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後老人”顯得相當激動的道:
“怎麼會是她?”
尹一凡茫然不解的道:
“她是誰呀?”
“小子,你不見‘無魂女’身上掉落的是半枚制錢麼?”
“半枚制錢?哦!她是斐劍要找的人,可是半枚制錢不是‘火帝方允中’之物嗎,怎會落在她手裏?”
“小子,虧你聰明一世,這丫頭不是‘火帝’的女兒便是他的傳人!”
“我們追……”
兩人跟着向穀道外馳去。
“前輩,那絳衣少女所持的‘玉牌’是什麼來路?”
“老夫從未聽説過什麼‘玉牌主人’,其中大有文章。”
“那女子的身手,太以駭人……”
“咳!長江後浪推前浪,這些後生小輩的身手一個比一個可怕。老夫自信閲歷不差,竟也看不出她的武功路數。”
且説,斐劍心急如焚,恨不能一下子飛出那挾窄而衰長的穀道,甫出谷口,一聲淒厲的尖鋭慘號,倏告傳來,這一聲慘號,猶如當頭霹靂,震得他魂飛魂散,宛如失足墜入無底深淵。
難道悲劇業已造成?
距谷口十丈之遙,絳衣少女臨風綽立,地上,躺着“無魂女”。
斐劍象一頭受傷的野獸,電撲上去,身形半俯“無魂女”身前,只見她口鼻溢血,氣息奄奄,離死已不遠了。
“師姐!師姐!”
斐劍狂亂的呼喚着,聲音是栗人的。
絳衣少女粉腮大變,駭然退了兩步,手足無措。
“無魂女”雙眸緊閉,面如白紙,臉上的肌肉在抖動,抽搐。
“師姐,你……不能死啊!”
絕望的呼喊,終於使“無魂女”睜開了雙眸,但目光遲滯無神……
斐劍從身上取出另半個制錢,暗中與檢來的一合,不錯,是一個制錢擘分為二,嚴絲合縫,他把那半制錢,用手指捻着,在“無魂女”的眼前幌動。
“無魂女”漸漸有了反應,口唇一陣顫動,吐出微不可聞的幾個字:
“九宮山……人……皇!
眼皮一合,再不睜開,死了。
斐劍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足發麻,有一種精神崩潰的感覺。
他做夢也估不到“無魂女”便是四師伯“火帝方允中”的女兒方靜嫺,制錢圓合了,人死了,可是半部“天樞寶笈”卻沒有下落。
那半部“天極寶笈”是如何落入“三元老人”之手,又遭別人劫奪呢?
“九宮山……人……皇”他在心裏重覆着這幾個字,心頭猛地一震,暗忖,是了,師父與四師伯同中了“附骨神針”而“附骨神針”是“武林三皇”之中“人皇”
的獨門暗器,師姐方靜嫺的遺言,分明是指出當年的蒙面劍客與“人皇”有關,莫非“人皇”本人,也是他的門下,而“人皇”,隱居在“九宮山”。
然則,“劍冢”之內的人,該是誰呢?
最後,殺死“兩儀書生”夫婦,劫走“天樞寶笈”的人,又是誰呢?
“兩儀書生”的妻子黃筱姝請自己尋找黃筱芳,這是一個重要關鍵,能找到黃筱芳其人,抽絲剝繭,也許能找出頭緒,但人海茫茫,找一個素味生平而其名不形的人,何異大海撈針。
無數念頭,在一剎之間,全部湧現腦海。
目光,再落在方靜嫺的遺容上,心頭翻起另一番思緒。
她死了,可能是師門唯一的一個親人,被毀了,他想到第一次碰到她,被玩弄以人頭作賀禮,而後,她不斷的殺人,以美色誘殺那些遊蜂浪蝶,她的行為不可恕,然而她的遭遇值得同情,她死了,身上帶着身孕,是被她所殺的薄倖男子“鄂西大豪”之子歐陽瑾的遺孽,一屍二命。
絳衣少女幽幽地開了口:
“她是你師姐?”
一句話,把斐劍拉回現實,陡地立起身來,面上抖露一片恐怖殺機,栗聲道:
“你……殺了她……”
“可是少快為什麼不早説出她的身份?”
“我現在才知道!”
“我為我的行為致以歉意!”
“如此輕鬆?”
“不然要怎樣?”
斐劍咬牙切齒的道:
“我要你償命!”
絳衣少女粉腮一連數變,沉聲道:
“這是誤會,無法避免的誤會!”
斐劍悲憤至極的道:
“不管如何,我非殺你不可!”
“你殺不了我,而我,不願與你動手,這事讓主母來解決好了!”
提到東方霏雯,斐劍心中起了異樣的變化,登時為之一窒,只這一窒之間,絳衣少女以驚人的速度,翩然而逝。
斐劍木然望着絳衣少女消失的方向,腦海裏一片狂亂。
尹一凡輕輕上前,語音充滿了關懷與同情的道:
“大哥,‘無魂女’是你師姐?”
