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成廢墟的青山精神病醫院裏一片寂靜。聽到樓下傳來的哀號,錢從皋和霍銘洋相對看了一眼,嘆了口氣,疾步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往下看去。
“喂,你怎麼了?”教授大聲喊。沉重的呼吸聲響起在不遠處,轉頭看去,斷裂的樓梯上赫然趴着一個人,滿臉是血,模樣可怖。錢從皋嚇了一跳——短短片刻不見,那個留在庭院裏的聖心居士居然身受重傷,正吃力地朝着樓梯上爬過來,一邊呼救一邊流血。
“小唐……是小唐!”聖心居士恍惚的喃喃,摸着胸口的念珠,“那個魔鬼!上帝啊,請懲罰他吧!他……他搶了我的聖物!”他的手指在胸口摸索着,然而念珠上那個十字架已經不見了。方才在廢墟里看到教友時,他滿心狂喜,顧不得對方還是個傷員,忍不住又拿着那傳説是聖物的十字架湊到少年面前,用極具煽動和誘惑力的話語重複着自己的末日理論。那個少年沉默地聽着,片刻之後,彷彿養足了力氣,忽地抬起手給了他一拳!
錢從皋吃力地將這個人扶回了房間裏,越想越奇怪,“無端端的,他為什麼要打你?難道和你有仇?”
“不知道……應該……應該不會吧?”聖心居士搖了搖頭,卻有點心虛。
“你説過你那個十字架大有來歷,對吧?是基督殉教時被釘的那個十字架的木料做成的,以前是那不勒斯聖心教堂的聖物?”錢從皋繼續追問,用科學家嚴謹的邏輯推理着,“難道他是為了那個東西來的?”
聖心居士尷尬地笑了笑:“假的。我找人用一塊老木料刻的,然後在水裏浸了幾個月……如果那人是為了搶這個,可就吃大虧了。”
“……”錢從皋一時有些無語,“你這一輩子説過一句真話沒?”
“那當然是有的!我是上帝的子民啊,是傳播福音的人!”聖心居士吃力在胸口划着十字,鼻血卻如水龍頭的水一樣流了下來。
夏微藍看到房間裏又來了一個滿臉是血的人,不由得吃了一驚,忍不住想要上去幫他包紮傷口。她順手將牀頭殘留的一些紗布繃帶拿起,抖了抖上面掉落的灰塵,來到了那個不停流鼻血的神棍面前,蹲下去,殷切地説:“來,止一下血——”
“謝謝謝謝……好心的姑娘,上帝保佑你。”聖心居士捂着鼻子道謝不迭,“姑娘,你一定是個美麗的天使……”然而,話説到這裏,他忽然頓住了,看着夏微藍,眼裏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天啊!”染血的紗布從手裏落下,他雙手顫抖着,嘴唇也劇烈地顫抖,吐出了尖歷的兩個字(這明明是四個字的説),“我的上帝!”
聖心居士直勾勾地盯着夏微藍,眼神露出了狂喜和不可思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如此!”忽然間,他舉手對着天空大喊了一聲,然後整個身體匍匐了下去,額頭碰着地面,開始狂熱地親吻着夏微藍的腳尖!
“啊?!”夏微藍大吃一驚,燙着似的往後退。
聖心居士卻狂熱的高呼:“上帝保佑……天使終於來了!末日到來之前,她終於降臨了!”激動之下,他的鼻子上剛塞住的棉花掉了,血再度洶湧而出,染紅了半張臉,也把夏微藍赤/裸的腳背染得殷紅。
“你要做什麼?”霍銘洋擋在夏微藍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回推。聖心居士掙扎不脱,只抬起手指着某一處大喊,“你看……這就是證據!時間停止了……這一刻,天使降臨人世!”
所有人下意識地一起回頭看過去,看到的是那個半掉落的掛鐘。鍾已經停了,玻璃的表面瞬間迸裂,形成了冰裂紋,彷彿有一種力量從裏到外忽然爆發,將一切都寧定在這一刻——2012年8月3日上午7點03分。
“看到了麼!看到了麼!這就是——”聖心居士大喊,臉色激動而扭曲。然而話音未落,他卻兩眼翻白,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再也沒有一絲聲音。
“他……他怎麼了?”夏微藍嚇了一跳,霍銘洋俯下身看了下,聳聳肩:“沒事,昏過去了而已——估計是鼻血流的太多了。”
錢從皋將昏迷的人拖到一邊,發現對方的後頸上有一塊淤青,似乎是剛出現的,心裏一跳,看了一眼霍銘洋。而那個年輕人用冷酷而無所謂的的目光回視着他,讓教授打了個寒顫,不敢多問什麼。
“時鐘定格在7點03分,那一瞬,一定有某種力量在此地爆發,”教授走到那個掛鐘前,端詳了片刻,“那種力量極其強大,甚至連迅速擴大的天坑都被瞬間停住。而且讓此地出現了奇怪的‘孤島’現象——無論是磁場還是空間場,都根本無法和外界連通。”
錢從皋苦笑,攤開了手,“我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這幢樓裏所有的鐘都在那一瞬間停擺了——連手錶也一樣。其即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他想起了什麼,指了指一個坍塌的房間,“對了,你們餓不餓?那裏是醫院廚房的食庫,我今天早上四處找出口的時候進去過,裏面的東西大半還完好。”
地上果然散落着許多食物——可惜大都是整箱的米和油,還有沒來得及煮熟的蔬菜和肉類,就這樣被壓在房梁底下,沾滿了灰塵。
“這些都是生的,怎麼吃啊?”夏微藍正發愁,忽地看到了露出一個角的東西,立刻跳了起來,歡呼,“看,這裏有一個冰箱!”
