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宮位於S城的東部郊區,著名的富人區。
霍氏的別墅佔地足足有170畝。和周圍的其他住宅遠遠隔開,裏面設有人工湖泊和高爾夫球場,有世界頂級建築大師設計的地中海風格別墅在一片綠海中顯得美輪美奐。然而,能欣賞到這一切的人卻很少——因為霍氏家族買下了整個街區,所有車在裏這座建築4000米之外都被攔截,無法靠近寸步。
在切斷通話的瞬間,霍銘洋扔出了手機、頹然坐倒在了沙發裏,虛脱般臉色蒼白,手指顫抖——卧室大而空曠。透明的四壁都映照出他的影子,孤獨而尖鋭,眼眸通紅。
他定定地看着映照在牆壁上的自己的眼睛,彷彿在和異時空裏的某一個不知名的獸類對視——這就是他麼?這個被粉碎了千百次、有重塑的千百次的假面,就是他靈魂所寄居的軀殼、父母不惜代價也要讓其存在下去的東西麼?
多麼可笑啊……只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少爺?”門外傳來女僕恭謹的問候,“您剛才按了鈴,請問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他撐住了額頭,虛弱地喃喃,“等一下會有一個小姐來訪,到時候你們不許做任何詢問,直接讓她到這裏來找我——知道了麼?”
“是。知道了。”
女僕悄無聲息地沿着幽長的走廊退了下去,心裏卻有些納罕——今晚不是已經帶了一位小姐回家了麼,怎麼等會兒還會再來一位?要知道,以前少爺可是一個清教徒般的人,從未表現出對異性有什麼熱情,讓底下的人都竊竊議論,覺得他或許不喜歡女人。
可今天晚上,怎麼一下子來了兩個?
霍銘洋喝了一杯馬提尼,陷在軟軟的長沙發裏。
頭頂幽藍色的水波,明滅映照着他的側頰。除了時鐘的滴答,耳畔沒有絲毫的聲音,就如深潛到海底一百多米時的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下去了,只有他一個人靜靜地懸浮在海里,沒有重力,沒有風和光,只管側頭傾聽着自己的心跳。
他在這樣的氛圍裏漸漸平靜下來,重新撿起了夏微藍的手機。
那是一部不到兩千塊的水貨NOKIA翻蓋手機,看起來已經用了很久,外殼上有明顯的劃痕,幾個鍵也被磨得褪了色,顯然主人是習慣用它發很多的短信。翻開手機蓋子,屏幕上的壁紙赫然是那個剛被她揍了一頓的“寶寶”——那個年輕人染了耀眼的金髮,眼帶桃花,眼神輕佻,正對着他擠眉弄眼。
畢竟還是個小丫頭,居然會被這樣的人渣勾搭上手。
——不過,話説回來,一個女孩子單身來S城見男網友,她知不知道這是件多麼危險的事?她的父母是怎麼管教她的?
他冷冷地想着,看了一眼一邊睡得人事不知的夏微藍。那個女孩正在定製的意大利VersaceHome圓形豪華大牀上趴着,抱着一個枕頭,臉朝下地埋在柔軟的牀上,發出均勻的呼吸,一動也不動。
這樣趴着睡,也不怕胸前的那個大吊環硌着自己?
霍銘洋苦笑了一下,握着那部破舊的手機,將方才撥過的那個號碼拷貝到了自己的黑莓手機上,重新摁下了“呼叫”鍵——然而再一次地,那邊傳來了“您呼叫的號碼是空號”的提示,冷冷的毫無迴旋餘地。
果然,這就是使徒吧?除了獵物,他們不願意靠近任何的人類。
他笑了一下,神色卻有些疲憊。從沙發上站起,走進了巨大的走入式衣櫥裏,看着落地鏡中的自己。鏡子裏那個英俊而高大的年輕人也在看着他,臉色蒼白而疲憊,有些不安,眼裏有着壓抑不住的光芒,抬起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領。
已經十年了。他終於能夠再一次見到她——那個存在於遙遠的記憶中,幾乎已經模糊了得影子,那一道他再也無法返回的生死之門。以及……
他的母親。
當他離開卧室的時候,牀上的人偷偷動了一下,悄無聲息地睜開了一線眼睛,小心翼翼地從靠枕下偷偷地往外看,想確認這個房間裏是否還有其它的保鏢,是否可以逃跑——然而,剛一睜開眼,引入眼簾的場景卻令她幾乎忍不住失聲驚叫起來。
這是在什麼地方?海底?還是夢境?
