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覺得自己像在看一眼深井
你的背影,還有模糊的夜空。每當你離開
我便想跟隨你,一起陷入那深潭裏
一天,我收集起夜空上無數白色的星星,用做白墨
畫出你隱藏的內心
一件事一旦發生了,接下去的反應一定是連鎖性的。
吳雨舒本人是震源,她的周圍一下子變成了遍佈地雷的區域。雙目一失明,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能力把她武裝起來時那些討好她對她好的人一下子都變了。
什麼?雙目失明?G·M工作室的吳室長?什麼都看不見嗎?哎呀!這可不成。
那麼,她的一切都完了嗎?兩隻眼睛都失明瞭,還能幹什麼呢?工作也做不了,想嫁人恐怕也不容易了。
嘖嘖,真不幸啊!
這樣的話還沒説完,雨舒工作上的那些競爭對手就三三兩兩地説起她的壞話來了。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會這樣,瞧她年紀輕輕,仗着有點兒能力就目中無人的樣子!
瞧她亂糟糟的頭髮,像十幾歲的小流氓似的,説話也沒大沒小的,舉止行為像男人一樣潑辣,一開始我就看不順眼!
是啊,現在誰還能阻止女人在社會上闖蕩呢?可是,女人啊,就得有個女人樣,要穩重點兒,像她那樣趾高氣揚的,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也是自找的。
她在商業音樂製作領域的對手們甚至對她的不幸拍手稱快,跟她一起工作過的生意上的夥伴們也不過多撐了幾天,然後就變得跟對手想法一樣了。雨舒好像在叢林草原上奔跑的母獅,受了傷,只能停下來。那些隨時注意風吹草動,無論什麼事都要趕快敲敲電腦算計一下的人,就像為了自己的一點利益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的惡狼和豺狗一樣,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和可怕。
這個世界比雨舒想像的還要冷酷,還要殘忍。
雨舒雙眼全都失明,沒有希望了,這個結論一出來,十幾個職員很快離開了,各自去尋找自己的出路。G·M工作室在4月7日關門了,因為公司的主心骨倒下了,她花了四年心血苦心經營的公司霎時間也垮掉了。4月16日宣告破產之後,整個工作室都得移交給相關部門,因為她投資設備欠了不少錢,現在債務像刀刃一樣懸在頭頂上。這個世界,絕對不會因為她是女人,因為她失明瞭,就對她特別優待。
吳雨舒一直有條不紊地處理所有的事情。
最讓她頭痛的是十幾個合同。因為她在商業音樂方面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同時跟好幾個歌手經紀公司簽訂了合同,少數公司只要求返還簽約定金,更多的公司甚至要求她支付違約金,他們用電腦算出日期和利率,做出文件來要求雨舒付錢。甚至還有幾個歌手的經紀人完全撕破臉皮,為多爭一口肉吃,宣稱要向法院提出根本不合情理的損害賠償要求。
在清算公司的時候,雨舒手中總共有四億七千萬韓幣,給職員們支付了退職金,交了違約金,算清了購買音響機器設備的債務,解決了兩起訴訟,再給替她處理事情的徐部長和律師付了辛苦費和送別費之後,雨舒手頭剩下的現金就只有六百五十萬韓幣了。
雨舒自嘲般地自言自語道:“真是徹頭徹尾的無產者啊!”
