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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獨身男人的生活

    增加一個位置不明顯,

    但空出一個位置卻很顯眼,

    老話是這麼説的,

    一個人離開了,她留下的空位子,

    到底要怎樣才能填補呢?

    心不知所措,因而悲傷;

    胸不知所措,因而苦痛。

    南極的企鵝生蛋的時候,因為找不到沒有冰雪覆蓋的地方,所以雌企鵝把蛋生在丈夫的兩腿間,企鵝爸爸用翅膀蓋住蛋,一動不動地餓上幾個星期,直到企鵝寶寶孵化出來。寶寶孵化出來的時候,出外尋找食物的企鵝媽媽就從冰天雪地裏回來了。這時的她,即使帶回足夠的食物,可以分給企鵝爸爸一些,她也冷酷地拒絕那麼做,結果餓着肚子凍得身體僵硬的企鵝爸爸只能蹣跚着去尋找食物,常常倒在地上死去。

    像那樣的愛是很難的,成為一個父親就更難了。

    4月23日。

    承宇熬了一夜,用佈滿血絲的眼睛看着終於在病房的牀上沉沉進入夢鄉的小姝美。

    凌晨兩點左右的時候,已經睡着了的姝美不知為什麼突然上吐下瀉起來,臉變得像紙一樣煞白,哭一陣吐一陣,再哭一陣吐一陣。開始吐出來的還是嚼碎了的飯粒,然後就是黃色的汁液,突然間又變成了深綠色的汁液。她的臉發青,額頭像火燒一樣燙,全身流着冷汗。

    “姝美呀!姝美呀!怎麼了?我是爸爸,爸爸呀!孩子,孩子,你怎麼了?健康的姝美這是怎麼了?姝美呀!姝美呀!睜開眼睛看看!”

    這時姝美已經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了,似乎已經哭叫了很長時間了,但承字因為工作太累睡着了竟沒有聽見。承宇嚇壞了,心咯噔一下子沉了下去,有點兒不知所措了。驚慌的他抱着歪着腦袋時不時嘔吐幾下的姝美,搖着她的身體,大喊着她的名字,但姝美只有眼皮微微動一動,幾乎沒有任何反應。她蜷縮着身體,時而本能地哭上幾聲,似乎已經喪失了意識,甚至還在拉肚子。

    承宇魂飛魄散,背上孩子,一腳踢開公寓的門,跑了出去。姝美以前雖然咳嗽過、感冒過,但還從來沒像這樣子陷入昏迷狀態。

    腿抖着,眼前一片黑暗,承宇跑向停車場的時候,感覺路好像海綿一樣軟,一腳深一腳淺,心裏像是燃燒着一團火,兩隻腳總是絆到一起。

    “姝美呀,我們姝美呀,再等一會兒,爸爸,爸爸,很快帶你去醫院,治好你的病。我們姝美,再忍忍,好孩子,姝美,好孩子,馬上就到了,馬上到了。對不起,姝美呀,爸爸沒能趕快醒過來,好,好,下次不會這樣了,馬上到了,到了。”

    把孩子放在副駕駛的位子上,繫好安全帶之後,他用顫抖的手開着車往小區醫院飛馳,孩子沒有一點力氣地癱在坐位上。怎……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心猛烈地跳着,連下巴都在發抖,小區醫院關着門,看來只能去江邊的中央大學附屬醫院了。交通信號燈變為紅燈,一個急剎車,靠在副駕駛坐位上昏迷的孩子的頭猛地往前撲了一下。

    怎……怎麼會這樣!

    他向着垂下來的孩子的頭伸出手的那一瞬,眼淚如泉水般湧了出來。眼淚像是猛撲在臉上的雨水一樣傾灑在他的臉和脖子上。

    怨恨啊,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

    這樣的時候……哪怕只有這樣的時候,應該有誰坐在那裏抱着昏迷的姝美才對呀,應該有媽媽安全地抱着孩子,不停地對孩子説別擔心、別擔心,不是嗎?不是像現在這樣用安全帶繫住,而是用媽媽的胸懷——温暖的胸懷抱着孩子才對啊!

