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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敵友難分

    青衫秀士舒敬堯雙眉緊皺,十分詫異地道:“小兄弟,你這話的意思……”

    “在下的意思是,誰曾參與當年逼死我父,誰就是我今天的死對頭!”

    歐陽昭講話的語氣大不恭敬,旗揮笛舞,透着十二萬分的不敬之態。

    舒敬堯微微地嘆息一聲道:“哎。這也難怪你!可是……”

    “可是武林中所謂名門正派,不過是虛有其表,原來都是面帶俠義,內藏奸詐之輩!”

    “是不是你對本幫也有這樣看法?”

    青衫秀士舒敬堯再也不能裝呆賣傻故作不知了,挑明瞭一問,接着又親切地道:“小兄弟。有話不妨直説。”

    歐陽昭冷笑千聲道:“少不得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那是説目前對本幫全不相信了?”

    “當然可以這樣説。”

    “你變了!”

    “不是我變了,是事情的本身變了!”

    “窮家幫雖全是下九流的痞子,也不少雞鳴狗盜之徒,但在江湖上可是講個義氣的。”

    “義氣?”歐陽昭冷冰冰地説了兩個字,瞧也不瞧舒敬堯,將寶旗玉笛向腰昧一塞,回頭就走,鼻子裏還冷哼了一聲。

    “小兄弟。你到哪兒去?”

    舒敬堯乃窮家幫一幫之主,江湖成名立萬的一流人物,何曾受過這等奚落,看過這等白眼。

    然而,他乃修養有素的武林前輩,因此仍然紅着臉,搭訕着叫問歐陽昭。

    歐陽昭有了一統教主的先入之見,聞言步下一停,反身沉聲道:“怎麼?幫主要留下歐陽昭?”

    “這話從何説起!”

    “既然不是,在下尚有要事不便奉陪!”

    青衫秀士舒敬堯氣得面色鐵青,飄飄的青色儒衫也微微有些戰抖,氣結目張,説不出話來,只是揮揮手,表示道:“好,你請吧!”

    歐陽昭又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大步走去。

    “站住!”丐門八傑同時一躍而出,同聲喝叫。

    青衫秀士舒敬堯忙道:“爾等不得無禮!”

    丐門八傑同時應了聲:“是。”然後八傑之首的沿門托缽賀百川低聲道:“幫主。此子太也……”

    沿門托缽賀百川的話未説完,那廂的歐陽昭已停步回聲,雙掌作勢道:“你們也打算羣毆羣鬥,走七大門派的舊路嗎?”

    丐門八傑一個個怒目橫眉,眼睜睜地瞧着幫主青衫秀士舒敬堯的眼色。

    舒敬堯淡淡地苦笑道:“小兄弟,窮家幫還不至於……”

    歐陽昭的臉色一寒,揚起劍眉,指着地上的片片血痕,同七大門派的屍體道:“喏。這條舊路並不好走。寶旗玉笛可只分敵友,不問門振!”

    丐門八傑勢難再忍,同時對舒敬堯躬身一禮,肅着面色,悲憤交加地道:“上稟幫主,他的話幫主可曾聽到?”

    舒敬堯心中十分沉重,嘴裏卻道:“難怪他,父仇在身,加上年事太輕,血氣方剛……”

    他這番話,本是用來安撫本幫八傑,不料歐陽昭偏生聽了個仔細,寒着臉色,譏諷地道:“倚老賣老嗎?”

    舒敬堯臉上再也掛不住了,勃然怒道:“小兄弟。舒某已忍之再四,何必咄咄逼人?”歐陽昭也不甘示弱,挺胸叫道:“可不是我找上你,是你三番兩次找上我!”

    “我這次前來,原為了要傳一個訊息給你。”

    “在下從今而後,任何人的話是一概不聽!”

    “你這未免……”

    “辜負你大幫主的好意是嗎?哈哈!”

    舒敬堯氣得臉色鐵青,一摔長袖道:“好。算我姓舒的多事!”

    丐門八傑原先凜於窮家幫的戒規森嚴,幫主的威儀,敢怒而不敢言。

    此時見幫主怒容滿面,而歐陽昭的諷言諷語毫不稍假辭色,互相一打招呼,齊齊地撲身而出,沿門托缽賀百川手中竹杖一順,怒極吼道:“好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窮家幫是可以藐視得的嗎?”

    歐陽昭不屑地道:“窮家幫是狼是虎?”

    “乃是頂天立地的漢子!”

    “只怕未必吧。”

    “你看招!”

    沿門托缽賀百川竹杖出手,挽成斗大的杖花;如同星芒點點,罩上歐陽昭的迎面九大要穴。

    窮家幫獨有的濟顛杖法,乃是江湖獨一無二的絕技,丐門特具的武功,招勢千變萬化,招招藴藏着玄機,式式足以制人死命。而丐門八傑更是幫主舒敬堯以次的不世高手,個個浸淫了二十年以上。因此,出式凌萬絕倫,招數辛辣狠準,專找人身大穴,如同萬點梅花漫天白雪,驚人至極。

    歐陽昭是藝高人膽大,眼見賀百川竹杖出手,朗聲一笑道:“憑你只怕不配!”

    他説着身子一扭,硬從杖影如山的極少空隙之中揉身而上,反而探臂抓向賀百川執杖的手腕,精妙快捷,如同電光石火,流星過渡。

    賀百川一招初出,不但未見敵人影蹤,雙腕反而被制,若不抽身疾退,勢非撒手丟杖不可噫的一聲驚呼,霍地後躍七尺,險險躲過,面色一紅,餘悸猶存。

    青衫秀士舒敬堯一見,冷哼了一聲。

    其餘八傑七人,眼見自家大哥以竹杖對空拳,意料中最不濟也要走個十招八招,焉知一招未成,竟被歐陽昭逼得撤招躲避,不由同是一聲叱喝,七根竹杖化成一片杖山杖海,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

    歐陽昭冷笑道:“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原來都是一丘之貉!”

    掌勢挫動之間,一招野戰八方,突然震起一片勁風,人也像一隻螺陀,旋轉中,分向七傑橫掃過去。

    賀百川二次挺杖遞出,口中喝道:“今天不把這狂妄之徒毀了,窮家幫還能出頭嗎?”

    歐陽昭揮掌,拍、推、削、按、一連攻出四掌,逼得丐門八傑手忙腳亂,撤杖收招不得。

    他是一面發掌,一面叫道:“久聞窮家幫杖法宇內無敵,原來也不過如此!”

    嗚——一聲厲嘯劃過長空……

    啊喲!一聲驚呼,原來丐門八傑的老五,手中竹杖震飛,上飛十丈,他人也驚喊一聲躍出圈子。

    歐陽昭雄心更起,左五右六,前三後四,雙掌如同驚虹閃電。

    竹杖幾根,接踵飛起,丐門八傑卻有五人的兵器飛出手,驚慌而退。

    “住手!”舒敬堯眼看本幫手下八傑若不住手,接下去必然有人血染當地橫屍荒野,一抖長袖,曳起陣勁風,左護八傑的身形,右擋歐陽昭的掌勢,峙立在雙方中央。

    歐陽昭淡然一笑道:“幫主也有興加入一份嗎?”

    青衫秀士舒敬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勉強地道:“小兄弟,你我兩家犯不着火拚。”歐陽昭直統統地道:“為什麼?”

    “沒有半點恩怨,何必自找麻煩?”

    “你是説我自找麻煩?”

