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夫人那條軟鞭,有如毒蛇吐信,伸縮自如,舒展開來,可達一丈開外,江南還未撲到她的跟前,只聽得“呼”的一聲,她的毒鞭已先捲到!
谷之華連忙一劍刺去,劍光鞭影之中,只見江南雙手抱着頭顱,身軀彎曲,頭下腳上,驀地一個筋斗便翻過去!
這是金世遺所授的奇襲功夫,饒是這繆夫人見多識廣,也未曾見過如此古怪的身法,她那條毒鞭,“呼”的一聲,幾乎是貼着江南的背脊掃過,卻未曾傷着江南。
只聽得江南大喝一聲,説時遲,那時快,雙指已戳到了繆夫人乳下的“玉泉穴”,她那條軟鞭正要招架谷之華的寶劍,百忙中無暇撤回,江南的點穴身手是第一流功夫,就在她閃身之際,雙指一勾,“嘶”的一聲,便勾爛了她胸前的一片衣裳。緊接着“撲通”一聲,江南也滾出了一丈開外。原來就在他勾爛繆夫人衣裳的同時,他也給繆夫人一個肘錘,撞中了他脅下的愈氣穴。
繆夫人雖沒有給點正穴道,但衣裳破碎,已是羞愧不堪,她憤火中燒,“涮”的一鞭,又向已經跌倒了的江南掃去,罵道:“無禮小子,再吃一鞭,到閻王殿上逞能去吧!”
這“愈氣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繆夫人用時錘撞中了他的“愈氣穴”,料想他縱然未立刻斃命,也必定不能動彈,哪知江南卻有“顛倒穴道”的本領,這一回未待她的毒鞭打到,已自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大聲罵道:“你搶了我的兒子,還要我和你講禮貌嗎?哼,哼,我要和你拼命!”
江南的武功雖比不上繆夫人,但身手也甚為敏捷,一跳起來,長劍便已出鞘,一招“春風解凍”,便向敵人刺去。(江南這一招劍式,乃是“冰川劍法”的一招精妙招數)儘管他學得不全,但究竟是上乘劍法,一鱗半爪,也足以震懾對手。
繆夫人見江南給撞中了愈氣穴,居然若無其事,而且還能立即使出如此神妙的劍招,不由得大吃一驚,心道:“難道是我看走眼了?這小子也學成了金剛不壞的神功?”當下哪裏還敢輕敵,竟把江南與谷之華同等對待,分出了一半力量去應付江南,江南的真實功夫,究竟與繆夫人距離尚遠,如此一來,不出二十招,江南便又顯得手忙腳亂了!
幸而江南已學會了天羅步法,谷之華的玄女劍法又精妙非常,令得那繆夫人不敢放手向江南攻擊,因此江南才能夠接連數次,在極為危險的情形下,僥倖逃過了繆夫人的毒手。
谷之華雖然因為要照顧江南,多少有點陷於被動,但從另一方面説來,江南此時的武功也已不算平庸之輩,更加上他那奮不顧身的打法,令得繆夫人也要顧忌幾分,多少也對谷之華有些幫助,所以,總的説來,利害相消,還是利多害少。谷之華的真實本領本來就要比那繆夫人稍勝一籌,有了江南相助,劍氣如虹,攻勢更盛,若非因為要照顧江南,她早就可以將敵人傷了。
那繆夫人也看出了江南的弱點,激戰中她忽地使出“迴風拂柳”的鞭法,唰唰唰接連三鞭,作勢向谷之華猛攻,江南見有機可乘,揮劍便上,繆夫人賣個破綻,讓他欺近身前,驀地一口冷氣吹去,江南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説時遲,那時快,繆夫人蓮翹一擺,一腳踢中了江南!