    “對……對不起,姝美呀,脖子……脖子疼嗎?爸爸會小心駕駛的,心……心裏太着急了……”

    他用左手抓住方向盤,這樣開着車加速,另一隻手放在姝美的額頭上,儘量讓孩子比較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一到中央大學附屬醫院,他連車的火都來不及熄,抱着孩子跑進了急診室。

    “不是過敏性大腸症候羣,是急性滯食,今天給孩子吃什麼了?”

    採取了急救措施之後,醫生回頭看着滿頭、滿身大汗的承宇問道。

    “這個……我也不清楚。”

    “嗯?連孩子吃了什麼都不知道?夫人沒有一起來嗎?”

    “啊,沒有……”

    “嗯。我已經採取措施了,不會有大問題的。”

    給姝美打過針,醫生安排護士給她打營養點滴,然後就去看別的病人了。護士用橡膠帶捆住孩子纖細的胳膊,找到血管,把針刺進去的時候,承宇實在看不下去了,把頭扭向旁邊。護士調整好點滴的速度,看到他幾乎跪在地上,用兩隻手抓住孩子的手,臉色煞白的樣子,安慰他説:

    “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別太擔心了。”

    “謝謝!謝謝!”

    姝美似乎睡得很沉,蒼白但線條優美的唇邊還留有嘔吐物的痕跡,承宇去衞生間浸濕了毛巾慢慢、小心地擦拭着女兒的嘴角、額頭和臉。

    到底吃了什麼……才滯食的呢?怎麼不吃慢點呢,你這孩子,肚子餓成那樣嗎?

    要是你媽媽在的話,你媽媽在的話……那樣的話,承宇真的難以説出口。

    因為這是埋怨美姝的話,可是美姝難道願意離開這個世界嗎?

    睡着了的姝美好像白紙一樣的臉上慢慢染上了血的顏色,增添了生動感,臉色變得温暖起來,承宇這時才放下了心。

    後來瞭解了一下才知道,303室鄭製作人的妻子在陽台上晾衣服的時候,他們家的男孩震哲和姝美從冰箱裏拿出香蕉,藏到房間裏,爭先恐後大口大口地賽着吃,吃得太快了,結果沒能消化。

    熟睡的孩子呼吸越來越平穩,恢復了自然,這場突如其來的危機終於過去了。被嘔吐物弄髒了的衣服還穿在身上,這讓承宇覺得很不舒服,但他也不可能留下姝美一個人,自己回家去,於是他從病房裏的紙巾盒裏抽出幾張紙巾,疊得整整齊齊的,解開姝美胸前的衣服釦子,把紙巾墊在裏面,似乎怕姝美睡着睡着因為濕漉漉的衣服而夢到下雨。

    時間已經過了凌晨3點了。

    承宇用手指不停地輕拂着孩子白淨的面孔和頭髮,紮在孩子細細的胳膊上的針頭像刺在他的心裏一樣,寧可自己的胳膊被紮上十次一百次,也不會像紮在孩子胳膊上那麼讓人心疼啊!孩子的痛苦,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他好像萬箭穿心一樣痛苦不堪。

    你這個傢伙説能養好孩子,這就叫能養好嗎?孩子生病了呻吟的時候都不能及時聽見,反而像頭豬一樣呼呼大睡,這樣的人也配做爸爸嗎?

