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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相依為命

    失去了平衡的夏微藍一個踉蹌,一頭栽在了那個人的懷裏,抱着頭,全身微微發抖。那個人摸索着,用手小心地托起她的頭,沙啞的問:“沒事麼?”

    “霍霍銘洋?”她聽出了是誰的聲音,忍不住吃驚的抬起頭看去——黑暗裏,她只能看到面前那一雙冷而亮的眼睛。他已經掙脱了手上的束縛帶,取下了嘴裏的封口膠,在千鈞一髮之際將自己從那個瘋子手裏救了回來。

    “離頭頂那個窗遠一點。”他警惕地看着頭頂的黑暗,按着她往後挪開。他的臉被圍在層層綁帶之後,然而那些潔白的綁帶也開始變了顏色,一處一處的血色透了出來,顯然那些剛結痂的傷口又在劇烈動作之下重新裂了開來。而在此刻之前,她都無法想象他居然會來幫自己。

    “我、我沒事。”那一瞬,她心裏萬分感激,忘記了對這個人以前所有的不滿,低着頭做到了牀尾,“謝謝你。”

    “不用謝。這是我的私心而已,”他的聲音卻是淡淡的,“我會保護你,不讓你有什麼意外……我都忘記那個女人也被關在這裏了,這也太巧合了。這個女瘋子據説她在醫院裏經常攻擊類似你這個年齡的女孩,先後已經有四五位病人被她襲擊。”

    夏微藍睜大了眼睛,愕然:“怎麼,你……你認識她?”

    “那一夜,我眼睜睜地看着她女兒失蹤,卻一點辦法都沒有。”他的語氣悲哀,“我真希望白之月帶走的那個人是我……可他們卻要帶走一個又一個無辜的人。”

    “白之月?”夏微藍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個詞了。

    “你昨晚差點也被他們帶走,不是麼?”霍銘洋苦笑起來,“就和麥美瞳一樣。”

    “啊?!”她莫名地睜大了眼睛,急速地思考着這先後的關係,卻還是有點懵懂,“你的意思是……我差點也失蹤了?誰幹的?是那個奇怪的女房東麼?我就知道她有點不尋常!白之月是什麼?一個拐賣少女的組織?”

    “……”她一連串地發問,讓身邊的人都不知道從何回答,聽到最後一句不由得笑了一聲。霍銘洋嘆了一口氣,居然認了錯:“總之,你説的沒錯。如果不是我把你綁架到檀宮,你也不會落到這裏。但是話説回來,使徒既然盯上了你,遲早他們還會回來找你的——是的,他們一定還會來找你的!”

    “什麼使徒?”夏微藍愕然,“到底這兩天是怎麼回事?”

    “哦……沒什麼。”霍銘洋回過神來,低聲回答,彷彿還在不可抑制地想着什麼東西,眼裏流露出一種奇特的光,令她忽然覺得有些懼怕。

    黑暗裏兩個人並肩坐在牀尾,看着那個黑洞洞的窗口。隔壁房間裏已經沒有聲音了,那個女瘋子縮在黑暗裏,似乎銷聲匿跡。手上有温熱的液體不停滴落,夏微藍抬起手摸了一摸,驚慌地道:“你的臉……得叫醫生來看看!”

    “沒關係,”他卻只是淡淡,“這張臉反正也不是我自己的,碎了就碎了吧。”

    “啊?”她吃驚,“不是你的?”

    “是啊,父親讓范特西給我整了一百多次容,才有現在的模樣。”他顯然也有些累了,喃喃,“不過一張皮而已……沒什麼可惜的。”

    “怎麼可能?我不相信你生下來就長得很醜。除非——”她説到一半,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硬着頭皮説完了,“除非你不是你父親的親生兒子——我看到過霍天麟的照片,他年輕時長得很英俊哪。”

    “呵……是麼?”霍銘洋笑了一聲,道,“我真希望自己不是他的兒子。這樣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譬如什麼事?”夏微藍好奇起來,“是不是和你媽媽有關?”

    話音剛落,他的眼神就變了:“你怎麼知道?”

    “你剛才睡着的時候唸叨過啊……”她有些膽怯起來。霍銘洋頓了很久,才在黑暗裏淡淡開口,“是麼?我剛才夢見她了。可惜只有一剎那,那道門又關上了。我無法走過去……到處都是燃燒的火。”

    “她……”夏微藍猶豫着,又不知道怎麼問,“死了麼?”

    “我母親在十年前死了——就是在這座青山精神病院裏。”他茫然地看着眼前這個囚禁自己的牢籠,語氣淡漠,“我忘了是哪一間病房……好像是1026房,説不定就是我們現在住的這一間?”

    “啊?”夏微藍下意識地看向門口,發現他們住的這一間是“1021”,不由得鬆了口氣。他忽然間明白了為什麼他在剛發現自己身處此地時居然有那麼激烈的反應,又為何拼命想要掙脱,訥訥:“她……也得了病?”

    如果他母親是個瘋子,那麼説不定他身上也有家族性的遺傳,所以才會出現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然而霍銘洋卻冷冷笑了一下:“哪裏,她很清醒。甚至比一般人都清醒。或者説,她是一個擁有超能力的女人。”

    超能力……夏微藍心裏又默默地囧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或許,這就是她被送到這個地方的原因?

