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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豈是個郎真薄倖 何來玉女總關情

    蓬萊魔女輕輕念着檀羽衝這個名字,驀地心頭一動:“他説的這個檀羽衝莫非就是武林天驕?”

    蓬萊魔女想起了上次在玉龍山上碰見武林天驕之時,那祁連老怪金超嶽曾稱呼武林天驕為“擅貝子”,後來武林天驕暗助於她,將金超嶽逐走,與她一路同行,向她傾訴衷曲,也曾透露過自己是金國貴族的身份。可惜蓬萊魔女當時卻忘了問他的名字。

    蓬萊魔女暗自尋思:“那人所説的植羽衝,九成是武林天驕了。檀家是金國的貴族,金主完顏亮以前的御林軍總管檀道清,現任的燕雲十六州兵馬大總管檀道隆都是金國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人與檀家相熟,當然是金國的高級軍官無疑。”再又想道:“倘若他所説的當真就是武林天驕,我對他倒是過於魯莽了。但武林天驕是反對金兵侵宋的,這人若是他的朋友,志趣總不會截然相反,他卻又為何潛入江南?難道他另有圖謀,並非來作奸細?”

    蓬萊魔女狐疑不定,續向前行,天氣炎熱,走了一會,喉乾舌燥,頗是難受,正巧路邊有個茶亭,蓬萊魔女便進去歇腳。

    賣茶的是個老者,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是他的孫女。蓬萊魔女腰懸佩劍,肩插拂塵走進茶亭,那女孩子出奇的怔怔地望着她,那老頭也有點誠惶誠恐的神氣,躡手躡腳地走過來招呼,給她拂拭座位,泡了一壺好茶,又端來八式糕點,顯得既是殷勤,又透着害怕。蓬萊魔女心道:“這大約是因為我這身裝束的緣故,敢情他是把我當作女強盜了?嗯,到了臨安,倒要換過裝束才是。”

    蓬萊魔女喝了口茶,只覺滿口清香,登時生津解渴,讚道:“好茶!”又吃了兩件糕點,也是十分美咪可口。見那女孩子望着她,畏畏縮縮的不敢過來,蓬萊魔女便招手叫她過來,和顏悦色地將糕點遞給她吃,那女孩子遲疑了一會,漸漸似乎覺得這個女人並不是怎麼可怕了,她雖是賣茶女兒,但卻難得一嘗這些美味的茶點,終於接受了蓬萊魔女給她的東西。

    蓬萊魔女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那女孩子道:“我叫小眉。”蓬萊魔女笑道:“好秀氣的名字,你們店子裏賣的茶點也真是好吃,我從來還沒有吃過這樣好的呢。這些糕點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呢,你可以告訴我麼?”那女孩子恢復了活潑的神態,話也多起來,咕咕呱呱地告訴蓬萊魔女道:“這是核桃酥,這是百花糕,這是蓮蓬糖藕……泡的這壺茶是龍井茶。這還不是最好的呢,聽説蘇州的糕點那才是好吃呢。可惜我也沒有吃過,我們是間小小的茶亭,賣不起高價的茶點。”那老頭子也帶着幾分高興而又惶恐的神色説道:“小店子實在沒有好東西,你老人家滿意,我就放心了,”

    蓬萊魔女嘆道:“你們江南人真會享福,平常也喝這等好茶,將美味的糕點當作零食。”那女孩子抿嘴笑道:“這是雨前採摘的龍井茶,我們一年也難得泡它幾次的。這幾式糕點,我們是備來敬奉上客的。鄉下人苦得很呢,他們平常路過,喝的是不用花錢的粗茶,吃的是一文錢一個的大餅。”蓬萊魔女道:“哎喲,這麼説來,你們對我是特別招待了。”那老頭子道:“貴客路過,我們是請也請不到的。我們店子小,就只能拿出這點東西,你老海涵。”蓬萊魔女笑道:“我哪裏是什麼貴客,你老人家太客氣了。”她一面讚賞,一面心裏奇怪:“他們為什麼如此殷勤,還有點害怕的模樣?是把我當作女強盜呢?還是當真將我當作貴客,希望我多給茶錢?”