谷之華大吃一驚,連忙一劍刺去,就在這時,只聽得江南大叫一聲,一個筋斗翻到了牆邊,緊接着卻是繆夫人也發出了一聲尖叫,腳步突然蹌踉,谷之華的寶劍刺到,她竟然招架不開,左臂上方,給谷之華一劍削去了一大片皮肉。原來江南悍不畏死;他在給繆夫人踢中的時候,竟還張開大口,在她的腳踝上狠狠地咬了一日。因此谷之華跟着補上的這一劍,才能夠重重的傷了敵人。
那繆夫人先後受了咬傷、劍傷,再也抵擋不住,尖叫一聲,奪門便跑。谷之華無暇追敵,先行問道:“江南,你怎麼啦?”江南道:“沒什麼,你快去追那妖婦吧。”可是他要扶着牆壁,才能站立起來,顯見這一跤也實在摔得不輕。
那繆夫人的本領端的非凡,重傷之後,一足微瘸,仍然逃得非常迅速,外面本來有許多氓山派的弟子,她一逃出來,一揚手便是一團濃煙烈火,煙火之中還雜着嗤嗤聲響,白英傑認得這是厲勝男當年用過的“毒霧金針烈焰彈”,慌忙與程浩同時發掌,這兩人是郎山派六大弟子之首,劈空掌的功力甚高,雙掌齊發,掌風將毒焰吹上上空,可是仍然有幾個弟子受了毒針之傷。
氓山派弟子都動了怒,大聲呼喝,暗器紛紛出手,雨點般的向繆夫人後心打去。
那繆夫人在冷笑之中使開了她那條軟鞭,宛如一條張牙舞爪的毒龍盤空飛舞,但見滿天暗器,飛去飛回,稍為沉重一些的暗器,如柳葉刀、蛾眉刺、三稜鏢、流星錘之類,都給她的毒鞭蕩向四方,其他如梅花針、透骨釘、鐵蓮子之類的細小瞞器,她理都不理,只是護着面門,任憑那些暗器打來,但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那些細小的暗器縱使不被她的鞭風掃開,沾衣即落。
晃眼之間,她已逃出第二道山門,守在第三道門的是六大弟子中的甘人龍與林笙二人,甘人龍是當年江南大俠甘鳳池的弟子,得了甘鳳池親授的神拳功夫,見她闖來,立即一拳打去,後面追來的白英傑慌忙叫道:“不可給她的毒掌碰上!”話猶未了,只聽得“蓬”的一聲,繆夫人一掌拍出;已是和甘人龍的拳頭碰個正着!
甘人龍的神拳有洞穿牛腹之能,繆夫人硬接了他的一掌,也有點搖搖晃晃,她冷笑一聲,第二掌跟着又拍到了他的頭頂,林笙使的是一枝玉笛,大喝一聲:“妖婦休得放肆!”手揮玉笛,一點就點到了她的脈門!
林笙的玉笛點穴功夫也是武林一絕,玉笛是短兵器,這時近身肉搏,繆夫人的毒鞭來不及捲回,心頭一凜,只得快步閃開,就在這時,只聽得甘人龍大叫一聲,撲通便倒,林笙和白英傑只得任憑繆夫人從容走出山門,趕忙去先把甘人龍扶起。
只見甘人龍面色瘀黑,已是昏迷過去了。他所中毒的情狀,正與謝雲真相同。
谷之華看真了江南未曾受傷,方始放心追出,但已是慢了一步,這時繆夫人已闖過了三道山門,到了外間的院子了。
那兩個喝醉了的轎伕,聽得人聲喧鬧,猛然驚醒,慌忙跑出來,一抬頭,只見迎面跑來的正是他們奉命服侍的繆夫人!
這兩個轎伕還不知已是鬧出了大事,醉醇醇地問道:“夫人,你要下山了麼?待我們去抬轎子。”繆夫人忽地一聲冷笑,斥道:”都是你們這兩個蠢材泄了我的底,我還會要你們抬轎嗎?給我滾回老家去吧!”
這兩個醉得糊塗了的轎伕,還當是繆夫人免了他們的賤役,怔了一怔,還未曾道謝,只聽得嗖授兩聲,繆夫人已發出了兩枝袖箭,兩枝袖箭都是穿喉而過,這兩個轎伕不明不白就做了枉死鬼!
繆夫人的動作快極,她左手發箭,射死了兩名轎伕,看也不看,右手的軟鞭,“啪噠”一聲,已搭着了牆頭,身形疾起,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便翻過了牆頭,姿勢美妙之極,而且在她翻過牆頭之時,還發出了一枚毒霧金針烈焰彈來阻擋追兵。
谷之華髮出劈空掌將煙霧盪開,白英傑躍上牆頭一看,繆夫人已走得無影無蹤。谷之華道:“她給江南咬了一口,又中了我的一劍,剛才翻過牆頭,已要藉助軟鞭之力,看來也是傷得不輕的了。就讓她去吧!”