然而,她剛用力將那個箱子拉出來,卻發出了一聲尖叫——死人!冰箱靠牆而立,而冰箱旁邊卻壓着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整個胸腔已經被砸落的天花板壓扁了,腦袋卻還完整,垂落在冰箱的把手上,看上去詭異而恐怖。夏微藍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尖叫着後退,眼前忽然一黑。
“不要看,”霍銘洋從後面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拉着她退開,然後對錢從皋道,“她怕死人,你過去看看冰箱裏有什麼可以吃的。”
錢從皋倒是膽子大,幾步走過去,從廢墟里拽出了冰櫃,將那一具屍體推到一邊,拉開了門。
“哦,發達了!”他吹了一聲口哨,“這是放糕點的冰櫃!還有很多飲料!”
先拿一部分出來吧,別的都留在原地,趕緊關上冰櫃的門。”霍銘洋道,“現在天氣很熱,拿出來的話隔天就壞掉——我們估計會困在這裏蠻久,食物不能隨便浪費。”
“真是烏鴉嘴,説不定明天就會有人來救我們出去了呢?”錢從皋嘀咕着,卻不敢拂逆這個年輕人的意思,依言從裏面拿出了夠三個人吃的分量,迅速地關上了冰箱的門,不讓冷氣流失。然而霍銘洋又止住了他:“多拿點,樓上還有兩個。”
“哦。”錢從皋笑了笑,“差點忘了。我給他們送上去。”他拿好了食物,遞給了霍銘洋兩份,然後對他眨了眨眼睛,“你們慢慢吃。”他轉身上了樓梯。無論如何,自己再呆下去就有給這一對小情侶當電燈泡的嫌疑了。
霍銘洋還是捂着夏微藍的眼睛,拉着她往回走,一直到了中庭的樹下才鬆開了手。這個中庭位於A樓和B樓之間,分隔前後兩幢住院樓,有三十多米的寬度。雖然迴廊有坍塌,但中間的綠地還是基本保持了原樣:棕櫚樹、芭蕉和鳳凰樹高低錯落,樹下繁花盛開,水池盪漾,一羣羣的鴿子圍繞着飛舞。
他拉着她的手,找了一塊平坦柔軟的草地坐下。夏微藍任憑他擺佈,怔怔地坐在他的身邊,臉色蒼白,顯然猝然目擊血肉模糊的屍體衝擊太大了。她無意識地側過頭,求助似的將臉貼着他的肩膀,嘆了口氣。
霍銘洋心裏微微一震,想了想,還是沒有避開,將食物遞過來:“來,吃點東西。你我僥倖活下來,無論如何都要撐到救援人員到來才對。”
“會有人來救我們麼?”夏微藍有些猶豫地道。她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那個iphone4,依舊是一格信號也沒有,便垂頭喪氣地將它放在了一邊的草地上。
“會的。”霍銘洋和她並肩坐在樹下,抬頭看着已經漸漸變成暗色的天空,語氣意味深長,“而且,我保證現在外面已經有很多人在找我們了——”
就在那一刻,他的語氣忽然停頓。頭頂的天空已經開始暗了,星星一顆顆探出夜幕,天空依舊有鴿子在盤旋,徒勞地掙扎着,試圖撞破籠罩在廢墟上的虛無結界。然而就在鴿子飛過的時候,天空裏陡然掠過了一道淡淡的黑色影子,彷彿是暗夜裏陡然張開了一隻眼睛,流轉過一道莫測的眸光,轉瞬消失。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後頸一陣刺痛,抬起手摸了一下,縮回手來的時候,掌心裏全是温熱的血——後頸那個紋章居然再度悄然開裂了!
忽然間,腦海裏傳過一個模糊的聲音。
“聽到我的聲音了麼?我在尋找你。”那個美麗飄渺的聲音低低呼喚,宛如母親的召喚,又如情人的低語,“我的孩子,告訴我你在哪裏……告訴我。”
是她!霍銘洋驚懼地低下頭,看到了那放在一邊的那台手機——屏幕微微亮了,顯示着一個沒有號碼的來電正在呼入。那個聲音,曾今出現在他的夢裏千萬次。
“我在尋找你,就如你曾經尋找我一樣。”
“告訴我,你在哪裏……”
是她!怎麼會是她?他的手指顫抖地按向那個鍵,幾乎就要開口,迫不及待地回應了。是的,那麼多年來,他是如此努力地想要靠近她,靠近那個世界,然而她卻一直將他拒之門外。此刻,她卻隔着這個結界在召喚他!
“怎麼了?”夏微藍看着他拿着那部iphone4發呆,探頭看了一下,手機屏幕黑黑的毫無動靜,不由得詫異,“還是沒有信號啊,你在看什麼?”
她的聲音清靈明朗,彷彿一陣風吹來,吹散籠罩在他身上的陰霾。霍銘洋努力地搖着頭,似乎想把那個聲音甩開,下意識地伸出手,放在了夏微藍的肩膀上,將她拉過來。少女的身體是温軟的,充滿了青春懵懂的氣息,清澈而純潔——她略帶驚訝和害羞地看着他,肩膀微微發抖。
他低下頭凝視着她,眼神里充滿了糾結和痛苦,從胸臆里長長地吐出了一聲嘆息,終於將那部手機放下。然而夏微藍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紅着臉低着頭,忽然忍不住問:“對了,你……你當時在A樓,本來應該可以跑得出去的,對吧?為什麼會回來救我?”
霍銘洋沉默了一下,只道:“我必須要找到你。”
他的回答令少女的眼眸亮了一下。彷彿有一個問題在心底藏了許久終於無法壓抑,她臉頰紅了紅,腦袋一熱,鼓足勇氣細聲問了一個很丟臉的問題:“那……我可不可以認為,你……你是有點喜歡我的啊?”
“……”他卻沉默了下來。許久,才道:“你在那個時候也沒有扔下我自己跑掉,不是麼?”這個回答令夏微藍眼裏那一點小小的光亮忽地黯淡了。
“哦。”她細細地應了一聲,“原來你是為了報恩啊。”
她説着,無聲地將身體坐直,離開了他的肩膀,低下頭抱着自己的膝蓋,咬緊了嘴角不説話。氣氛一下子變得凝滯而彆扭,讓人不知道該如何打破。
“還是吃點東西填肚子吧。”許久,霍銘洋嘆了口氣,將食物塞到了她的手裏。然而夏微藍一接觸到他的肌膚就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東西掉到了地上。霍銘洋也沒有生氣,重新撿了起來,吹掉了上面粘上的草葉,送到了她的手裏。她忽然間跺腳:“你幹嘛管我吃不吃?!”
