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21曰,那一夜分外漫長。
世界各地發生了多起空難海難,有一些地方的人們在睡夢中感到了大地的顫抖和動搖。然而,對於世上大多數人來説,這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夜晚,第二天醒來拉開窗簾看到温暖的陽光射入房間時,心裏並未覺得有何不同。或許偶爾也會有人想起傳説中的那個末日的傳言,只是搖頭笑一下而已。
太陽照常升起,亙古不變。
然而,沒有人知道那個漫長的夜裏,世界曾瀕臨毀滅,然後又重新恢復。多少生命和靈魂從此湮滅——那艘載着70億人的船穿越過驚濤駭浪,終於平安抵達了黎明的彼岸。
託着方舟抵達彼岸的,確實無數犧牲者流出的血。但那些血在日出之前消失無痕,不曾被世人得知,就如同……日光下消融的雪一樣。
末日之後第三天,便是2012年12月24日。
平安夜,耶路撒冷的街頭車水馬龍。華燈初上,老城的工藝品集市和蔬菜瓜果集市都已經關閉,然而HolySepulchre(聖墓教堂)外卻人頭攢動,有上千人連夜排隊。
根據《聖經》記載,神之子耶穌在傳教時,曾經遭祭司和貴族嫉恨,被猶太教當局拒捕,送至羅馬總督府彼拉多處,後判為釘死在十字架上。傳説耶穌死後三天重新復活。4世紀初,羅馬君士坦丁大帝的母親希拉娜太后巡遊至耶路撒冷,下令在耶穌埋葬和復活之處建造一座教堂,即後來的聖墓大教堂。
這樣的一個聖地,在平安夜自然有無數的信徒來到此處,排隊進入教堂祈禱等待新年的鐘聲敲響。然而,今年卻很不巧,那些來自世界各處的信徒被告知教堂正在進行維修,不能對外開放。信徒們只能沿着“苦路”在教堂外部繞行,甚至連探頭看一眼十字架,觸摸一下那塊傳説中浸透了耶穌鮮血的大理石都不行。
雖然都是虔誠的教徒,但遇到這種情況,在不遠萬里而來的人羣中偶爾還是會發出一些怨言——
“上帝啊,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維修?”
“聽説這裏在前幾天的地震裏損壞了,教堂內部需要重新修補。”
“啊?是12日夜裏的那場地震麼?為什麼那一夜我什麼都沒有感覺?醒來才聽説不僅是耶路撒冷,世界各地都發生了震級不等的地震,據説中國有個大城市差不多整個陷入了地底——想不到連聖墓大教堂都被波及了。”
“哦,説起來我那天還真的是被嚇壞了……我住在海邊,半夜被搖晃醒,光着腳抱着孩子跑到了後門的山丘上,遠遠回頭看過去,發現月下的死海居然都是紅色的!”
旁邊的人吃驚起來:“什麼?死海都是紅的?”
“是啊!太奇怪了,海在發光,而且還在沸騰,就像是底下有什麼在打開一樣,出現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漩渦!看得我連路都走不動了,跪在哪裏一直祈禱。”那個外地來的女教徒在胸口劃了個十字,“可能真的是上帝顯靈了吧。那一刻,我覺得時間都好像停止了。等我回過神的時候,海面就重新平靜了,相識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説不定真的是神顯靈,才讓我們安然度過了2012年的最後一夜吧。”
“褻瀆神靈!”旁邊有一個老年婦女忽然喝止,“《聖經》裏都沒有記載過所謂的2012年的末日預言,既然神都沒有説過,那這就是瑪雅人的謠言,別再這裏再提這件事了,但願上帝原諒你們!”
