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惠,你不瞭解男人的世界,不瞭解男人的心啊!”
男人捶胸頓足的聲音在整個屋子裏迴盪。
茵寧並不是想聽他們的對話,但那兩個喝醉了的人越來越激動,根本不在乎周圍有沒有別人,聲音大得讓人不聽也得聽。
“那個男人非常愛那個女人。”
“這個嘛……”
“那麼,是那個女人非常愛那個男人?”
“這個嘛……”
奇朔喝了口酒,輕輕搖了搖頭。茵寧拿起筷子挑了口蘿蔔絲放進嘴裏,微微一笑。
像那兩個年輕人一樣的入伍前夜的火花,在論山的每一個角落裏燃燒着。
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1月12日過去了,1月13日來到了,街上漸漸冷清起來,應徵入伍的人大多進了事先訂好的住所。越刮越烈的北風呼嘯着在變得空曠的街上肆虐。
“冷!”
“是啊,我們也該找個地方了。”
兩個人開始尋找過夜的地方。儘管每一條衚衕都佈滿了旅館,但是找來找去,每家接待室的窗口總是千篇一律地探出一個滿頭亂髮的腦袋,不耐煩地作出同樣的回答:“住滿了。”
“嗬!真是沒想到。”
再一次吃了閉門羹的奇朔雙手對搓着走出來,跟等在旅館外面的茵寧對視了一眼。
“又沒有?”
“嗯。”
“那可糟糕了。”
“有什麼糟糕的,徹夜踏雪散步不就得了。要是風颳得受不了,就進車站候車室或小吃店閉會兒眼。啊,對了……那樣的話,茵寧你太疲倦了。”
“我沒關係,但你從明天開始就要受訓了,今天晚上應該暖暖和和睡上一覺才對。”
“再找找吧,就不信我們兩個人住的房間一個也找不到。”
“好。”
兩個人離開論山市中心,走上了一條比較僻靜的路。他們聊着天走了二十幾分鍾,眼前出現了低矮的農舍,白茫茫的原野讓人禁不住聯想到了西伯利亞。
“看來再往前走除了農户就沒別的了。真是的,我還以為論山像漢城或大邱一樣繁華呢。”
“冷嗎?”
“不冷。”
“説謊!你的臉都凍得發青了。”
“呵呵,你的鼻子也紅了,像馴鹿一樣。”
咯吱咯吱……踩在深達腳腕的雪上的腳步聲在空無一人的路中間停住了。奇朔心裏充滿了對茵寧的憐惜,不停地責怪自己想得不周到。
他伸出雙手,蓋在她幾乎凍僵了的臉頰上。她微笑着,黑亮的眼睛裏閃着光。
他微微猶豫了一下,臉慢慢向她靠過去。兩人之間瀰漫着呼出來的白色水氣,彼此聽得到對方急促的呼吸聲。
兩唇相接的一剎那,一股暖流倏地傳遍茵寧全身,耳邊嗚嗚的風聲消失了,只有奇朔沉重的喘氣聲。她踮起腳,雙手緊緊摟住奇朔的脖子,雙唇微啓,牙齒張開一道縫,舌尖在齒後與趁虛而入的奇朔的舌尖相遇,一種前所未有的美好感覺充溢着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活着……愛着……真是太美了,美得讓人惟恐失去。
這個吻似乎永遠不會停,他們似乎陷在裏面永遠出不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茵寧輕輕推開奇朔,雙手捂住嘴唇,轉身背對着奇朔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迴轉身,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握在手心裏,忽然把手伸到奇朔面前。
“猜猜看。”
“嗯……嗯?”
奇朔驚奇地瞪大眼睛,歪着頭左看右看。
茵寧緩緩張開五指,一對銀光閃閃的情侶戒指呈現在奇朔眼前。奇朔小心翼翼地捏起戒指湊到眼前,用打火機照着仔細端詳。一個戒指內側刻着她的名字,另一個刻着他的名字。
“你做的?”
“當然。喜歡嗎?”這對戒指是茵寧在金屬工藝課實習時傾注心血製作的。
“當然啦。能戴上你做的戒指,而且你也戴着完全一樣的,還有比這更高興的事嗎?”
“給我戴上,好嗎?”