剛一抬頭,眼淚就再也無法掩飾地從眸子里長劃而落,流過了整個面頰。那個明朗而倔強的少女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卻又知道丟臉,便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俯身抱着膝蓋,把頭深深埋了進去。
那一滴淚水如鑽石般璀璨,幾乎灼燒着他的眼睛。他無措地在樹蔭下看着她,試圖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説起。
心裏洶湧着種種情緒,煩躁、無望、苦痛,卻又夾雜着隱約的歉疚和渴望。他無法回應她的期待,就如他看不見自己的未來,看不見這個世界的未來。
他還清楚地記得他們的第一次相見。隔着落地玻璃他看到窗外她好奇的眼神,那麼幹淨,那麼明澈,幾乎不像是屬於這個充滿了慾望世界。在金圖門燒烤店,他第二次看到那個大展拳腳的女孩,利落颯爽,愛恨分明,轉頭又考拉似的抱着門框不肯鬆手,生怕被**帶走而大哭——那時候的他,也是真心的想要幫她解圍的吧?
“好了,不要哭了……”許久,他才想出了那麼一句瞥腳的安慰,“有什麼等出去再説好不好?”
夏微藍卻哭得更厲害了,拼命地搖頭。他們兩個人,身份地位那麼懸殊,原本來自不相干的平行時空,因為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才會有機會認識,並且在這個地方獨處——如果在這裏他們之間無法有什麼,等回到了外面的世界,置身於茫茫人海中,又怎麼還能有絲毫機會呢?少女的心事敏感而柔軟的,一想到這裏,就哭得抬不起頭來。
“那你想讓我怎樣呢?”霍銘洋將手機收入兜裏,忽然間也煩躁起來,“不要哭了!不要這麼麻煩好不好!”
夏微藍怔怔地看着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的他,臉色漸漸蒼白——然而説到一半,霍銘洋忽然抬頭看了一眼,臉色驟然大變。頭頂那一羣鴿子驚慌地四散,彷彿躲避着高空裏的什麼兇狠猛禽。他抬頭看去,天幕裏卻忽然掠過了一道雪亮的閃電!
暴雨在瞬間傾瀉而下,卻在庭院的上空遇到了無形的罩子,沒有一滴落下來。鴿子在閃電下驚飛,明滅的刺眼光芒中,他忽然發現夜幕裏有一羣巨大的黑影遊弋而過,盤旋着,不時地發出尖利的呼嘯。仔細看去,所有的電光其實都從它們身上射出,傾瀉向S城的每一個角落。
“小心!”他失聲驚呼,一把攬住了夏微藍,把她推到一邊——就在這一瞬間,廢墟忽然開始晃動,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咔嚓一聲,眼前一片雪亮!
“霍……霍銘洋?!”夏微藍爬起來,驚得呆了。
他們方才做過的地方面目全非。背後那一棵樹被從中劈開,已經化為焦炭!霍銘洋在閃電從天而落的最後一瞬推開了夏微藍,自己卻沒有來得及避開,整個身體蜷曲起來,躺在那棵樹下。她尖叫着過去,抱起他。然而只是一碰,他身上的衣服居然都化為灰燼,一片片地掉落!
“怎麼了?怎麼了?”三樓的錢從皋聽到了下面的驚呼,連忙探出頭來,“剛才是不是餘震?還是大雨把什麼沖塌了?——哎呀!這是怎麼了?”他俯視着中庭裏掉落的房梁和兩個年輕人,失聲驚呼,連忙衝了下來。
“太糟糕了!怎麼弄成這樣!被雷劈了麼?你怎麼那麼倒黴啊!”錢從皋畢竟只是一個地質學家,完全不懂得怎樣急救。他俯下身,將耳朵湊到對方嘴邊,“你還有什麼心願沒?説吧。”
霍銘洋忽地動了一下,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失血的嘴唇翕動,似乎低低説了一句什麼。錢從皋愣了一下,脱口:“你是開玩笑的吧?”
“滾開!”夏微藍再也看不下去,猛地一把推開了他,徒勞地用手去堵住腿上的傷口,用力貼着半昏迷的人的耳畔大喊:“別死啊……我錯了,我不該問你那個該死的問題!別死……別死啊!看着我,別閉眼!”
是的,為何她還要問呢?無論他是什麼樣的人,他的回答是什麼,無論是承認還是否認,真心還是假意——在方才的那一刻,他已經用行動來證明了最終的答案!她喊着他的名字,哭泣得喘不上氣來,只覺得胸口劇痛,痛得似乎要裂開。那就是心如刀割麼?
“我……不會死。”忽然間,她聽到他在耳邊輕微地説,一隻手輕輕地撫摸着她垂落的長髮,“我會和你一起……直到末日。”
烏雲從海上來,籠罩在這座沿海最繁華的城市上空,空氣變得陰鬱,零星地落下小雨,彷彿上天也在為這一場詭異的浩劫落淚。
“霍先生,無法繼續搜尋那個天坑了,”林管家走入書房,對獨坐的老人低語,“政府的人已經封鎖的現場,在專家排除附近還存在地質危害以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天坑附近一公里內。今天下午我們的人和設備都被迫撤出。”
“市裏有我們的人,怎麼連這點事情還做不到?”短短數天,霍天麟已經明顯的憔悴了,脾氣也躁動不安。
林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據説中央政府下了命令,派人和國外專家組成了專家團,封鎖了區域不許別的組織進入。”
“專家團?”霍天麟忽地警惕起來,“哪些專家?”
林管家遲疑了下,道,“只聽説這次的專家是坐包機從以色列趕來,首領是個希臘人,叫做烏利爾——大概也只是一個假名吧。”
“烏利爾?”霍天麟喃喃,忽地失聲,“神之焰!”