斐劍沉重地點了點頭,尹一凡又道:
“是她親口説的?”
“不,是我判斷的!”
“判斷,根據什麼?”
“半枚制錢信物!”
“可靠嗎?”
“為什麼不?”
“比如説,這半枚制錢另有來路,象目前的寶笈數度易主……”
“不可能,制錢本身毫無價值,而且,我有根據……”
“什麼根據?”
“我在大洪山一座峯頭上,見到了四師伯的墳墓,立碑人是他老人家的女兒方靜嫺,這半枚制錢在她身上,還有什麼可疑。”
“啊!是這樣,可惜她死了!”
“我非殺絳衣賤婢不可!”
“大哥,冷靜些,這是誤會,她不知道她的身份,你也是現在才知道。”
兩粒淚珠,滾落腮邊,這是他對師姐方靜嫺的悼念。
“無後老人”沉緩地開了口:
“你無妨再搜搜她身上,看有沒有其他的事物幫助你解開謎底!”
斐劍不由一愣,男女有別,這對死者未始不是一種適宜,但事實上這又是必要的,考慮了許久之後,只好硬着頭皮,小心異異地在“無魂女”身上搜了一遍,卻是一無所獲,頹然站起身來。
無後老人道:
“此處風水不錯,把她就地葬了吧!”
斐劍傷感地點了點頭,尹一凡也幫着動手,頃刻之間,便告完成,碑上,僅刻方靜嫺之名,略去了“無魂女”三字不雅的外號。
尹一凡開口道:
“大哥,今後行止如何?”
斐劍想了一想,道:
“我準備一探‘劍冢’!
“現在?”
“是的!”
“無後老人”一搖手道:
“不可,此非其時,凡是謀定而後動,照事實而論,你我三人都不是冢中人的對手,何況還有那一座墨石奇陣阻擋,如果冒然去闖,後果必與那些死傷的武林同道一樣,這事只有緩一步再談,先求得奇陣的破法,再及其他!”
斐劍一想也是,目前不宜去冒這個不必要的險,心念一轉,道:
“當今武林,不知誰精於奇門之學?”
“無後老人”皺眉思索了片刻道:
“傳説中,只有‘武林玉皇’之中的‘人皇’精於此道!”
“什麼,人皇?”
“不錯!”
“晚輩可以找到他!”
“你怎能找到他?”
“他隱居在‘九宮山’……”
“你聽誰説的?”
顯然,“無魂女”死前吐露的幾個字,“無後老人”與尹一凡尚未趕到,沒有聽見,所以才有此一問,斐劍把“無魂女”遺言説了一遍。
“無後老人”駭然一震道:
“這問題相當嚴重,又須從長計算,首先,假定‘無魂女’果是你四師伯遺孤方靜嫺,那她説這幾個字的用意,可能是指‘人皇’是當年殘殺‘五帝’的兇手,這一點因‘附骨神針’之故,與事實相當接近。但,也可能完全不是這意思……”
斐劍腦際靈光一閃,激動的道:
“晚輩想通了!”
“你想通了什麼?”
“前輩不是説當今武林天下,只有‘人皇’精於奇門之學……”
“不是他一人,奇人異士所在多是,這只是僅老夫所知而言。
“是的,假定‘人皇’便是當年因‘天樞寶笈’而殘殺先師及四位師伯的兇手,或是主使人,他自不會放棄有關‘天樞寶笈’的每一過節,他既精於陣法,這‘劍冢奇陣’之中,可能是他的門人或有關係的人,換句話説,對方已得手‘劍冢’珍藏……”
“嗯!很有道理,但既已得手,何不遠走高飛,為什麼如此張揚呢?”
“這……也許另有圖謀……”
“九宮山你切不可去!”
“為什麼?”
“你的身手,如與‘人皇’比較,相差不可以道里計,試想,你一旦身份敗露,後果如何?就算你找到了對方,實了對方便是兇手,你又能如何?”
斐劍霍然而震,一時之間,答不上話來。
“無後老人”接着又道:
“你目前最要緊的是探查那半部‘天極寶笈’的下落,如果物歸原主,煉成上乘武功,才能談到報仇誅兇!”
斐劍咬了咬牙道:
“如不能尋回寶發,此生就不談報仇了?”
“話不是這樣説,在志者,事竟成,人生的際遇難測,切不可氣餒,你是老夫生平僅見的奇材,將來必有大成,武林劫運已興,期望你在私仇之外,毋忘武林正義,做一個真正的武士,除魔衞道。”
斐劍大是感動,誠摯的道:
“晚輩謹受教!”
“無後老人”重重一拍斐劍的肩頭,莊重無比的道:
“斐劍,不少有心之士,寄望於你,盼你好自為之!”