這個房間很寬敞,卻沒有一盞吊燈,整個房間都泛着幽藍色的光,彷彿一個玻璃盒子。躺在牀上,可以看到卧室的透明穹頂上水光盪漾,搖曳地遊動着一大羣深海魚類——當她睜開眼,偷偷抬起頭的時候,一條十米長的魚正從他頭頂唰的遊過,彷彿白色的閃電。
巨大的陰影落在她的臉上,那是鯊魚的尾部。
夏微藍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以為自己到了幻境,竟情不自禁地走下牀,對着那藍色的牆壁伸出手去——指尖觸摸到的,是冷冷地雙層中空隔音玻璃,厚達5公分,然而卻清澈透明如無物。
天啊……這個卧室,居然是建在水底的麼?
她簡直難以想象這個水缸要有多大,才能滿足一條鯨鯊和其他眾多魚類的生存條件。別的不論,即使是他們生活所需的上百噸的海水,也需要一整套水力系統才能導入這個房子裏,形成一個人造的海都環境。
——這個霍家的大少爺難道是個瘋子麼?把自己的卧室弄成海底世界的模樣,晚上難道不會做惡夢?
她愕然地看着四壁和頭頂的深海景象,直到聽到衣帽間裏傳來簌簌聲才猛地驚醒。
糟了!他……他是不是要出來了?
夏微藍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緊閉的卧室門,腦子迅速地轉動着,判斷此刻到底是奪門而出的可能性高,還是躲回去繼續裝睡的可能性高——然而,就在她還沒有想好的瞬間,聽到卧室外面忽地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糟糕!居然有人要從外面進來?
她再也顧不得多想,連忙迅速閃回,躺到牀上抓過靠枕壓在臉上。
就在她躺回去的同一時間,彷彿聽到外面的敲門聲,衣帽間裏的人迅速回身走了出來,臉上帶着難以壓抑的激動表情,眼神都在閃閃發亮。
“你終於……”霍銘洋疾步走出,一把拉開門,對着進來的女子開口。
然而,話到一半,忽地頓住了。
“是你?”他的語氣急轉直下,變得冰冷。
站在卧室門外的是一個穿着紅色吊帶晚禮服的美麗女子,容顏美麗,下頷尖尖,雪白柔麗如天鵝的頸上帶着一串圓潤的大溪地珍珠,一頭栗色的捲髮垂落到肩膀,用鑽石的別針彆着,顯得高貴而矜持。
“千惠?”霍銘洋看着這個不速之客,“你來這裏幹什麼?”
方才自己剛命令下人們不要阻攔今晚來的女客,沒想到卻反而把這個惹不起的女人給放進來了——今晚他在晚宴上已經刻意避開她了,此刻她還要追到檀宮來,簡直是咄咄逼人。
“我好像上次把口紅丟在了這裏,”她卻自若地走了進來,四處看,忽地看到霍銘洋的牀上睡着的女孩,臉色微微一變,笑了一聲,“她是誰?你的新口味?”
“立刻離開!”他沉下臉。
千惠卻沒有聽從,只是又打量了一下這個卧室裏的男子,發現他雖然剛剛沐浴過,卻居然沒有換上睡袍,而是換了一身和剛才酒會上不同的衣服,衣衫楚楚,身上有清新的古龍水香味——已經是深夜了,從酒會回到別墅裏後,他居然重新換裝過了麼?
她的眼神里不自禁地透露出一種尖鋭來,若有所思。
“她是誰?”千惠回過頭,一步走過去,拿掉了壓在夏微藍臉上的抱枕——那一瞬間,那個躺着的女孩驚叫起來,一下子坐了起來。夏微藍本來想一直偷聽下去,然而卻不知道這個女人氣勢洶洶地想做什麼,生怕她會動手打自己,立刻跳了起來,在牀角縮成一團,警惕地看着這兩個人。
“原來是裝睡。”千惠冷笑,上下打量,“她很好麼?比我還好?”
“別折騰了!立刻給我離開這裏,”霍銘洋蹙眉,“否則……”
“否則怎麼樣?”千惠卻截斷了他的話,“否則就叫人把我趕出去?”