這一役氓山的弟子傷的不少,除了謝雲真、甘人龍重傷之外,還有五六個弟子中了毒針,就是沒有谷之華的命令,大家也得先忙着料理傷者,無暇去追那繆夫人了。
谷之華悶悶不樂,和江南一起,先去探望謝雲真,她服了碧靈丹之後,呼吸已均勻了許多,但還在昏迷的狀態中。谷之華稍稍放心,接着便與江南去看她的養女。
谷中蓮一見江南便嚷道:“叔叔,你下一次就是再光着屁股,我也不會取笑你了。你是好人。”
江南尷尬一笑,説道:“小鬼頭,你怎麼知道我是好人?”
谷中蓮道:“他們告訴我,是你幫我娘將那個女賊打跑了。剛才我真害怕,要是給她抓去,真不知如何是好?”
江南嘆口氣道:“我的兒子已給她抓去了。”谷中蓮道:“這女賊真可惡,叔叔,你不要擔心,你這次幫忙了我娘,我也要娘幫忙你,將你的兒子要回來。他有多大了,我今年是七歲,我想知道,我應該叫他做哥哥還是叫他做弟弟。”
江南道:“和你一樣,今年也正巧是七歲。”
谷中蓮拍拍小手道:“好呀,娘,你快幫忙叔叔把他找回來吧,也好與我作伴。叔叔,你也留下來好不好?”
谷之華本來心中煩悶,見孩子這樣可愛,也不禁微笑起來,道:“好呀,要是江叔叔願意要你,江家哥哥找了回來,我就送你給他做小媳婦兒。”
谷中蓮卻不懂得什麼叫“小媳婦兒”,嘟着嘴道:“我只是想要他做個伴兒,我可不願離開你,娘,我這件棉襖也給那女賊抓壞了,你瞧,你給我縫縫好不好?”
谷之華接過了這件棉襖,不覺心中一動。
她想起剛才的一幕情事:那繆夫人在要求和孩子見面之時,曾提出一個附帶的要求,要孩子披着這件棉襖出來。待到孩子出來,她就立即向她抓去!谷之華當時曾非常留心的注視,瞧她出手時的兇惡神情,根本就不理會是否可能傷及孩子,可以斷定:不但這孩子不是她的親生女兒,而且她也不是志在要這孩子,而是要這棉襖。
棉襖上的鈕釦,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稀世奇珍,這是谷之早已知道了的,但那繆夫人卻未知道。可見她要取這棉襖,並是由於已經知道了鈕釦的秘密,那麼,除了這個秘密,棉襖中莫非還有另一個更大的秘密?
谷之華疑惑不定,接過了棉襖,不免仔細檢視一番,那棉襖已給繆夫人抓開了一條裂縫,谷之華將棉襖拆開少許,忽見裏面似有一片東西,拉出一看,卻原來是一張精工巧制的羊皮紙,普通的羊皮紙都是比一般的紙張厚的,但這張羊皮紙卻薄如蟬翼,摸到手中,才知道它是羊皮。
紙質的奇怪也還罷了,紙片上還寫滿了文字,彎彎曲曲,有如蚯蚓!谷之華一個字都不認識。
江南在旁邊也睜大了眼睛,谷之華忽道:“江南,你在西藏呆了十年,可認得藏文麼?”
江南道:“稍微認識幾個。”但他接過了紙片,看了一看,卻搖了搖頭,説道:“這不是藏文。”他又道:“我以前在薩迦宣慰使衙門的時候,有時也替他們送送公文,這紙上的文字不是藏文,但我卻又似曾見過這種字體,只是説不上來。我的義兄陳天宇懂得西域的幾種文字,將來我把他請到你這兒來,你可以給他一看。”
既然江南不能辨認,谷之華也只好聽從他這個主意,當下她將這片羊皮紙再納入棉襖之中,用針線重新縫好,谷中蓮也在用好奇的目光看她縫補。
谷之華柔聲問道:“蓮兒,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谷中蓮那對圓溜溜的小眼珠轉來轉去,似乎有點為難的神氣,谷之華道:“蓮兒,你不願意説就不用説了,我也不想知道了。”
谷中蓮道:“是丘爺爺吩咐過我,叫我不可將小時的事情對人説的。但你是我的母親,我告訴給你,想來丘爺爺不會見怪。只是我也幾乎是什麼都記不得了。”
谷之華將她輕輕的攬入懷中,説道:“你記得什麼就説什麼。”谷中蓮側着頭兒想了一會,説道:“我記得我小時候是住在帳幕裏,很大很大的帳幕,裏面有許許多多房子的,帳幕外有很大很大的草地,有許許多多牛羊。”
谷之華聽得出了神,心想:“她住在這樣的帳幕,難道是蒙古的王公貴族,或者是回疆什麼酋長的女兒?”