    説話之間,又有兩個騎馬的武士路過,那兩個武士望進茶亭,見了蓬萊魔女,也似乎頗為驚異,微微“噫”了一聲,勒住了馬繮,卻沒有下馬。那老頭子連忙出來招呼,一個武士道:“我們忙着趕路,不進來了。你給我盛滿這個葫蘆。”另一個道:“再給我們兩盒核桃酥。”那老頭子唯唯答應,卻拿了四盒核桃酥來,説道:“我給你們泡的是龍井茶,兩盒核桃酥恐怕不夠,你老歡喜,多拿兩盒去吧。這是小的一點孝敬。”那武士道:“知道了,別羅嗦。”兩武士再望了蓬萊魔女一眼,立即策馬前行,只見他們就在馬背上將葫蘆塞子拔開,把茶倒進口中。蓬萊魔女心道:“這等鯨吞牛飲,簡直是糟蹋了好茶。咦,他們為什麼一文錢也沒有付?這老頭子本小利微,怎生賠累得起?”

    蓬萊魔女起立説道:“我也要走了,該多少錢?”那老頭道:“我給你包起這幾式糕餅,你路上用吧。”蓬萊魔女道:“也好,一併算錢,該多少錢?咦,你怎麼老是不説話呀?”那老頭子道:“你老人家説笑話了,我怎敢要你老人家的錢?這是小的一點點孝敬。”蓬萊魔女笑道:“我又不是女強盜,要你什麼孝敬。你老人家逢人孝敬,説句笑話,你這小店也孝敬不起。”那老頭子滿臉惶恐的樣子,見蓬萊魔女已掏出銀子,連忙説道:“你是千柳莊的客人,我怎敢收你老的錢,莊主知道了會怪責的。”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愕然問道:“什麼千柳莊,我從來沒有聽過。”那老頭子也不禁愕然,説道:“你老人家當真不是千柳莊的客人?”蓬萊魔女道:“當然不是。”那老頭子還是不敢受錢,蓬萊魔女把那錠銀子放進女孩子的衣袋,笑道:“多餘的給小妹妹買點心吃。這千柳莊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是千柳莊的客人你們就不敢收錢?”那老頭子囁囁嚅嚅,想説又不敢説的神氣。

    那女孩説道:“姑姑,你是個好人,我和你説。這千柳莊的莊主名叫柳元甲,周圍方圓數十里的田地都是他的。他手下有幾百名家了,個個如狼似虎……”那老頭子嚇得變了面色,道:“噓,小眉,你別胡亂説話。”那女孩子道:“怕什麼,這位姑姑又不是他們的人。姑姑對咱們這麼好,咱們也應該提醒她。”蓬萊魔女道:“老丈,你別害怕,我是外路人,和千柳莊風馬牛不相及,絕不會泄露你們的言語。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出門人最怕碰到橫禍,小妹妹,你要提醒我什麼,説吧.我非常感激你。”

    老頭子這時也似乎相信了蓬萊魔女不是壞人,低聲説道:“小眉,你到亭邊瞭望,多留點神,一見人來,馬上出聲。姑娘,你仍然坐下來假裝喝茶,我和你説。”蓬萊魔女暗暗讚歎這老頭子小心謹慎,但從這也可以見到,那千柳莊的莊主平日是如何霸道橫行。

    那老頭子捧着一碟糕餅,站在桌邊,低聲説道:“今日是柳元甲的六十大壽,千柳莊要歡慶三天,許多三山五嶽的人馬都會趕來給他賀壽的。”蓬萊魔女道:“他充其量是個鄉下的大財主,為什麼會有三山五嶽的人馬給他賀壽?”那老頭子壓低聲音説道:“聽説這柳元甲是江洋大盜出身,他在外面發了財回來買田地的。姑娘,你是個單身女子,即使也會武功,也該小心些兒。姑娘,你——”蓬萊魔女知道他的疑慮,笑道:“老丈,我這身裝束,難怪你會起疑。我爹爹是在長江邊駐防的一個軍官,我學過一點武藝,這次是奉父命回家接我母親的。”那老頭子道:“姑娘,你雖是官宦人家的女兒,但那些強盜無法無天,要是對你起了歹念,那可就要吃眼前虧了。你走西邊的一條小道吧,可以避開千柳莊賀壽的一千強盜。”蓬萊廈女道:“多謝老丈指點。