    霍銘洋頓了頓,又道:“我母親有一半的尼泊爾王族的血統,因為加德滿都的一場政變而被迫流亡中國。雖然跟了我父親,但她每年必然秘密回故鄉一次……而在某次回來後,她忽然開始説自己預見到了末日,瘋了一樣地要父親帶一家人去西藏避難。”

    “什麼?”夏微藍忍不住笑了,“她也相信那個2012末日預言?”

    “是啊……非常相信,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信念。”霍銘洋淡淡,“她天天折騰,唸叨多了,我父親受不了,就乾脆把她送到了這個精神病院——當然,那也是因為當時他在外面又有了別的女人,我母親已經令他煩厭。”

    他説得淡然,聽的人卻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個嫁到異國來的女人就這樣被人遺忘。只有我每個週五放學後來看她,偷偷的轉幾趟車,不讓一個熟人看到。”霍銘洋苦笑了一下,“那時候我上着S城最貴的私立學校,驕傲敏感,很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有一個黑道的父親,以及一個被關在精神病院的母親。”

    “嗯。”夏微藍想象着他年少時的樣子,點了點頭,“後來呢?”

    “那一天我來看她,她又抓着我的手翻來覆去地跟我説末日到來的事情。”霍銘洋苦笑了一下,“我終於不耐煩了,第一次對她發了火,説她是瘋子——她大概沒想到唯一的兒子也會如此對她説話,一下子怔住了。我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想提前離開。然而那個時候才發現病房的門被反鎖了,牀頭呼叫器壞了,沒有一個護士當班。”

    “啊?怎麼會?”夏微藍緊張起來,“然後呢?”

    “然後?”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冰涼,用詞也短促起來,一字一句,顯得鏗鏘,“刺鼻的汽油味。大火。窗上都是鐵欄,怎麼也逃不出去!”

    “啊?”夏微藍大吃一驚,“這……這是怎麼回事?”

    “黑道仇殺。那時候我父親剛吞併了一個在南方三省勢力很大的幫派,殺了對方的頭領,”霍銘洋吐出一口氣,眼睛在黑暗裏微微閉起了,冷冷道,“明白了麼?做霍天麟的女人和孩子,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媽媽……就這樣死了麼?”許久,她低聲問,“你的臉也是在那時候……”

    他沒有回答,在黑暗裏抬起手,摩挲着自己包紮滿綁帶的臉,語氣恍惚:“火很大,而每個窗户上都裝有牢固的鐵柵,根本無法逃出……她抱着我的腿,用力把我抬起來,命令我把頭貼在窗户上呼吸外面新鮮的空氣。”

    説到這裏,他的聲音起了痛苦的扭曲,喃喃:“火從她背後蔓延過來,燒到了她的身上。她還是一動不敢動,用力託着我的腳……啊……最後她被燒成了焦炭,身體縮成了孩子那麼小。你想象不出來那種慘象!”

    “……”夏微藍只覺得喉嚨發緊,説不出一句安慰。

    “但是,我活下來了。”他在黑暗裏苦澀地笑了一聲,“他們都説這簡直是奇蹟……因為那樣大的火里根本不該有任何人可以倖存,而我卻在停止心跳3個小時之後甦醒,而且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低聲:“我是一個還魂者,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了。”

    “是你媽媽的在天之靈保佑了你吧?”夏微藍低聲,看着這個從鬼門關裏回來的人,“她的願望是多麼強烈啊……上天一定也被她感動了。”

    “上天?”霍銘洋苦笑了一聲,“我雖然活下來了,但因為貼在灼熱的鐵柵上,這張臉也完全被毀了。”他回憶着生命裏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喃喃:“那段時間我精神崩潰,得了嚴重的抑鬱症和自閉症,不再上學,不和任何人説話,也不想活下去……直到父親重金請來了范特西醫生。”

    “它賦予了我新生,也成了我最信任的人——”他笑了笑,又沒有再説下去,眼神卻是蕭瑟而悲哀,“誰知的他居然是‘社團’那邊派來的人呢?原來在這個世上,什麼都是假的……”

    范特西醫生?就是昨夜出現的那個持劍的西方人麼?原來他是霍銘洋的整形醫生啊……可為什麼又是那副打扮和那些奇怪的人打起來了呢?夏微藍頭疼地想着,覺得自己只看到了冰山的一角,隱藏在水面下的龐大而複雜的真相令她有些目不暇接。

    “不。也不是一切都是假的吧?”夏微藍喃喃,想起了那個如撲火的蝶一樣湮滅在光裏的日本少女,“這世上,有人離開你,有人背叛你,但也有人為你付出了生命……譬如那個叫千惠的女孩。她對你是真的好。”

    “……不值得。”霍銘洋沉默下去,手指插入額髮,埋首片刻才道,“我從來沒有給過她好臉色——因為從一開始她就是居心叵測地接近我的,甚至,應該算是拿捏着把柄來威脅我吧?我憎惡這樣的女人。”

    夏微藍低聲:“可她還是願意在最後一刻拿自己的命來換你的命。”

    “不值得。”他微微冷笑起來,“我也不會因此感激她。這個蠢女人。”

    “無論如何,至少你現在還活着啊!”夏微藍沉默了許久,只能這樣安慰他,“讓你好好在這個世上活下去,就是你媽媽的全部願望了。”

    “呵,活在這個世界有什麼好的?”他卻在黑暗裏冷笑了一聲,“我現在全部的願望,就是能夠離開這個世界,重新回到她那裏去。”

    他的聲音虛無而冷漠,透出深深的厭倦,令她吃了一驚。夏微藍想起了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情景,當時雖然只是隔着玻璃看了一眼,這個人站在那樣奢華的錦繡堆裏,被眾人簇擁,然而眼神卻是灰冷如燼,透出凋零的氣息。

    直到現在,她才漸漸明白了原因。這是一個死去的少年,他的心,已經在那場大火裏被焚燒了。

    沉默中,耳畔忽然又出現了那個奇怪的摩擦聲音,隔着牆壁唰地拉過去,唰地又拉回來,尖鋭刺耳,彷彿有金屬在划着,一聲又一聲。

    夏微藍失聲:“天哪……又來了!”