現在握在她手裏的還有租住的公寓和大學路附近的地下咖啡館,她打算就靠這些來維持生計。
眼睛失明瞭,接着公司也破產了,命運的打擊一下接着一下,這殘酷的考驗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總是有新的挫折找上她,靠近她,扼住她的喉嚨。
激烈的感情混亂稍稍平息之後,雨舒開始思考以後怎麼活下去,想了很多。
她也想過死,但最終憑藉堅強的精神力量克服了這個念頭。
也想過把這裏剩下的東西全部結束掉,乾脆到瑞典去跟媽媽生活在一起。媽媽和心胸開闊的繼父一定會接納她的,以前他們也曾多次建議雨舒去瑞典跟他們一起生活。但雨舒最終還是改變了主意,現在自己已經不是八歲,十八歲,而是二十八歲了,怎麼還能回到媽媽的窩裏去,像小鳥一樣張着嘴嗷嗷待哺呢?那簡直比死還要難受。
那應當是讓媽媽幸福的安樂窩。
雨舒沒有把自己的情況告訴媽媽,她害怕這件事會害得媽媽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變質或碎裂。
公司的事情處理完之後,雨舒獨自一個人蟄居在明倫洞的公寓裏,她想適應一下頑強地包圍着自己的黑暗無邊的新的世界,無論沉睡還是醒來,無論閉着眼睛還是睜着眼睛,總是一成不變的黑暗的世界。現在就放棄人生,還太早了,除了眼睛,自己的其他部位不還都好好的嗎?
但是,以前有眼睛,現在沒有了,這種落差真的是一落千丈。看不見東西跟脊椎折了,腦受傷了,説不了話了相比,是更令人鬱悶的事。一切都不習慣,要不是緊緊咬牙堅持,幾乎每個瞬間都會產生不如立即死去的念頭。目不見物就是讓人這麼苦悶的。
打開煤氣爐煮一碗方便麪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單憑感覺猜測着方向,把兩隻手伸出去,摸索到水龍頭的位置,一路上好幾次碰到傢俱的角上。摸索着打開廚櫃門,小心地取出要用的碗,在鍋裏放上水,打開煤氣開關,等着水開,然後摸索着關掉煤氣,把鍋端到飯桌上。摸索着找到冰箱,打開門,想從裏面拿出泡菜來,但裏面東西太多,只好放棄了。
靠兩隻手的摸索來完成所有的事情,這讓她很不習慣。拿着筷子還沒吃上幾口,就覺得喉嚨處像被什麼卡住了似的。洗了碗,再小心地挪動腳步回到沙發上坐下。這所有的動作,都是電影裏的慢動作,時間大概需要平時的三四倍,心裏也堵得慌,吃下去的面都滯在胃裏。
打電話也是一樣。因為不熟悉電話號盤的位置,分不清哪個是0,哪個是9,連電話也打不了。如果叫了外賣或在超市定了生活用品和食品,付錢就是個問題。光靠手摸的感覺,她總是無法確定到底是一萬元的鈔票,還是五千元,一千元的。而且,她的眼睛看不見,來訪的人一下子就能發覺,所以不能隨便打開公寓的大門。
至於一個人外出,連想都不要想。四面都可能會撞到東西,路高低不平,路上車來車往。對剛剛踏入雙目失明的陌生世界裏的雨舒來説,去一趟小區裏的超市,就跟她以前光憑一個地址去美國肯塔基州找人一樣難,一樣心裏沒底。
幾天前,雨舒鼓足勇氣走出了公寓的門,摸索着用鑰匙鎖上門,手扶着牆走到電梯前,聽到“叮”的一聲,走進電梯打開的門,摁了最下面的鍵,坐到一層,徑直走出公寓大廳。走到門前台階的時候,她一不小心一步踏了下去,伴隨着“啊”的一聲尖叫滾到了台階下面。
雨舒爬起來的時候,被極度的恐懼和絕望包圍了,蜷縮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雖然是在小區裏,但也聽得到汽車從自己面前經過的聲音。
去超市,這也是冒着生命危險的事情啊!
雨舒不想去超市了,只想趕快回到十三層九號自己的房間裏去,但是,由於不熟悉電梯樓層號的分佈,恐怕很難找到自己的層號。就算運氣好,正好摁中了十三,但下了電梯之後,光知道沿着牆壁往左邊走,但究竟哪個門是自己的家呢?是第六個門還是第七個門,或者是第八個門?