    哦,我明白了,那柳元甲不許你收他客人的茶錢。”那老頭子嘆口氣道:“千柳莊的帳房吩咐下來,在這三日之中,要是碰到有武士裝束的,有説外路口音的,都不許怠慢,不許收錢,事情過後,賠了多少錢,到他家帳房去結帳。話是這麼説,誰敢到他家帳房去討帳呢?”蓬萊魔女道:“可惡,可惡!”掏出了一錠元寶,説道:“你本小利微,賠累不起,多謝你的指點,咱們交了個朋友吧。”那老頭待要推辭,蓬萊魔女道:“你別推來推去,要是有人路過,見着了反而不好。”那老頭子這才感激萬分地收下了,説道:“姑娘,記緊我的話,走西邊小路。”蓬萊魔女道:“那麼千柳汪是在東邊的什麼處所呢?”那老頭子道:“是在東邊一個山谷之中。”蓬萊魔女道:“那座山何名?你告訴我,我就更會小心趨避了。”那老頭道:“叫蟠龍山,離此三十里。”蓬萊魔女再多謝了一句,便即離開那間茶亭。

    但蓬萊魔女並不依從那老頭子的指點,她向西邊走了一程,便即折轉來向東邊走。

    蓬萊魔女暗自尋思:“我初到江南,人地兩生,且去湊個熱鬧,看看江南的綠林道上,有些什麼人物。剛才那個喬裝漢人的金虜,乃是向東邊走的,説不定也是到千柳莊祝壽?我初渡長江,就遭到水寇暗算,原因何在,説不定到千柳莊也可以聽到一些消息,發現一點端倪。只是我是按照江湖規矩、光明正大地登門求見呢?還是悄悄地前往探莊?”這時已是黃昏時分,暮靄沉沉,蓬萊魔女想了一想,心道:“這柳元甲不過是個綠林惡霸,不值得我給他送一張拜帖。”主意已定,便即東行,趁黑探莊。

    一路行來,倒沒有再碰到江湖人物,想來要去賀壽的,也早已到了千柳莊了。走了三十里光景,果然看見前面有一座山,蓬萊魔女問了一個路邊放牛回家的童子,那牧童道:“不錯,這就是蟠龍山了。你是到千柳莊賀壽的不是?快快人山去吧!”神色之間,對蓬萊魔女甚是討厭,但又似乎是因為害怕千柳莊的人,所以不得不答。

    蓬萊魔女進了一道狹長的山谷,兩邊山峯壁立,遮住天光,更見幽暗。蓬萊魔女走了一會,忽見前頭有個女子的背影,一眼望去,竟是似曾相識。看她疾走如風,幾乎腳不沾地,用的也正是上乘輕功。

    蓬萊魔女心頭一動,驀地想起了一個人來,連忙施展“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追到六七丈距離之內、再凝神看去,越看越像,心想:“咦,怎麼玉面妖狐也到此間來了?她的輕功竟然精進如斯!”原來那女子的背影極似玉面妖狐,但輕功之高,卻在蓬萊魔女所認識的玉面妖狐之上。蓬萊魔女曾見過玉面妖狐兩種不同的配備,一個是用劍的“玉面妖狐”,一個是用笛於作兵器的“玉面妖狐”,但不論是用劍的或是用笛子的,輕功都遜於面前這個女子。

    這時已是黃昏過後,夜慕初降,谷中又特別幽暗,雖然有一彎新月,幾點疏星,也是看得朦朦朧朧,很不清楚。蓬萊魔女以武學行家的眼光,也只看出前面這個女子身上藏有兵器,卻不知是短劍還是笛子。

    蓬萊魔女與玉面妖狐仇深似海,既有所疑,焉肯放過?心道:“不管她是用劍用笛,只要她是玉面妖狐。我就先把她拿下再説。”當下在地上拾了兩顆石子,使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嗤”的一聲,將一顆石子彈了出去。

    那女子倏的回頭,喝道:“誰惡作劇?”這顆石子在那女子頭頂上空飛過,卻沒有打着她。原來蓬萊魔女正是要引她回頭,好看清她的面貌的。這一回頭,果然真是“玉面妖狐”。

    蓬萊魔女一看清楚,怒火勃起,更不答話,第二顆石子立即跟着發出!

    蓬萊魔女這顆石子打出,用了八成以上的功力,隱隱挾看風雷之聲,那少女聽風辨器,便知這顆石子是朝着她胸前的“神庭穴”打來,不禁吃了一驚“這婆娘好不厲害,黑夜之中,認穴竟是不差毫釐,想不到千柳莊中,竟有如此這般人物,倒是不能不小心了!”