    “美瞳……美瞳!”那個瘋女人的聲音從牆壁後透出來,悠悠的,帶着一種令人無法呼吸的狂熱,“你在那兒,對麼,媽媽知道你一定在!——別急,等一下,媽媽已經找到鑰匙了!就來給你開門!”

    夏微藍捂住了耳朵,在黑暗裏全身緊繃,再也無法忍受地跳了起來,用枕頭狠狠砸向牀頭高窗背後悄然露出的那一張臉,失聲大喊“滾開!我不是你女兒!給我滾開!”

    “噓——”霍銘洋皺眉,拉住了她。

    就在這一刻,門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他們兩人不約而同的停止了説話,轉頭看過去。咔噠一聲門被打開了一條線走廊上白慘慘的燈光頓時透了進來,刺得她一閉眼。

    “誰在那裏吵鬧?”一個睏倦的聲音傳來,帶着惱怒,一個年輕護士探頭進來,目光嚴厲,“半夜了,是誰違反條例還在那裏吵?想被電擊麼?”

    夏微藍嚇得頓了頓,不敢出聲。霍銘洋卻舉起了一隻手,面無表情的看着對方,冷冷道:“是我。怎麼?”

    “是你?”沿着病人冷淡的近似挑釁的眼光,小周護士認認真真的往裏看了一眼,發現兩側的束縛帶都被扯斷,這兩個病人居然坐在了一起,臉立刻刷的拉了下來。她回頭對着對講機呼叫:“快來,這裏又有病人鬧起來了!對,就在昨天沈醫生被襲擊的那一間——”

    咔噠一聲門,被反鎖上,房間裏又陷入了黑暗。夏微藍怔怔地看着,忽的嘆了口氣:“好可惜。”

    霍銘洋皺眉,看着她:“嗯?”

    “剛才是最好的逃出去的機會——”夏微藍嘀咕,“你看她半夜孤身一個人過來查房,我又沒有被綁住。”

    “那倒是。”霍銘洋看着她,微笑,“你身手不差。我在金圖門燒烤店裏看到過你打人,的確乾脆利落——可你剛才為什麼沒逃呢?”

    “”沒想到他忽然提起那件糗事,夏微藍的臉微微熱了一下,嘀咕,“我逃出去了,你該怎麼辦啊?我不能扔下你一個人。”

    霍銘洋倒是怔了怔,笑:“看不出來,你倒是講義氣。”

    “那當然!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可不是像你這樣被別人救了還要反咬一口的人。”夏微藍傲然,“你現在是重傷員,又被關在這種鬼地方,我怎麼能扔下你一個人走了?——要走一起走!”

    “一起走?”他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有些恍惚。

    “是啊,等下我們一起走!”一念及此,她忍不住摩拳擦掌的想從牀上跳下來,推了推霍銘洋,“快去穿上鞋,那些人就要來了!”

    “”霍銘洋怔了一下,默然看着她,眼神深處似乎波動了一下。

    “別愣着啊!”夏微藍聽到外面走廊盡頭已經有有腳步聲,連忙站起身來,跪在牀邊探手去摸索底下的鞋子,此刻腳步聲已經逼近,聽聲音應該有三四個人,其中至少兩名是男人,從走廊另一端急速走來。

    “就是這間,蔣醫生。”小周護士的聲音傳來,“裏面的病人又鬧了!”

    “快。”夏微藍低聲,用眼神示意他往門後的暗影裏躲好,一邊移到牀頭摸到了自己的鞋子,“等下門一開,我來引開他們的注意,你就趁機往外跑。”

    “……”霍銘洋還是沒有説話。

    “快啊!還愣着幹嘛?”夏微藍站起了身,正準備躡手躡腳地跳下牀,然而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忽然間頭頂又是一緊,頓時動彈不得。

    “她想跑!她想跑!”黑暗裏忽然傳來了一個女人尖厲的聲音,淒厲可怖,“快來人……我抓到我女兒了!快來抓住她,別讓她再逃了!”

    又是那個瘋女人!那一刻,夏微藍看到了黑暗裏那一雙血紅色的灼灼雙瞳,明白那個瘋子居然一直躲藏在隔壁的黑暗裏聽着他們的對話,不由得心裏一冷,怔在了那裏,手足無措:“霍……霍銘洋!”

    那個淒厲的叫聲在午夜的精神病院裏迴盪,讓走廊上的腳步聲驟然加快。門被推開,有人衝了進來,一手拿着電擊棍,一手用手電掃着這個房間,厲喝:“這裏怎麼了?!”