    “雙方都是大可不必。”

    歐陽昭狂笑兩聲,才朗聲道:“幫主。我請問你,適才你手下八傑聯手攻我之初,你為何不出面制止,要是我稍一不慎,或者換了別人,豈不已斃命在他們的八支竹杖之下!”

    “這由於雙方言語過分,動手勢子過急……”

    “哼。好一個言語過分,勢子過急,為何在丐門八傑落敗之際,你才出面喝止,這個用心不問可知!”

    “你是説舒某有意?”

    “三歲孩童也可看出你大幫主的意思。還用問?”

    “歐陽昭。你小看了我青衫秀士!”

    “舒幫主。你休要小看了我歐陽昭!”

    窮家幫主威震宇內,武林之中很少與人為仇。舒敬堯在江湖之上也是一言九鼎,黑白兩道咸尊的人物,不説他本人沒受過這等頂撞,連他的手下幫眾也沒有經過這等的脅迫。

    青衫秀士舒敬堯氣極反笑,笑聲如同鶴唳風嗚,上徹九霄。

    歐陽昭劍眉上揚道:“施功示警還是敲山震虎?”

    “都不是。”

    舒敬堯的笑聲一收,侃侃而論道:“小兄弟。窮家幫由舒某手上起,自信走得正站得穩,不瞞你説,有人這樣挑事找岔,諷刺譏笑,你小兄弟算是第一人!”

    歐陽昭也不饒人地道:“既然如此,今天是要有個了斷嘍!”

    “不。無所了斷!”

    舒敬堯神情十分悽愴,語意十分感慨地接着道:“你的心情不好,我也念在過去伺神劍鎮八荒的交情上,今天的事,我舒敬堯認了!”

    “家父之事,目前尚不能算定,誰是誰非,在下還存有疑問。”

    “你連我同你父的交情也有疑惑?”

    “江湖多詐,人心險惡!在下已不是初出道之時的歐陽昭了。”

    “難道你受了誰人的蠱惑,聽到關於本幫的什麼話不成?”

    “這……”

    “何妨揭明來説。”

    “時候不到!”

    “時候不到?”

    “總有一天我會弄明白的。”

    “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今天的事你我心中全已有個譜兒。”

    “幫主要想找場,在下現在此地……”

    “你欺負窮家幫無人嗎?”

    青衫秀士舒敬堯尚未來得及答話,幫中的黑白二童同時躍出,話到招到,每人手中的蓮花竹板不先不後拍出,疾厲無比。

    歐陽昭專心與舒敬堯舌劍唇槍,不虞有此,乍見人影飄至,尚未看清二童的面目,已覺出左右兩股勁風襲至,悚然一驚,忙不迭後撤七尺。

    恁他歐陽昭身法快絕,但這一襲是事出猝然,雙童怒極氣極之下,更加快同追風。

    白童手中竹板,正搭在歐陽昭飄起的衣袂之上,尖端一掃,將十襲長衫的右擺,劃破尺來長一道裂痕。

    歐陽昭怒髮衝冠,一拍雙掌,不罵黑白二童,喝向舒敬堯道:“這是你們窮家幫的好規矩,偷襲暗算!”

    黑白二童一招挫敵,更不怠慢,雙雙又已騰起,同聲喝道:“小子,你太也無理!”

    歐陽昭衫角被撕,氣也夠瞧的了,奮掌長臂一招驚電迅雷,右掌橫掃,左掌平推。

    青衫秀士舒敬堯早已出聲喝道:“小黑小白!住手!”

    説來太遲,但聽兩聲厲叫,黑白二童兩人,已被歐陽昭掌力震起,上飛丈餘。

    舒敬堯喊了聲:“不好!”

    人也抖袖騰起,左手抓向黑童,右手去撈白童,這份功力,這份快勁,連武功高絕的歐陽昭也不由心中暗暗讚佩,果然不同凡影。

    青衫秀士舒敬堯抓着口角流血,面色慘白的黑白二童,雙目電射,威儀凜凜地道:“歐陽昭!這次我認了,走!”

    他擺頭對着怒目而視的丐門八傑示意,要他們先行起勢。

    丐門八傑每個人怒容滿面,目露兇光,大有以死衞道捨命一拚之勢。

    青衫秀士舒敬堯雙手抓着自己心愛的黑白二童,眼看他二人嘴角流血傷勢不輕,再瞧丐門八傑人人那種憤慨的情形,心中一酸,雙目微感濕潤,但卻一跺腳道:“還不走!”

    丐門八傑同聲喊道:“幫主……”

    舒敬堯不等他們再講,又一仰臉道:“走!”

    八傑互望一眼,然後對着歐陽昭狠狠地盯了一下,這才紛紛起勢,向山下射去。

    青衫秀士舒敬堯苦笑着道:“小兄弟,今天這回事誰也別掛着,日後想通了,彼此哈哈一笑,也就是了。”

    歐陽昭跟見他面上的苦笑,心中的沉痛可以想見,一時也覺着自己有些過分。

    再看那黑白二童,順着唇角不斷外流的血絲,越發越過意不去。頓時玉面一紅,沒有發話,窘了。

    舒敬堯回身走去,但沒有展起輕功。

    他走了幾步,回頭瞧見歐陽昭尚愣愣地站在那裏,忽然又走了回來,對着歐陽昭道:“小兄弟,我還是要告訴你……

    唉!信不信由你了。”

    歐陽昭略一打量舒敬堯莊嚴的面色,嚅嚅地道:“你且説説。”

    舒敬堯道:“兩件事。”

    “兩件什麼事?”

    “第一件,同你隨行的鋃衣玉女江敏,被人擄去了。”

    “呵!真的?”

    “我已説過,信不信由你!”

    “哦……請問第二件?”

    “迷仙谷出了岔子。”

    “岔子。你是説迷仙谷?”

    “對。迷仙谷!”

    迷仙谷出了岔子,江敏被擄,這在歐陽昭來説,都是意外的大事,也是切身利害所在,怎不叫他心中驚震不已,玉面失色呢。

    他前跨一步,雙目暴閃着驚怒的神色,追問一句道:“前輩可知道,這其中的底細?”

    “這個,恕我不知其詳了。”

    “是前輩親眼所見?還是……”

    “是我這不成器的雞嗚狗盜的幫眾飛報的,所以,所以沒有個準兒。”

    “前輩……”

    “再見!”舒敬堯一聲再見,提着黑白二童,青衫飄動,人影突起,幾個起落,已沒入荒煙蔓草之中。

    歐陽昭眼望着青衫秀士舒敬堯的人影不見,心中十分不爽,説不出的一種悵然若失味道。

    他想,迷仙谷會出什麼岔子?自己安排了五旗盟的十大高手,又有聾啞夫婦,就憑那花樹迷仙陣,以及吹蕭引風凌瑤姬的功力,自保一谷,諒也不算難事。

    “眼前還是打探敏妹妹的下落要緊!”他自言自語的心事一定,騰身射起二丈,徑向江敏等人的去路瀉去。

    日奄西山,泛起滿天的彩霞,映得豔陽三月的黃山,一派花團錦鏽。

    但空山寂寥,林莽蒼蒼,除了天際的歸鴉晚噪,山腳炊煙一縷而外,若大的黃山,哪有半點人影。

    歐陽昭大感驚奇,各路人物前來黃山,沒看到七大門派與自己了斷當年的宿怨,雖然沒有留下來的必要,然而,天都峯突然的變化,也算武林之中絕大的秘密,為何沒有一人留下來看個究竟呢?