“不要以為我不會,這些年我對你已經夠客氣了,你不要得寸進尺。”他看了看鐘,語氣越發不耐,指了指門外,“立刻走!”
她望着他眼圈紅了一紅,似要落下淚來。
她本是驕傲矜持的豪門千金,從小錦衣玉食,如果不是遇到了他,如何會落到這般的境地?她咬着牙,低聲道:“霍銘洋,不要太沒良心!當初麥美瞳失蹤的那件事,如果不是我替你隱瞞下來,如今你還能在這裏泡妞麼?”
“我並沒有要求你那麼做。”霍銘洋冷淡地開口,“就算你把李若即iphone手機裏拍到的照片交給警方,我也無所謂——被她無意拍到我當晚再那裏出現過又如何?麥美瞳不過是個小人物,就算牽涉到了我,父親也會去處理善後。”
他聳了聳肩膀:“那個街口的監控錄像,不是也在第二天別抹掉了麼?”
“……”她説不出話來,只是看着他。
“而且,你們的家族勢力範圍只在日本和琉球一帶,”霍銘洋似乎要橫下一條心今晚將這個女人的事徹底解決,冷淡地繼續道,“而在S城,我希望你明白這裏是誰的地盤。”
她定定看着他,冷笑:“這算是恐嚇麼?”
“不是,我知道你的確是為了我好,所以我也忍了很久——”霍銘洋嘆了口氣,“否則,我只要告訴父親你手裏捏着我捲入麥美瞳一案的證據而且一直以此威脅我,你猜你現在還有機會站在這裏和我説話麼?”
“忍?你實在忍受我麼?!”她忽地紅着眼睛,用力一把將他推得靠在了牆上,失去控制地大喊,“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傢伙!憑什麼這樣對我?你難道不知道,我……”
説到這裏,她忽然哭了起來,哽咽着説不下去了。
夏微藍愣愣地看着他們兩個人在那裏對峙,只覺得這一對金童玉女實在般配,男的帥,女的靚,衣衫華美氣質超羣,宛如偶像劇裏男女主角,簡直襯得躲在牀腳的她猶如一個被捉姦在牀的灰姑娘。
然而事情瞬息萬變,她剛想到這裏,就看到千惠説到一半,忽然湊過去,狠狠地吻住了靠在牆上滿臉冷淡的霍銘洋!
靠!少兒不宜啊。她在心底罵了一聲,連忙轉過頭去紅了臉。
這是啥意思嘛?純潔如小白兔的她,不過是個路人甲,今天莫名其妙地被拖了過來當成了小三不説,還要被迫圍觀這種超級白爛的煽情劇集——他們倆小情侶打是親罵是愛,牀頭打架牀尾和,當她是啥?調劑品啊?
然而,很快,耳邊傳來“啪”的一聲鈍響。
夏微藍吃驚地回過頭,正好看到千惠一個踉蹌,被毫不客氣地重重推開,頭直接撞在了牆角。她驚得幾乎跳起來——還算不算男人啊!居然對前女友動手!她想要衝過去,然而腳尖剛沾到地板心裏卻咯噔了一下,立刻改變了主意。
千惠咬着牙,死死地看着眼前的年輕男子,眼裏的光一點點的凍結,顯得有些可怕。而霍銘洋也冷冷地看着她,擦拭着被咬破的唇角,眼裏的不耐煩也到了極點。
“你會後悔的。”她一字一句,眼神似乎帶着一種決絕,“記着。”
“我已經後悔了。我應該在你一進來的時候就讓你滾出去的,”他冷然回答,摁下了鈴,召喚僕人,“送客!”
然而,線路接通,那一端卻居然沒有傳來任何回答聲。他臉色微微一沉:奇怪……這座宅子裏一共有十五名僕人,二十四小時輪班服侍,怎麼可能沒有人回話?霍氏的家規一貫嚴厲,還從未有過僕人敢擅離職守開小差的。
難道是……
他心裏一驚,回過頭去,才發現牀上的夏微藍已經不見了。他再也顧不得千惠,回頭沿着走廊飛奔了出去,順手一按,切斷了別墅五處入口,不令任何人能從中逃脱。
趁着霍銘洋忙着對付前女友,夏微藍連忙躡手躡腳地下了地,甚至顧不上撿回自己的手機,三步並兩步的跑出去,一溜煙的沿着走廊一直跑、一直跑……終於,在跑過了大約十個房間後,看到了盡頭的一扇門。
那是出口吧?