    承宇真的對自己一腔怒火,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頓耳光,到現在為止,心還是撲通撲通不規律地跳着。

    為了使自己鎮靜一下,他走出門,到能看得見姝美的醫院一層急救室大門前的露天裏抽了一支煙。就是抽煙的那麼一會兒,他也好幾次貼到玻璃門上,察看姝美有沒有醒過來。他的眼睛散發着受傷後的悲傷。

    抬頭看看天,夜空是模糊的,一顆星星也看不到,好像一隻陰鬱的巨大眼皮,把所有光彩收拾起來,沉沉地睡着了。

    美姝呀……你,睡了嗎?拉上了灰色雲彩和黑色雲彩兩層窗簾,你睡着了嗎?真的……我現在很傷心,因為你不在這裏,而是在天上,像這樣的日子裏我是那麼那麼傷心,感覺世上的一切都是那麼冷酷無情。不,不是的,我不該説這些話,你還是不知道的好。要是你知道了,在那麼高的地方又跳不下來,你該跺着腳着急成什麼樣子啊!肯定要難過好多天,卻只能化作雨水灑下來,用你的心胸裏擠出來的眼淚淹沒了這個世界,以至於你的心都變成了沙漠。

    是啊,好了,我們的姝美已經好多了,你用不着爬起來睜開星星一樣的眼睛往下看了。美姝你……只要跟姝美在同樣的時間裏睡着就行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承宇把吸進嘴裏的淡藍色煙霧吐得乾乾淨淨,回頭往急診室裏面看了看,長嘆了一口氣。

    姝美睡得很好。

    有人説,撫養一個孩子比經營一個有一百頭牛的牧場還要辛苦。

    承宇現在對這句話的含義有了深刻的體會。

    沒有女人,沒有孩子的媽媽,承宇為了撫養孩子,經歷了大大小小的痛苦。儘管幸運的是有像鄭製作人的妻子那麼好心的人照顧姝美,但又怎麼能趕上自己的媽媽呢?作為承宇來説,把孩子託付給別人的妻子,而且是別的孩子的媽媽,無論如何都不是一件心甘情願的事情。晚上下班之後來到隔壁303室的門前,如果聽到姝美大哭的聲音,一整夜心裏都是痛的。聽説姝美摔倒了膝蓋磕得青一塊紫一塊,或者聽説姝美只吃了一點點飯,或者聽説姝美的額頭有點兒燙等等,他都會大吃一驚,急得幾乎跳起來。

    世上所有的父母應該都是這樣撫養大孩子的,像承宇這樣獨自一個人撫養孩子的話,更是經歷了無數次心突然沉下去,心裏的支柱被搖晃的心靈的地震吧。這樣養大的孩子成長為一個少女,然後是姑娘,然後遇到一個男人,跟他相愛,然後重新成為母親。

    想到這些,男人們絕不能隨便對待女人的,如果他知道因為自己而流淚的女人也是一個父親用自己的生命養大的女兒的話。

    承宇走到睡在急救室牀上的姝美身邊,坐在椅子上,小心地伸出手,理順了熟睡的姝美的頭髮。

    孩子發出的呼吸聲聽起來是那麼悦耳,承字的嘴角縈繞着一絲微笑。

    天哪!你今天真的害得爸爸魂都要掉了,你這傢伙!真的長得不漂亮也沒關係,以後學習不好也沒關係,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啊!要是你經常讓爸爸這麼提心吊膽的,恐怕爸爸會得心臟病啊。爸爸不是因為害怕死才這樣的,在天國的獵户星座上,媽媽熬好了星星湯,正等着爸爸呢,爸爸怎麼會害怕死去呢?但爸爸必須替媽媽把你養得漂亮又健康才行,這是爸爸人生的價值,也是應盡的義務,所以啊,如果想把你養得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爸爸也要結結實實地活着呀。知道了嗎?所以,姝美,雖然不知道你今天白天吃了什麼東西造成滯食,以後一定要慢慢吃,細細嚼碎了,即使不嚼50次也要嚼上20次,然後才能吞下去。你想吃什麼東西,爸爸全都給你買,不管什麼都要慢慢吃,再像今天這樣滯食可不行啊!記住了嗎?爸爸真的很討厭醫院,再也不想到醫院這種地方來了,你一定要體諒爸爸啊!要是你還會生病的話,爸爸寧可現在就死去。