    他盤算了一陣,終不信黃山之中江湖人士一個也沒留下來。

    一面想,一面展起身形,躍澗過溪,翻山越嶺,在暮色蒼茫裏,到處奔騰飛縱。

    果然煙雲叢樹中,一條龐大的人影,一晃而逝。

    歐陽昭哪肯怠慢,徑向那略一照面的人影追去。

    怎奈天色昏暗,相距既遠,等到歐陽昭到了人影閃爍之處,但見羣山起伏,林蔭花樹靜寂無譁,先前的人影早已不知去向。

    歐陽昭暗喊了聲:“慚愧!”

    正待起身尋去。

    “哎——喲——”一聲輕微的呻吟隨風飄至。

    歐陽昭屏氣凝神,傾耳細聽。

    呻吟之聲又起,就在左近不遠之處。

    他這一回可聽了個真切,循聲躡手躡腳地趟了過去。

    奇怪!呻吟之聲剛落未久,並且好似就在身側,但卻不見半點人跡。

    歐陽昭倚在當前的一塊巨石之上,側耳凝神,仔細諦聽。

    呻吟之聲並不再發,靜得怕人。

    片刻,他再也耐不住了,一長身,人就上了身後的大石之上,揚聲叫道:“誰在呻吟……”

    呻吟之聲大作,卻是發自腳下。

    歐陽昭這番毫不遲疑,一飄身下了岩石。

    原來這塊大岩石的背後,乃是上大下小,伸出來像一間棚子似的石穴,呻吟聲就發自那石巖裏面,但黑黝黝的看不清楚。

    歐陽昭運足目力,那呻吟之處,分明是一團橫卧着的人影無疑。他不加思考,一低頭,進了石穴,探手一抓,將那團黑影抓起,平着身子躥出石穴。

    那黑影經過這一抓,想是扯動了傷痛之處。

    一聲慘叫,破空驚人。

    這時,夜幕已垂,繁星滿天,藉着星光看去,歐陽昭趕忙撒手,驚得身子一震,霍地躍開丈餘。

    原來那團黑影,雖然是一人形,但四肢俱無,只剩了一截圓滾滾的身子,染滿了血跡,活似一個血染的肉珠,又像一截血淋淋的樹幹。

    歐陽昭神色稍定,彎腰向前,仔細地看那無手無腳人的面孔:

    “啊!”這一驚,比先前不知要怕人多少倍。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驚慌失措地喘着氣道:“是你!是你?石老前輩!”

    敢情這被殘肢酷刑的人是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

    石不凡此時哪還能答話。

    石不凡在地上略一移動,似乎已到了斷氣的地步。

    歐陽昭一見,急得手足無措。他與石不凡雖然淵源不深,但-則在天心莊有一段不平凡的香火緣,二則以千手大聖石不凡武林地位之高,突然發生這等大變,內中隱情必然不簡單,況且他分明是同段冰蓉等一齊走的,這等慘法,説不定就牽扯到江敏的身上。

    想着,他一手按上石不凡的中庭大穴,腹中真氣一聚,也不管石不凡滿面泥沙血污,一低頭,伏在他的身上,口對口呼向石水凡的口內。

    這口真氣,乃是歐陽昭全部功力所聚,一口氣,足足經過半盞熱茶的時分,施功接氣,要比施功代療借體傳功不知要苦多少倍。

    武林一般施功代療,不過是貫起功力,藉着掌指之力,輸入對方氣關血脈,以作引接傷者本身真力之用,所以傷者必須自己運起本身功力,以求血脈串通,真氣銜接。而似歐陽昭這等授氣還血最為少見,因為被療之人,本身毫無力道,那能談得上運功,又怎能夠有力可接,有血可活哩,不過是全憑着授氣者一人之力,分出本身一半的氣血,作起死回生的萬一之望。

    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經過了歐陽昭授氣還血,雙眼微睜,但功力全失,視線不明,看不清歐陽昭的面孔,因此,並未説話。

    歐陽昭心知為時不多,一抹臉上血污泥土,湊近了他的眼前,大聲道:“老前輩,我是歐陽昭!有什麼話快對我説!

    這是誰害的,我替你報仇!”

    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雙目再睜,嘴唇動了幾動,臉上泛出痛苦的微笑,久久才掙道:“哦……夢……做夢……”

    “你不是做夢,我是歐陽昭!有話儘管説!”

    “好……好……三……三件……事……”

    “第一件?”

    “那……那……眇目……道士……”

    “你是説天心莊土穀祠的老道伯伯?”

    “是……他……”

    “他害你?他老人家早死了呀!”

    “不……他……”

    “他怎麼?”

    “他是你……你……”

    “我的恩人!”

    “不……神劍……鎮……鎮八……”

    “啊!他是我父神劍鎮八荒?”

    這是個天大的秘密,也是歐陽昭做夢也想不到的。父子天性,他想起父臨終時傳功授氣,掌劍招術來,不由悲痛難禁,虎目淚珠滴滴下落。

    他一時忘了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的生命有限,又追問着道:“前輩,他為何不認我呢?”

    “秘……密……武林秘……”

    “秘密,我父知道一項武林的秘密,是嗎?”

    “嗯……哎喲!”

    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應了聲,四肢的截斷之處血流如主,痛苦的鼻子眼睛都離了部位,猙獰萬分,哪裏還像人形。

    歐陽昭見了,心知為時過久,忙搶着問道:“這隱密究竟是什麼?”

    “九……派……一幫的……”

    “九派一幫都牽連在內嗎?”

    “是……的——”

    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的口角流出來大塊的淤血,令人色變。

    歐陽昭趕忙扶正了他的頭,又湊着他的耳邊道:“前輩,第二件?”

    “天都峯!”

    石不凡居然一口氣説出了天都峯三個字,而且非常有力。

    此乃是迴光返照的現象,正像油盡燈熄前的突然一亮的樣子。

    歐陽昭毫不遲滯,一手撫上石不凡的心口,急急地問道:“天都峯爆炸之事是何人所為,老前輩知道嗎?”

    “知……知……”

    “是何人所為?”

    “是……”

    鋭器破風之聲,平空曳着厲嘯,分明是有暗器施襲而至。

    歐陽昭雖與石不凡講話,由於耳目之靈,已自察覺,忙不迭抽身躲避,口中喝道:“什麼……”

    “人”字尚未出口。

    啊的一聲厲吼,千手大聖石不凡肉球似的身子一震老高,吧達跌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了。

    歐陽昭前撲千看,原來一截折斷的利竹,不偏不斜,正插在神偷石不凡的心口,深入五寸多。

    他不暇細看,一起勢,對着竹鏢的來路射去,口中喝道:“小輩!好辣的手段!要殺人滅口嗎?”

    空谷回聲,無人答應。

    歐陽昭怒惱至極,認明瞭方向,展起全身功力,騰空追趕,苦苦不休。

    三十丈外,一條黑影疾如流星,風馳電掣亡命地狂奔。

    歐陽昭提氣行功,一面窮追不捨,一面叫道:“是漢子為何不敢露面!有種的對對盤子!”

    但前面那條黑影仿如不聞,一味展功疾駛,快逾追風。

    “我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下!”

    歐陽昭喝叫聲中,催功加力。緊追不捨。

    兩條影子,一前一後,在黃山的下坡如同流星趕月,曳起兩道勁風,呼呼作響。

    漸漸的距離近了,由三十餘丈已縮短到二十丈左右。

    歐陽暇越發有了信心,料定再有一個時辰,自己非追上不可。因此,不再叫嚷,埋頭追去。

    又是片刻,歐陽昭暗喊一聲:“不好”。

    原來前面不遠,有一片廣茂的林子,江湖上有遇林莫追的忌禁;自己雖不怕敵暗我明遭到暗算,但若任前面黑影一入林子,必難尋找,夜色深沉,勢必追丟,豈不前功盡棄。

    想到這裏,一咬牙根,施盡所有力道,運起通身功力,扣腰晃肩,如同天馬行空,人像離弦之箭,衣袂飄震,眼看即將追上,相距不足十丈。

    歐陽昭口中喝道:“鼠輩!看你從哪裏走!”

