“恐怕沒有這樣巧,是叫她去伺候楊婉吧?”
黑三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只知道是姓劉的。”
褚雲峯有點失望,説道:“怎的府裏卻來了一個漢人姑娘了?”
黑三道:“是呀,還有更邪門的呢。他們曾經警告過玉妞兒,不許她説出這裏是金國的國師府。你説怪不怪?”
褚雲峯道:“可是在這個屋子裏的十九都是金人,這位劉姑娘縱然不知這是‘國師府’,總會犯疑吧?”
黑三道:“不,只有漢人才能見到這位姑娘的。”
褚雲峯更是納罕,説道:“你怎麼知道?”
黑三道:“起初我不放心讓玉妞兒到裏面去,後來那個管園子的執事答應我可以每隔三天去看一趟玉妞兒。不過,只許我在屋子外邊和玉妞兒説話,萬一碰着那位劉姑娘,我只能説是花匠,除了花木之外的事情,什麼都不能説。他們是有人暗中監視我的。
“那天我去看玉妞兒,在屋子外面談了一會子活,這段時間,也曾有幾個人進出,都是漢人。我覺得有點奇怪,悄悄地問了玉妞兒,才知道不但那座屋子不許金人進入,就是在屋子周圍的那個大院落之內,也是隻準漢人走動的。”
褚雲峯道:“那個劉姑娘住在什麼處所?”
黑三道:“住在稻香村。”
“國師府”的花園佔地甚大,“稻香村”在園中一角,按照江南的園林風格佈置,有圍牆隔開,不啻是一個大花園裏的小花園。
褚雲峯心中一動,説道:“三哥,不是我不領你的情,我還要找一兩位朋友探聽李盟主的下落,若是找不着朋友,我再回來看你。”
黑三知道褚雲峯是個極重義氣的人,他既然這樣説,那是非走不可的了,便道:“褚爺,你有正經事兒,我不敢勉強留你,但願你小心點兒,我等你的消息。”
褚雲峯謝過了黑三,笑道:“三哥,你早點睡,我不會出事的。”
褚雲峯走出花徑,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五步之內,景物都是難以看得清楚。褚雲峯睹暗歡喜,在這“國師府”裏,他是閉着眼睛也能走路的,當下便摸黑走到了“稻香村”去。
“稻香村”中只有一幢大屋,餘外兩間小屋,乃是僕役住的,那個姓劉的姑娘當然是住在大屋中了。
褚雲峯使出輕功,悄悄地進了院子,聽得有腳步聲,褚雲峯躲在屋角,偷偷一看,只見有一個人向內裏走進,這個人的背影竟是似曾相識。
褚雲峯心道:“這是誰呢?”待這人進去之後,憑着“聽聲辨器”的功夫,悄悄地跟在他的後面。
轉過一條迴廊,只見有間房間,燈火猶明。褚雲峯躡着腳兒行,走到窗下,剛好聽得那女的説道:“這麼晚了你還來我這兒,不怕別人要起嫌疑麼?”
那男的道:“誰不知咱們是定了婚的小夫妻,怕什麼嫌疑?朋友們都在等待着喝咱們的喜酒呢!”
這男的一開口説話,就把褚雲峯嚇了一跳,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屠龍!
那女的杏臉飛霞,説道:“龍哥,不許你亂嚼舌頭。”
屠龍正色説道:“瓊姑,我説的可是正經話兒,難道你不願意?”
伏在窗外偷聽的褚雲峯,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女子正是劉瀚章之女、劉大為之妹,亦即是他的師父給他訂下的未婚妻子劉瓊姑,給屠龍騙到大都來了。
劉瓊姑低垂粉頸,輕聲説道:“我不願意,也不會跟你出來了。可是,可是……”
屠龍道:“可是什麼?你怕褚雲峯來找麻煩麼?只要你有決心,他總不能把他搶了去。”
劉瓊姑道:“我跟你私逃,這是迫不得已的。咱們的事情,總還得爹爹點頭才好。”
屠龍道:“你的爹爹不會答應的。他和褚雲峯的師父是好朋友,你若回去求他,他一定要逼你嫁給褚雲峯的,我告訴你,褚雲峯這小子不是個好東西,他是個腳踏兩頭船,明裏幫忙義軍,其實卻是效忠金虜的壞蛋。不過他瞞住師父,你的爹爹也就相信他是好人了。”
劉瓊姑道:“那姓褚的事情,我一點也不知道,不過爹爹和哥哥説的和你可大不相同。”
屠龍冷冷説道:“那麼你是相信你爹爹和你哥哥的説話了?那你還是去作褚家的少奶奶吧。”
劉瓊姑惱道:“我的心都給了你,你還説這樣的話氣我!褚雲峯是好人也好,壞人也好,不管他是什麼人,我的心上都是沒有他的,我已然跟定了你,你還吃這種莫名其妙的醋做什麼?”