    然而手電的光掃過,一眼看到夏微藍被一隻慘白的手凌空抓住,懸吊在牀頭上拼命掙扎,那個保安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後面進來的蔣醫生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對着隔壁厲叱:“NO.105!你做什麼?快放開她!”

    “快看,我抓到我女兒了!”那個女瘋子趴在高窗上,一隻手探進來抓住了夏微藍的頭髮,桀桀怪笑,狂喜地大喊,“我終於抓到她了……這回可不能讓她再跑了!你們快來幫我抓住她!快來!”

    “她不是你女兒,你女兒早就失蹤了!”蔣醫生皺着眉進來,他身後是兩名保安和那個小周護士,對那個瘋女人厲喝,“別發瘋,快放開她!”

    “不!”那個瘋女人大叫起來,“美瞳沒失蹤!再也不能讓她跑了!”

    她一邊叫着,一邊手指不停用力,痛得夏微藍眼睛裏冒出了淚花。她用手抓着自己可憐的頭髮,想把它從對方手裏扯開,卻怎麼也不能如願,只能以這種可笑的姿勢被扯住,搖搖欲墜地半站在牀頭。

    “去,到隔壁把那個瘋婆子拉開!”醫生嘆了口氣,吩咐身後的保安。隔壁病房的門被打開,隨即傳來尖叫和廝打聲。不到片刻,夏微藍只覺得扯住自己頭髮的手一鬆,立刻踉蹌着披頭散髮地做到了地上。

    “醫、醫生……”她啜泣着,撲向醫生,“救救我!”

    就在醫生準備安慰這個受驚的女病人的那一刻,眼前黑影一動,忽然間便覺得頭暈眼花。一直一言不發的霍銘洋猛然躍起,彷彿一頭蟄伏已久的豹子,一步將當先那個一聲抓住!受過專業格鬥訓練的人動作準確而迅速,一擊打落了他手裏的注射器和電筒,在驚呼聲裏咔嚓兩聲扯脱了對方的肩關節。

    小周護士看得呆了,直到看見蔣醫生昏過去才發出了一聲驚呼,往外面跑:“來人快來人!”

    “快走!”霍銘洋低叱,狠狠地看着同樣有點驚呆了的夏微藍。夏微藍回過神,看着打開的病房門和空蕩蕩的走廊,知道這是難得的逃離契機,咬了咬牙便和霍銘洋並肩往外飛奔。此時小周護士已經衝到了走廊上,踉蹌直奔轉角處那個封閉在玻璃盒子裏的紅色按鈕。

    “糟了!”霍銘洋失聲,一個箭步上去,從後面勒住護士的脖子。然而護士驚叫着被甩到了一邊地上,卻已經無法阻止她的手指在“緊急情況”的按鈕上落下——瞬間,刺耳的鈴聲響徹了深夜的醫院!

    精神病醫院裏,上下三層樓,頓時起了陣陣的異樣的騷動。隔壁的門同時打開,兩名保安聞聲衝過來,每個人手上都拿着電擊棍,厲喝:“給我站住!”他們出來的急,身後的門沒有關閉,跟出來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彷彿一個遊魂般的在走廊上游蕩,不停地尖叫:“別讓她跑了!別讓她跑了!”

    “快走!”霍銘洋對她怒喝,一邊赤手空拳的攔住了兩個保安,“門要關了!”

    然而,畢竟藥力還沒有過去他對付的了一個醫生,卻無法攔住兩個訓練有素的保安。眼看夏微藍即將被其中一個追上,情急之下,霍銘洋居然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將那個保安攔腰抱住,拖了回來。

    “瘋子!”保安掙脱不開,怒罵,手裏的電擊棍嗤嗤冒着藍火花。

    “霍銘洋!”那一刻,只差一步就闖出隔離門的夏微藍回頭看到了這一幕,失聲驚呼着回頭衝了過來,敏捷的一躍而起,一腳推開了保安手裏的電棍,宛如一頭髮怒的母豹子般將他推了開去。

    “回來做什麼!”霍銘洋卻比她更怒,“門要關了!”

    “他們都要把你打死了!”她大叫,一把拉起他,”我怎麼能一個人跑!“

    他顯然沒料到她會這樣做,一時間怔在了那裏,眼神有點異樣。

    “走啊!”夏微藍卻是大叫,不由分説拉起他的手就跑。

    短短的騷動後,空蕩蕩的走廊已經開始沸騰,無數病房裏發出了尖利的叫聲,那是那些病人被驚醒後陷入了狂躁。警報器在頭頂回旋,整個醫院從午夜裏驚醒,腳步聲洶湧而來,聽聲音居然有幾十個人。

    霍銘洋沒有反抗,任憑夏微藍拉着他一直飛奔到了另一端的樓梯口。她喘着氣停下來,用搶來的卡試圖打開隔離門,然而顫抖着手刷了好幾遍,那一道雙層隔音玻璃門還是一動不動。怎麼回事?她拼命地刷,到最後恨不得用腳踹開那一道門。

    “沒用的,警報拉響,這個樓層已經被鎖定了,”霍銘洋攔住了暴走的她,嘆了一口氣,“所有門和窗都無法打開。我們逃不掉了。”

    “那……那怎麼辦?”夏微藍聲音發顫。身後雜亂的腳步聲近在咫尺,不用回頭也能從玻璃門的鏡像裏看到可怕的一幕,那一軍人已經氣勢洶洶地追上來了——人數之多,是他們根本無法反抗的。