雨舒在地上坐了一會兒,鼓足勇氣站了起來。即使不得不去聽隔壁人説好幾次“小姐,這不是你的房間”,也總不能一直坐在公寓的門廳這兒啊。雨舒不習慣對路過的人伸手,也不願意把自己置於那樣悲慘的境地,決定自己一個人試着找回家。
她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握在手裏,恰好一羣孩子踢着足球經過門廳,跟她撞了個滿懷,雖然沒被撞倒,但鑰匙掉到了地上,側耳一聽,那三四個孩子伴隨着踢足球的聲音已經往遊樂場方向跑出去很遠了。
該死的!到底掉哪兒了?
雨舒猜想,鑰匙應該掉在自己腳周圍半徑一米的範圍內,於是蹲在地上張開胳膊用手在水泥地上摸索起來。
真想聽到那“噹啷”的一聲啊!
鑰匙卻遲遲不肯出現。雨舒在地上摸索了好一會兒,覺得煩了,索性站起來用穿着運動鞋的腳貼着地面左右移動着,像雨刷器一樣畫着半圓。正在這時,突然聽到一個女人低聲的尖叫,雨舒急忙轉向那個方向,左邊的額頭猛地撞到了門廳的水泥柱上,她立刻雙手抱頭蹲了下去,連叫都來不及叫一聲。
呃……如果在這裏流眼淚就太慘了,如果蹲在這裏抱着腦袋嗚嗚哭出聲了的話,也甭坐電梯了,索性立刻手腳並用沿樓梯爬到樓頂,跳下來一了百了得了。
哎呀!真是……要氣瘋了!她一邊嘟囔着一邊站了起來,在原地轉了一圈,努力辨認方向。
“昀……雨舒呀!”
“噢!誰?……是誰?”
“我是南希!”
“啊,全南希!”
“你在這兒幹什麼呀?到底……”
“你,真了不起啊!冷不丁地出現了,簡直像救世主一樣!高興死我了!”
“是嗎?”
手裏抱着水果袋的全南希慢慢走向面露微笑的雨舒,雙眼中閃着淚花,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樣可不行啊!”
“是啊,你看到了?坦白地説,我現在真是有點兒力不從心啊!”
“加油啊!”
於是,從第二天開始,雨舒跟替她經營咖啡館的朋友全南希住到一起了,在她的公寓裏。南希知道倔強的雨舒是不會跟她開口的,於是第二天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直接搬來了。
全南希幾乎是雨舒惟一的女性朋友。她非常潔身自愛,乍一看似乎有點兒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但又天生有做生意的才能,一旦露出微笑,能把偶爾來一次的難纏的客人也變成常客。
“今天的生意怎麼樣?”
“還可以,似乎能比上個月稍微多賺一點兒。”
“哈哈,我要成為有錢人了。”
其實,咖啡館的收入僅僅夠兩個女孩生活得舒服一點兒。
凌晨一點二十分。
南希結束了在咖啡館的工作,回到家裏,在浴室裏簡單沖澡,雨舒坐在餐桌旁,兩隻手摸索到蘋果和刀削起蘋果來。她已經失明兩個月了,這天是1999年5月7日。
“哦,你還會削蘋果呢!”
“瞧你説的,以為我是什麼呢?今天我用洗衣機洗了一大堆衣服都晾在陽台上了,還不止這些呢!你不覺得屋裏亮堂多了嗎?”
“哎呀,你還打掃房間了?”
“是啊,你現在擁有一個一流的保姆了!明天我打算做個豆腐湯,叫你買的袋裝泡菜和豆腐買來了嗎?還有葱?”
“買了,蒜也買了,你現在可真是每天都讓我刮目相看啊!”
“呵呵……也不想想我是誰呀!”