屠龍賠笑道:“瓊姑,我知道你的心了,你彆着惱,我和你説笑玩的。”
劉瓊姑道:“這種玩笑也是可以隨便開的麼?”
屠龍道:“瓊姑,咱們還是早點成了親吧,也省得夜長夢多。”
劉瓊姑道:“我想、我想,我想還是多等一些日子的好,説不定爹爹會回心轉意的,咱們私自成親,總是不好!”
屠龍道:“要等你爹爹回心轉意,那可就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你若怕私自成婚不妥,我倒有個好主意。”
劉瓊姑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屠龍道:“你的哥哥不是很疼你的嗎?”
劉瓊姑道:“不錯,他在家的時候雖然很少,我們兄妹的感情可是十分好的。去年他本來要帶我出去,只是因為爹爹年老,要我作伴,他顧念爹爹,這才打消原議。唉,這次若不是因為爹爹給我胡亂定下婚事,我是捨不得離開他的。嗯,我又把話題扯遠了,你的意思是——”
屠龍説道:“我的意思是想請你的哥哥主婚,他很疼你,多半會答應的。只要他肯應承,你爹的面前,也就有他可以代為説項。”
褚雲峯聽到這裏,心裏想道:“屠龍這廝倒是膽大包天,難道他不知道劉大為早已清楚了他的底細,還敢求他主婚?”
劉瓊姑道:“我只知道哥哥是在北芒山的義軍之中,可不知道確實處所,如何找着他?而且,咱們人生地不熟,跑去尋義軍,恐怕也不妥當吧?”屠龍説道:“傻丫頭,我怎肯叫你冒險去找哥哥。”
劉瓊姑道:“你去我也是不放心的!”
屠龍笑道:“也不用我自己去,我的朋友會幫忙我的。你只須寫一封信,請你哥哥到這裏來就行了,我的朋友門路很多,他會把這封信送到北芒山你的哥哥手中。北芒山離此不過幾百里路,快馬馳送,三五天內,你哥哥就可以到這兒來了。”
劉瓊姑道:“哥哥到這裏來恐怕也不方便吧?”
屠龍道:“你放心,我的朋友都是早已嚮往義軍,只恨沒有機緣投奔。這個地方也很秘密,一切事情有我的朋友打點,絕對不會出事的。”頓了一頓,接着又道:“瓊姑,我的心事想必你亦知道,我也是早就想投奔義軍的,這次倘能請你的哥哥到來,這正是一舉兩得,婚後,咱們就可以一同往北芒山了。”
圖窮匕現,褚雲峯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屠龍説的要和劉瓊姑早日成親是假,真正的目的卻是想把她的哥哥騙來,好套取義軍的消息,説不定還有更陰毒的手段來對付劉大為。
想明瞭這層,其他的疑問也就迎刃而解了。他們既然要進行這樣的陰謀,當然就不能讓劉瓊姑知道這個地方是“國師府”,服侍她的人,也就只能用漢人了。
劉瓊姑躊躇莫決,暗自思量:“哥哥為國捨身,他知道這裏有這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冒這個險他一定是認為值得的。不過萬一出事,卻是我害他了。”想了一會,説道:“龍哥,我來了幾天,你的朋友是些什麼樣的人我還不知道呢,這個地方好像皇宮一樣,你的朋友是豪門鉅富嗎?又為什麼你總不肯帶我到這園子外面逛逛呢?”