谷中蓮接着説道:“我有許許多多僕人,我記得常常抱我的人是一個頭發都白了的老媽媽,有一次我在草場上玩,聽得有一個孩子叫他的爹孃,我才知道一個人是應該有爹有孃的,我回來問那老媽媽,問她是不是我的娘?她説:‘我哪有這樣的福氣?我只是一個照料你的老奴婢。’她告訴我,帳幕裏的人都是我的僕人。但卻沒有告訴我,我的爹孃在什麼地方。那時我也不懂得多問,我以為或者我是例外,沒有爹孃的。不久,不久之後,我就知道我是有一個母親的。”
谷之華道:“你怎麼知道?”
谷中蓮道:“有一天晚上,有個女人到帳幕來看我,她説些什麼,我現在全不記得了,只記得她是個很好看的女人。她走了之後,那老媽媽才告訴我那女人就是我的母親。”
谷之華道:“啊,原來你的親孃還在世上?”
谷中蓮道:“不,她已經死了。這是後來丘爺爺告訴我的。有一天,草原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人們到處亂跑亂衝,丘爺爺將我抱着,騎着馬跑了幾天幾夜,後來我就和丘爺爺住在一起。不,最初還不是和他同住,是住在一間泥屋裏,大約過了幾個月,丘爺爺才接我到他的大屋裏的。”
谷之華道:“那泥屋裏有什麼人?”
谷中蓮道:“有一個姓申的叔叔,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給我丘爺爺種田的。這位申叔叔教我和他的孩子們説一樣的話。”
谷之華道:“那你以前是説什麼話的?”
谷中蓮皺着眉頭説道:“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一句都不會説了。”
要知谷中蓮到丘家的時候,只有三歲,三歲的孩子記得這許多事情,已經是十分難得了。可是谷之華聽了這些事情,雖然已有點線索可尋,但這孩子的身世之謎,還是沒有揭曉,而似乎更顯得神秘了。
在她謎一樣的身世之中,還有兩點特別難以索解之處,第一,她的父母為什麼不和她同住?而她的母親要在晚上偷偷去看她,谷之華起初猜想,她或者是蒙古的什麼王公貴族,或回疆酋長的女兒,也想到了繆夫人所編的那個故事,即是説她是私生女的身份,但若然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更難以解釋了。
要知西北的遊牧民族和在中原定居的漢族大大不同,他們以一個個的部落作為單位,逐水草而居,人數也不會大多,經年累月,族人都是聚在一起的,彼此互相熟悉,有什麼私事,很難隱瞞。此其一。再者,若説這孩子是男方的私生女的話,回疆的酋長或蒙古的王公,都有很大的權力,他無須避忌,若説是女方的私生女的話,她又怎敢將孩子安置在那樣宏大氣派的帳幕裏?叫那許多僕人去照料她?而且這帳幕又是固定在一個地方,並不移動的?在一個生活比較簡單,人數並不大多的遊牧民族裏,她不怕給她有權力的丈夫發現嗎?第二,丘巖是河南中牟縣一個小紳士,交遊也不算很廣,他怎的會到西北一個遼遠地方的草原上,將這個女孩子抱回來,而且甘心捨棄了性命,也要為她保守着秘密?
谷之華正自苦苦思索,她的侍女進來報告,説是白英傑要來見她。
江南喜道:“白大哥足智多謀,不妨和他商討。”
谷之華想了一想,説道:“丘巖至死不肯泄漏秘密,又曾吩咐過她,不許她對人亂説,想來這個秘密甚為重要。白大哥雖然可靠,但我想還是少一些人知道的更好。我這次是為了那妖婦硬要冒領她的緣故,要不然我也不會問她的。”説罷,還對江南望了一眼,似乎還有什麼活語不方便説出來。
江南還不算太糊塗,聽了這話,隨即會意,連忙説道:“谷女俠放心,我這次是適逢其會,聽到了這許多事情,我決不會隨便拿去和人談論。我可以發誓,要是我泄漏出去,我舌頭上就長個大疔瘡!”