“……”前面幾個議論的人立刻收了聲,低頭默默在教堂外繞行。
然而,那些外面被阻擋入內的教徒們並不知道,此刻大門緊閉的教堂內部依舊金碧輝煌,並未又什麼受損的跡象。
神壇前,站着一列穿着黑色長袍的人,眼神閃亮犀利,手指上帶着火焰徽章的戒指,一邊戒備着外面的情況,一邊不時的將目光投向神壇上的另一些同伴。他們中的很多人有傷在身,眼神疲憊,彷彿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劫難。
在一羣黑衣人裏,有一個穿着紅衣的人分外顯眼。
“咳咳,”來自梵蒂岡的密使,紅衣大主教咳嗽了一聲,開口道,“各位,這裏是耶穌死亡和復生的聖地,教皇大人協調了很久,也只能説服神墓教堂給你們騰出一個晚上的時間,希望你們明白,只是來之不易的。”
“呵,”一個德囯人模樣的黑衣人冷笑了一聲,手裏轉着一把瑞士軍刀,又蹩腳的英文説道,“老實説我很想讓您也明白,此刻您還能站在這裏,是多麼的來之不易。”
鋒利的刀“咔嚓”一聲打開,嚇得紅衣主教一個哆嗦。他抹了抹頭上的汗,不知道這羣人是什麼來歷,但連梵蒂岡的教皇竇唯這一行神秘人打開方便之門,將聖墓教堂在平安夜整個給了他們,必然是一羣得罪不起的人物。
他們……到底是同道,還是異教徒?
“願上帝保佑龔格爾神父,米迦勒,wū利爾。以及在這場戰鬥裏犧牲的所有戰士門!”哀悼完畢後,銀髮的醫生抬起閃着寒光的機械手,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低語,“為了您賦予的使命,他們曾竭盡全力與暗之軍團戰鬥,知道流盡了最後一滴血。願他們的靈魂在天堂安息!阿門!”
“阿門!”他身側的金髮女子俯首輕聲應和,也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在他們身後,兩排黑衣人齊齊躬身,也跟着祝頌,聲音在空蕩的教0堂裏迴盪。
彌撒結束,兩人從神壇上並肩走下來。
“還看得清楚麼?”拉裴爾回過頭看着加百列。她點了點頭,鼻樑上架了一副精巧的金絲眼鏡,鏡片卻是淡淡的茶sè,擋住了黯然無光的瞳子。和他一樣,失明的她也接受了加農博士的手術,植入了外置的輔助儀器,通過眼鏡來駁視神經,藉此恢復視力。
她沒有眼,然而他卻能看到她空洞的眼睛背後的哀傷。
“不用太悲傷,這一次,我們終究是贏了。”拉裴爾只能這樣安慰她,“你看,我們沒有辜負上帝的期許,成功的阻攔了末日的來臨。”
“但我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啊……社團曾經有兩萬多人,這一戰之後,活着的只有此刻教堂裏站着的兩百多人了。”加百列喃喃,看着聖墓教堂裏傷痕累累的黑衣人,“而且,如果不是最後一刻遠在瑞士CERN的LHC啓動,粒子對撞撕裂了時空,我們説不定會全部死在那一扇打開的門裏。”
拉裴爾低聲道:“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是的,在那最後的一夜,遠在瑞士的天野教授和埃文斯博士在無法聯繫神父的情況下,最終自行啓動了LHC,成功完成了一次極高能量的對撞。這一次對撞的能量級相當於宇宙大爆炸初期,甚至令時間都停止了那麼一瞬,給人類爭取到了最後的生機——沒有早一刻,也沒有晚一刻。
除了天意之外,也沒有別的解釋了吧?
加百利微微苦笑起來,點了點頭:“雖然天野彌生是個佛教徒,但是我想這一切也是他所信奉的神靈的意願吧。只可惜……”
她沒有説下去,眼眶有些紅。是的,在擅自啓動LHC這樣的儀器後,天野教授和埃文斯博士自然逃不過歐洲高能物理委員會的調查。那個已經退休的教授將所有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並在調查進一步深入時,以自殺終止了所有的線索。
是的,他是一個佛教徒,有事一個高能物理界的泉威科學家。但是,他最後卻為上帝而戰,而死——這個秘密,又該有多可笑啊……説出來誰信呢?