褚雲峯聽到這裏,臉上露出微笑,心裏想道:“這位劉姑娘還不算太過糊塗。”
“瓊姑,你也未免太糊塗了!”屠龍説道:“你我曾經和金虜的鷹爪交過手,怎能不謹慎行藏,以免風聲泄露呢。至於我的朋友,你更不用猜疑。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難道你不相信我麼?”
劉瓊姑道:“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對你的朋友猜疑,我只是覺得有些難解。”
屠龍笑道:“這裏是金國的京城,和山溝自是不能相比,住的房屋好些,那又有什麼可疑?你也沒有真正到過王宮,怎知此處是和王宮一樣?”
劉瓊姑面上一紅,説道:“或許我是井底之蛙,但這裏縱然不能比美王宮,也總比普通人家好得多吧?”心中暗自思量:“記得哥哥説過,反金的志士,生活大都是過得很樸素的,義軍中人,那就更不用説。龍哥的朋友卻過得如此豪華,他們是做什麼的呢?”
屠龍故作神秘地説道:“這就是兵法上所云‘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的道理了。你想,他們是住在金國的京城裏,在金國的京城裏密謀反金,豈能有半點可疑之處給人發現?要怎樣才能使人不起疑呢?最好的辦法就是裝作豪門富户了,這你懂了吧?”
劉瓊姑聽了他説得有理,笑道:“原來如此。但這樣明裏一套,暗裏一套的做人,也未免太辛苦了。”
屠龍説道:“所以他們都是和我一樣,想早日找到投奔義軍的門路,就不必在大都受苦了。對啦,我剛才説的那封信,你快點寫吧。”
劉瓊姑聽得外面打更之聲,驟然一省,説道:“夜已深了,龍哥,你先回去,這封信我今夜寫好,明天一早給你。”
屠龍嘻皮笑臉地説道:“瓊姑,我不回去了。”
劉瓊姑道:“你我雖有夫妻之約,多少也得避點嫌疑。這封信我又不能馬上寫好的,你聽外面已經打過二更了,你是不應該留在我的房中了。”
屠龍忽地將她攬入懷中,笑嘻嘻地説道:“今晚我不走了,反正你總要做我的妻子的,咱們先成親後拜堂那也無妨!瓊妹,我實在捨不得離開你,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劉瓊姑滿面通紅,驀地用出全身氣力,把屠龍推開,説道:“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我做你的妻子也得光明正大的拜堂成親,你要逼我苟合,那是萬萬不能!”
屠龍本以為軟硬兼施,瓊姑定是半推半就的,哪知她突然翻臉,倒是始料之所不及,心裏想道:“聽她今晚的言語,已是有點起疑,只有米已成炊,才能令她必須聽我擺佈!”
瓊姑看出他的神情不對,倏地拔出刀來,説道:“你再逼我,我就死在你的跟前。”
屠龍想不到她如此剛烈,吃了一驚,説道:“瓊姑,何必如此動怒?我豈敢逼你,只是對你一片痴心而已,難道你不歡喜我麼?”
劉瓊姑柳眉倒豎,説道:“你若是真正愛惜我,請你為我着想,馬上離開!別把我當成淫賤的女子!”
伏在窗外偷聽的褚雲峯暗自讚歎,心裏想道,“好一個烈性女子,不愧是劉老英雄的女兒!只可惜年輕識淺,誤交匪人,受了屠龍的欺騙!”當下打定主意:若是屠龍用強的話,他便立即進去懲戒屠龍,縱然因此泄露行藏,甚或身遭不測之禍,那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屠龍落不了台,尷尬之極!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呢?還是知難而退,繼續用水磨的功夫來騙取劉諒姑的信任呢?一時之間,他倒是躊躇莫決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叫道:“屠公子,雷四爺有事找你,請你過去!”這人是“國師府”中少數的漢人侍衞之一,派在這裏冒充屠龍的朋友的僕役。他分明知道屠龍是在劉瓊姑的房中,卻裝作不知,站在過道上叫喊,褚雲峯一聽,便知這“雷四爺”一定是蒙古的四王子拖雷無疑。
屠龍乘機自下台階,低聲説道:“瓊姑,別生氣啦,原諒我今晚糊塗,幾乎做了錯事,這也是為了太過愛你的緣故。好啦,我現在走了,你就寫那封信吧。”當下匆匆走出瓊姑的房間,心裏想道:“四皇子深夜找我,不知是為了何事?”
