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帳!沒事開什麼研討會!為什麼又要拖我下水?!」喬思羽邊怒罵邊收拾行李。
在一旁幫忙遞放行李的林書亞只是笑着説:「因為你們是一起進行研發的夥伴,他們並不想把功勞獨攬。」
喬思羽卻接口説:「只要把我該分到的錢給我就行了,其它的我一點也不在意。」
瞧伴侶把自己説得像是愛錢如命的人,林書亞只能搖頭苦笑。
喬思羽把最後一件物品放進旅行箱中,反身一把抱住愛侶,央求着説:「書亞,跟人家一起去嘛,跟醫院請幾天假,我們順便去度蜜月,東京你應該很熟才對,我們去好玩的地方玩,去吃遍各式各樣的美食。」
林書亞卻搖頭。「雖然我每次都是去東京研修,但除了既定的課程外,我還得參加各大小手術的實習,根本沒叫間到處逛逛,所以別奢望我會知道東京有什麼好玩和好吃的。」
喬思羽耍賴般地低頭伏在愛侶的肩上。「人家就是不想離開你。」
林書亞把他當孩子般,拍拍他的背,安慰説:「又不是多久,只有一個星期而已。要記得帶名產回來喔,時問已經差不多了,你該出發去和他們會合了。」
喬思羽只得依戀不捨地放開手,站直身體,垂眸凝視着愛侶,再低頭來個深情熱吻,吻罷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拉着旅行箱離開愛侶的住所。
林書亞送走伴侶後回到房問,想把東西稍做整理,忽地全身感到一陣強烈的不舒服,他只得坐到牀上,待過了好一會,那不適感才消失,不由得心想,也許該去做個檢查了。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林書亞利用一個空檔,自行抽了管血液送至檢驗室。
下午,檢驗師把檢驗結果送回來給他。「林醫師,您送來的檢體,結果已經出來了。」
「謝謝。」林書亞接過她遞來的報告書,在詳看過後,卻不知該做何反應,直至有人喚他才回過神來。
「林醫師、林醫師。」護士看見他坐在椅子上看着一張紙發呆,只好用手敲敲門板喚他回神。「有個裝潢工人被破裂的玻璃割傷了大腿,血流如注,麻煩您趕快來幫他看一下。」
「好,我馬上去。」林書亞應聲後把那張紙收進抽屜裏,起身趕往處理室。
三十分鐘後,林書亞回到看診室,打開抽屜,又取出那張檢查結果表,思索了好一會,才收進他的提包裏。
七天的時間轉眼就過了,結束為期七天的研討會後,喬思羽婉拒了大會特地安排的旅遊行程,自行搭機返台。
晚上九點多,喬思羽回到愛侶的租屋處,按了幾聲門鈴,不見回應,便拿出鑰匙開門走了進去,同時懷疑這麼晚了愛侶怎麼不在家,難道是醫院有急症患者需要他留院處理?抑或又陪病人到教會醫院去了?
走進屋裏,角落的小壁燈亮着。他打開大燈,把行李和從日本帶回來的禮物擱在沙發上,在屋裏轉了一圈後發現愛侶好像已經好幾天不在家了,外面陽台的植物都已垂頭喪氣奄奄一息了,遂拿出手機撥打電話給愛侶。
「我已經到家了,你現在在哪裏?」
「在教會醫院。」
「陪病人一起去的嗎?你生病了?生什麼病?!」
電話的那頭沉默着。
這頭的喬思羽心中掠過一絲黯影,隨即説:「我現在就立刻過去找你。」話落,收起手機,便急急地往外走,要換鞋時才想起客廳的行李和禮物,反身抓了東西,關上大燈,急匆匆地出門。
教會教學醫院的特等病房裏。
冬地一聲,喬思羽提在手上的行李和禮物松落在腳邊,整個人麻了、僵了,只因出自愛侶口中的話,令他震驚到無法置信。
好久、好久,他才逐漸回神,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發出如蚊蚋般的話聲。「你説你得了血癌,而且發現得有點晚了,大概是多晚呢?」
擁被坐在病牀上的林書亞神情一如平常,看着伴侶腳邊那個精美的紙提袋。「我自己的估算大概是三個多月左右,專門科的醫生也是這麼判斷的。」
愛侶的生命竟只剩三個多月!喬思羽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林書亞抬頭看着臉色慘白的伴侶。「對不起,約定要在一起一輩子的事,我可能無法履行了。」