    “啊……”石破天驚的一聲慘叫,前面那條人影,在血光-一閃之下,嘭通一聲倒在林子邊際,一動也不動了。

    歐陽昭大吃一驚,並不怠慢,飄身落地,一聲驚呼:

    原來那條人影乃是個勁裝中年漢子,此時已遭人毒手,心口上也插着一支折斷的利竹,深入七寸,涔涔得不斷流血,身子直僵僵的,連一絲氣也沒有。

    歐陽昭怒哼一聲,不問青紅皂白,一起勢躥進林子深處。

    林子內光線不明,枝葉交柯,可不比林外一味狂奔,去勢不得不緩下來。

    還好林子不大,三拐四彎的已從林子內直穿而過。

    歐陽昭放眼極目向出林之路望去。

    夜色蒙濃之中,黃山上已起了層淡淡的薄霧,渺無人跡。

    然而薄霧之中,分明有一條如帶的隱痕,那正是有人在霧中疾駛而過,帶起風頭,劃破霧煙,留下來的蛛絲馬跡。

    歐陽昭心思敏捷,既經認定,也順着那線痕跡直瀉下去。

    由此追蹤,一路全是下坡,歐陽昭是隻認痕跡,不分路徑,逢澗過澗,遇嶺過嶺,全力而為。

    片刻之間,前面衣袂飄風,隱隱可聞。

    又是一條黑影猛飛疾馳,比之先前那條黑影,輕功毫不遜色。

    歐陽昭心想,真是怪事,這般高手為何都是鬼鬼崇崇的,其中有何蹊蹺?

    不一會兒,距那條黑影三十丈遠近。

    但見眼前一片田疇,阡陌交錯,無林無山,視線毫無阻攔。

    歐陽昭心下大定,暗想:這一次可以不虞有其他的變化了。

    不料心念未了,前面的黑影又與先前一式無二,通的一聲由空中跌在一片麥田之中,連哎哎也沒喊一聲,便自不動。

    歐陽昭不覺愕然,一晃肩,頭下腳上翻身落地,俯首察看。

    原來也是一箇中年勁裝漢子,吐出一大堆污血,腥臭沖人欲嘔,兩眼暴出,臉上黑紫,通身僵硬,連手腳也烏黑青紫,分明是中了極為歹惡的毒藥。

    歐陽昭一時茫然不解,站在麥田裏怔怔地望着天色。

    噗哧,一聲陰沉的冷笑,起自不遠之處。

    這聲冷笑陰森森的,來得十分突兀。歐陽昭騰身起勢,直向發聲之處撲去。

    説也不信,良夜迢迢,毫無人跡。

    “非找出這人不可!”

    他自己心中一嘀咕,便對這聲冷笑毫不放鬆,沿着阡陌縱橫的田山搜尋過去。

    四野空洞洞的,除了有一口枯井,其深無比之外,連一棵足以隱身的大樹也沒有。

    折騰勞碌了半晌,耳聽不遠之處,市鎮上的更鑼已經兩響,夜更深沉了。

    歐陽昭找不出半點頭緒,只好垂頭喪氣無精打彩地折回身向市鎮上走去,打算息一宿,再作打算。

    自己將到市鎮的梢頭。

    嗖嗖,黑暗之處,躥出四個人來,冷不防把歐陽昭嚇了一跳。

    四個花衣漢子,各執刀捧,攔路而立,同時喝道:“什麼人?打算到仙居鎮上找事嗎?”

    喝聲中,四人全都凝視注目,盯在歐陽昭身上,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歐陽昭心神一定,不由一陣欣喜,私忖: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要找找不到,你們卻送上門來了。

    他生恐打草驚蛇,佯作恐懼地道:“兄弟,為何攔住去路,莫非是要攔路打劫,須知在下一身並無長物。”

    “呸!放屁!”

    那四人之中一個年長大漢,一擺手中鬼頭板刀,厲聲叫道:“瞎了眼了,既到仙居鎮上來,連本教分堂的衣飾都認不出來!”

    説時,左手指了自己胸前繡着一團圖花。

    歐陽昭聞言,運目瞧去,果然,四個壯年人的衣襟之上,都繡着五朵彩雲,中間掩映着一個半裸未露的女郎,作翩然起舞之狀。

    一時不知這標記是什麼幫派,遂又拱手裝成害怕的樣子道:“在下出道未久,請恕我少見,貴教是……”

    那發話之人甚是得意,仰臉一笑説:“不知本教的來頭,諒你也不算江湖上揚名立萬的招牌,有頭有臉的人物,倒叫我兄弟們瞎慌一陣!”

    另外三個人,也不屑地一笑,收起兵刃,望着天際,其中一個對着歐陽昭道:“時候不早了,既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瓢把子,進鎮去吧,安安份份地睡一個悶頭覺,明天離開,本教的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你放心!”

    歐陽昭雖有一肚子的悶氣,為了要從他們口中探問個究竟,卻不得不按捺下來。

    ,他任這人説完,才裝着笑臉,跨步上前道:“這位大哥説得對,在下偶而路過貴碼頭,錯過宿頭,所以……”

    “好啦。知道啦!”

    先前那個年長大漢不耐其煩地道:“告訴你,今天這座仙居鎮,不知經過了多少江湖前輩,武林高手,我看你也是在外面跑腿的混混,放明白一點,安份守已為上策。知道嗎?”

    敢情他把歐陽昭當着了剪徑的毛賊,跑黑線的朋友了。

    歐陽昭又好氣又笑,打量了四人一眼,看他們才真是看家護院的架子,巡更守夜的派頭,絕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因此,又搭訕着道:“不錯,你老大説得對,承蒙指教,兄弟非常感激,請將貴幫會見告,日後也好報答。”

    那年長漢子眉頭一皺,橫刀當胸道:“怎麼,不服氣!”

    “哪裏,我是誠心誠意。”

    歐陽昭口中説着,人就上欺幾步,打算動手。

    那年長漢子倒也機警,他一見歐陽昭上跨兩步,橫在胸前的鬼頭扳刀外推尺許吼道:“站住!你找死!”

    “不錯,我找你死!”

    歐陽昭的死字出口,那漢子啊的一聲,扳刀落地,執刀的右手,手脈已被歐陽昭扣了個結實。

    這也不過是一剎那之間的事,其餘三個人,在自己同伴被歐陽昭牢牢抓住之時,還未看出來。

    “説!”歐陽昭手中一緊,那漢子像殺豬一般吼了起來,頭上的汗珠,足有黃豆大小。

    這時,其餘的三個人才如夢初醒,吃驚地叫道:“老大!

    你怎麼啦?”

    各人振起手中兵器欲進不敢,欲退不及。

    歐陽昭順手一拉手中的漢子,朝他們三人面前一送道:“不要動,動一動我先要他的命!”

    年長漢子聞言,眼淚鼻涕一起流,哀求道:“好兄弟。你們千萬別動手!千萬……”

    另外三個中的一個,撐着膽子色厲內荏地叫道:“快放下我們的頭月,你膽敢在天魔教的分壇腳下撒野,活得不耐煩了!”

    歐陽昭聞言,劍眉一揚,睜大了眼睛道:“你們是天魔教的手下?”