    承宇用手掌温柔地拍着睡着了的孩子的胸,姝美均勻地呼吸着,睡得很甜。

    愛你!爸爸因為有了姝美,才有了太陽的升起和月亮的升起,才有了花開花謝,爸爸勤奮工作也是為了守護着你,看着你在這個世界上慢慢長大,要是沒有你,爸爸做什麼事情也都沒有意義了。這不僅是爸爸一個人的想法,而是世界上有女兒的所有爸爸的想法啊。姝美呀,你在夢中聽到爸爸説的話了嗎?

    做個好夢吧,你醒來之後,爸爸用温暖的水給你洗個澡,然後換上乾淨柔軟的純棉衣服,還讓你騎大馬。姝美最喜歡騎在爸爸背上繞客廳10圈的遊戲吧?爸爸馱着你轉100圈,所以,你醒來的時候,要像昨天一樣健康,要跟爸爸説“給我飯吃”、“給我奶喝”才行啊。知道了嗎?

    愛你,姝美!

    爸爸不惜為之獻出生命的就是你啊,你不知道吧?爸爸不停地在你的耳朵邊輕聲重複着愛你的話,就是希望你能睡一個好覺,做一個好夢啊。

    愛你……愛你……愛你……姝美,爸爸太愛你了!在這個世界上最最愛你了!

    承宇那天請假沒去上班。

    醫生建議留院觀察一天,承宇聽從了醫生的話。鄭製作人的妻子很快趕來,説要照看姝美,承宇婉言謝絕了,不是不相信人家,而是覺得如果姝美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不在她身邊,就太對不起孩子了。

    守着熟睡的孩子,偶爾往病房窗外看看,承宇想了很多:

    雖然現在自己還健康,沒關係,但如果自己不能守護在姝美身邊了,誰來照看姝美呢?

    春川的父母已經年紀大了,作為姝美爸爸的自己如果有個三長兩短,就需要有一個媽媽。

    許靜嵐許前輩、英恩,她倆都是能拋棄一切細心照顧、愛護姝美的人。

    承宇在漸漸透進白濛濛的亮光的病房窗前徘徊。

    他感覺許前輩最近在自己面前總是猶猶豫豫的,從英恩出現以後更是那樣。許前輩早就想敞開心懷跟自己談一談的事情,自己又不是傻瓜,怎麼會不明白呢?

    許前輩現在不願做自己的前輩,而是希望做一個女人。她是美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指名做姝美媽媽的人,美姝甚至從自己這裏得到了承諾,但是,自己卻無法那樣做。他寧可把許前輩當做一個好的女前輩,當做一個好人來對待,而不願當做一個女人,並不是因為她比自己大三歲,也不是因為她沒有女人味。

    心……無法觸摸到的心靈深處,雖然敬佩她是個好人——長相漂亮,心地美好,但是,不知怎的,總是不自然,不能像以前見到美妹那麼怦然心動,而且,如果真的那樣,承宇在許前輩面前似乎會一直很尷尬。

    英恩也是一樣。英恩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小妹妹,而是經歷了常人難以忍受的磨難並堅強地挺了過來的成熟而美麗的女人了,回國剛安定下來,就迫不及待地宣稱“承宇哥現在是我的人了”,但是,承宇卻總是不能把她當做一個女人來對待。

    承宇無法把她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作為女人來對待,因為美姝依然鮮明地活在他的心中,無論美姝是在天上,還是在他自己心裏,都無法停止對她的愛。他認為,只要有心,只要能思念,能感覺,生和死並沒有什麼界限。

    因為,就愛情而言,生與死是一體的。

    但是,承宇也切身體會到了作為一個男人獨自撫養孩子或是獨自生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當他拿出鑰匙打開白天空無一人、傍晚和深夜也沒有一個人走進的冷清的家門時,沉積至深的黑暗因為打開電燈開關而一下子被明亮代替那一瞬間的空虛,簡直寂寞得叫人骨頭都怕冷。