    “快!”在那些人就要衝過來的瞬間,霍銘洋來不及多想,拉着她轉頭推開了最近的病房,衝進去,迅速地把門反鎖。

    這個房間很黑,沒有開燈,也沒有絲毫聲音,似乎是空置着的。但奇怪的是,居然也沒有醫院病房裏都有的藥物和消毒水的氣息,反而充盈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輕柔美麗,一瞬間讓人覺得自己是到了另一個世界。

    “拉里格拉斯。”忽然間,霍銘洋脱口説了一句。

    “什麼?”夏微藍愕然,手忙腳亂地在黑暗裏找一切能頂住門的東西。

    “是杜鵑的香味啊……”他低聲道,徑直朝着房裏走過去——房間裏的光很微弱,然而在微弱的光下,卻能看到病房的窗台上居然有一束怒放的花朵,新鮮的、剛被放入瓶子裏的杜鵑。霍銘洋走到窗口,俯下身輕輕聞了一下:“果然是拉里格拉斯……只有尼泊爾出產的杜鵑才有香味。生長在喜馬拉雅的雪山之下,河谷之中。”

    “這裏怎麼會有鮮花?”夏微藍卻沒有理會他忽然的不合時宜的傷感和觸動,只是覺得嚇了一跳,忽然間背上有了森森涼意,“鬧鬼了麼?”

    然而話沒説完,門就劇烈地動了一下,有人踹了一腳,幾乎把靠在背後喘息的她給震了出去。夏微藍連忙用出吃奶的力氣頂着,大叫:“快來!那些人要撞進來了!”

    然而霍銘洋沒有回答,他捧着那一束杜鵑,猛地轉過頭看着她,身體繃緊,眼神異樣,灼灼如火。

    “怎、怎麼了?”她慌亂地問,卻看到他看着某處——他看的不是他,而是她的頭頂。黑暗裏,房門的上方鑲嵌着金屬的銘牌,閃着微弱的光:1026.

    “天哪……”夏微藍抬頭看了一眼,猛然明白過來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裏只覺得更加森冷。1026!她剛剛從他嘴裏聽説過這個號碼!不會吧……他們居然慌不擇路地闖入了昔年發生慘劇的那個房間!

    這該是多麼巧合的事情,巧合到讓人覺得冥冥中有某種召喚。她還沒想好要怎麼安慰他,門已經幾乎要被撞開了。隔着一層板材,那些人在怒罵,咆哮,撞擊,夏微藍用盡全力頂住門,不然那些人蜂擁而入,然而霍銘洋卻沒有幫忙的意思,只是站在黑暗裏看着那個“1026”,眼神茫然而痛苦。

    “喂……來幫下忙啊!”門被一下一下地撞着,她快要頂不住了,大喊。

    就在那一刻,門猛然被撞開,她被門扇拍到了牆壁上,鼻血頓時流了下來。門外一大批保安和醫生衝了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有三分之二的人衝向了霍銘洋,手裏拿着電棍和束縛帶,然而那個握着一束杜鵑花的人卻沒有絲毫閃避的意思。

    閃着藍色電花的棍子砸了下來,狠狠不留餘地。

    “霍銘洋!”她忍不住尖叫起來,顧不得多想,朝着他撲了過去。在最後那個剎那,她衝到了出神的人身邊,張開手臂將他護在了身後,尖叫:“住手……住手!不許打他!”

    “你……”彷彿這才驚醒過來,霍銘洋失聲。

    話音未落,電棍已經落了下來,嗤嗤作響地敲在了少女的身上。劇痛蔓延了全身。夏微藍失聲痛呼,彷彿一隻蝦米一樣蜷起了身體。該死……這已經是她第二次為他捱打了吧?這是怎麼回事……前世欠他的麼?

    她來不及多想,在瞬間昏迷過去。

    霍銘洋下意識地伸出手,將癱倒的少女抱在懷裏,怔怔看了一眼,忽然間抬起頭,眼裏露出了可怕地寒光。啪的一聲,花瓶在他手裏粉碎,尖鋭的碎片割破了手掌。然而那隻流着血的手卻毫不猶豫地握緊了碎片,唰的一聲,宛如匕首一樣割了過去!

    五個小時之後,黎明微曦,牆上的鐘指向了六點半。

    夏微藍睜開了眼睛,只覺得頭痛欲裂,太陽穴上的刺痛一直牽連到眉心,整個身體彷彿散了架似的痛,就像是被人暴打過一頓。她無法動彈,雙手被固定在牀兩側——這次鎖住她的不是相對温柔的束縛帶,而直接換成了鋼製的鐐銬。果然,還是沒有跑掉麼?

    她沮喪地想着,發現自己再次被換到了一個新地方,這是一間四壁都沒有窗户的房間裏,大約十個平方米,空空蕩蕩,除了一張牀之外什麼都沒有牀頭有密密麻麻的監測儀表,門也是鋼製的,門上裝有探頭。

    這哪裏是醫院,簡直是監獄!