“神之焰?”林管家愕然。
“烏利爾是上帝座下四大天使長之一的名字。”霍天麟凝望着窗外的夜色——四大天使長的第一位,大地之天使米迦勒,也稱為不眠天使,是領導天使軍團的戰鬥天使;第二位,太陽之天使拉斐爾,代表着“治癒”,守護着耶魯撒冷聖殿;第三位,生命之天使加百利,代表着“夢”,是四天使長中唯一的女性。而第四位,就是火焰之天使,烏利爾,懲戒天使。每次當他出動的時候,必然是為了維護上帝的意志和子民,所到之處必有鮮血。
這次他們居然派出了烏利爾,甚至不再掩飾身份了麼?霍天麟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長長嘆了口氣。窗外的風起了一絲變化,隱約帶來不詳的氣味。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用力握着輪椅的扶手,忽然對林管家道:“你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當整個二層樓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輪椅上的老人眼神漸漸凌厲——他的手猛然握緊,又張開,一團明亮的妖異的藍色火焰從中升騰起,照亮了他的眼眸。他的後頸有一個紋章緩緩浮凸,發出光亮,一種力量從這具衰朽的身體裏慢慢展開,令他彷彿忽然變了一個人。
他在喚醒身體裏那個白之月烙印的力量。身體變的虛無,感官卻變得非常靈敏,他甚至可以聽到風在空中轉折交錯的聲音,以及大地深處泥土一點點塌陷的聲音——此刻在他看來,那沉甸甸壓在S城上空的並不是什麼烏雲。而是無數翻飛的黑影!彷彿一羣夜遊的蝙蝠,時而聚攏,時而散開,發出了只有同類才能聽到的詭異低語。
“看……就是這裏了!多麼宏大的景象!”
“哦,我看到了!這個天坑就是‘門’開啓過留下的痕跡麼?——太壯觀了,簡直像末日提前來臨!”
“閉嘴吧!現在離那一刻還有4個月呢,還有很多棘手的事。不好好地幹,到時候祭司大人還是讓你一起灰飛煙滅!”
“果然是他們?”霍天麟喃喃,居然從輪椅上一下子站了起來——那一刻,那個殘疾多年的老人竟不需要人和扶持,健步如飛地走向了敞開的窗口,凝望着夜空。他將手按在後頸,哧啦一聲,居然硬生生地從烙印的地方將皮膚撕裂!剎那間,彷彿一層外殼被脱下,黑色的骨翅從他的肋下伸出,猙獰可怖——只聽倏然一聲響,一道黑色的影子穿過窗户,飛向了夜空。輪椅空空如也。
擁堵的高架橋上,一輛敞篷車上的孩子忽然叫了一聲,指着遠處的半山:“看呀!那邊有一隻大蝙蝠飛過去了!”
“別胡説,”開車的美麗少婦拍了拍兒子的頭。
城市瞬間在腳下遷移,夜幕裏悄無聲息地劃過一道影子,迅速地飛向了沉沉壓着天際的烏雲,併入了漫天的暗影裏。當那一道影子到來時,漫天的風彷彿微微停滯了一下,烏雲瞬地圍合。
“哦?是你呀?”那些黑影在半空聚集,圍繞着他,發出雜亂的嬉笑,“霍,好久不見了……你是來歡迎我們的麼?”
“告訴我,你們來這裏,究竟是執行什麼任務?”霍天麟回過頭,眼眸裏射出雪亮的光,厲聲,“否則,我就以擅自闖入我領地的名義,和你們全面開戰!”
“算了,還是告訴他吧!”一個類似於首領的人物開口,“既然祭司大人沒有褫奪他的資格,那麼迄今霍先生還是我們的同伴——放心,我們尋找的不是你兒子,而是個十八歲的女孩子。”
“十八歲的女孩子?”
“這個人。”夜空裏忽然短暫地浮現了一個少女的臉。影像稍縱即逝,宛如夢幻。首領的聲音響起,“夏微藍,1994年2月23日出生,今年18歲,剛才B城來到這裏——她曾經在你屬下經營的金圖門燒烤店短暫打工,和你兒子在同一天晚上出現在同一地點,然後同時失蹤。”
“夏微藍……”霍天麟沉吟,“我好像見過她。”
那個黑影笑了起來,帶着一絲諷刺:“祭司大人説過,必須在三個月內找到她並將她帶到白之月——誰找到了她,誰就可以對未來的新世界提出一個要求。”
“一切?”霍天麟喃喃。
“對,一切。哪怕是你要君臨天下!”尖利的笑聲響起,夜空裏的人影忽然四分五裂,化作了無數黑色的影子,撲簌簌地飛向了城市的各處。
對地球而言,2012年8月初的盛夏是躁動不安的:世界各地屢發動物大批無故死亡的現象,日本東京灣大地震,中國南方S城出現史無前例的地陷……各種消息在報紙、電視、互聯網上傳得沸沸揚揚,惶惶中有無數宗教團體跳出來趁機蠱惑人心。
然而這個在遠離S城一千多公里的地方,一切喧囂都補過濾了,還是一片小城市的安定和慢悠悠,彷彿與世隔絕,不知風暴將至。一輛凱迪拉克珠白房車無聲地駛過B城的街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怎麼還沒找到?都快天黑了!”車上載了六個人,每個人都靜默不語,只有一個女人焦躁不安的聲音,“甘比,你到底會不會開車?一下午都在這個小地方打圈,幾乎每條路都被你開遍了。看在上帝的份上,給我快點!”
説話的是個美麗的金髮女郎,氣勢逼人。司機不敢反駁,只是低聲;“我……我是按照GPS的路徑開的啊!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找不到那條該死的惠民路!見鬼。”
風馳電掣中,一個路牌一掠而過。
“停!”女子的聲音響起。車子急速地剎車,停住。那個金髮女子搖下了車窗,“倒退回去一百米。”
凱迪拉克緩緩後退,一百米後,一個油漆剝落的路牌出現在視野裏,上面停着一隻黑色的鳥兒。路牌是墨綠色的,**部門在路邊垂落的楓楊樹枝條中,並不顯眼,而在剛才如此快的速度裏,那個女人居然一眼就準確地抓住了。
那個女人探出頭看了看,她雖然初通中文,卻不大認得上面用隸書寫的字,轉頭問旁邊一個瘦高個子的中國男子,“徐,上面寫的是什麼?”