“好。”
奇朔鄭重其事地把戒指戴在茵寧左手的無名指上,茵寧也替奇朔戴上了。
那透出温暖燈光的人家,那廣漠的雪原,那佇立在風中的大樹,那遠處朦朧的羣山,在靜靜地注視着他們,為他們祝福。
“嗬,幸虧找到了。”
“還以為要凍死在外面呢。”
他們終於在一家旅館裏找到了房間,這是論山最偏僻的一家舊旅館。當他們敲響旅館的大門時,經營旅館的老太太摘下老花鏡,咂着舌頭説:
“哎呀,身體都凍僵了啊!嗯,有房間,給你們一間最暖和的。”
已經凌晨3點多了。
房間中央掛着朦朧的日光燈,窗户似乎用塑料布在外面封起來了,不停地在風中呼嗒着。
兩個人鑽進暖暖的被子裏,互相用腳踢對方,在被子裏打鬧起來。身體很快暖和過來了,心情也隨之放鬆下來。
房間的天花板很矮,似乎跟奇朔一樣高,牆上貼着條紋壁紙,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間不但暖和,而且給人的感覺很温馨。
他們關了燈,外面的燈光透過門窗照進來,朦朦朧朧的。
他們並排躺着,閉上眼睛。
“奇朔。”
“嗯?”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麼事?”
“你現在隨身帶着我的照片吧?”
“是啊,在皮夾裏。”
“我的照片……嗯,交給我保管行不行?”
“你想要回去?為什麼?”
“沒什麼。”
“怎麼可以這樣?已經給我了,再要回去?出什麼事了嗎?幹嗎突然要我把照片還給你?哈,是不是你打算忘了我,怕我整天看照片忘不了你?”
“嗯,你説對了。”
“哈哈哈!告訴我真正的理由,我就還給你。”
“是……嗎?嗯,有人説……男人去當兵的時候帶着女朋友照片不太好。”
“有什麼不好?”
“説兩個人會分手,這是一種迷信。”
“哈哈,真夠稀奇的……我聽了那麼多關於軍隊的事,還從來沒聽説過這種説法呢。要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絕對不能還給你。要是沒有你的照片,我往後三年的日子可怎麼過啊?而且,凡是有女朋友的人,哪有不在皮夾裏夾一張女朋友照片的?”
“是嗎?”
茵寧想嘆一口氣,但還是無聲地嚥了下去。
“別擔心,放心吧!”
奇朔把手伸到被子下面,抓住茵寧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睡吧。”
“奇朔,你先睡吧。”
“你更累呀,今天從漢城出發,光是坐車的時間就……”
“還是訓練兵先睡吧,你睡了我就睡。”
奇朔摘下眼鏡放到稍遠處,仰面躺好,把被子拉到脖子下面,閉上眼睛。茵寧繼續靠在牆上。
“茵寧,怎麼?你真的打算把我當成一匹狼來看守嗎?”
“當然。”
“呵呵呵!”
“嘻嘻!”
奇朔閉着眼睛嘟囔道:
“真……奇怪……”
“什麼?”
“是不是你施了什麼法術?我現在……連一個手指頭……都動不了……困……死了……睡意……像海嘯一樣……湧上來。”
“嗬,真的嗎?”
“呵呵……呵呵……”
“笑什麼?”
“我還是……第一次……跟你這麼……漂亮可愛……的女人……一起過夜……”
“……”
“可是,真的……我也不敢相信,自己怎麼能……就這麼睡着了……”
“那不正是你的優點嗎?”