斐劍一震道:
“前輩這話必有所指。”
“當然,老夫不會無故放矢,不過現在言之時早!”
“晚輩……能值得前輩如此看重嗎?”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言止於此吧,還是來談談實際的問題,你到巫峽找‘兩儀書生’,結果如何?”
“兩儀書生夫婦雙雙被害……”
“噢!”
“他的妻子叫黃筱珠,臨死之前,要晚輩找一個叫黃筱芳的女子,説她知道一切,但人海茫茫,要尋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何異大海撈針……”
“兩儀書生的妻子還説什麼沒有?”
“沒有,她否認‘兩儀書生’夥同‘鄂西大豪’毒洗‘三元幫’,也否認殺害‘鄂西大豪’,晚輩來不及問出兇手,她便斷了氣。”
“啊!這公案愈來愈離奇複雜了,但事在人為,總要查出個水落石出!”説着,轉向尹一凡道:“小子,你沒法與老醉鬼連絡,把這些情況詳細告訴他!”
尹一凡聳了聳肩,道:
“遵命!”
老醉鬼是誰?尹一凡的師父?但尹一凡説過他師父已經死了。
“無後老人”目光又移向斐劍,道:
“老夫準備跑一趟丐幫總舵,找丐幫長老‘千耳神曹化’,請他協助查探所謂黃筱芳那女子的下落,還有你所説的以金欽作暗器的人和‘屠龍劍客’的生死下落,老夫將並設法探查……”
斐劍感激萬分的道:
“晚輩謝過前輩關懷德意。”
“不用,哦,老夫忘了問你,那絳衣少女是什麼來路?”斐劍不由面上一熱,期期艾文地把結識東方霏雯的經過,簡略的説了一遍,但對於雙方情感上的過節,卻是隻字未提,“無後老人”經驗何等老到,斐劍不説,他也料到了幾分,只淡淡的道:
“江湖鬼蜮,願你凡事三思,老夫先走一步?”身形一起,又回顧尹一凡道:
“小子,你也該上路了!”
“無後老人”走後,斐劍心中感慨萬端,對方的古道熱腸,俠義行徑,使他哀心感佩,但無端受人好處,又使他感到痛苦。
他望着尹一凡,想開口問他老醉鬼是誰,話到口邊,又忍了回去,也許別人有難言之隱。
“大哥,你的行止?”
“我?”
斐劍苦苦一笑,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但每一件事都無從着手,殺害母親的兇手“金釵”主人,到現在茫無頭緒,母親遺命要殺“屠龍劍客”,“紅樓主人”也請自己找“屠龍劍客”,但人呢?還有師門仇人,秘笈下落……
這些,別説付諸行動,連想都無從想起。
尹一凡不捨的追問道:
“大哥,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斐劍脱口道:
“我由此往西行!”
“西行?”
“是的!”
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説出了這一句話,西行何為?這是潛意識在作崇,因為絳衣少女曾説過:“家主母有事西行,回頭當謀與少俠一晤……”
親仇未復,師仇未報,武林中魔焰器張,能沉湎於兒女私情嗎?他警覺之下,不由悚然而震,但,東方霏雯的絕世仙姿,卻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心,那一絲突然而生的警惕,顯得無比的脆弱,情,他忘不了,拋不開,剪不斷。
千古以來,有幾人能勘破情關?
尹一凡若有所覺地笑了笑,道:
“如此,再見了!”
拱手一揖,轉身……
他突然怔往了,腳底下象生了根。再也無法移動。
斐劍一抬眼,目光與另兩道寒芒相碰,全身象觸電似的一震,也怔住了,一股寒氣,由心底冒了上來。
兩丈外,一個紫衣蒙面人,象幽靈似的停立。
不久前與紫衣人遭遇的那一幕,電映心頭,對方功力之高,簡直無法想象,若非尹一凡與“無後老人”假“紅樓主人”之名,誘走紫衣人,自己決活不到現在。
而現在,紫衣人又出現了。
他內心更驚悸十分,但表面上仍是那樣冷漠。
紫衣人會在此時此地現身,的確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慧黠多智的尹一凡,此刻竟也只有發抖的份兒,半等莫展。
紫衣人開了口,每一個字象一鋼粒珠,撞擊在人的心上:
“你是誰?”這話是對尹一凡而發。
尹一凡聲音已不若平時的鎮靜,低應道:
“區區在下‘陰魂不散’!”
“你,也叫‘陰魂不散’?”
“不錯!”
“今天你這陰魂該散了!”
了字聲落,只見紫影一閃,尹一凡悽哼一聲,栽了下去。
斐劍不由肝膽皆炸,根本不計自己的功力是否對方之敵,“唰!”地撥出長劍,電彈而上,長劍挾奔雷駭電之勢,罩向紫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