想起了那個佛教徒勇敢的犧牲,兩人沉默了片刻,加百列再度喃喃開口:“你看,不但是米迦勒、烏利爾、莉莉絲,連神父都蒙主召喚而去了……到最後,只有我們活下來,看到了新的一年。”
“很難過麼,薇薇安?”同伴温柔地開口,出乎意料地叫了她的本名,並伸出手來輕輕擁抱了一下渾身顫抖的她,“那就哭吧,不要忍着傷痛,別忘記我是醫生,如果你覺得痛苦,我會為你包紮傷口的。在你17歲的時候,我就這樣對你説過,忘了麼?”
17歲的時候?她愣了一下,抬頭看着他,似乎想起了什麼。
拉斐爾的眼睛也已經在這場空前慘烈的大戰裏毀掉了,瞳孔裏沒有任何表情,然而,他的面容卻有一種類似於少年的羞澀和不安,令她忍不住再一次戰慄起來,似是觸動了遙遠的記憶——她想起來了,在她深陷於對米迦勒的單戀時在醫務室裏他曾經鼓勵她勇敢地去告白和追求,並説過同樣的話。
“十幾年了,我一直等着能有機會替你療傷,薇薇安。”拉斐爾嘆了口氣,預期温柔而失落,“可是你總是那麼倔強,從來不肯在我面前哭泣……自從米迦勒sǐ後,你就一夕間長大,不再在別人面前哭泣了。就算我醫術再好,對着一顆如鋼鐵般無懈可擊的心,又有什麼用呢?”
她忍了忍,淚水還是從空洞的眼窩裏長劃而下,飛濺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你終於哭了嗎?”拉斐爾一驚,瞬間將他緊緊抱在懷裏,“不要哭,薇薇安,不要哭!讓我給你療傷吧,不要拒絕……因為我們還活着,還可以相愛、相依、相伴到老……我們要感謝上帝,不可辜負他的恩賜。”
他低下頭開始輕吻她的臉,淚水濡濕了他的嘴唇。加百列沒有拒絕,也仰起了頭。然而當他們的臉貼近時,戴着的眼鏡卻碰到了一起。
“該死,還真是礙事啊!”銀髮的醫生喃喃地説了一句,一把摘下了自己的眼鏡,同時也去掉了對方的——兩人都在瞬間失去了視覺,只能閉着眼睛接吻。拉斐爾俯下身來親吻着心裏愛慕多年的女子,感覺一瞬間彷彿已經到了天堂。
“這……”紅衣主教看着神壇前的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褻瀆神靈啊!”
“劫後餘生,你就原諒他吧,他單戀她十幾年了。”雷切爾聳了聳肩。然後等了三分鐘,發現熱吻的兩個人還沒分開的跡象,不由得也不耐煩起來,吹了一聲口哨:“喂喂,差不多了吧?別太投入,我們今天來這裏還有正事要做的啊!”
相擁的兩個人驀地分開,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了頭,無論是銀髮的醫生,還是金髮的女郎,臉上都泛起了紅暈,各自摸索着,重新將眼鏡戴上。
“咳咳,”拉斐爾扶了扶眼鏡,低於,“對,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如果按照《死海古卷》上的記載,我們此刻應該去聖墓那邊看看,迎接奇蹟了。”
“那是,你居然還沒忘記。不錯啊。”雷切爾吹了聲口哨,和他們一起朝着教堂的深處走去,紅衣主教想要跟上來,卻被幾個黑衣人攔住了去路,眼神森冷的強迫他留在原地。
“我,我可不可以……”人羣裏有一個人想要跟過來,卻又有些猶豫,臉上露出尷尬羞愧的神色,忐忑不安,“也跟你們去?”