“不……不……這個晚上……我不知道……夢想多久了……”
説着説着奇朔就睡着了,還打起了呼嚕。
見他已經睡熟了,茵寧先在他身邊躺了一會兒,又悄悄爬起來,低頭看着他熟睡的樣子。
她伸出手去,想要撫摸他的光頭、額頭和臉,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她悄無聲息地抱起自己的雙膝,把下巴放在膝蓋上,聽着他輕微的鼾聲,看着他呼吸時上下起伏的被子。
他也一定很緊張吧?雖然表面上對去當兵總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退伍之後的事情也要想清楚,他的心情茵寧猜得出來。
愛的人……非常愛的人……
茵寧安靜地看着他熟睡的樣子,不知過了多久,慢慢脱起衣服來。她想,如果今天晚上能跟他融為一體,不要説等三年,就算是等一生也沒有問題。自己的心已經接納了他,現在就該用自己的身體接納他。
茵寧一件一件脱着,手在抖,身子也在抖,彷彿一棵抖動枝幹的樹,把葉子抖落在地上。
真美!是身體脱掉了心靈的衣服,還是心靈脱掉了身體的衣服?要不就是身體和心靈同時脱掉了衣服,展露出了表裏如一的和諧的美。
在朦朧的夜色中,她的身體白得耀眼,彷彿是用白色的雪雕刻出來的。
如果自己靠近他,他的體温、他的呼吸和他的嘴唇也許會把自己熔化掉。這樣的念頭使她抖得更厲害了。
茵寧小心翼翼地鑽進被子裏,把臉貼在奇朔的胸脯上。
他均勻的呼吸聲突然停了下來,身子動了動,一隻手輕輕搭在了茵寧的脊背上。
奇朔啊,你別動,抱緊我!我不能讓你就這樣離開我,我要讓你帶走我的一切。
奇朔還是一下子坐了起來,臉上交織着迷茫與驚異。
茵寧仰卧着,伸手拉過奇朔的手放在自己胸脯上,滿臉真誠地望着他。
奇朔低頭看着茵寧的臉,抽出手來愛憐地撫摸着。
“啊……”
茵寧閉着眼睛,睫毛簌簌抖動,臉上的手輕柔如風,吹得茵寧心潮湧動。
你不知道吧?你一定不知道。每個女人都希望自己是個公主,住在緊閉城門的城堡裏。
很多王子都想打開那扇心門,然而,在來來去去的那麼多人當中,女人只會選中一個,為他敞開緊閉的門。奇朔,你就是我選中的那個人……
茵寧的額頭……鼻樑和嘴唇……温潤的雙頰……脖子……纖瘦的肩膀……細長的胳膊……温暖的手掌和白淨的手指……藴藏着夢想和美麗晚霞的胸部……平滑的腹部……可愛的肚臍……藏着輕快而純粹的熱情的腰部和臀部……還有……似乎為遠途旅行伸開的長腿……總是開心地笑着鬧着的可愛的腳指頭……每個部位都感受到了“風”的温柔,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眼睛也睜不開了,感覺自己像一個在水面上行走的沙子堆成的人,一點一點地被融進水裏。
突然間,茵寧“啊——”地驚叫了一聲,她看到一個透明的東西從她的胸中飛了起來,一直飛向她閉着的眼睛,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隻絲蝶。隨着絲蝶翅膀的扇動,無數閃光的粉末簌簌落下。這種蝴蝶,孵化出來展開翅膀就只為愛四處飛翔,可怕的是,它的嘴從一出生就是封起來的。
為什麼……那種蝴蝶突然扇動着翅膀飛到茵寧的意識和無意識的邊界上呢?
茵寧看到那種蝴蝶在自己的眼睛裏飛來飛去,留下不計其數的點點星光,不由自主地全身抖動起來。過了一會兒,她的身體平靜下來,像沒有一絲風的水面,但很快又像驚濤駭浪一樣抖動起來。
奇朔的手也在跟着茵寧的皮膚顫抖。
我的手是在撫摸她的全身嗎?我的心伸出去,是在深情地撫摸着她無比温柔的心,跟她打招呼嗎?
瞬間,奇朔被一種幾乎要燃盡全身的慾望控制住了,他的內心深處像活火山一樣噴出火焰。他想擁有她,進入她體內最深處,跟她體內的那個“她”見面……
但當他把自己滾燙的唇貼在她濕潤的唇上的時候,那個少年的臉隨即浮現在他眼前,這張像飛碟一樣飛過來的臉,一下子切斷了他滾燙的呼吸,與此同時,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答應過我會保證姐姐的貞潔,是不是?你答應過我的!”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以至於奇朔一時間覺得難以置信,滿腔激情竟然瞬間被自己跟少年的約定攔腰切斷了!
一定要遵守約定……一定!
奇朔的動作停了下來。
茵寧睜開眼睛,看到奇朔的臉正對着自己的臉,眼神明亮,閃着藍光,那閃亮的光一直落進自己的心裏。
“愛你……”
“茵寧,你就在我心裏。”
此時的茵寧卻感覺他的心已經在自己胸中築巢安居了。
奇朔把臉貼在茵寧柔軟的胸脯上,兩行淚水在無聲地流淌着。他的靈魂似乎已經穿透她胸前純淨的水面,落了下去,激起層層漣漪。
太快樂了,太悲傷了,快樂和悲傷上升到最高處,融為一體……茵寧撫摸着他還在流淚的眼角,自己臉上也無聲地滑下兩行淚,她慌忙抬起手,擦掉了臉上和眼角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