    孩子睡着以後一個人吃飯,從冰箱裏拿出泡菜的時候;嫌做湯或菜麻煩而用紫菜包着冷飯強塞到嘴裏的時候;用熱水泡好飯卻一口也吃不下,把碗裏的東西倒進塑料袋扔進垃圾桶的時候;拿着空碗去洗碗池,看到洗碗池裏像死亡一樣滿滿堆着白色碗盤的時候……那種從內心深處泛起的孤獨感和悽清感令人情不自禁地從心底生出想哭的衝動。

    尤其是倒在沒有一絲體温的牀上的時候;酒喝得太多卻沒有人給自己端來一杯蜂蜜水,只能自己爬起來忍受着痛苦走向客廳的時候,彷彿覺得廚房消失了,整個世界突然變得空空蕩蕩……

    這毫無疑問就是男人的孤獨。

    這是活在天上、活在心裏的美姝無論如何也不能填補的缺失。温柔的肌膚、笑聲和連珠炮似的説話聲,撒嬌似的發脾氣聲,這所有的一切都隨着美姝一起從他的世界裏消失得無影無蹤。人雖然生活在裏面,但家裏卻總是有濕氣一樣的寂靜、黴菌一樣的沉默在生長着,這是他沒有辦法的事情。

    不記得具體是什麼時候了,大約是年初的一天:承宇喝酒喝得非常多,醉得都沒有想起要去303室接姝美,徑直打開302室的門走了進去,當時已經凌晨3點了。

    脱掉皮鞋之後,他摸索着打開燈,蹣跚着走進廳裏,解開了領帶。

    “美姝呀!”

    他首先打開裏間的門,開始尋找美姝。

    “啊,對了,我要是叫‘美姝呀’,你心情不好的話,會生氣的。美姝小姐!美姝小姐!你在哪兒?這裏?不是……這裏?哈哈哈,是在洗澡吧?”

    承宇跌跌撞撞地打開了對面房間的門,又打開姝美房間的門,然後一下子打開浴室的門,開了燈。

    “哦……這裏也沒有,呀!美姝你又想氣我,故意藏在陽台上了吧?別這樣,快出來!我……想泡個熱水澡,麻煩你,能不能給我放洗澡水啊?”

    他左搖右晃地開始脱衣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撕扯下西裝上衣和襯衫,至於褲子,幾乎是用腳踢下去的。

    “你不願意?連臉也不願意讓我看見?好……好,看來你是真生氣了。這有什麼呀……我就簡單衝一下嘛。可是……可是,你這樣的話就是背叛了,我……可是經常給你洗腳,洗身體的”啊!你……一點兒都不肯幫我?我是那麼那麼愛你,這也太不公平了。就是這話,你明白嗎?哼!我生氣了!”

    衣服全脱完之後,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淋浴噴頭下面,胡亂擰着兩個閥門。

    唰……噴頭裏的水帶着點點銀光,落到了他的頭髮和肩膀上。他使勁地用手掌搓着頭髮和臉,好像生氣了一樣朝着廚房方向大喊着。

    “我一個人也能行,不就這點兒事嘛。這是怎麼了?你……不會吧,美姝你連我的內衣也不替我準備好?等等……可是,洗好疊好的內衣不是已經全部穿光了嗎?早上……早上看的時候已經全部在洗衣機……扔在洗衣機裏了。哎呀,我受不了了,李美姝!你出來!真的不出來嗎?嗯?你到底怎麼過日子的?光當好電影導演就行了嗎?忙你自己的事業就行了嗎?哼!連丈夫的內衣都不能準備好,孩子也不好好照看,就算你賺的錢再多又怎麼樣!姝美!我們……姝美!是啊,我們姝美在隔壁,隔壁的弟妹看着她。呀,李美姝!你幹得真不錯啊!連孩子也託付給隔壁,到底……到底……”