“聖心居士?”拉斐爾站住身,會頭看着那個人,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彼得曾經在黎明之前三次否認耶穌,神之子最後也原諒了他。你雖然曾經叛出社團,在末日那一天卻依舊為了光明之子而戰……一起來吧,歡迎你再度成為我的同伴。”
一行人沿着走廊,走向這座龐大的教堂深處,腳步迴響。
這座教堂有着它輝煌的歷史——根據記載,2012年前,神之子耶穌被釘死在耶路撒冷城外的十字架上。阿瑞瑪西亞的約瑟夫收斂了他的屍體,並把耶穌埋葬在自己還沒有使用過的墳墓:從那一整塊磐石中鑿出的一個墓穴中。然而,三天後,當為耶穌的屍體塗抹膏油的女人們到達那座墳墓時,卻發現墳墓入口的沉重勢頭已經被挪開,裏面是空的。當所有人都震驚的不知所措時,有幾位天使從天而降,告知追隨者們,神之子耶穌已經復活了。
而那做磐石鑿成的聖墓,就在這座教堂的深處,被視為所有教徒的神聖之地。
“你説,神蹟會再度發生麼?”雷切爾一路嘀咕着,有些不安的開合着手裏的瑞士軍刀。“就算我是個虔誠的教徒,也覺得不可思議啊!那一戰裏,我們所有人都看到光明之子已經神形具滅了,對吧?怎麼還會……”
“別囉嗦,這是《死海古卷》上記載的,我們必須按照神諭來完成一切。”拉斐爾沿着那條著名的苦路往教堂深處走去。加百列緊跟在他的身後,臉上的表情凝重而忐忑,似在迎接一場不可知的命運。
十分鐘後,克蘭社團碩果僅存的幾位元老到達位於教堂深處的那個神墓時,忽然間都呆住了,停頓了片刻,齊齊發出了一聲驚歎——
“神啊!”
幽暗的燈光下,那塊沉重的封墓石已經再次被挪開了,一隻手從黑暗的墓穴裏伸了出來,白皙而柔軟。
“這世間,沒有人能奪我的命去,就如沒有人能奪取光明一樣,如果有死亡,也是我自己舍的。我有權柄舍了,也有權柄取回來——當地獄之門關閉後的第三日,我當復活,並現身於你們面前。”
——這就是《死海古卷》上,關於光明之子的最後描述。
此刻,平安夜的鐘聲開始敲響,迴盪在教堂深處。
2012年12月25日,聖誕節,海上有一輪明月升起。
在公海上的一艘豪華郵輪裏,新年宴會正在進行。台上的樂隊賣力地吹着薩克斯風,聖誕樹上掛滿了禮物,彩燈閃亮如星。當一曲終了的時候,人羣開始歡呼,無數閃亮的紙屑和氣球從天而降,氣氛熱烈而温馨。
這一艘名為“拉里格拉斯”的豪華郵輪,是嘉達國際總裁霍天麟為紀念愛妻德芙雅尼而買下並命名的,因為停在外海,躲過了21日的劫難,安然無恙。雖然S城發生了震驚中外的自然災害,幾乎全城毀滅,嘉達國際的基業也全被摧毀,但是霍氏的總裁併未受到打擊——他在瑞士銀行的賬户裏依舊有着高達數十億美金的存款,在末日後第一個聖誕節到來的時候,在這艘郵輪上舉辦了盛大的派對。
從平安夜起,這艘豪華郵輪自S城沿着海岸線南下,歡慶着新一年的到來。
“沒想到,我們居然還能一起過今年的聖誕節。”兩鬢蒼白的老人發出了一聲感嘆,舉起酒杯對着面前的人道,“來,銘洋,為劫後餘生乾杯。”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年輕人,在這樣的場合居然還帶着墨鏡,衣領雖然豎起來擋住了半張臉,卻依舊遮不住可怖的傷痕。他看着面前的紅酒,似乎一點興致也沒有,只是失神地轉動着面前的高腳杯,另一隻手撥弄着一部白色的iphone4手機。