“惠民路。”那個人探頭看了一眼,用英語回答。
“哦……果然!”加百利喃喃,拿着手裏的資料和路牌的字對比了一下,點了點頭。“你們中國人真奇怪,同樣一個字還要有各種寫法——甘比,拐彎!惠民路12號,翠微小區。”
“真是奇怪,”甘比再次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那個漸漸遠去的路牌,有些不甘心地喃喃,“剛才也開過這裏,為什麼我就沒看到這個路牌?”所有人都沒有發現,當車開出去一百米後,樹陰下一隻黑色的鳥撲簌簌地飛起,跟着車子離開。那個路牌悄然消失,宛如從不存在。
“你太笨了,沒辦法。”加百利打了一個爆栗子,嘴裏吐出一股濃烈的酒氣。
“天,老大,你又喝酒了?”甘比嚇了一跳。
“哪有!”加百利嘀咕着剝了一顆巧克力,扔到嘴裏嚼着,“只是酒心巧克力——這次是出任務,我可不想被神父罵。”
説話之間,車子沿着惠民路往前開了一百多米,果然出現了一片住宅,大都是兩三層的小樓,清水磚、黑色的瓦,是典型的江南水鄉風格。只是年代彷彿有些久了,牆面斑駁,爬滿了藤蔓,很多窗户看上去搖搖欲墜。
甘比駕車緩緩靠近,一車人屏息等待着,空氣裏隱約有緊張的意味。當車開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崗亭空空如也,門衞不知去了何處。
加百利在副駕駛座上嘀咕着,用牙齒扯下了右手上的手套,她的右手比左手白很多,顯然是常年不見陽光的結果,虎口上有一個硃紅色的紋身,彷彿一個抽象畫派的飛鳥。她輕輕對着那個紋身吹了一口氣,抬起手遙遙一點,小區門口橫放的保險槓無聲地自動抬起。
“進去吧。青河苑16幢。”加百利看着資料,頭也不抬地道,“應該是小區最東邊的端頭那一套——”
“不對頭。”忽然間,旁邊有人説了一句。那是一個戴着墨鏡的男子,在暮色漸起的時候也沒有摘下眼鏡。他在車上一直保持着沉默,此刻忽然開口,“停一下!”
凱迪拉克戛然而止,甘比回頭看着他。
“怎麼了?”加百利也停止了咀嚼巧克力。
“沒有一個人,”那個戴着墨鏡的男子低聲道,“這整個小區,都沒有一個人。——我已經把‘界’擴展到最大了,還是找不到一個人。”他摘下眼鏡,沒有瞳仁的眼球慘白一片,周圍有淡淡的藍色血管凸起,蔓延向顱腦,顯得非常詭異。
一車的人側耳聆聽,果然,除了風的聲音,這個小區寂靜異常。沒有人聲,沒有狗吠,甚至連空調外機這種生活的聲音都沒有,彷彿一個被停止了時間的死域。
“是啊,”甘比握着方向盤的手有些僵硬,下意識地咬着下嘴唇,“這一路開進來,路上沒有見到一個人!連條貓狗都沒有,難道這裏的人全部都……”
然而,彷彿為了反駁他這一句話,寂靜的暮色裏忽然傳出了鋼琴聲。琴聲優美悠揚,從綠蔭裏飄來,迴盪在每個人的耳邊。
“威爾第的《茶花女》選段。”另一個成員喃喃。
“是有聲音,但奇怪的是這幢房子裏還是感覺不到絲毫生氣。”墨鏡男低聲,一字一句,“那架鋼琴好像是自己在彈奏一樣。”
“我們來晚了麼?”有個人終於開口,“他們比我們更早一步到了這裏!”
“但至少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從這裏離開,”加百利冷冷接了一句,指了指那一幢暮色裏的小樓,“神父説過,必須要找到這個叫歐陽芷青的中國女人!”
鋼琴聲還在繼續,她頓了頓,道,“據説那個女人是個鋼琴教師。”在那樣的琴聲裏,每個人的眼神都亮了,彷彿抽出了鞘的刀。手指無聲地轉動着,將一枚一枚地戒指轉到正面,每一顆寶石都在黯淡的暮色裏閃着光,那是力量在急劇聚集、時刻準備戰鬥的象徵。
“我去看看。”加百利説了一句,便拉開車門,“你們先探探周圍的情況。”
那一輛凱迪拉克沒有熄火,保持着引擎啓動的狀態,除了司機甘比之外,車上所有人訓練有素地散開了,各自下來,兩人一組分成了三個小隊。
“我……我還是呆在車上算了。”那個叫做徐磊的中國人看了看寂靜如死的周圍,喃喃,“太嚇人了……這裏怎麼變成了鬼村,一個人都不見了?”
“應該是進入了他們的‘界’吧,怪不得我前幾遍開的時候從沒見過那個路牌。你沒有這方面的資歷,不邊是來當陪的,還是在這裏待著比較安全。”甘比一邊説着,一邊從座位下抽出了一把雪亮的槍,單手擱在了方向盤上——那居然是一把狙擊槍。
“來,我們換一下位置,”他對一邊的徐磊道“你來開車,保持引擎不熄就行。”
“你這是幹嘛?”對方吃驚。
“你以為我只會開車麼?”菲律賓人冷笑起來,將一粒一粒的子彈裝入膛裏。那些子彈形狀怪異,每一顆都是銀質的,外殼上繪滿了奇特的符咒,“我是個獵人,懂麼?獵人!”他説着,將眼睛湊近了瞄準鏡——鏡頭裏閃現出那幢小樓二層的窗户,翻飛的簾幕後房間黑沉沉的,沒有一個人。淒涼美妙的鋼琴聲還在繼續傳出。
加百利空着手,獨自走進了這一條幽靜的不路,走向昔年米迦勒生活過的地方——這是一片老式住宅區,多半是三層的小樓,每一家都是獨門獨户,用原木的柵欄圍着一小塊綠地,倒是大城市裏少見的奢侈。
她一直走,直到小路的盡頭。青河苑16幢。那是一幢外面爬滿了藤蔓的小樓,在夏日濃陰掩映下顯得分外古老冷清。她停下來,站在圍牆外看了看那幢樓,眉頭微微蹙起,似乎看到了熟悉景象——陳舊卻整潔的房間,落地的白色紗簾,爬滿窗户的薔薇花,窗下有一架鋼琴。是十年前,還是十三年前?