    他吵鬧了半天,不知是嗓子啞了,還是口渴了,抬起頭張開嘴,接了一嘴噴頭噴下來的水,然後噗一聲吐了出去,向着架子伸出手去。

    “怎麼回事!洗髮水也沒了……哦?也沒有一條幹毛巾了,哼!真的是不管不行了啊……”

    他顯出很生氣的樣子,打開放在浴室一角的洗衣機的蓋子,拿出一條扔在裏面的毛巾,胡亂地擦了擦頭髮和身上的水,重新扔了回去。

    然後他走回裏屋,路上因為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好幾次撞到牆上。進屋打開燈,走到牀邊,低頭看到美姝在牀頭櫃上的相框裏快樂地笑着,便站在那裏,前後搖晃着:

    “是啊,是吧……你又能到哪裏去呢?一定是……藏在這裏

    “……”

    他把自己扔在牀上,拉過薄被子來蓋住身體,看着照片裏的美姝,噗噗地拍着自己旁邊的位置:

    “睡吧!”

    他閉上眼睛,又重新睜開來,怒視着美姝的照片,氣得頭髮似乎都豎起來了:

    “快來這裏躺下,一起睡覺!”

    不知什麼時候,他怒氣衝衝的眼睛變得柔和了,慢慢含上了笑意:

    “知道了……我不該大喊大叫,對不起!好了,不顧美姝的自尊心當然不行,誰會喜歡發酒瘋的男人呢?好了好了,我道歉,作為道歉……我會緊緊抱着你睡的,你可不能用背衝着我啊!”

    他伸出手去,抓住相框,把美姝的照片貼在胸口,閉上了眼睛。緊閉着的嘴唇似乎有些顫抖,閉着的眼角嘩嘩地流出了淚水。承宇用被子矇住了頭,嗚咽幾聲之後,號啕大哭起來,連被子也抖動着。被子擋住了一半的哭聲,但這個男人哭泣的聲音還是充滿了整個房間,幾乎要溢出去。

    雖然是平凡簡單的日常生活,但對一個男人來説卻並不簡單,雜七雜八的事情太多了!女人的存在,對於男人來説,就是飯,是休息,是對話,是和平,是幸福。

    因為沒有美姝,承宇所有這一切都被剝奪了。

    女人給男人的睡眠是世界上最甜蜜的休息。男人進入女人的温柔鄉,好像緊緊繃直的意識和肉體全部交付給女人温柔的曲線,被解除了全部武裝,因此第二天能夠迎接一個健康的清晨。

    承宇無比思念曾經給了他這一切的美姝。

    承宇看着窗外,沉浸在各種各樣的想法中……

    “爸爸!”姝美歡快的叫聲把他從沉思中驚醒,掉頭一看,姝美坐在牀上瞪大眼睛,似乎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好像在問:“這是什麼地方啊?”承宇無比激動地朝着姝美張開雙臂,快步走過去:

    “啊呀,我們姝美可是睡醒了!”

    淚灑天堂

    如果我們在天堂相遇,

    你是否記得我的名字?

    如果我們在天堂相遇,

    你是否容顏如故?

    我必堅強向前,

    因為我知道

    我並不屬於天堂。

    如果我們在天堂相遇,

    你是否會緊握我手?

    如果我們在天堂相遇,

    你是否會幫我站穩?

    我日夜尋找自己的路,

    因為我知道

    我不能留在天堂。

    時間會令你絕望,

    時間會令你屈膝,

    時間會令你傷心。

    但請你真誠祈禱!

    相信跨過這道門,

    和平將展現眼前。

    我知道

    天堂裏將不再有淚。

    ——TearsInHeaven

    EricClapton的歌,承宇思念美姝的時候在《午夜流行世界》中播放了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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