“不要擔心,范特西醫生説過,你的臉並不是沒救了。”霍天麟看到兒子心事重重的樣子,悉心勸導,“等他處理完手邊的事務,就飛來中國幫你重新進行一次整形。你會恢復,哦,不,會變得比以前更加英俊。”
然而霍銘洋並沒有説話,只是對着玻璃杯發呆,眼神渙散虛無,似乎在盪漾的紅酒的波光裏看到了什麼幻象。
“你説,母親她……”他喃喃,忽然忍不住哽咽起來——是的,他等了那麼久,就是為了等到這一刻,當兩個世界終於可以連通的時候,可以再度擁抱母親。然而,他的確見到了她,確實以這樣一種完全想不到的方式:她佔據了他的軀體,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是的,使命。
當末日來臨的時候,腦海裏的封印解除,一切記憶都復甦了。他記起來十年前的那場大火,有着截然不同的真相。
那並不是因為父親而招致的黑道仇殺,二十一場母親自導自演的謀殺!
那個叫做德芙雅尼的母親,並不是克蘭社團的人,只是一個來自南亞次大陸。又着高貴血統的靈能者。儘管沒有看過《死海古卷》,也不曾得知瑪雅預言,她卻以自己的力量提前預知了未來,明白了末日危機的真實性。
可惜的是,除了另一位名叫夏之軒的中國男人之外,她這個想法卻不被身邊的人乃至自己的丈夫所理解。她一遍遍地反覆對身邊的人説明預言,卻只遭到了嘲笑和諷刺,到最後,丈夫甚至不耐煩地將她送到了精神病醫院。
然而,就在那裏,她聽到了神諭,明白了自己真正的使命所在。
在那個精神病醫院的單人病房裏,她和另一個守護者米迦勒一起,為迎接光明之子的到來做了秘密準備,中間聯手擊退過無數次“白之月”的窺探和搜索。五年後,在得知米迦勒已經去世的消息後,這個有着尼泊爾王室血統的女子默默地用秘術計算過自己的壽命,發現患有多種疾病的自己將會死在2009年的春天,只怕不能履行守護光明之子並在末日時為之戰鬥的使命。
時間不夠了,所以,他不得不提前安排了自己的死亡。
為了這個世界不至於毀滅,被關在精神病醫院的女人默默地做了一個驚人的周密的安排,在那個計劃裏,所有人都是必不可少的棋子,甚至她唯一的兒子也成了最重要的“器皿”。
作為一個預言者、先行者,她是孤獨的,不被人理解,也不被人支持,一切的一切只能獨自在黑暗裏進行,所有的犧牲也無人知曉。
終於,在兒子來看她的那個下午,一切如計劃地發生了。烈火熊熊燃燒,吞噬了母子二人。他的靈在瀕死是脱離身體,穿越那道門,去了“白之月”向兩位使徒求救——“用自己的靈魂來交換兒子的生命”,這樣的理由連涯和幽顏都沒有質疑,因為她具有美麗軀殼和高貴血統,兩位使徒允諾了她。在兒子重返人世時,她也順利地蟄伏在了“白之月”,以待最後時刻的到來。
當然,在那之前,她把一些東西封印在了兒子的腦中。
沒有人知道這場慘禍的真正起因,就連她唯一的兒子也以為是昔日父親的仇家尋仇,才導致了那場火災——當日歷翻到2012年的時候,那些草蛇灰線的伏筆才會浮現意義。甚至,她在封印在兒子腦中的記憶也會復甦。
那時候,“使命”作為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將會指引霍銘洋前來尋找她。她將利用唯一直系血親的軀體在世間復生,協助光明之子完成最後的戰鬥。
10年,那是多麼用心深遠的伏筆和計謀啊!