    那發話之人,看見歐陽昭的語氣緩和不少,以為他被天魔教的名頭嚇唬住了,一指胸前的記號説道:“這假得了嗎?

    今天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都是我們兄弟招待過的。”

    歐陽昭將手上抓着的漢子一鬆,那漢子蹌踉地前趨,歪歪斜斜地幾乎跌倒在就地,跑到同伴中間,眼光碌碌地望着歐陽昭。

    歐陽昭探手在懷內取出一塊銀牌,朝他四人面前一送,揚聲道:“你們認得這塊權威令牌嗎?”

    那四個天魔教眾,一見銀光閃閃的權威令牌,不由愕然一驚,楞了一刻通的一聲,八膝落地,跪在地面直挺挺的神色懼怕至極,望着歐陽昭道:“屬下不知前輩駕到,罪該萬死,乞求從輕發落,以觀後效!”

    説完,個個叩地有聲,如伺小雞吃米一般,叩頭不迭,情實可憫。

    歐陽昭收起令牌,道:“你等起來,有話問你。”

    那四個漢子爬了起來,垂手恭立,低頭不敢仰視,狀極恭謹。

    歐陽昭和靄地道:“你們分壇在何處,分壇壇主何人?”

    年長漢子肅聲道:“分壇設在鎮尾龍王廟內,壇主人稱小白龍陳武雄。”

    “今日為何放出明樁暗卡?”

    “黃山大會,生恐有人在此生事。”

    “黃山上下來了什麼人?”

    “除了九派一幫之外,三山五嶽的人士,約莫有數百人之多。”

    “如今都在鎮上住下?”

    “沒有。只有一羣人在鎮上停留。”

    “什麼人?”

    “一個個通身黑色裝扮,很少外出,出來必然黑紗蒙面,個個武功特異。”

    “他們是否稱做一統教?”

    “這個恕屬下不知。”

    “既在你們碼頭上落腳,難道你們也找不出來龍去脈來?”

    年長漢子面色一凜,咚又跪了下去,伏在地上,戰抖地道:“許是同分壇壇主有約,只有壇主才知道!”

    “在我之前,你們可曾看見有人進入仙居鎮?”

    “初更時起,已沒人再進入本鎮。”

    “其他各處?”

    “本壇均放有明樁,按有暗卡,一處有動靜,全鎮都知道。”

    “如此説,我進鎮來,全鎮都知道了?”

    “不,尚不知道。”

    “卻是為何?”

    “因為……”

    “為何吞吞吐吐?”

    “小的們該死!因為見前輩年紀青,先前錯認是一般趕夜路的客商,後來……”

    “後來怎樣?”

    “後來見前輩不像是武林高人,所以未施放訊號。”

    “好。現在你施放出來,要他們都到這裏來,我有要事問他們。”

    那年長漢子才從地上爬起來,由懷內取出一截茶杯粗細的竹筒,一端透空,底端拖出一大截絲線。

    但見他一手執筒,另手把絲線猛的一拉。

    嗚的一聲竹筒內飛出一團旋轉不停的竹蜻蜓,上飛半空,嗚嗚之聲悠揚刺耳清晰可聞,歷久方停。

    半晌毫無動靜,年長漢子面露疑惑之色,噫了聲道:“奇怪!”

    他説着,又將竹筒的絲線一拉。

    同上一次一般嗚嗚之聲,不過這一次飛出了兩枚竹蜻蜓,兩聲厲嘯,劃空而起,夜闌人靜,特別洪亮。

    過了片刻,仍如泥牛入海。

    年長漢子臉色大變,神情十分不安,對着歐陽昭哭喪着臉道:“上稟前輩,今晚情勢有變,只好再發警號。”

    他説完,回頭對其餘三人道:“九子齊發!”

    那三個人聞言,各自懷內取出個同樣的竹筒來,同喊了一聲:“發!”

    嗚嗚之聲連起,每個人發出三個竹蜻蜓來,九個旋光直透銀漢,震耳驚魂淒厲欲絕。

    然而,夜風徐來,銀河耿耿,直到九枚竹蜻蜓紛紛落地,也不見有半點動靜。

    年長漢子望着歐陽昭道:“上稟前輩,九子齊發,乃是本分壇的火急訊號不見響應,不知為何。”

    歐陽昭心知他所説必是實情,眉頭一皺道:“帶路到龍王廟分壇。”

    四個漢子應了聲:“是。”領先徑向鎮尾走去。

    紅牆碧瓦迎着廟門高矗着一對大旗杆,大門雕刻甚為工細,金漆匾額,龍王廟三個泥金大字隱然可辨。

    四個漢子來到門首,捏唇一聲忽哨,然後對歐陽昭道:“前輩稍候,必有人前來開門迎接。”

    歐陽昭淡淡一笑道:“做夢。分壇內若有人,怎的適才九子連發會毫無動靜呢?”

    説時,一騰身,先上了門樓之上。

    那四個漢子也互望了一眼,吃力地騰身躍上院牆。

    龍王廟一連三進大殿,俱是燈燭輝煌,但都闐無人聲,一片沉寂。

    年長漢子就着院牆之上,低聲對歐陽昭道:“前輩,第一進是聚英廳,第二進是壇主的議事廳,第三進是兄弟們的練武廳。”

    歐陽昭哪管它是什麼廳,一邁步,飄下了門樓,就勢在空中一挺腰,乳燕銜泥,人就輕虛虛地落在第一進的石階之上。

    但見石階右首,靠着盤龍柱,倚着個天魔教的人,似乎是值更守夜的,竟自沉沉入睡。

    這時,那四人也已跳下牆來,上了石級。

    年長漢子一見盤龍柱的那人,厲聲叫道:“夏三,你睡死了嗎?”

    不料叫做夏三的人哼也沒哼一聲。

    歐陽昭情知有異,一個箭步,躥到那人身側,低頭一看,原來早已氣絕多時。

    他看清之後,一揚手道:“他被人點了死穴,隨我來!”

    説完,不等那四人應聲,飄身進入第一進大廳。

    大廳上東倒西歪,橫七豎八地躺着十來個魔教的人,全都是面色烏紫,口角流血,廳上杯筷狼藉,酒菜猶存,敢情是集體中毒。一股腥臭之味,使人慾嘔。

    歐陽昭心中忽然一動,這中毒的通身發紫,腥臭難聞,不是同黃山上追下來第二條漢子一式無二嗎?這必是一人所為,這人會是誰?

    他心中念着,手上一指中毒之人,向四個漢子問道:“哪一個是你們分壇主小白龍陳武雄?”

    四人分別看了個遍,奇怪地道:“上稟前輩,其中並無本壇壇主。”

    歐陽昭心中大疑,問道:“你看清楚了?”

    “是的,焉有不認識本壇壇主之理,何況陳壇主一向慣穿白衣白衫,才有小白龍的稱號。”

    歐陽昭一聽,揮手道:“隨我來,搜!”

    説着話,人也穿出第一進大廳,凌空越過三丈左右的寬大院落,徑向第二進大殿落去。

    第二進佈置陳設十分華麗,一切並無異樣,燭影搖搖毫無人跡,一桌殘餚尚未收去,壺中所剩之酒已冷冰冰的,桌上卻有兩副杯筷,俱已用過。

    歐陽昭一見,又向四人問道:“今日分壇有貴客到來嗎?”

    “小人等不知。”

    “你們壇主平時喜歡喝酒?”

    “並不常飲!”