她氣喘吁吁地跑過去,猛力推開,卻發現那只是一個向上走的樓梯。樓梯?這裏難道是地下室麼?顧不得多想,她沿着樓梯一直往上,登上了上一層。然而爬上去,她卻一下子傻了眼——
樓上根本不是室外,而是一個室內游泳池!
超級大的室內游泳池,簡直像只存在於夢境裏。
游泳池邊空寂無人,泛着幽藍的波光。一眼看過去,居然比一個標準的足球場還大。泳池的盡頭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幕牆,朝着庭院,隱約透露出樹木的剪影和稀疏的星光,卻沒有一扇可以通往外面的門。
真該死……好不容易逃出來,卻居然在這一幢迷宮一樣的房子裏迷路了麼?
她急得跺腳,想要回頭,卻聽到了腳步聲從那一端追來——沒有退步了。她只能往房間裏退去,躲在門後的陰影裏。然而剛一回頭,忽地看到空曠的水面上有一道水線劃過,似乎底下有什麼東西悄然而動。
有人?這個游泳池裏,難道有別的人?
然而定睛一看,她嚇得脱口“啊”了一聲——哪裏是人,而是一條她方才才在卧室裏看到的、十米多長的巨大鯊鯨,正在悠閒自得地遊過!
水底遊動着無數沒有見過的魚類,有接近十米的鯊鯨,也有成羣的銀白色會發光的小魚,簡直如同一個炫麗無比的深海世界。這……這是怎麼回事?她愕然張大了嘴巴,一步一步往後退,然而,一隻手忽然從黑暗裏伸過來,抓住了她的肩膀——
“真是個不讓人消停的丫頭。”霍銘洋的聲音淡漠而冷定,如同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
“放開我!”她猛然如被燙到到了一般,尖叫着跳了起來,使勁想甩開那隻手,“放開我……你到底想幹什麼啊啊啊——”
“再叫,就把你丟下去喂鯊魚。”霍銘洋冷冷地用一句話阻止了她的尖叫,忽然一側頭,似乎小心地聽着空氣中的什麼聲音,低聲,“來了?”
什麼來了?
就在同一瞬間,夏微藍看到落到玻璃窗外忽然亮了起來。那是一種很奇怪的亮光,明亮卻不刺眼。彷彿有月亮從天上降下,落在了窗外。
水池的彼端,那大片落地的玻璃幕牆外映出了兩個剪影,影影綽綽地站在樹蔭下——那是一男一女,肩並着肩站着。彷彿襯在月華里,虛無縹緲,有一種出塵的絕美。
這……這是怎麼回事?
霍銘洋緊緊扣着她,看着窗外閃現的光芒,呼吸忽然變得急促,往前不自禁地走了一步,眼神悄然改變。
光裏的人影未動,一個熟悉的聲音開口道:“放開她。”
“啊?!”她一下子聽出了是誰,不由得驚喜地叫了起來——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正是她在S城唯一認識的人,房東水幽顏!
她記得自己在昏迷中剛剛醒來是,曾依稀聽到霍銘洋再給一個人打電話,惡狠狠的威脅對方前來帶回她。她那時候還沒有想出他到底是在和誰通話,此刻聽到這個聲音,才明白過來了——原來是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房東,為了解救自己真的跑到這裏來了!
然而,那隻抓着她肩膀的手卻並沒有鬆開,霍銘洋怔怔的看着窗外那個剪影,眼神漸漸轉為熾熱的紅色,嘶啞着,低聲問:“真的是你麼?”
他推着夏微藍往前走了一步,眼神定定的:“讓我看看你。”
“喂!喂!”在走出去兩步就是水池,她嚇得大叫,“被推!要掉下去了!”
霍銘洋卻恍如不聞,一直定定地看着前方,根本沒有停步。她驚叫着被他推下了水,閉着眼睛等待滅頂之災——然而奇蹟出現了,他一隻手拎着她,居然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踏入池中,從水面上走了過去。
居然在水面上就這樣凌空走了過去!