“原來,我只不過是她的一枚棋子。”大難過後的霍銘洋目光渙散,看着手裏的酒杯,喃喃着,“她不顧一切地在火災裏保護我,又不惜以出賣靈魂為代價救活我,其實並不是因為愛我,二十我對她還有價值,不可或缺,對麼?”
霍天麟不知道説什麼好。雖然多年來為了保護兒子和“白之月”進行了種種交流,但直到末日來臨,他才知道自己也成了棋子的一枚棋子。那個來自雪山下盛放這杜鵑的國度的異族女子,對他而言,一直是個神秘的迷。
“母子天性,他自然是愛你的。”許久,他這麼説,卻連自己都無法説服——德芙雅尼是那樣神秘莫測的女人,即便是身為丈夫的他,又怎麼確定她是否真正愛過自己?
“可是,她更愛她的神,不是麼?從骨子裏看,她是一個比克蘭社團更瘋狂的追隨者。”霍銘洋慘淡地笑了起來,有些自嘲,也有些悲哀。
末日已經過去,毀滅的一刻也已成空,活着的人們甚至會覺得那一刻從未存在過,然而,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房忘記地獄之門關閉前的那一刻——那個斷翅的女孩站在巨大的門之前,回頭看着他,輕聲對他説“再見”。
在最後一刻,她拒絕了他的犧牲。任憑自己墮入地獄。
他知道那一刻她是以人類的意志做出了最後一個決定;她選擇了保護他。不惜讓自己死去。那樣強大的精神力量,甚至讓她身體裏的所謂的“光明之子”妥協。在那最後一句“再見”是她説的。而不是那個寄居在她軀殼裏的光明之子
在聖誕夜的狂歡裏,霍銘洋抬起頭,看着船舷外的大海。海是靜謐的,上面映照着清冷的月光,沒得彷彿幻境一樣。他怔怔的看了許久,碎裂的臉上有細微卻刺骨的痛,一分分的向下蔓延,那是淚水悄然滑過了面頰。
“喲,瑞典皇家科學院有21名院士聯合推薦中國的錢從教授成為下一屆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候選人。”霍天麟的手指劃過IPAD,點開了一條新聞,唸了出來,試圖轉移兒子的注意力,“據説他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沙漏理論’和‘平行空間密閉場’,幾乎顛覆了現有的量子力學架構——哦,居然還是S城的人。”
那個名字是熟悉的,但霍銘揚沒有回答,只是怔怔地出神。
“看,耶路撒冷那邊有條新消息,説不定和克蘭社團有關。”眼看兒子沒有反應,霍天麟又選了一條新聞念出來,“據説聖墓大教堂昨晚顯靈了。在鐘聲敲響的時候,有幾百名朝聖者看到教堂深處綻放出奇特的光,出現了耶穌復生時的種種異象……的確奇怪,昨天離21日正好是3天,對不對?”
然而,霍銘洋還是沒有回答,似乎在繼續出神。
樂隊換了一首歌,旋律很熟悉,居然是一首克里斯·帝伯(ChrisDoBurgh)的老歌《ASpacemanCameTravelling》。然而浮現在他腦海裏的,卻是齊秦翻唱過來的另一箇中文版本——
他們説季節越來越無常,
就連雨水也跟着受傷。
整個世界像風中塵埃,
誰都不敢大聲對人説——你愛我嗎?
別問我永遠到底夠不夠,
假如地球脱離了宇宙,
永恆的大地開始融化,
就讓我們緊緊擁抱着變成沙,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有審判,
所有人類剩我們兩個。
不管付出任何的代價,
我願為你釘上無悔的十字架。
不要怕
一直到世界末日,等你回答。
士兵們放下他們的槍,
頑皮的孩子收起了翅膀,
憤怒的火山停止喧譁,
的平靜
異常的平靜埋伏着多少不安?