    “這……隨我來。”

    歐陽昭語落人起,一射穿過大廳的後門,又向第三進練武廳落去。

    第三進大廳上,異常零亂,顯然是經過一番打鬥所留下來的痕跡。

    屋角牆邊,遺有不少血跡,觸目猶新。兩盞高腳油燈,火苗閃閃不停。

    歐陽昭遊目四顧。忽然,一點翠綠的光芒映入眼簾,他彎腰拾起,原來是一支女子所戴的翡翠飾鳳。

    他凝神而視,呆若木雞,半晌才喘着口氣如夢如痴地道:“是她!是她頭上所戴的翠鳳!”

    歐陽昭的刺激過深,神經有些失常,一長猿臂,探手抓住那個年長漢子,厲聲道:“你們這兒今天有個身着銀裝的江姑娘來過嗎?”

    事出猝然,那漢子霍然的一驚,忘了疼痛,面色嚇成慘白,睜大眼睛道:“沒……沒有……”

    “真的沒有?”

    “小的怎敢欺瞞前輩。”

    歐陽昭手上拿着那隻翠鳳,微微有些戰抖。他想,這翠風分明是銀衣玉女江敏佩帶之物,怎會落在這裏,又不見她的人影呢?

    難道説,青衫秀士舒敬堯所説的江敏被擄,是果有其事嗎?

    眼看這人手段毒辣,江敏果真被擄,這還有個好下場嗎?

    他愈想愈覺得不妥,氣得咬牙有聲,一跺腳道:“你們分壇平日來往的都是哪路貨色?”

    另外三個漢子,眼見同伴被歐陽昭捏得咬牙咧嘴,冷汗直流,臉色泛青,不由全是驚慌失措,嚅嚅地言道:“上稟前輩,頭目説的一點不假,的的確確沒有個江姑娘來過。”

    “我問你們平時交往的江湖道!”

    “分壇壇主並不是江湖上揚名立萬的人,不過平時在這仙居鎮收些例規,管些不大不小的閒事,平日同江湖人士極少來往。僅是傳習武功,後來歸教。”

    歐陽昭從他們神色看來,似乎不假,一撒手放了那年長漢子,喝道:“分壇中共有多少人,其餘的到哪兒去了!”

    年長漢子一手摸着被捏的手腕,害怕地道:“分壇共有二十多人,除了我兄弟四人以外,其餘的全遭了毒手!”

    “小白龍呢?”

    “壇主……只少壇主一個人!”

    “他能到哪裏去?”

    三個壯漢之一的,忽然眉毛一動道:“敢莫是從那兒走了?”

    那人説時,雙眼望着其餘三人;

    另外一個搖搖頭道:“不會,那條路怕不有十年以上沒人走過:壇主怎會……”

    歐陽昭此時絕不放過半點可尋的線索,忙阻止了這人的話,厲聲道:“另外的一條路在哪裏?”

    年長漢子道:“乃是一條地道。”

    “地道?”

    歐陽昭眼神一亮,忙又道:“地道在哪裏,帶我去。”

    “上稟前輩,這只是瞎猜之辭,龍王廟的一條地道,十年以上沒人走過了!”

    “那怎知有一條地道?”

    “分壇未安窯立櫃之前,幾個強人在這小鎮上,做打家劫舍的勾當,怕官兵搜剿挖了條不短的地道。”

    “閒話少説!”

    “是,後來,被一位歐陽丹大俠的把毛賊宰了。”

    “啊!是嗎?”

    “是的,地道聽説鬧鬼,便沒人……”

    “走,帶我去!”

    四人互望了一眼,一聲不響地走出大廳,向院落右側一拐,出了角門。

    角門外乃是一座小花園,正中有一涼亭,那四個漢子,上了涼亭的石階,便齊地吃驚而叫道:“哎呀!”

    歐陽昭原本走在後面,聞聲前射一步問道:“怎麼了?”

    年長漢子面呈恐怖地道:“上稟前輩,果然有人進入地道。”

    “怎見得?”

    “這入口處,乃是一塊石棋盤蓋着,乍望去乃是一般涼亭的設備。喏,如今棋盤被掀在一邊。”

    歐陽昭此時也已見到,倒在一側的一塊薄方石片,涼亭正中露出兩個黑洞洞的穴道,便問道:“這就是入口?”

    “是的。”

    “誰同我下去走一趟?”

    “這……這……”

    “不願意?還是不敢?”

    “小的們的功力實在……實在……”

    歐陽昭見他們那副可憐相,也不再逼着他們,但卻道:“我自己下去,你們在我沒回來前可不準離開龍王廟一步,守着這個涼亭。”

    歐陽昭又道:“天明以前,我不回來,任由你等隨便他往。”

    他説着,一騰身射向練武廳,取下一對高腳紫銅油燈,徑由地道入口落下。

    先時,狹窄得緊,原來這地道入口不遠就是斜坡而下,地上潮濕,黴味沖鼻,長滿了苔蘚,滑不留足,但有很多的足印,似是經過未久。

    怎奈不足一人高的地穴,不能任由歐陽昭展起輕身功夫,只好快步搜索過去。

    直筒似的地道,並無岔路彎曲,也無岔事發現。走了半個時辰,漸漸地向上,地下越發泥濘。

    片刻,地道已到了盡頭。向上,隱隱可以看到天上的繁星。

    歐陽昭將手中油燈吹熄,由腰中取出闢毒追魂旗,意料必有一番爭鬥,或有人埋伏在出口之處,免得措手不及,遭了暗算。

    他順手將手中的油燈,盡力向透光出口上面拋去。

    油燈落地之聲清晰可聞,但一聲之後,毫無異樣的聲音發出,莫論是有人了。

    他略一諦聽,不再等待,一提氣,人像只衝天大鵬,直射上來。將到出口,手中寶旗一抖,護住面門,雙腳一碰陡的上冒丈餘,手中寶旗一緊,蓄勢待發。

    涼風習習,哪有半點動靜,空自緊張了一陣。

    歐陽昭四下打量,幾乎失聲笑了起來。

    原來這出口之處,正是先前往鎮上去的一口枯井。

    驀然,他想起來,先前一聲冷兮兮的笑聲,正是發自此處,記憶猶新。從那輕笑聲,又想起那條中毒而死,自己追蹤的漢子來。

    他信步走向那倒地而死漢子的原地。分明是一具被毒發而死的屍體,此時竟已不見,地上只剩了一灘濃血,發着腥氣,惡臭使人難耐。

    這一驚焉同小可,分明是有人做了手腳,竟墜在自己身後,而自己絲毫不覺,豈不是栽了。

    歐陽昭越想越氣,他略一凝神暗喊了聲:“不好!”