那一瞬,夏微藍覺得自己的思維都要紊亂了——是做夢吧?這一定是做夢!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夢裏,自己要怎樣才能醒過來呢?如《盜夢空間》一樣,摔下去或者自殺?可是……她的手在四處摸索,除了胸口那個玉環之外,根本找不到什麼可以自殺的。
“站住。”另一個聲音淡淡道。
當霍銘洋帶着她走到水池中心的時候,忽然間,腳下的水波紋起了奇特的變化——“呀!”夏微藍再度失聲驚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腳底的水在往上湧動,彷彿活了一樣的往虛空裏爬去!只是一瞬間,一堵透明的水牆就出現在了他們面前,阻隔了去路。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那一道水牆裏,赫然還遊動着一些魚類,鮮活而自由。
這個夢,未免也太精彩了吧……還有沒有更NB得?
光芒之中有另一個聲音傳來:“放開她。”
那是一個陌生的男子的聲音,語速緩慢而清晰,説話的口音裏似乎有些奇特的中文。然而他的聲音卻極其好聽,甚至入耳有一種飲酒微醉的感覺。
“是你?!”彷彿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霍銘洋驟然緊張,“你也來了?”
他腳步驟然加快,試圖穿過那片水牆。
“站住!”那個聲音語鋒一斂,殺氣乍現,“最後一次警告。”
彷彿受到了什麼干擾,水底的魚類猛然騷動起來,紛紛逃命似地四散開來。泳池裏無風起浪,水波忽然從四面憑空豎起,撲向了他們兩人,彷彿是無形的水牆從四處逼來,要把他們困在這個牢籠之中!
霍銘洋忽然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低語:“起!”
就在同一時間,夏微藍只覺得腳下一顛,水面裂開,整個人飛了起來!
她還來不及驚叫,便如同做了火箭一樣上升,轉瞬便升到了十米的高處,幾乎撞到了膜結構的屋頂。低下頭,她才發現腳底踩着的居然是那一條鯨鯊——片刻之間,那條巨大的魚類彷彿聽到指令一般躍出水面,一舉將他們兩個人頂上了半空!
“呀——”她看着腳底鯊鯨那巨大的白森森的牙齒,失聲驚呼。
當鯨鯊衝破水面,一躍到達頂點的時候,霍銘洋左手抓着她一個飛躍、突破了那一道水牆,接着一個轉身,落在了水池的對面。
他落下得輕而穩,如同一隻獵豹。
“哎呀!”她在一系列的跳躍裏覺得暈頭轉向,失聲驚呼,翻滾中,頸中的掛墜重重砸在眼眶上,幾乎讓眼睛都看不見東西了。
然而霍銘洋沒有理會,在落地後右手迅疾地一收一翻,袖子裏冷光一現,傳來了部件撞擊的細微聲音。夏微藍陡然感到身上傳來了一股猛烈震動——巨大的後座力讓兩個人同時踉蹌後退了一步。
“砰!”
同一瞬間,水池那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忽然消失了。
銀色的子彈劃過,一擊便無比準確地擊中了整塊玻璃的預應力中心。十二米高的挑空玻璃幕牆寸寸碎裂,無數的玻璃碎片迎頭落下,在光線下折射出璀璨凌厲的光,彷彿一場盛大的流星雨,兜頭而落。
夏微藍髮出了又是驚喜又是恐懼的呼聲。然而,所有的流星在離他們只有一米的時候忽然憑空爆裂,化成了粉末,彷彿他們身周籠罩着一個無形的罩子。那一瞬,她發現身邊霍銘洋的瞳孔已經變成詭異的熾紅色,彷彿流動的地底熔岩。
她幾乎看得呆住。
是做夢吧?這一定是做夢吧?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彷彿是驗證她的這個想法,當玻璃完全碎裂後,眼前出現的果然不是外部庭院——彷彿被施了魔法,那些樹木、水池、花架、迴廊一瞬間全部消失了。在這個房間外面居然還是一個無邊無際的白色世界,充滿了柔和的光,彷彿雪亮的鐳射水銀燈下的空曠舞台。
舞台中心,有兩個人並肩而立。“啊!”她一眼看到了站在右邊的那個女子,不由得驚喜萬分。然而只失聲喊了一個字,卻又停止了,猛然打了一個寒顫——此刻,水幽顏站在光的中央,穿着一襲白色的長袍,捲曲的長髮披拂在雙肩,將半張臉都遮擋在了額髮的陰影裏。
然而,她的雙足卻離開了地面,靜靜地漂浮在半空。她垂落的雙臂上伸展出淡淡的透明的薄膜,猶如魚類的鰭,十指尖端有微弱的紫色電流凝聚。
這是怎麼回事?她……她難道也是個鬼?