霎時間,喬思羽的理智崩潰,淚如泉湧,噗冬一聲跪倒在地,撲進愛侶的懷裏,像個孩子般任性地泣語:「不要!我不能接受!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可以生活在一起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林書亞只是用雙手緊緊環抱着伴侶,面對即將來臨的死別,他理應淚眼相陪的,可是偏偏他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即使伴侶的眼淚和泣語已讓他的心都碎了。
好久、好久,哭到已聲嘶力竭的喬思羽仰起臉看着一臉平靜的愛侶,淚眼模糊地問:「難道真的都沒辦法了嗎?」
林書亞輕吸一口氣。「骨髓移植。雖然已送樣本去和各大骨髓庫進行比對,但你應該也有所瞭解,符合的機率並不高。」
的確,這唯一的希望就像風中的蜘蛛絲般,幾乎看不見。喬思羽只是凝看着他,喃喃着:「為什麼會這樣?你是個醫生呀,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
林書亞只是看着他,雙唇微抿後才輕説:「即使我是個醫者,我仍是一個凡人,一樣會有病痛的,不是成為醫者就能百病不侵,必定長命百歲。」
喬思羽只是無言地凝看着愛侶,儘管情感上不想接受上蒼無情的安排,但理智上仍是能理解的。
晨曦,像個頑皮的小精靈,想從窗口溜進屋來,白紗窗簾卻悄悄阻擋了它的頑皮。
邱淑瑛坐在病牀邊,凝看着沉睡中的林書亞。半夜裏丈夫接到小兒子的電話,他們幾乎不敢相信所聽到的消息,於是丈夫便叫醒司機立即驅車南下,一路上她的眼淚沒停過,因為他們怎樣也無法相信,在他們心目中已是第四個兒子的林書亞,會只剩三個多月的生命,太殘酷了。
外邊的小客廳裏,對角而坐的喬家父子沉默着。
喬君泉看着雙眼浮腫、眼中盡是紅絲,像在一夜間歷經了無數滄桑般的幺兒,好一會才問:「真的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喬思羽搖頭。
喬君泉沒有再問,只是看着桌上的那杯開水沉思着。
「我們的幸福才剛開始,為什麼會這麼短暫呢?是因為太幸福了,才引起天妒嗎?還是——」喬思羽突然低頭掩面,聲音顫抖着自責説:「老天爺給我的報應,懲罰我年少輕狂時所做的種種壞事,如果是給我的報應,也應該報應在我身上才對,而不是他呀,為什麼是他而不是我,為什麼要這樣突然奪走我最重要的人,為什麼……」
喬君泉傾身過去,伸手拍拍兒子的肩頭,勸他:「別鑽牛角尖了,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這樣的理由沒辦法説服我。為什麼偏偏會是他?!」喬思羽吶喊着,儘管他在心裏已自問了千百遍。「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他又何嘗甘心了,他也不甘心呀。喬君泉也和兒子一樣,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但同時間心裏卻浮現另一個想法。「一個人是不會平空來到這世上的,我想只要找到書亞的親人,也許希望會大一些。」
「可是。」喬思羽抬起頭來,轉頭看着父親。「書亞從收養他的孤兒院院長那裏得知的身世片段,只有母親在大風雨夜裏昏倒在一棟大宅前,好心的屋主救了她,又收留她在家裏幫傭,臨盆時還送她到醫院,只可惜他的母親在生下他後不到兩個小時就過世了,根本不知道生父是誰、是否還活在這世上。而他母親一直帶在身上的遺物除了一顆刻了『林』字的印章外,什麼也沒有。而大户人家的屋主也只知他母親叫『阿彩』,他連母親的真正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説那個印章上的『林』字是母姓帶是父姓了。這太難了,就像在大海里撈針一樣困難。」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需要找一個尋人高手來幫忙。」喬君泉説。
尋人高手?這話立刻讓喬思羽聯想到一個人,遂問:「是葛叔叔嗎?」喬君泉一點頭。「沒錯,就是你葛叔叔。我想他應該可以幫忙找到書亞的親人。」
喬思羽的心情仍是沉重的,就算找到了愛侶的親人又如何?能不能救得了他仍是個未知數。
病房裏。
林書亞從睡夢中逐漸轉醒,睜開跟,在朦朧中看見牀邊坐了個女子,有點像是邱淑瑛,但她應該不會在這裏才對,是他眼花看錯了嗎?