    人像一顆流星,弓腰而起,徑向仙居鎮折回,一口氣回到龍王廟天魔教分壇,騰身穿到涼亭之上。

    果然不出所料。

    那四個天魔教的手下,已橫屍在涼亭之內,每個人都咬牙咧嘴恐怖至極,而毫無外傷,明顯是被絕頂內功高手點傷內臟,痛苦而死。

    歐陽昭這股氣可就大了。這等被人玩弄,可説是出道以來的第一遭。

    此刻遠村犬狺,雞聲四起,東方已露出魚肚白,眼看天已亮了。

    折騰了一天一夜,歐陽昭垂頭喪氣,人也感到微微疲勞。

    他不打算憩息,極盡腦力,窮搜枯腸,想找出一些可循的線索。

    驀然,他想起四個天魔教手下曾説,有一幫江湖人住在鎮上,似乎是一統教的模樣。

    一騰身,起勢出了龍王廟,徑往鎮上奔去。此刻,天色已曙未明,小鎮上冷清清的,連個行人也沒有。

    歐陽昭踽踽神情沮喪,沿着街道,留心每一個招商客店。

    雖然有不少江湖人士留下來的各種標誌記號,但都被後來的人抹去。

    他對江湖上的標幟雖不內行,但九派一幫的信號,已成了江湖上人盡皆知的公開秘密,自然瞞不過他。

    然而,他對一統教的信號是什麼,卻毫無所知。

    原因是一統教向未在中原露面,而且成教未久,慢説是江湖積習不多的歐陽昭,就任他老江湖道,也是不得而知。

    歐陽昭片刻之間,已把整個仙居鎮走了個遍。

    這時,商店已紛紛開市,幾家招商店也都開了門,不少的商賈行旅出店趕路。

    歐陽昭想了個笨法子,在出鎮進鎮必經要道的一家茶樓坐了下來,要了茶點,在臨窗的座位上坐了下來,注意着來往不斷的人潮,期望發現岔眼的人物。

    、等了片刻,望穿秋水,不説岔眼的人物,連個武林中人也沒見到。

    他明知似這等守株待兔的呆等,絕不會有奇蹟發現。正待付帳下樓。

    忽然樓下人聲噪雜,無數的閒人都湧在茶樓下面,議論紛紛圍成一團。

    店小二過來算帳,口中咕嚕着道:“真可憐,不知什麼人,真造孽,把一個啞老太婆打得不成樣子。”

    歐陽昭心中一動,問道:“店家!你説什麼?”

    茶樓酒肆的店小二,最是喜歡閒聊,笑嘻嘻地跑過來,手中的抹布在桌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抹着,聳了聳鼻子道:“唉!

    樓下一個外鄉的老太婆,不知被誰打成重傷,滿身都是血。真是……”

    “老太婆?”

    歐陽昭怕他接着是一段長篇大論,趕忙攔住店家的話,搶着問道:“那老太婆是個啞子?”

    店家的濃眉一皺道:“是呀。一個啞……”

    歐陽昭由懷中取出錠散碎銀子,朝桌上一丟,忽忙忙地道:“不用找了!”

    一邁步,搶着下了樓梯,分開樓下的眾人,低頭看去,不是迷仙宮的啞婆還是誰?

    啞婆子躺卧在茶樓的門首,頭上滲白的髮髻亂蓬蓬的,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嘴唇烏青,一絲血痕順着嘴滲流下來,左手臂上衣衫盡破,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印,血已結成黑塊,右腿之上,也有兩兩道口子,似為利器所傷,通身像個血人。

    歐陽昭想起迷仙谷出岔子的話來,心中一陣焦急,分開眾人道:“各位閃開,這有什麼好瞧的!”

    一眾閒人見有了主兒,更加不願離去,越發圍攏了來。

    歐陽昭心中大急,但急也無法,彎腰抱起奄奄一息的啞婆子,擠出人羣,就向鎮外僻靜之處跑去。

    歐陽昭抱起啞婆子找一避風所在停了下來,將她扶端正了,運功聚氣,力貫右掌,輕輕按在她的玉枕大穴,默使內力替她驅血活氣。

    啞老婆子的內傷似乎不輕,足有一盞茶時分,才漸漸的呼吸平息,臉色由白轉黃,慢慢地紅潤起來。

    歐陽昭不能過分地貫力,怕她內臟受不了,湊着她耳旁叫道:“啞婆婆,啞婆婆……”

    啞老太婆的雙目緩緩睜開,一見自己倚在歐陽昭的懷裏,十分驚異的雙眼滴溜亂轉。

    歐陽昭心知她在大變以後,神智不寧,又低聲地叫道:“我是歐陽昭。你有什麼話儘管説,告訴我,迷仙谷怎麼樣了!”

    啞老太婆神智似已恢復,血也止了,抬右手揉了揉眼睛,既驚且喜的,口裏嘿嘿呀呀,手指不住的比劃着,眼神淒涼憤怒,兼而有之。

    歐陽昭哪裏懂得她的意思,兩眼睜得老大,眼睜睜地瞧着她,如痴如呆。

    啞老太婆咿唔地叫了一陣,比畫了半晌,見歐陽昭毫無所知,也自急了,一翻右掌,着力的打着自己的頭,樣子十分可憐。

    歐陽昭連忙抓着她的右手,搖頭示意,叫她不要如此,略一沉吟,心中有了一線希望,抓了一片石塊,遞到啞老太婆的手裏,説道:“你別急。寫給我看,在地上寫。”

    説完,還用手把地上的亂石撣開,抹出一片平平的泥土地面。

    誰知啞老太婆執着一片石塊,在地上快如飛梭的亂畫一通,然後把石塊一拋,用力的對自己胸口亂捶一氣。

    歐陽昭又止住了她亂捶的手道:“你不會寫字?”

    啞老太婆悲悽地點了點頭,雙眼之中滴滴落淚,神情慘極。

    這樣一來,兩人都一時沒了主意,急得搔頭抓耳,不知怎樣才能講得通。

    歐陽昭想到,假若聾老頭在這兒就好了。

    他一念及此,大聲地問道:“老太婆,聾老怎麼樣了,他現在何處?”

    此言一出,啞老太婆眉飛色舞,面有喜色,忘了傷勢,一彈就想起來。

    然而,哪裏能夠,咚的一聲,又跌坐下去,傷口被震,原已止血的傷處,又復滲出縷縷鮮血,她臉上的痛苦之色頓時也隨之而起。

    歐陽昭忙又扶着她道:“別急,慢慢的。”

    啞老太婆強自忍着痛苦,咬緊牙關,用右手在嘴邊比了比,做成抹鬍子的樣兒。

    歐陽昭一見叫道:“你是説聾老?”

    啞老婆子苦笑一笑,似乎她的心事讓歐陽昭知道了,感到無限的欣喜,點點頭,又指了指遠遠的,一個山坡,兩眼盯在歐陽昭的臉上,充滿企望之色。

    歐陽昭想了許久,想不出山坡上是什麼意思,眼見啞老太婆焦愁滿面,只好亂猜道:“你是説聾老在那山坡上?”

    誰知啞老太婆色然而喜,不住地點頭,猜對了。

    歐陽昭何當不大喜過望,一蹲身,反臂向後,對着啞老太婆道:“來。伏在背上,我揹你去!”

    啞老太婆明知自己不能支持,也只好伏在歐陽昭的背上,歐陽昭反臂一拖,口中叫道:“你伏好了。”語起勢起,展開功力徑向那山坡奔去;

    那小山坡相距不過是二三十丈遠近,歐陽昭雖然是揹負着重傷的啞老太婆,但全力而為,三五個縱躍起落,已到了山坡的正面。

    歐陽昭抬頭一看,心中不由悚然一驚,暗暗喊了一聲:“不好!”

    原來他見到幾隻蒼鷹冗鷂,在山坡後的上空盤旋翻騰,久久不見飛去。

    他知道,人畜的屍體之處,必有鷹隼一類的猛禽在空中飛舞。因為人獸的屍體,發出一種臭味,這臭味最是吸引鷹鷲梟隼一類禽鳥前來啄食,又因這類禽鳥不敢判定人獸已死,先在上空盤旋一陣,伺機飛撲而下,啄食屍體,大快飢腸。相反的,人或獸若是沒死,不會發出異味,也就不會引使這種猛禽。

    歐陽昭感到這是不祥之兆,他扭頭對着背上的埡老太婆道:“啞婆婆。聾老在哪裏?”