    可是……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霍銘洋呢?他、他怎麼樣了?想到這裏,夏微藍頓時緊張起來。她拼命回憶着昨晚那一場動亂的最後場景,然而所有的記憶都終止於大批醫護人員闖入1026房間的那一瞬。

    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房間裏寂靜得如同死去,簡直像是到了另外一個沒有人類的星球上。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叫一聲看看有沒有人,門忽然從外面打開了,她連忙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進來的是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眼鏡醫生,一手拿着一杯咖啡,一手還拿着一份報紙。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護士,卻是如臨大敵,緊張地捧着一個托盤進來,第一眼就看了看牀上的夏微藍,皺了皺眉頭,“五個小時,她應該醒了——要不要接着給她注氯普馬嗪,讓她繼續睡着?”

    “那怎麼行!”眼鏡醫生嘀咕,頭也不抬地繼續看報紙,“超劑量使用會引發遲髮型運動障礙,對大腦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損傷——”

    護士冷笑了一聲:“都已經被轉移到‘B樓’了,還管這些?”

    “好歹也是個活人啊……你想要她不發瘋,也不能乾脆把她變成痴呆嘛!”眼鏡醫生心不在焉地應着,一邊還是看着手裏的報紙,忽地“哎呀”了一聲,“快看新聞——昨天市區里居然出現了一個天坑!太嚇人了——”

    他打開報紙,頭條新聞上赫然印着一張巨大的照片,那是S城的航拍地圖:在一處綠化優美、建築密度極低的街區裏,赫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深不見底的洞,宛如大地深處睜開了一隻可怖的眼睛,看得人毛骨悚然。新聞稿是這樣寫的:

    “昨日凌晨5時許,我市城南發生一起地面塌陷事故。一幢獨立別墅陷入地底,造成多名人員失蹤。根據初步估計,受地陷影響的周邊房屋已經從10餘棟增至30棟,其中24棟房屋被鑑定為危房,124位居民轉移……”

    護士看照片倒吸了一口冷氣,然而一轉念又冷笑:“哦,是在城南的富豪區,和我們這些人沒啥關係——也幸虧在那兒,否則死的人估計要多十倍。”

    “是啊,不過聽説那裏的房子都是獨棟別墅,最便宜的一棟都超過5000萬,住的人非富即貴,那兒出了事,估計政府部門也很頭痛吧?”醫生最後看了一眼報紙,忽地又驚呼了一聲,翻到了國際版,“天啊……昨天日本東京灣也發生了地震!接近10級的強度,半個東京都遭到了大幅度的破壞!”

    “不會吧?”小林護士也吃了一驚,“怎麼又是大地震,日本不會要沉了吧?”

    “鬼知道,説是位於地震帶上。亞歐板塊俯衝太平洋板塊造成。都是所謂的專家意見,做不得準。”醫生顯然對遙遠國外發生的地震不如對身邊的事情那麼有興趣。

    護士笑了起來:“真是的,如果幾個月後真的就是世界末日,那我現在還上班幹嘛?應該早辭職環遊世界去了!”她一邊説着一邊拿出藥劑,嘀咕:“對,那之前一定要找個人戀愛。最好還是閃婚,3個月內就把婚禮辦了!我可不想到死都是老姑婆,死也要死在愛人懷裏!”

    “哈哈……小林你真可愛,才23歲就那麼恨嫁?”醫生忍不住笑了起來,調侃,“時間緊迫,找個陌生人拉郎配風險太大,要不你乾脆考慮一下我算了?”

    “呸!”護士紅了臉,啐了一口,轉身去拿剪刀剪開了藥封。

    眼鏡醫生看到她臉紅,想要説什麼又吞了回去,臉上閃過一絲扭捏,最終改了話題:“哎,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那我一定會把這裏的病人全放了,讓他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反正這個世界都要滅亡了,讓精神病人狂歡下又如何?”

    “那可不成,這裏的人有暴力傾向,放出去了,估計一激動就會捅死人。”護士撇了撇嘴,看了一眼牀上的夏微藍,“別看她現在乖得像只貓似的,你沒聽説昨晚他們兩個人大鬧了住院部麼?打傷了十幾個人,攪得天翻地覆。

    “啊?還有這事?!”醫生吸了一口氣,“那……她那個同伴現在怎麼處理了?為什麼沒有被送到B樓來?”

    “嘿……廖主任説那個人的大腦結構不同於常人,可能是罕見的由器質性病變引發的精神病病例,要好好研究一番,所以暫時把人留下了。”護士搖了搖頭,“那傢伙太瘋狂了,看來藥物治療對他壓根不管用,不得不用一些輔助治療手段。”

    眼鏡醫生有些吃驚:“輔助治療?”

    “恩,主任下令將他帶到電擊治療室去接受強迫治療。”聽到這裏,夏微藍不自禁地顫了一下,睫毛微動。

    “咦,她好像醒了。”護士敏鋭地察覺到了牀上人的變化,“是該繼續用藥了——無論怎麼説,這一對小情侶也算是同命鴛鴦,她要是醒了沒看到男朋友,估計又要發瘋。”畢竟是女人,説到這裏護士頗有點同情,“聽説昨晚這個女的還拼命保護他,用自己的身體擋着棍棒。後來她昏過去了,那個男的就驟然發了瘋,傷了很多人。”

    醫生嘆了口氣,“瘋子也有瘋子的愛情……下回那個男的如果被送到這來,我就設法安排他們在隔壁房間吧。”

    “薛醫生,你還真是出名的心軟,難怪他們都笑你。”護士笑了,轉身將安定藥物注入了牀頭的吊瓶,哼了一聲,“自作自受!這兩個人其實不在黑名單上,也不是H記號的病人——如果不是鬧了那麼大的事情,也不會被關到這裏來吧。”

    “可惜了。”薛醫生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嘆息,“這女的連二十歲都沒到吧?……要知道,被關到B樓的人從來沒有出去過。”

    被關到這裏的人從來沒有出去過?這裏到底是醫院還是死刑監獄!夏微藍咬着牙躺在牀上,聽着兩個人的對話,感覺冰冷的液體一滴滴地注入自己的手背,融入血液,無力和屈辱感讓她全身發抖。再也忍不住地,她忽然睜開眼睛,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兩個人,大聲:“你們……你們要把我們怎麼樣?放我們出去!”