風暴漸漸高升,大地開始動搖,我在風中呼喚,你聽見了嗎?
別在世界末日來臨之前口中仍然隱藏着那句話
——你愛我嗎?
不要怕。
一直到世界末日,等你回答。
他想起了在加大國際廣場的第一次相見。那個拖着行李箱,個這個玻璃窗看着自己的女孩,養生乾淨而單純,宛如一隻從森林裏剛剛跑出來的小鹿;想起了他網戀見光死,目睹男友背叛後的憤怒表情,彪悍如下山猛虎;當然,還有那些在青山精神病醫院裏和自己做病友,相依為命星湖照顧的日子……他説話的模樣,皺着鼻子笑得沒心沒肺額模樣,和最後神之子在身體i覺醒後的那種凜冽而高貴的眼神。
人性和神性在他體內交錯,哪一瞬間是真實的她?
“你……喜歡我麼?”他想起了在青山精神病醫院中庭的樹木下,那個女孩問過自己的那句話。那時候的她羞澀而忐忑,甚至沒有勇氣抬起頭看他。他沉默着,沒有回答。他愛她麼?
在這場大難到來時,他們都曾不顧一切地保護對方,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可是,這究竟是愛,還是所謂的使命?他們在宿命中的這場相逢,到底該如何定義?他不知道,也無法回答。
如果還有機會就好了……如果還有一次機會,可以回到彼此面前,就能知道真正的答案了吧?只可惜人生永遠不會有第二次機會,所有要説的話,要做的事,在過了那一刻以後便成為空虛,再無法挽回。霍天麟憂慮的看着兒子。過了新年名洋就24歲了,可是,在別人都覺得這是燦爛人生的開端的年紀裏,他的一生卻早已結束——末夜已經過去,這個世界將安然存在,可是,那些經歷過毀滅的人呢?他們的內心,是否可以重逢?
沉默中,只聽“叮”的一聲,握在霍銘手中的iphoto4的屏幕忽然亮了下,跳出了一條短信。他低下頭去,看到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號碼,滑動解鎖點進去看了一眼,那一瞬,霍銘洋的手不自禁的顫抖起來。那個號碼只發來了三個字——向右看!
他霍然站起,側過頭看向右邊的船舷。那裏,海面上一輪明月正在升起,照映着無邊無際的水面,美麗如銀。然而,在落地的大玻璃窗外的甲板上,卻有一人站在那裏,正隔着玻璃笑嘻嘻的往裏看。
“微藍!”他愕然地脱出口,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月光美麗。她站在外面的甲板上,他站在豪華的郵輪裏,就這樣相望而立。霍銘洋顫抖着抬起手,隔着玻璃按在她的手掌上,説不出一句話——這……是幻影麼?那個消失在地底的人類少女,那個《死海古卷》裏早就預言過會在末夜犧牲的神之子,居然在此刻回來了,宛如傳説中耶穌的復活!
他凝視月光下的少女,一刻不離,深怕一眨眼幻影就消失了。
而那個從天而降的女孩就站在月光下看着他,扎着長馬尾,正趴在落地的玻璃窗外看着裏面的他。她看得如此投入,以至於整張臉都貼在了玻璃上,小巧的鼻尖被壓扁了,看上去就如一頭在拱食的小豬。
那樣的美好、單純二温暖,恍若回到了她們第一次見面的瞬間。而這一次,冥冥中指引他們相遇的不再是所謂的使命,而只是單純的牽絆和思念吧?輪迴不休,命運不止。無論經歷過多少次毀滅和重生,對於易朽的人類來説,只有心和感情是不朽的,就如此刻海上的月光一樣。
如月之升,如月之恆。
“Hi,我説過,我們一點會再見的。”在海上如銀的月光裏,她抬起頭看着他,微笑着,“我是專門回來問你這個問題的——你,喜歡我嗎?”
“這一次,可不許不回答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