她把手裏削好的蘋果切成一塊一塊,放在盤子裏遞給南希,自己啃起剩下的果核來。
南希捏起一塊蘋果,看了看雨舒。
這個朋友,無論如何都是令人驚歎的。要是自己和她的位置調換一下,恐怕做不到她這樣,肯定會尋死覓活,把周圍的人都拉進來,讓他們陪着自己難過。每天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姿態,不停地流着眼淚哭訴:我做錯什麼了?啊,該死的上帝!為什麼非要把這塊石頭扔在我的頭上?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委屈得活不下去了!每天每天,把所有觸手可及的東西砸碎,大發脾氣,把周圍家人的生活搞得一團糟,把整個家變成悲慘的戰場。
但是,看看雨舒,她的行動和語氣還是那麼有生氣,哪怕這只是裝出來的。她正在努力擴展自己的活動範圍,逐漸從被動變為主動。現在,她已經熟悉了電話的號碼盤,能一個人打電話了,白天跟南希一起出門,慢慢培養在小區裏活動的方向感。
兩天前,她去六號樓旁邊的麪包房買了麪包回來,看到洗衣粉沒了也一個人去超市買了回來,廚房裏的碗全都拿出來洗得乾乾淨淨的摞在飯桌和廚房的台子上。
“我一個碗也沒打碎,全部洗乾淨了!怎麼樣?別光感嘆啊,給點兒鼓勵好不好?”
雨舒那天張大了嘴笑得特別開心,南希看着朋友,忍不住搖了搖頭。
“你幹嗎這麼勤奮啊?”
“不幹活也沒什麼好玩的啊!要想取得家庭主婦合格證,這些活都得做吧?對了,既然這話説出口了,明天就好好做一次泡菜怎麼樣?挑戰一下?”
“家庭主婦?呵呵……你有男人嗎?那個人——章導演?”
“章容哲不行,我不是已經拒絕他了嘛。”
雨舒嘴角含着微笑,把手掌豎起來做了一個砍斷脖子的姿勢。
“嗯?什麼時候?”
章導演三四天前來找過她。
章容哲已經聽説了雨舒在眼睛那麼糟糕的情況下還去了趟驪州天文台找金永泰的事。上週五,他提着兩瓶Dimple大白天按響了雨舒家的門鈴,當時雨舒正在家放着貝多芬的第5號鋼琴協奏曲整理完廚房,剛去衞生間洗了洗走出來。
“噢!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很忙吧……章導演!你也像我一樣無所事事嗎?大白天四處亂逛?”
“工作大致結束了。”
“先進來吧!不過,……隨隨便便放男人進屋可不太好啊。”
“哈哈哈……這種話從吳室長的嘴裏説出來,真令人吃驚啊!哎呀,吳室長居然繫上圍裙了!嗯,很合適!”
“吃驚吧?我正在驗證自己是不是萬能的呢!你喝咖啡嗎?”
章導演本想説不必了,但脱口而出的卻是“好!”,他想看看雨舒到底適應得怎麼樣。
章導演把兩瓶Dimple放在沙發前的桌子上,看着雨舒伸手摸索着走進廚房,相當熟練地在咖啡壺裏接了水,打開煤氣爐。他咕咚一口把一大堆複雜的情緒吞了下去,眼睛裏泛起水氣,連忙抬眼往上看,淚水總算沒有流下來。
該死的!
“哦,工作已經收尾了?怎麼樣?”
“應該沒問題。”
“本來嘛,呵呵,以前章導演的作品播放的時候,我總是要評論一番,這次看來有點兒困難了,不過,聽不到我的批評了,你心裏也鬆了一口氣吧?”
“哪裏,我很想聽吳室長一針見血的批評呢!對了……怎麼聽貝多芬?”
“啊,貝大哥!呵呵……我們之間存在那種同病相憐的感情啊!”
雙耳失聰的樂聖貝多芬!
雨舒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杯放在碟子上,端着朝沙發方向走了過來。她歪着頭想:從廚房到沙發正好十四步,沒用這麼小的步子試過,有點兒拿不準,估摸着走到沙發附近了,就把咖啡杯朝章導演遞了過去。
“嗯,味道不錯!”
“當然了,也不看看誰煮的。”
“我們喝杯酒吧?”
“哦,我這兒沒酒啊。”
“我買了,兩瓶Dimple!”