那時候米迦勒還活着,那時候她擁有另外一個名字:薇薇安。出身於希臘克里特島上一個虔誠的牧師家庭,然而天性叛逆的她卻在接觸《死海古卷》後開始質疑楚蒂岡的教義,覺得《聖經》的記載並非真正的真實。
聰慧大膽的她開始了普通人不會去進行的種種探求,直到一步步靠近核心。終於有一天,她在潛入聖殿時被龔格爾神父發現了她的天賦能力,讓她加入克蘭社團,指派她去跟隨大天使長米迦勒大人進行訓練。然而她足足學了一年,卻連最基本的“天使之翼”都無法完成,導致社團所有人都對神父眼光產生了懷疑。這個少女,真的如神父所説是個天才麼?
唯獨那個來自東方的黑髮男子是如此的温柔耐心,對始終無法完成全部課程的少女從不呵斥,微笑温暖如陽光。這了他,她拼盡了全力去訓練,日夜都不休息,甚至開始學習艱深的中文,雖然發音經常令他忍俊不禁。
這樣的日子,是她少女時代裏最美麗的片段。
直到某一日的午後,她偷地在他的皮夾裏看到了一張珍藏的照片,那上面是一幢爬滿了青青藤蔓的小樓,白色的窗簾後,一個東方女子倚靠在鋼琴旁,黑髮如瀑,凝視着窗外一朵綻開的薔薇,懷裏抱着一個初生的女嬰,美麗如聖母瑪利亞。
“青和微藍。Foreverlove。”她記得米迦勒在照片的背後那麼寫道。那一刻,她無聲地哭泣起來,灼熱的淚水大顆的掉落——是的,他一直不知道,如此聰明的她為什麼總是通不過測試,一次一次地被打回來重修,甚至連最基本的展開雙翼飛翔都做不到——那只是不願意離開他的身邊。早在12歲那年,在沒有任何人教導的情況下,覺醒的她就在一個雷雨夜完成了“天使”進化的課程,展翼飛向天宇。這也是龔格爾神父一眼看中了她的原因。
在他回來之前,她慌亂地將照片重新塞回了皮夾,原樣放好,然而被淚水模糊的字跡卻再也無法復原。她惴惴不安,不知道好是否有發現,也從未敢開口問。幸好他似乎也沒有發現照片被人動過的事情,還是如同平日一樣教導着她,態度越發温和。
然而,在那以後,她卻真真正正地再也不能飛翔了。
彷彿有極重的石頭壓在她心上,十七歲的少女無法集中精神,無法釋放自己,試飛的時候一次一次地從高處摔下來,遍體鱗傷,卻倔強地忍住不哭。
“好了,不要再試了。”好心疼地抱起她,安慰,“跳過飛翔課吧,我們接着學劍術課和靈能課。就算不能飛,你一樣會是最優秀的戰士!”那一刻,她終於抱着好的脖子,放聲痛哭。好以為她疼痛難忍,焦急地抱着她衝向醫療室,一路安慰着。他的關切和温柔反而讓她心如刀割——在她眼裏,對她的愛是如父如兄的吧?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為什麼哭泣,哪怕她把心挖出來雙手遞給他,他也不會收下吧?
“沒有骨折呀!”當他離開後,社團的醫療室裏,和她同齡的拉斐爾愕然地問,“你一直捂着肋骨做什麼?裝疼麼?現在你的教官走了,不用裝了。”
“閉嘴!她彷彿被人窺破了心事,惡狠狠地叱罵。
拉斐爾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彷彿忽的明白了什麼,笑了起來。“放心吧,我不會告訴米迦勒的!”少年笑嘻嘻地,然而眼神深處難掩一絲失望,“不過,米迦勒她好像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可要做好準備哦。”
“準備?”她茫然問。
“真正受傷的準備呀!”拉斐爾笑起來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聳了聳肩,“到時候來我這兒吧,英俊的我可以為你包紮傷口哦~”
“滾!”她憤憤地道,面紅耳赤。
但這一段忐忑不安的日子沒有過多久,很快,在隨之而來的那一場大戰裏,身為大天使的米迦勒帶領社團的精英遠赴洪都拉斯,穿越藍洞去往異世界的神廟——那是一場社團成立以來前所未有的戰爭,危險無比。
在離開之前,他擁抱了這個一直不能出師的笨拙少女,像父兄一樣親吻她的額頭,低聲祝福:“薇薇安,相信我,也相信自己——你終究展翅飛向天空,成為最強的戰士。不要放棄。”
不要放棄?十七歲的她在這個東方男子的懷裏微微顫抖,咬着牙,沒有讓眼淚掉下來——她為什麼要飛向天空呢?即便那裏有上帝,即使那裏是永生的樂園……可她只想現在這一刻永遠停頓,永遠停留在他的懷抱裏,哪怕再也無法獲得天使的力量,哪怕永遠做一個平庸的凡人!