夏微藍驚訝到説不出話來。
霍銘洋擊破幕牆,一個箭步躍出了室內。那一刻,他隱隱覺得胸臆裏有一股奇怪的不適,有一種麻痹感順着脊柱穿行上來,令他的四肢速度減慢。他身形微微搖晃了一下,隨即剋制住了自己,抬頭看着虛空裏的人。
“真不錯……你還是第一個能突破屏障,直接走到我們面前來的人類。或者説,一個半人類。”左側的那個男子同樣有着幽藍色的長髮,白衣白袍,俊美温和,氣質猶如一塊沉靜的美玉,眉間勒着一道額環,同樣漂浮在空中。
他的臉也被垂落的額髮覆蓋,看不清容貌。他的聲音很好聽,但語氣卻淡漠疏離,帶着説不出的壓迫力,彷彿天生就是凌駕在眾生之上的操縱者,同時卻又令人心生奇妙的寧靜和愉悦。光聽這個聲音,簡直會令人幻想再那裏説話的是一個夢一樣不染塵埃的男人呢……
而且,奇妙的是,依稀居然有幾分熟悉。
在這種時候,夏微藍居然還稍微走了一點神,一邊攀住霍銘洋的胳膊顫巍巍地吊在水面上,一邊在心裏浮想聯翩。
“是你?”霍銘洋抓着她,穿過坍塌碎裂的玻璃牆往外走去,看着浮現在光芒裏的水幽顏,語氣有難以壓抑的顫慄,“那一次,是你麼?”
那個女子的唇角動了一下,似乎不出聲地嘆了口氣。
“為什麼你一定要見我呢?”她輕聲地説,語氣柔和而寧靜,宛如從天際傳來,“這些年來你不止一次這麼做了,幾乎不惜任何代價——這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
“好處?”他微微冷笑起來,“對於一個活着的死人來説,還有什麼‘好處’可言麼?”
“你這樣的一生,舉世羨慕,亦是付出了巨大代價才換來的。”她淡淡地回答,“不可輕賤自辱,應知生之不易。”
“但這不是我的人生,也不是我的世界。”他回答,踏入那片光的舞台,看着虛浮在空中的女子——她的裙角和長髮微微在空氣中舞動,宛如水波盪漾。然而,這樣逆光自下而上的看過去,他依舊看不清楚那張容顏。
那張臉……像母親麼?那樣熟稔,那樣遙遠,卻又彷彿烙印在心底一樣親密。
“那你想要的是什麼?”她蹙起了淡淡的眉。
“帶我回到那扇門前。”他一字一句,“讓我再看到夢想裏的一切。”
她微微一震,不由得回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黑袍同伴——在兩人的對哈里,涯並沒有説話,只是在一邊靜默地觀察着,先是看着霍銘洋,隨後目光卻落在了他身邊那個女孩的身上。
那個女孩似乎是嚇得怔住了,一直説不出話,只是定定地看着漂浮在空中的他們,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她胸口的那個掛件在翻滾中掉落出來了,折射出玉一般的温潤光華,是一個環,環的右下角四點鐘方向印着一個硃紅色的紋章。
那個東西似乎有些眼熟,沉沒在他久遠的回憶之中,和某些事緊密相關。
那一瞬,涯的臉色忽然變了一變。似乎想到了什麼,不易察覺地微微轉過頭,將側臉映照在白色的柔光下,對着那個發呆的女孩不出聲地微微一笑。
夏微藍顯然是看到了他的臉,一瞬間臉上的表情極其古怪。“我無法帶你回到那扇門前,”顏在回答着提問的人,“我們答應過你母親。”
“你們可以做到!”霍銘洋語氣一變。
顏剛準備説什麼,然而卻聽到一個聲音在喊:“爸爸?”
什麼?誰?霍銘洋一怔,只覺得身側一股大力湧來,不自禁地踉蹌了一下。夏微藍奮力掙開了手,彷彿脱繮的馬,發狂一樣衝了過去,定定地看着虛空裏漂浮的黑袍男子,遲疑着,發出了一聲低護——“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