「書亞。」
耳畔傳來輕柔的叫喚,林書亞眨眼後細看,真的是邱淑瑛;愕然過後,撐身坐了起來。「伯母,您怎麼會在這裏?」
「書亞——」邱淑珙本想給他一個微笑的,卻在喚出他的名字後,淚水就不聽控制地泉湧而出。她張臂一把將他擁進懷裏。「對不起,都是伯母不好,都是伯母沒有好好照顧你,甚至連你離開聖若醫院都不知道,都是伯母的錯。」
林書亞沒想到她會這樣自責,心裏對她也同感歉然。「伯母,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伯母一直都是最照顧我的,我才應該要向您説抱歉,沒告訴您和伯父我離開醫院的事,讓您和伯父擔心了。」
這麼温柔、善良又貼心的孩子,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突然把他帶走?為什麼不能留在他們的身邊,讓他們好好地疼愛着這個自小便無親無依的苦命孩子?邱淑瑛悲傷得無法再説話。
病牀邊,喬思羽細心地把葡萄皮剝乾淨,然後放到盤子裏。
原本邱淑瑛也要留在這裏和兒子一起照顧書亞的,可是第三天媳婦來電説那對雙胞胎孫子感冒發高燒,思賢又剛好到國外出差,她只好又回台北去了。
林書亞坐在牀上看着窗外金燦耀眼的陽光,好一會才問:「你後悔嗎?」
愛侶沒頭沒腦的這一句,問得喬思羽一臉的疑惑。「後悔什麼?」
林書亞轉首凝看着他。「後悔愛上我。」
喬思羽只看着他,反問:「你呢,你會嗎?」
「沒有。我只是在想——」林書亞手裏拿着邱淑瑛昨天特地到廟裏為他求來的吉祥護身符。「如果當初不要接受你的追求,我想今日不論我是否還有活下去的機會,都是我一個人的事,不會拖累你和伯父、伯母為我難過和擔心。」
喬思羽只是凝看着愛侶,滿心悽楚卻得忍住淚水,輕吸一口氣,強抑悲傷,緩聲地説:「如果當初不是遇到你,我現在肯定是個缺了條腿的殘障人士,以我暴躁的脾氣,又成了獨腳怪的話,一定會把家裏搞得雞犬不寧的。因為有你,才能讓我脱胎換骨,家人不再為我傷透腦筋,所以爸媽一直視你為我和他們的貴人,更因為多了你這個優秀貼心的兒子而欣喜不已,可是——」
淚水再也無法強忍地在眼眶中打轉,喬思羽只能低下頭去不讓愛侶看見,而無限的悲傷致使他嗓音發顫,「我們甜蜜的幸福卻如此短暫,我……真的……好不甘心呀。」話才落,眼淚己潸然而下。
林書亞自然看見了伴侶的眼淚,卻只能心疼無比地説:「對不起,以往我總是太專注於工作,太少時間陪你。」
喬思羽抹去淚水,抬頭看着愛侶,擠出一抹笑意。「這點我也一樣。到美國留學了二年,接着到澳洲,一去就是三年,我們只能靠電話傳情,靠MSN看見對方,但我們都知道彼此深愛着對方,所以真的不要覺得對我有所虧欠,真的不要。」
林書亞只是凝看着他,漾開一抹柔情的微笑。「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喬思羽問。
「我走後,你一定要找尋下一個幸福。」林書亞輕語。
喬思羽愣看他數秒後點點頭。這是為了能讓愛侶寬心,因為他知道他一定沒辦法淡忘這段刻骨銘心的愛,而又有誰能再次觸動他想愛的心絃?對方也不知能否像愛侶這般毫無虛假地接受並回應他的感情,因為一開始就得到最好的,他想幸運之神不會再眷顧他第二次的。
林書亞只是微笑看着他,因為了解伴侶執着的個性,他並不奢望在他離開人世後,他會真的馬上認真去尋找他的下一個幸福,不過只要他能答應,就會偶爾去思考這個問題。伴侶年紀還輕,漫漫人生路一定會再遇到一個心靈契合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