    啞老太婆指了指山坡的後面。

    歐陽昭越發曉得不妙,一提氣,人就躍上山坡。

    山坡後面,乃是一片十分堂皇的墳場,石碑高聳,碑樓巍峨,翁仲石馬成雙成對。

    啞老太婆掙着溜下地來,強撐着,一拐一跛,向一個高大的墳壘走去。

    歐陽昭只好一手攙扶着她,緩緩前進。

    果然,一個傴縷的身體,綣伏在墳塋前的供案之上,啞老太婆早咿唔吱呀地嚷起來,歐陽昭也提高了嗓門,大聲吼道:“聾老!聾老!”

    兩人喊叫聲中,已到了供案之前,依然不見聾老動彈。

    歐陽昭用手一推,叫道:“聾……”

    老字尚未出口,咚地他的整個人由供案上跌在地上,直挺挺地仰面朝天,原來早巳氣斷多時了。

    歐陽昭原是在意料以內,對聾老之死,雖然十分悲哀,但不感到驚訝:

    啞老太婆夫妻情深,口不能言,苦在心頭,一撲上前,嗚咽地抱着聾老哭了起來。

    他雖不能説話,但那哭聲淒涼動人,如同深谷猿啼,子規夜泣,感人心腑,歐陽昭也陪着滴了幾點淚水。

    歐陽昭明知此時勸她停止哭泣定不可能,索性讓她痛痛快快放肆哭一陣,以去她心中的鬱積,也算對她的傷勢有益。

    誰知啞老太婆越哭越傷心,牽動內腑傷勢,哇哇兩聲,大量鮮血噴出口來,頭一歪,人竟暈了過去。

    歐陽昭乍見,一縱上前,叫道:“啞太婆!啞太婆!”

    一舒猿臂,歐陽昭功貫掌心,按上她的靈台大穴。

    “住手!”

    一聲暴雷也似的大喝,接着,勁風疾至,猛地急撲而到,直抵歐陽昭的藏血軟穴。

    歐陽昭忙不迭斜躍五尺,反掌一搭,口中喝道:“什麼人?

    大膽!”

    “好狠的心腸,好辣的手段!小子,看招!”

    原來是一個通身大紅衣裙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生得皮包骨似的乾枯瘦癟,臉上的皺紋,都向下垂着,血紅的寬大衣衫,飄飄搖搖的,好似穿在竹竿上面一般。喝叱聲中,抖起一片掌風,橫掃而出,其勢不凡,功力甚高。

    歐陽昭心知出於誤會,不便接招,霍地一閃退出七尺左右,擺手道:“你是何人這等莽撞。”

    那瘦老婆子一擊落空,似乎大出意料之外,噫了一聲,破鑼似地又吼道:“好小子。看你跑得了!”

    言還未已,招式又出。

    這一招越發凌厲,掌風如排山倒海,橫掃丈許,甚是驚人。

    歐陽昭連翻躍退,不過是念這老婆子是一時誤會,又因與她素不相識,不願無緣無故地動手。

    眼見勁風丈餘,想躲不能,只好揮出一掌,硬接上去,口中也喝道:“你準能行嗎?”

    轟的一聲大響,人影乍合即分,頓時狂瀾怒起,葉枝泥沙上卷三丈。

    歐陽昭震得連退三步,還站樁不穩。

    那紅衣瘦老太婆,足足退出七步以上,面露驚慌,目含怒意。

    歐陽昭承受了武林三絕的全部功力,內功潛有百餘年的修為,加上眇目道士神劍鎮八荒歐陽丹的捨命傳功,武林中無人可與之比拼。

    但他這百忙中揮出一掌,意在閃身避敵,並無傷人之意,所以威力也自有限。

    他一掌震退了紅衣老太婆,毫不稍停,大跨一步,問道:“這位老太太,你為何不問青紅皂白,出手這等辛辣?換了別人,豈不……”

    不料那老太婆不等他説完,一指地上已死的聾老,暈倒的啞婆吼道:“我出手辛辣?你看,這大年紀的人,身負重傷,你還不肯放過!”

    歐陽昭一聽,又好氣,又好笑,真是哭笑不得,搖搖頭道:“這?你弄明白了投有?”

    “我不用弄明白,我親眼所見,還會假!”

    “他乃在下同路的人!”

    “呸!老婆子久不走中原,聽説武林大變,一條線上的人也下此毒手,真乃……”

    她説着,似乎怒不可遏,一震雙掌,倏地遙遙推出,勁風劃空,嘶嘶疾射。

    歐陽昭心中煩極,喝道:“你是什麼來路,存心搗蛋是嗎?”

    説話之際,試着壓面勁風而至,覺力道不小,他不敢怠慢,出掌施功,道:“欺人太甚!”

    勁風接處,嘭然一聲,紅衣老太婆嚶然驚呼,瘦骨如柴的身子,平地震起兩丈,翻翻滾滾跌出五丈以外,連滾幾滾,才算停身躍起。

    她躍起之後,口中吱哇哇亂吼連聲,人同一只瘋虎,雙臂齊揮。捨命撲至。

    歐陽昭原打算一招震住了她的攻勢,好與她交代清楚,不料情急憤怒之下,竟施出全身內力,幸而這紅衣婆婆功力不是等閒,換了一般高手,怕不早已五臟離位橫屍當場。

    紅衣老太婆情急拼命,雙掌齊施,左右開弓,轉眼之間,發出四招八式,真算得招招辛辣,式式詭異,紅影飄飄,掌影如山。

    歐陽昭毫無考慮緩和之餘地,只有揮掌卸力,出手還招。

    兩人一搭上手,歐陽昭暗自奇怪。

    這紅衣婆子,功力固然不凡,而掌式更是千變萬化,詭異至極,虛虛實實,飄忽無常,使人捉摸不定,但見紅影翻飛,掌影一片,大異常軌,與中原各派的掌法完全不同。

    不過是十餘招過去,歐陽昭竟屢遇毒招,險象環生。

    這並不是歐陽昭的掌上功夫不濟,而是他並未存心與這紅衣老婦人拼命。

    高手過招,生死只在分寸之間,歐陽昭連連遇險,再也不敢疏忽,手法突變,功貫雙臂,展開闢毒寶旗的旋風八式與玉笛的閃電十二笛招參化的掌法,刷刷,轉眼之間,一連劈出五掌。

    這五掌的力道如山崩海嘯,驚電迅雷,逼得那紅衣老婦人鬼叫連天,喝叱不已。

    歐陽昭料想,這必定足以逼退她,使她躍退收手,也好與她説明就裏。

    誰知,這紅衣老婦人,也是一代怪傑,身子雖被逼得像螺旋似的,但卻毫無懼色,反而一跺腳,捨命上撲,賣出胸前大穴,化掌為拳,對準歐陽昭的中庭、璇璣,兩大要穴搗至,急如電光石火,狠比夜叉攫人,存了個兩敗俱傷的下策。

    歐陽昭大驚失色,此時那還顧得了許多,左掌上削,右掌葉底偷桃急推而出。

    説來太慢,啊——聲淒厲欲絕的怪叫,裂帛入雲,上震雲霄。

    血箭暴射,紅影上騰。

    紅衣老婦人噴出一口鮮血,人也震出三丈之外,手腳連彈,但也掙扎不起來。

    歐陽昭原本無意傷她,怎奈勢成騎虎,如今眼見她傷及內腑,心中反而有些失悔,正待上前察看她的傷勢,設法替她治療。

    “阿祿哥!”

    一聲甜美的嬌叫,宛如萬鶯出谷,悦耳動人。

    “阿祿?”歐陽昭心中一動,好久沒人叫我阿祿了!這名字是我終身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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