    她的語氣兇狠,讓護士一時間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後退。然而,很快就想起這個病人已經被緊緊綁在牀上無法動彈,便站住了腳步。

    “不要鬧!”護士皺眉,“否則——”

    話音未落,整個地板忽然劇烈地震了一下,她站立不穩,一聲尖叫,手裏的藥瓶飛了出去,啪的一聲在門背後砸的粉碎。就在同一時刻,天花板上的燈左右搖晃,所有東西都翻滾到了地上——大地深處傳來了刺耳的、低沉的鳴動,迅速由遠及近。彷彿是無數列火車從地底某一個站點開出,呼嘯着向四面奔馳。

    “這……這是怎麼了?”薛醫生在慌亂中抓住了牀架,大聲喊——醫院的牀是固定在地上的——他一手抓住牀架,一手伸過去抓住了小林護士的手臂,讓尖叫的女人安穩下來。這是怎麼了?

    如果此刻有人正好飛過S城的上空,就能清晰地看到可怖的一幕:在這座亞洲最繁華的城市的正南部位,大地上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在迅速擴張。彷彿觸動了什麼,平衡瞬間打破,就如一張巨大的嘴,吞噬着一切!

    大地坍塌,陷落,無數的房屋、汽車、行人被吞噬,無聲無息。而這個黑洞迅速擴張,很快就要抵達這座精神病院了!

    這個醫院一片驚呼。房子在劇烈搖晃,頂燈砸落,醫療器械倒了一地。當腳底下第二波震顫到來時,樓板發出了可怖的斷裂聲,薛醫生也被甩到了地上,他愣了片刻,一骨碌翻身爬起,不顧一切地朝着外面衝了出去,一路大喊:“不好!地震了……地震了!”

    然而剛到門外,彷彿想起了什麼,他又轉身衝了回來,一把拉起了癱軟在地上的小林護士,發現對方嚇得呆住了,居然一動不動,不由得大喊:“快走!別愣着了!”

    在這一刻,那個年輕醫生爆發了生平未有的勇氣,幾乎是半拉半抱着將嚇軟了腿的年輕護士拉起,往門外疾奔。但就是耽誤了那麼十幾秒鐘,整幢大樓已經被劇烈地破壞:承重牆斷裂,樑柱傾斜,大塊的鋼筋混凝土砸落下來,密集如雨——當他們剛跑到樓梯口的時候,一塊重達上百公斤的花崗岩浮雕從頂樓脱落,啪的一聲,迎頭壓住了兩個人!

    “天啊!”夏微藍在牀上親眼見證了這一幕,不由得失聲驚呼,看着血迅速從花崗岩下面蔓延出來。片刻前那兩個有説有笑的大活人已經沒有動靜了,只有護士一雙蒼白修長的小腿還露在外面,血慢慢滲透了絲襪。

    她失聲大喊,想叫人過來救命。然而外面天搖地動,瞬間有更多的磚石混凝土砸落下來,成了一堆,很快就再也沒有那兩個人的影子了。

    走廊上很快就匯聚了一股人流,都是穿着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彷彿驚弓之鳥一樣,自顧自地往外飛奔逃生,根本顧不上那些收治的病人。

    “等一等……等一等啊!”夏微藍回過神來了,在病牀上拼命搖晃着被鎖住的手,對着那些人大喊,“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那些人頭也不回地穿過不停掉落的磚石飛奔,當跑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們發現樓梯已經因為劇烈的震動而斷裂,所有人立刻又掉頭往回跑,但在短短的片刻之間,走廊上已經堆積起了半人高的障礙物,地面也在開裂,已然無法跑到另一端的樓梯上。

    那些人可是嚎啕,怒罵,不知所措,有些人在情急之下甚至直接從二三樓跳了下去——種種癲狂的景象,簡直比最瘋的病人還瘋。很快,這座森嚴的醫院陡然空了,只留下了被鎖在牀上的夏微藍,震驚而不知所措。

    轟隆隆……地底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彷彿有巨大的列車從地底深處開過來,一路呼嘯着抵達。第一波的震動已經過去了,短暫的十幾秒後,搖晃重新開始,令人頭暈目眩。她拼命地扯着手腕上的鐐銬,想要掙脱逃出去,然而冰冷的鋼製的鐐銬紋絲不動。

    天啊……不會就這樣死在了這裏吧?

    想到這裏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透過敞開的門,夏微藍看到走廊外面一幢白色的高樓轟然傾斜,坍塌,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大力壓了下來,不費吹灰之力地將那個房子像紙盒子一樣咔嚓壓扁。那一幢十八層高的樓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倒了下來。

    “救命……救命!”夏微藍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手腕在鐐銬上磨着,出血,見骨,卻怎麼也無法掙脱。她看到有裂痕出現在病房四壁上,彷彿活了一樣迅速地蔓延,瞬間遍佈,宛如地獄魔鬼獰笑的臉浮現在四周。死亡即將來臨的恐懼令她意識空白,幾乎是不顧一切地拉扯着,不惜將腕骨生生扯斷也要掙脱。

    “夏微藍!”忽然間,她聽到有個聲音在喚着她,“你在哪裏?!”