然而,這是一個再也無法實現的奢望。二十多天後,他消失在了藍洞的盡頭,和其他所有精英戰士一樣再也不曾回來。失魂落魄的拉斐爾從洪都拉斯帶回了一枚斷裂的指環給她,作為永恆的紀念。而那一枚指環內圈也刻着同樣的字樣:青和微藍。ForeverLove。
那些字,如烙印一樣,時時刻刻灼燒她的靈魂。
那之後,她再也無法飛翔,但是其他的各項技能卻突飛猛進,令整個社團刮目相看。很快,能力卓越、進步迅速的她在二十二歲那年晉升為四大天使長,獲得了“加百利”的稱號,從此那個叫做薇薇安的青澀少女漸漸無人知曉。然而十多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他。思念到每一夜不醉不眠。
加百利茫茫然地走在這個空無一人的社區,彷彿走在自己的回憶裏,每一步都觸發她對昔年的種種回憶,錐心刺骨。鋼琴聲近在耳畔了。
“每一幢房子都是空的,沒有一個人,無論活人還是死人。”耳麥裏傳來墨鏡男的聲音,把她驚醒,“這個地方很古怪,為了安全起見,我請求暫時撤退。”
“為什麼?”她已經推開了小花園的門,走到了門廊下——花園不大,但種滿了各色花木,錯落有致,顯示出主人的細緻和耐心。
“天快黑了,這對我們不利。”墨鏡男的聲音有些沉重,“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別太緊張,我們這次帶來了‘bluehope’,世界十大名鑽之一,有足夠的能量來源。”她已經走到了門廊下,眼神漸漸堅硬,“而且,如果這個地方是死域,我們既然已經進來了,怎能輕易退出去?——少不得要硬碰硬來一場……”説到這裏,她抬起右手,敲響了門。
“我進去了,你們在周圍佈置好結界,然後秋和我會合。”她最後對着耳麥那一這的同伴道,伸手——門應聲而開,虛掩着,而樓上的琴聲依舊行雲流水般傳來,不曾有片刻的停歇。她沒有絲毫猶豫地走了進去,用生澀的中文開口:“歐陽芷青女士在家麼?”
房間裏沒有一個人,到處都是空蕩蕩的。
一份報紙放在桌上,是8月7日當天的,翻到了一半,報紙上壓着一部手機。一杯喝了大半的咖啡放在一邊,銀勺斜斜地擱在上面。她摸了摸,咖啡杯居然還是温熱的——一切都正常,就像是主人剛出去了片刻而已。
她小心地將所有東西都留在了原地,轉頭四顧。
天色已經暗淡了,燈卻沒有開。餐廳的牆壁上掛着一些照片。她小心地走過去,仔細地一張一張看過來——裏面最多的是一個長髮的東方女子,美麗素雅,穿着長及腳踝的白色棉布裙,以各種姿態出現在鏡頭裏:開始是十幾歲的模樣,斜着梳鬆鬆的麻花辮子,騎着單車;然後是大學時的校園,抱着一疊書在林蔭道上回頭笑,潔淨而美好。
那些……都是他幫她拍的麼?最後,她終於看到了熟悉的畫面——開着薔薇花的窗口,一個女子抱着初生的嬰兒微笑。那個笑容居然依舊是純真潔淨的,如少女一般。
這張照片,就是她昔年看到過的那張!她用顫抖的手翻過了相片,然而背後那一行字並不是“青和微藍。ForeverLove”,而是一個女子娟秀的字跡:“微藍滿月”,在更角落的地方,有一行小不的字:“無論如何,我都感謝神賜予我這個孩子,並將用一生來珍愛她。”
那是歐陽芷青的字跡吧?看來米迦勒將這照片洗了兩張,一張留在了這裏給她,另一張則被他貼身存放,跟隨他走遍天涯。那一刻,加百利忽然愣了一下,她注意到照片上女子抱着女嬰,手指上卻沒有婚戒的蹤影。而且,當時窗台上盛開着薔薇花,那説明……她腦海裏迅速地掠過不久前看過的資料,一頁一頁翻過。
樓上的鋼琴聲還在不停的傳來,優美流暢,如泣如訴。
加百利抬頭看向樓上,那一刻,她修長的腿高高踢起,一把銀色的軟劍從她的長裙底下刷地飛出,彈開繃直,落到了帶着手套的左手裏。劍一入手,那個常年總是帶着三分醉意、風情萬種的夜店女郎忽然變了一個人,氣勢逼人,眼神凜冽。
她用劍尖挑開了垂落的珠簾,小心翼翼地進入,然而二樓的起居室裏沒有一個人。暮色裏,晚風吹動窗户上紗簾,讓整個室內涼爽通透。鋼琴聲還在不停傳來,淒涼而深情,帶着灼熱而無望的傾訴——那個叫做瑪格麗特的女人在臨死前一邊咳血一邊等待着她的情人,然而直到死亡之翼降臨,她的阿爾芒卻再也沒能到來。
加百利盯着那一台鋼琴,不出聲地吸了一口氣——琴凳上沒有一個人,然而,那一排黑白相間的琴鍵卻在輕巧地跳動着,自動地彈奏出美妙的音符!那一刻,她忽然間合身前撲,一劍斬向了那一排跳動的琴鍵!
鋼琴的琴蓋啪的一聲自動合上了,幾乎夾住了她的劍。與此同時,她聽到了空氣裏傳來低低的笑聲。
她足尖一點,整個人如同箭一樣射了出去,劍光追逐着那個笑聲,連續地斬落——劍劃過的弧度裏,空氣被齊刷刷地劈開,露出了淡淡的藍色光芒。那是夢之刃,獨屬於大天使加百利的技能,可以在一瞬間穿透兩個平行的空間。劍風過後,那個笑聲停止了,有簌簌的聲音,地毯上忽然憑空出現了一行黑色的血跡,一路前行,終止於窗邊。
“呀!”此刻,樓下車裏的甘比低低驚呼了一聲——從他特製的瞄準鏡裏,可以看到空蕩蕩的二樓窗户邊上忽然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影子,很模糊,彷彿是霧氣凝結而成,毫無聲音地輕飄飄掠到了窗口。
“鬼……鬼啊!”在徐磊的失聲驚呼中,甘比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銀色的子彈射出槍管,在暮色裏割出一道雪亮的光——撲的一聲,無比準確地射入窗口那個白色影子的頭部,然後裂成十二塊碎片,四射而出。
“BINGO!”菲律賓人發出了一聲歡呼。
“好厲害……”徐磊順着奉承了一句,忽然間失聲驚呼起來“天!”