谷之華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江南,我相信你,你不必亂髮毒誓了。”隨即叫那侍女去請白英傑進來。
白英傑進來報道:“那幾位中了毒針的同門,毒針已用吸鐵石吸出來了,他們中的毒幸而還不算厲害,服了本門的解毒丹大致都可以無事了。只有甘師弟硬接了那妖婦的毒掌,情形卻是有點不妙!”
谷之華吃了一驚,問道:“怎麼不妙?”白英傑道:“甘師弟服下了碧靈丹,仍然昏迷未醒,剛才還吐了幾口瘀血。”
谷之華道:“這是因為他的功力比不上謝師嫂,所以病狀也顯得嚴重一些。不過,吐出瘀血,那倒無足為慮,吐了出來,毒性反而會減輕一些。”谷之華曾身受此毒,故此深明利害,但碧靈丹只能治標,不能治本,谷之華想到解藥難求,亦是心中煩悶。
白英傑又道:“那妖婦還有一樣特別之處,不知掌門可曾注意?”谷之華道:“不知是哪一樣?”白英傑道:“她的頭髮之中有多根金髮,看來不像是純種漢人。”江南嚷道:“不錯,我注意到了,還有她的眼睛也是碧色,八成是胡漢相雜的混血兒。”谷中蓮不懂什麼叫“純種”“雜種”,也不懂得什麼叫做“混血兒”,但聽了這話,卻忽然嚷起來道:“媽媽,我的頭髮裏有幾根金黃色的頭髮,你瞧!”
谷之華每日給她梳頭,早已注意到了,這時再仔細注意她的眼珠,發現她眼珠的色澤也有些異樣,雖然不似繆夫人的深碧,卻也微帶棕色,谷之華更增疑慮,但隨即想道:“她們雖有點相似,但就憑着蓮兒所説的這些,那妖婦也決不可能是她的母親。不過,可以斷定,蓮兒大約也是個混血兒了。”當下説道:“每個人的相貌都不相同,頭髮也不會完全相同的。蓮兒,有幾根金色的頭髮,還更好看呢。你今天也累了,進去睡個覺吧。我等下再來陪你。”
待侍女領了孩子進去,白英傑也走了之後,谷之華再問江南:“江南,在那妖婦未來之前,你不是説到和那兩個番僧惡鬥,有人暗助之事嗎?後來怎麼樣?”
江南道:“後來,後來就是碰見這妖婦了。先是她那兩個轎伕和我動手,後來她也出手害我,哈哈,幸而我江南乃是吉人天相,處處有能人暗中相助。”
江南將經過的情形詳細説了一遍,谷之華聽得甚為納罕,心裏想道:“這麼説,世遺他是已經在暗中綴上了這妖婦了,既然如此,適才這妖婦在此鬧事,他卻又為何不現出身來?難道他還是不想見我嗎?”憶起往事,不禁惘然。
晚飯過後,谷之華督促谷中蓮做功課,江南在旁陪她閒談,江南看着谷中蓮;正自想起自己的孩子,忽聽得鐘聲哨哨,谷之華遽然驚起,就在這時,只聽得一陣響亮的笑聲傳了進來!
這一陣笑聲,初聽之時,似在山門之外,倏忽之間,便似在耳邊響起上般,震得江南的耳鼓都嗡嗡作響,江南跳起來道:“豈有此理,這妖婦又回來了!”
谷之華也不禁大吃一驚,心中想道:“這妖婦受傷不輕,日間逃跑之時,還要藉助軟鞭之力,方能翻過牆頭,怎會好得這麼快,而且來得如此迅疾?”
就在這時,只聽得笑聲一收,來人已在門外朗聲説道:“天魔教主,請見氓山派掌門!”
谷之華站立起來,只見門內已站着三個蒙面的女子,為首的那個女子,且已向她襝衽施禮。
谷之華和江南都怔了一怔,源來這天魔教主的笑聲酷似那繆夫人,身材的高矮也差不多,仔細看時,才發覺她是柳腰嫋娜,茗步輕盈,和那繆夫人大大不同。
谷之華還了一禮,未及問她,但聽得腳步聲呼喝聲鬧得亂哄哄的,盧道磷、白英傑、程浩這一班人都已趕來。程浩叫道:“稟掌門,這妖婦上門鬧事,已傷了許多弟子!”
谷之華鳳眼含嗔,但仍按着武林的規矩,還了一禮,然後問道:“原來是天魔教主來了,失迎,失迎!我與貴教素不相涉,不知教主前來,所為何事?一上門便出手傷人,又是何緣故?”