“太多了,我只要一杯就夠了。”
“這是怎麼回事啊?是那個曾經説過喝一瓶還不如索性不喝的吳室長嗎?不要太淑女了,跟你不合適!”
“你這個人!這裏不是公共場所,而是密閉空間啊!而且,要是喝得太多了,我倒是沒事,可擔心章導演你起壞心鬧事。”
“不會的,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不是人的問題,是酒的問題,聽我的吧!好吧,那我們就喝一瓶吧,就一瓶,知道了嗎?”
“嗯……我還能説什麼呢?不過,吳室長,你的人性被玷污了,知道嗎?”
“嗬!在生活中,我也有想淑女一點兒的時候,沒必要因為這個發脾氣吧?你那麼大塊頭的人!”
兩個人端起杯來,一瓶酒很快下去了一半。
“我……十月份要去美國,已經申請簽證了。”
“嗯?為什麼?又去長期出差嗎?”
“上次不是跟你説了嘛,我早就想學習電影,只是把計劃提前了而已。這段時間,因為這樣那樣的事心裏亂糟糟的,既然做了筆大生意,就痛下決心告別廣告業,儘快改變方向了,否則,一旦再被什麼捆住手腳,恐怕會永遠失去機會!”
“似乎是個明智的決定啊,祝賀你!章導演。”
章容哲幹了一杯酒,無言地盯着仰臉笑着的雨舒看了一會兒。
“你在猶豫……什麼呢?啊,求婚!是想求婚嗎?”
“不是。”
“哦?聽到這樣的回答,我心裏怎麼感覺有點兒遺憾啊?”
“吳室長!我們……一起去吧!”
“哪裏?美國?”
“是啊。”
“什麼?章導演,你想戲弄誰呢?”
章容哲把自己的杯子倒滿了。
“吳室長一定要東山再起!”
“東山再起?”
“是啊,我的表哥在紐約的特來渥斯醫院內科工作,那裏的長期捐贈體系比較健全,比在韓國的機會多。吳室長,你也知道,在韓國等待進行角膜移植的人有幾百人,這樣等着,恐怕要花掉幾十年,甚至一生的時間。”
“……”
吳雨舒也知道雙眼並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她失明的主要原因不是連接眼球的神經和眼球內部出了問題,而是擔任眼球鏡頭作用的角膜損壞了,喪失了過濾光線的功能,因此,只要更換角膜,就很有可能恢復視力。負責治療的醫生也跟她説過。但問題是這種幸運的機會不知道能不能在她的生命裏出現。
實際上,現實可能性很小。
“那裏……的情況怎麼樣?”
“我瞭解了一下,那裏稍微好一點兒,等幾年就可以了,四五年!但要想預約的話,必須接受那裏的負責醫生的檢查,向有關部門提出申請才行。而且,據説偶爾還有黑市交易的角膜,當然價格有點貴。”
“多少?”
“20萬美元!”
“……!”
這是相當於韓幣兩億五千萬的鉅款,把雨舒現在擁有的所有東西都折換成現金也不夠,當然請媽媽幫忙或許能湊足這個數目,但黑市交易的角膜必然存在不可預期的偶然性,跟身為東方人的雨舒是否契合也很難説。
從章容哲提出這個建議之初,雨舒對美國之行就持懷疑態度。
而且……最讓她不能放心的是,如果去,就是跟章容哲一起去,這樣自己自然而然就必須依賴他,必須愛上他,跟他一起生活,這是不言自明的前提。儘管雨舒和她周圍的情況全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章容哲還是不變地愛着她、幫助她,這令她對章容哲的品性更加感激和信任了。
雨舒略有些動搖,但最終還是認為自己不能那麼做。
是因為自己的心已經完全被那個叫金永泰的男人充滿了嗎?失明之後,雨舒每天都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見到永泰。他是看星星的男人,這似乎成了一個象徵,夜空漆黑一片,星星卻更加閃亮,雨舒的生活越黑暗,永泰反而顯得越發突出。雨舒對他的思念和愛情像星星一樣明淨閃亮,雖然也有痛苦,但對現在的雨舒來説,這是惟一的安慰。
雨舒緊緊咬了一下嘴唇。
自己把某個人帶進心中,如果那個人沒有自行退出,自己卻要把他趕出去,這是極其沒有禮貌的。愛情是最美的禮儀,即使雨舒跟永泰再也不能見面,從此不再有任何關係,即使很久以後因為今天的選擇呼天搶地,後悔不已,現在的雨舒也只能按照心之所向堅持下去。
雨舒含笑用力搖了搖頭。章導演濃黑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吳室長!現在只有我才能幫助你,包括經濟方面。”
“哦。”
只有章導演才能……?