“又怎麼了?”聚精會神瞄準窗口的甘比對這個總是大驚小怪的菜鳥同伴有些不耐煩,然而徐磊卻結結巴巴地指着周圍,半天才喃喃:“那些房子……那些房子裏,都有女鬼!”
甘比驟然一驚,他才發現周圍的房子裏也是一片漆黑,顯然沒有一户有活人的氣息,暮色裏隱約看到無數白色的影子在裏面飄舞,影影綽綽。
“墨鏡?卡拉?安東尼?”甘比呼叫着同伴的名字——然而回路里一片寂靜,只有噝噝的電子干擾聲,居然沒有一個人回應他。那些分頭進入房子裏搜索的同伴,忽然間在同一時刻全部失去了聯繫!
當徐磊再次抬頭看去的時候,眼前忽然變得一片漆黑,彷彿濃霧吹來,將整個車子淹沒。那些樓房、窗户、隱約的白影,全部都不見了。
“暗界張開了。”甘比脱口低呼,握着槍的手一瞬間居然有些顫抖,“這裏忽然間被黑暗的力量控制了!他們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同的‘界’裏,相互無法聯繫。”
“那……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現在也在一個‘界’裏,只有孤軍奮鬥了。”上膛的聲音短促而清脆,劃破這令人窒息的黑暗,“突破這一重‘界’,殺出去,才能和其他人匯合!”
槍聲響起的時候,二樓的起居室內,一蓬黑色的血憑空爆裂,灑了一地。
加百利在半空中折身落下,敏捷地避開了那一堆血,落地,握劍警惕地看着周圍——甘比那一槍很準,一擊便將黑暗的中心擊潰。房間一瞬間安靜提出奇,連四周的紗簾都不再舞動,定定地垂落,彷彿所有的東西都在剎那被抽空。她抬起頭看了一眼窗外,發現樓下的花園和車子已經不見了,只有濃重的黑暗瀰漫。
那是‘界’的張開,將每一個人都圍困在孤島裏。
“安東尼?甘比?”她低聲呼叫着,然而回路里只有噝噝的電子干擾音。加百利小心翼翼地靠近鋼琴,一眼看到上面堅着一個燙着銀邊的精緻小相框——裏面是泛黃的照片,心裏又是一動,不……不對!這次行動之前,她曾經將夏微藍以及歐陽芷青的母女的資料都翻看了好幾遍,清楚地記得這個少女的生日是1994年2月23日——可是,薔薇花開的時候應該是五月……這中間,竟然缺了三個月!
她拿起了相框,拆下了相框的後蓋,將那張照片拿了出來。“啪”輕輕一聲響,有一張極薄的紙從裏面掉落了出來。
上面的字跡極其熟悉,紙張上用克蘭社團內部才能看懂的密碼文字寫着什麼,只是開頭一句就令她心神大亂——“親愛的克蘭社團的同伴們,當你來到這裏,看到這張紙的時候,我多半已經消失在了另一個世界。但是有一個秘密,在末日鐘聲敲響之前,你們一定需要知曉——”米迦勒!那是米迦勒的字跡!
琴聲忽然重新響起了,近在咫尺,還有人輕聲冷笑的聲音。加百利不由得瞬間倒退了一步,奇特的壓力從四面逼來,令她無法呼吸。咔嚓一聲,手裏的劍彷彿接觸到了無形的牆體,劍尖居然微微彎了一下!
黑暗壓頂而來,轉瞬間房內什麼都看不見了。加百利第一個反應是將那張照片和紙張收在懷裏,放進安全的密袋。然後持劍警惕地觀察四周。手裏的軟劍一分一分地彎曲,彷彿有看不見的壓力一步步推來,向她靠近。
暗影裏只聽到輕微的悉悉索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悄悄潛行過來。邪氣越來越重。
“夢鳶!”加百利抬起了右手,忽地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只聽撲簌簌一聲響,她手背上那個紋身忽然動了!伴隨着一道光亮,一隻硃紅色的鳥從她身體裏幻化而出,衝破了皮膚,從掌上飛起——那隻鳥張開翅膀,火焰在翅尖熊熊燃燒,眼眸是金色的,亮如明珠。
當它出現在空氣裏的時候,房間重新被照亮。
“出來!”她低聲厲喝,一劍劈了下去。劍刃在觸及琴蓋的時候停了下來,彷彿被什麼擋住。耳邊響起了一聲輕微的笑,一個白色的影子忽然出現在了空蕩蕩的琴凳上——那是一個穿着白衣的女子,垂着頭,修長美麗的手指放在琴蓋上,烏黑的長髮垂落下來,遮住了臉頰。
那一刻,加百利倒吸了一口冷氣,失聲:“歐陽……歐陽芷青?”——然而,當她抬起頭的那一瞬,加百利就明白這個人不是歐陽芷青,甚至不再是人類!
女子沒有絲毫的表情,眼睛是空洞的純黑,甚至折射不出一絲光亮——她的身體和心,都已經被惡靈控制了!
“我就知道你們會來這裏找她……只可惜,來得比我們晚了一步。”那個白衣女子咧開了嘴,微笑着,“如果把四大天使長之一的加百利一起俘獲,祭司大人會更開心吧?那時候,我就能成為人世裏最高階的使徒了……”
話音方落,她忽然從琴凳上消失了。
“來吧!”加百利在黑暗中握緊劍柄,劍尖下垂指地,默默地念動禱詞。一道光華從她的手背上的紋身之處亮起,漸漸蔓延了一整把劍——她厲聲大喝,滿頭的金髮無風自動,獵獵飛舞。那一瞬,她的瞳仁也變成了白色!
“所有人立刻向二樓集合,全力進攻!”她對着耳麥下達了最後的命令,劍如閃電地割破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