那天魔教主用輕紗蒙面,眼睛露在外頭,只見她的眼珠滴溜溜一轉,神色自如,微笑説道:“程先生,你這話未免是誇大了,我哪有傷及貴派弟子,只因他們不許我進來,我又不耐煩他們一重重的通報,所以迫不得已,才點了他們穴道,過了一個時辰,他們的穴道自解,決無傷損。你們可以安心。哈貴派高手如雲,難道連這個也看不出來嗎?”
程、白等人都是面紅過耳,原來被這天魔教主點倒的弟子有十幾名之多,點倒之後,都是全身僵硬,氣息全無,儼如死人。任何一派的點穴,受害之人都不會有這樣跡象,最少也有氣息,所以程白等人都以為這些弟於是中了劇毒的,根本就未想到是受了點穴!如今聽了,也還是半信半疑。
氓山派是武林中的名門大派,如今竟給這個天魔教主闖進來,而且是傷了許多人之後,方才發覺,鳴鐘報警。各大弟子深感面上無光,又羞又惱。但現在她已和掌門見面,要是一擁而上,那就更失面子。因此在程浩受了搶白之後這一片嘈雜聲音反而靜了下來,大家都等待谷之華的發落。
谷之華冷冷説道:“我派弟子,若然禮儀不周,我自會懲罰他們,不勞貴教主代為管教。”
天魔教主哈哈笑道:“原來谷掌門也肯和人家講道理麼?好,我點倒貴派的弟子,這件事我自認理虧,不過,好在他們都未受傷,谷掌門也無須動怒。還有另一件事,我倒要和谷掌門評評理了。”
谷之華道:“何事?請説!”天魔教主跨上一步,目光注視谷中蓮,説道:“這件事麼,我的姐姐已經和谷掌門説過了,就是……”
谷之華心中一凜,截着她的話道:“原來那位繆夫人就是令姐?”一面説話,一面轉身子遮在谷中蓮的面前,並揮手示意,叫侍女帶谷中蓮進去。
天魔教主冷笑道:“我雖然是為了甥兒之事而來,但也決不會用強搶奪,谷掌門,你可以放心。”
谷之華早已看出,這天魔教主雖説是那繆夫人的妹妹,但她的武功,卻實是遠在那繆夫人之上,谷之華的確是有點不放心。她當然也聽得懂天魔教主這幾句話乃是譏諷她強佔這孩子的,但這時卻無暇爭辯,她緊接着天魔教主的話便道:“既然教主願意講理,那是最好不過。蓮兒,你自己去做功課吧,娘有客人。”
天魔教主剛剛坐定,谷之華正要和她説話,江南忽地大叫起來道:“你願意講理麼,好,我就先和你講理!你説你不會強奪人家的孩子,那麼,你為什麼又搶了我的孩兒?”他講得激動起來,指手劃腳的徑向天魔教主奔去!
天魔教主哼了一聲,道:“渾小子,你好無禮!”話猶未了,只聽得衣襟帶風之聲,天魔教主那兩個侍女已攔住了江南的去路。
江南認得她們就是當日在他家中鬧事的蒙面女郎,而且其中一個黑衣女子還正是擄走他兒子的人,江南不禁怒從心起,一手就向她抓去,喝道:“還我兒來!”
那黑衣女子柳腰一彎,中指一伸,就點到了江南小腹,愈氣穴”,另一個黃衫女子右掌虛晃,將江南一帶,左掌一翻便扣着了江南的脈門,程浩和白英傑大驚,雙雙搶上。
江南使了個“金蟬脱殼”的解數,沉肩縮時,掙脱出來,但覺丹田和脈門,都是火辣辣的隱隱作痛,就在這時,那天魔教主已在喝令那兩個侍女住手,程浩和白英傑見她們已經住手,也便停下腳步。
幸而江南有顛倒穴道的功夫,雖是吃虧,卻無大礙,但已令他吃驚非小,原來這兩個蒙面女子所用的功夫,就正是從江南這兒偷師的。那一次她們輪流與江南較量身手,騙取了金世遺所傳的功夫,如今竟已是青出於藍了。
天魔教主喝令停手之後,便把目光轉向江南,冷笑説道:“渾小子,你要動手,只有自己吃虧;你要講理嘛,我倒可以還你一個道理。”
江南怒道:“你居然還有道理可説麼?我倒要洗耳恭聽了。”
天魔教主道:“我的侍女不是向你交代過麼?叫你不許胡亂託人追查我們的底細,你卻先向那姬曉風説了,現在又到氓山上來搬救兵,你既違背諾言,我就只好暫且扣留你的孩子了。”
江南又驚又怒,驚者是自己與姬曉風的談話,這天魔教主竟已知道,怒者是她聲言要扣留自己的孩子。當下便大聲抗議道:“那是你的侍女自説自話,我何曾應允過什麼諾言?”