“去吧!明天我就替你去辦簽證。”
“謝謝你!章導演的義氣確實令我很感動,但很對不起,我不去,不能去!我説明白了嗎?”
“……!”
“我不會忘記你的好意的!”
“……是因為金永泰嗎?”
“哦……這個話題就説到這裏吧,我不想在這種氣氛下談話。”
“永泰……決不會像我這麼重視你的!你知道為什麼嗎?他不像我這麼瞭解你,不知道你的價值,不像我這麼需要你,不,在現在的這種情況下,他不但不需要你,恐怕還會覺得你是個累贅呢!説實話,是不是?”
“打住!”
“什麼?”
“我要你住口!”
“什麼?……你太過分了吧,居然要我住口!”
“我最討厭重複已經説過的話了,要是你還繼續説這樣的話,章導演,請你離開!這是我的家。”
章容哲猛地站起來衝到了門廳處,然後,帶着一副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頭怒火的表情回過頭怒視着雨舒。
“真可笑!”
“什麼,你説什麼?”
“你真可笑啊!”
“嗬!你這話的意思是説,我……我就現在這副樣子,居然把送上門來的福氣一腳踢開了,是不是?”
“該死的!”
“章導演!你是誰呀?憑什麼這樣?有什麼看不過去的?只不過是你説明了你的意思,我説明了我的意思,僅此而已嘛!”
“算了,我的心情也不太好,好吧,下個月初是你的生日,那時我們再平心靜氣地談談吧!”
章導演喘着粗氣穿上皮鞋,握着門把手,突然回頭對坐在沙發上的雨舒大聲喊道:
“該死的!瞧瞧吧,吳雨舒!對我來説,你不愛我也沒關係,我只是可惜你的才能才這麼做的!你到底要這個樣子到什麼時候?到底到什麼時候啊!你得找回你自己來啊!”
“走吧!別説廢話了,我的生日你也不必來了。”
“什麼?他媽的!你簡直快把人逼瘋了!”
“你是打算亂來嗎?喂!章導演,清醒點兒!你到底為什麼這麼逼我呢?哎,説着説着我的火也上來了。喂!章導演!你到底是什麼人,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的?你!有這麼做的資格嗎?”
“有!”
“什麼?”
“愛情!我愛你!”
“……呵呵……今天我真是感動得要哭了,真感謝你!但是,章導演,我對你就是沒有感覺,怎麼辦呢?也許我會因為這該死的感覺最終變得一無所有,不過,反正我也已經一無所有了……”
“知道了,你,好自為之吧!”
“説話就要這麼幹脆才好。”
“我,你生日那天也不來了!”
“這個結論也很明智啊。”
章容哲露出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走了出去,“砰”的一聲帶上門,像是要把門甩成碎片一樣。
伴隨着震耳欲聾的這聲巨響,雨舒一下子癱坐到了沙發上,她也不明白,自己剛才怎麼會那麼緊張。
全南希用叉子叉起一塊蘋果,把叉子放在雨舒手裏,小心地觀察了一下雨舒的臉色。
“為什麼……那麼做呢?章導演是個挺不錯的男人。”
雨舒咬了一口叉子上的蘋果,露出一絲苦笑,點了點頭:
“確實是個好男人,沒錯兒,我也知道。可是,他不是我的,絕對不是,這就是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