屠龍走後,劉瓊姑心頭兀是卜卜亂跳,雖然擺脱了屠龍的糾纏,心情卻是不能平靜!
這件事情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此時她驚魂稍定,不禁想道:“龍哥一向對我温文有禮,怎的今晚卻會如此?難道這才是他的本性,過去的温文體貼卻是假裝的麼?”
可憐她還只是為了屠龍的無禮而着惱,沒想到屠龍這個人比她所想象的還要壞得多!但只是屠龍今晚暴露的這個醜惡的一面,亦已足以令她心悸,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人了!
正在瓊姑心亂如麻之際,忽所得有人輕輕敲了一下窗户,説道:“對不住,請你原諒我冒昧進來,我有緊要的事情和你説!”
劉瓊姑嚇了一跳,只見一個陌生的男子已是走進她的房間,站在她的面前了。
劉瓊姑沉聲喝道:“你是誰?”
褚雲峯悄悄説道:“劉姑娘,請你別嚷,我是褚雲峯!我對你毫無惡意。”
“褚雲峯”三字聽進劉瓊姑的耳朵,登時令得她目瞪口呆,説不出話來了。
褚雲峯道:“你們剛才説的話,我都已聽見。”
劉瓊姑強自鎮懾心神,説道:“好,你既然聽見了,我也不必瞞你,我就和你爽快地説吧。”
褚雲峯心裏想道:“你不用開口,我也知道你想説的是什麼了。”但這話他當然也是不便説出來!
果然便聽得劉瓊姑説道:“爹爹將我許配與你,但我心裏喜歡的卻是屠龍。我並非看不起你,別人説的什麼,我也並不相信。但我和你從來沒有見過面,我和他則是相識在先,如果你原諒我,那就請你離開,如果你不肯原諒我,那你就把我殺了吧。”
褚雲峯苦笑道,“劉姑娘,你誤會了,我不是為了這件事情來的!這樁婚事,我也未曾應承過你的爹爹,你當作沒有這回事好了,不必芥蒂於心。”
劉瓊姑詫道:“那你又是為了什麼事情來的?”
褚雲峯道:“我的事情,往後再説。我只問你,你可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嗎?”
劉瓊姑道:“你不是聽見我們的説話了麼?這裏是他朋友的家呀!”
褚支峯道:“不,我老實告訴你吧,這裏是金國的國師府!”
劉瓊姑大吃一驚,嚇得跳了起來,叫道:“你、你説什麼?這裏是國師府?你胡説!”要知她雖然開始有點懷疑屠龍的人品,但褚雲峯所説的事情,卻還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
褚雲峯“噓”了一聲,説道:“小聲,別給人聽見!你不相信?”
劉瓊姑道:“你有什麼證據,説這裏是金國的國師府?我所見的可全是漢人!”
褚雲峯道:“這是他們特地安排的。好,讓我想想,要怎樣才能讓你相信?”
劉瓊姑道:“我不相信,除非我親眼看見!好,我跑出這個園子去看,看看有沒有金國韃子!”
褚雲峯沉聲道:“不行,這你就是自投羅網了!”
劉瓊姑見他説得如此鄭重,雖然還是不信他的説話,但也不敢魯莽跑出去查看了。她坐了下來,喘着氣説道:“我怎知道你是不是騙我?”
褚雲峯忽道:“有了!”跟着坐了下來,説道:“是不是有個服侍你的丫鬟叫做小玉兒的?”
劉掠姑道:“不錯,你怎麼知道?”
褚雲峯道:“你把她叫來!”
劉瓊姑道:“三更半夜,把這丫頭叫來做什麼?你又在這裏!”
褚雲峯道:“她來了,我讓她親口對你説!”
劉瓊姑半信半疑,説道:“好,我去叫她!”
褚雲峯驀地想起一事,説道:“且慢!”劉瓊姑愕然回首,説道:“咦,你還有什麼花樣?”
褚雲峯道:“我知道你住的是間開的一個四合院子,但我不知在這院子裏的,除了小玉兒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僕人?”正是:
識淺堪傷嗟失足,青蓮仍未染污泥。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