天魔教主笑道:“你不聽我侍女的吩咐,你就是虧理了。嘿嘿,你要是不服我這道理,儘可邀請你那些雞鳴狗盜的朋友,到組來山來,按武林規矩與我見個高低!我的道理就是如此,現在我有正經事要與谷掌門商談,不耐煩和你再説了。”
谷之華道:“江南,你放心,我決不讓你給人欺負。就讓她先談今日上山鬧事之‘理’,要是還不出道理來,咱們兩件事情一同了結!”
天魔教主冷笑道:“我倒要聽聽你的道理,你憑什麼道理強奪我的甥兒?”
谷之華道:“蓮兒根本就不是你姐姐所生,我早已對她講得清清楚楚了,難道你還未知,要我再説一遍麼?”
天魔教主道:“我只信我姐姐的説話,她説得有憑有據,決不會假!”谷之華冷笑道:“你偏聽一面之辭,這就沒有道理可説了。”
天魔教主道:“好吧,那我就再給你一個證據,你説我姐姐不知棉襖上鈕釦的秘密,是的,這秘密她是不知,但其中卻有一個緣故。那一排鈕釦是我給她釘上的,那鈕釦是星宿海的天心石!”
谷之華吃了一驚,隨即便反駁道:“你這理由也還是欠通,你是她的妹妹,你釘上的鈕釦是什麼東西,怎的她不知道?即算事先不知,事後你也該告訴她;”
天魔教主道:“告不告訴她,這就是我的事了。這個理由與本題無關,我無須告訴你!我能夠説得出這個秘密,這便是有力的證據!”
谷之華道:“好,就算這個你説得對了,棉襖內還有什麼其他的秘密?”
天魔教主道:“還有什麼秘密,你説説看。我是説沒有了的,你若説有,就拿出來讓我瞧瞧,我一定認輸。”
谷之華心頭一凜,暗自想道:“她這是誠心誆騙我的泌密,那張紙片,定然極關重要,豈可讓給她瞧。”當下説道:“你既然不知另有秘密,那就足證不是你的甥兒!”天魔教主冷笑道:“你也拿不出來,焉知不是你捏造之辭!”
這樣爭論,當然毫無結果。天魔教主突然冷冷一笑,將手上的茶杯在桌上一頓,説道:“既然各執一辭,難以解決,那就只有按江湖規矩來辦事了,我不自量力,久聞谷掌門的內功劍法兩皆精妙,我要先向谷掌門領教內功,然後再向你學幾招劍法!”
那一杯茶是谷之華的侍女剛才倒給她的,她還沒有喝過半點,那個茶杯是江西有名的精美瓷器,給她在桌子上一拍,茶杯竟然陷入桌內,幾乎與桌面相平,杯內的熱茶,竟然也沒有濺出半點!
這一手功夫,登時令得在場的氓山弟子都膛目結舌,谷之華也暗暗驚心。她這桌子是堅實的紫檀香木所造,即算有鐵砂掌的功夫,也不容易將它拍裂,何況這天魔教主所用的僅是一個脆薄易碎的茶杯!這手功夫,簡直與最上乘的“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功夫異曲同工,谷之華現在的內功造詣,雖然亦已到了一流境界,但自問還沒有這樣的功力。
谷之華正在為難,忽地屋角有一個聲音説道:“我們的掌門豈是輕易與人比試的。你要較量內功,較量劍法,我來奉陪,你勝得了我,然後再説。”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都朝着這人看去,調見是一箇中等身材的漢子,臉上毫無表情,一眼看去,竟不似是生人的臉孔,令人有鬼氣陰沉的感覺。
這個人誰都不認得,天魔教主冷冷説道:“你是何人?”這人的答話,更令氓山派眾弟子大大驚疑。你道他説什麼?他説:“我麼?我只不過是氓山派的一個未學弟子!”
正是:
救兵忽地從天降,又見人間現俠蹤。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