    誰?在這個崩塌的空間裏,誰再叫她的名字?她倉皇地轉過頭去,只見一個人從空蕩蕩的走廊盡頭狂奔而來。整個房子在不停搖晃,發出崩潰的刺耳聲音,走廊上不停地掉落水泥磚塊,在地面上砸的粉碎。然而那個人卻絲毫不曾退縮,迎着如雨落下的碎塊,一路推開兩側的每一間病房,探頭叫着她的名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片刻,終於狂喜地大喊:“霍銘洋?……霍銘洋!”

    然而,倒塌的房子裏雜音刺耳,他似乎沒有聽到,繼續一間一間地推門,尋找,推出,重複着動作。在他身後,走廊在坍塌,承重柱一根一根地朝外面傾斜,整幢房子如同散架的玩具。那一刻,她想起他原本是在外面相對安全、也容易疏散的A樓,可是在地震發生的剎那,卻居然不退反進,不顧一切地來到了這裏!

    “霍銘洋!”她拼命地捶着牀,用盡一切力氣大喊,“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啊!”

    他終於聽到了,募地回頭,循聲看向了這邊。隔着紛亂的落石水泥塊,她看不到他繃帶後臉上的表情,卻能清晰地看到他眼裏的狂喜,彷彿灼熱明亮的火焰。“夏微藍!”他大聲喊着她的名字,不顧一切地飛奔過來,“天,你真的在這而?”

    ——就在那一刻,她覺得胸口一痛,就像是心底有一座礦山,被微弱的火苗哧啦一聲點燃了。灼熱,疼痛,震動和感激,彷彿燎原一樣在她的心裏激起了巨大的迴音。

    “太好了,你在這兒!”他毫不猶豫地朝着她飛奔過來,頸上還留着腦波檢測儀上扯下來的金屬夾,顯然是從電擊室裏逃出。門楣上的梁斷裂了,一塊一米多長的混凝土擦着他的後背砸落,然而就在這一刻霍銘洋飛速地越過了障礙,終於來到了她的病房。狂喜之中,她沒有發現僅僅過了一夜,他的速度竟然變得如此敏捷,和昨日的重未愈截然不同。

    “快走!”他伸出手來,想把她拉起來。那一刻他的表情讓夏微藍想起了剛才那個年輕醫生帶着小護士逃裏的情景,心裏不由得一熱,眼淚卻不聽話的流了下來。

    “別管我!”她用力的搖晃着手臂——血淋淋的手腕上,那個鋼製的鐐銬死死地扣在牀頭——她帶着哭音道“我走不了了你自己走吧!”

    “那怎麼行!”他怔了一下,隨即在搖晃不止的房間裏彎下腰來,試圖去打開鎖住她的鐐銬,“要走一起走,你説過的!”

    她忍不住哭起來了,看着他咬牙努力地去掰開扣在牀頭的鐐銬。驚人的事情出現了:純鋼打製的東西,居然在他的手下一分分的鬆開了!天哪……這個人,是超人麼?

    下一個瞬間她就大叫起來了,抬起被鎖住的手,一把推開了他:“快走!”夏微藍瘋狂地大喊着——因為在她的視野中,四面的牆壁終於全數崩裂,朝着房間內部壓了下來!這一幢房子終於要徹底的分崩離析了!而她將會和身體下的這個鐵牀一起被壓得稀爛,葬身於這個陌生的瘋人院裏。但是,她怎麼能拉他陪葬!

    “快走啊!”她撕心裂肺地大喊,用力推着他。

    短短的瞬間,黑暗滅頂而來,一切都在崩潰。然而在那一刻,霍銘洋抬頭看了一眼掉落的天花板,知道避無可避,卻忽地俯下身用脊背覆蓋了她,將她壓在了身體下面!

    “不……不!”她叫了起來,卻無法推開她,“快走!你這個瘋子!”

    瘋子?他的眼裏卻掠過了一絲微弱的笑意,更緊地將她摟在了懷裏:“上次欠你的。還給你。”

    話音未落,她聽到了第一塊混凝土砸在他背上的聲音,發出沉悶的鈍響,打斷了他的話。夏微藍下意識地猛烈顫抖了一下,喘不過氣來,只覺得胸口忽然再度出現了劇烈的疼痛,幾乎像是一把刀一樣剖開了她的身體。

    第二塊碎裂的天花板掉落下來,她聽到霍銘洋低低悶哼了一聲。然後,吊燈也砸了下來,橫樑,鋼筋混凝土樓板,一樣一樣地,都砸在她身上那個人的背上——恐懼、絕望、焦急在她心底烈火一樣燃燒,撕扯着她的心臟,她感覺到眼前一片蒼白。

    咔噠。恍惚中聽到了一聲細微的裂響,彷彿身體裏有什麼碎了。瞬間,有一道白光綻放而出。

    ——那就是夏微藍在崩潰前最後一剎那的微弱意識。

    她不知道,那也是她在“身而為人”時,所保留的最後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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