    蓬萊魔女動作快極,石子一發,身形也立即隨之而起,閃電般的向那少女撲去。她是立意要擒玉面妖狐,故而不許她有喘息的機會。哪知人在半空,只聽得“錚”的一聲,那枚石子已是反彈回來,來勢急勁,竟是不弱於她。蓬萊魔女也不禁心頭一凜,尋思:“難道是我看錯人了,玉面妖狐怎的竟有如此功力?”心念未已,那枚反彈回來的石子,已是打到她的胸前,蓬萊魔女聽風辨器,這枚石子竟然也是朝着她胸前的“神庭穴”打來!這枚石子是反神回來的,認穴一樣不差毫釐,難度之大,比蓬萊魔女剛才這一發還要超過幾分。

    蓬萊魔女身子懸空,使出平生絕技,拂塵一展,將那石子拂了開去,身形仍是絲毫未緩,半空中一招“鵬搏九霄”,已是向那少女凌空擊下。

    忽見一道銀虹,倏然迎上,錚錚數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那少女退了三步,蓬萊魔女已是落下地來,百忙中略一俯視,只見劍身上已給劃開了一條短短的裂痕,雖然只有一兩分長,裂痕也並不深,不過如同指甲刮損硬紙一般,但已可以看出對方用的乃是削鐵如泥的利器。

    以蓬萊魔女的功力,對方若不是與她旗鼓相當,縱有削鐵如泥的利器,也決不能傷損她的佩劍。因為強弱懸殊,雙方兵器一碰,弱者一方的兵器不是震落,勁力也已給對方抵消,還焉能發揮利器之長?如今蓬萊魔女的佩劍給劃開了一道淺淺的傷痕,蓬萊魔女立即也摸到了對方的深淺,對方的功力只比她略遜少許,但對方有削鐵如泥的利器,蓬萊魔女也決計沒有取勝的把握了。

    那少女動作也快到極點,她退了三步,趁着蓬萊魔女佩劍受傷,一怔之際,立即反撲過來,蓬萊魔女拂塵揮去,只見寒光閃處,一蓬塵尾,隨風飛起,但隨即便是“當”的一聲,原來蓬萊魔女已是默運玄功,將拂塵聚成一束,形如鐵筆,硬砸刀鋒,那少女的寶刀,已是削它不斷。

    蓬萊魔女劍招隨發,一招“玉女扭梭”,刺那少女脅下的“愈氣穴”,她的拂塵已纏上那少女的寶刀,所刺的方位乃是在刀長之所不及,滿以為可以成功,哪知那少女的寶刀忽然彎了過來,將她的青鋼劍盪開。這時蓬萊魔女方始看清楚了,對方用的乃是一柄月牙彎刀。

    這剎那間,蓬萊魔女不由得陡然一震,暗暗叫了一聲“奇怪”!那女子何等機靈,趁她心神分散,勁力微松,一招“神將捲簾”,振臂揮刀,義解開了拂塵的纏繞。

    蓬萊魔女詫異極了,把眼望去,分明是“玉面妖狐”,但這次她不是用劍,又不是用笛,用的卻是一柄式樣古怪的月牙彎刀,而招數之妙,功力之高,又遠在用劍與用笛的“玉面妖狐”之上。

    蓬萊魔女暗自尋思:“這妖狐用的兵器怎的每次不同,最先用劍,後來用笛,現在又發現有用刀的了。次次不同,後來居上,用笛的勝過用劍的,用刀的又勝過用笛的,難道這妖狐有無數化身?或者每次相逢的都並非同一個人?”

    心念未已,那少女又已閃電般地撲到,一招“平沙落雁”,刀鋒橫抹過來,蓬萊魔女喝道:“且慢,”那少女不理不睬,刀鋒閃電般地劈到蓬萊女面前,蓬萊魔女心頭火起,想道:“你即使不是玉面妖狐,出手如此狠毒,我也容你不得!”她怎知道,那少女是把她當作千柳莊的人,而且是蓬萊魔女先用石子打她,又怎怪得她惱怒。那少女也是同樣心思:“我與你素不相識,你一出手便是如此狠毒,不管你是否千柳莊的人,我也容你不得!”

    兩人同樣心思,出手各不相讓,蓬萊魔女待她刀鋒劈到,沉聲喝道:“你當我怕你不成?”拂塵一揮,長劍跟出,長劍用的是柔雲劍法,和對方的刀尖一觸,立即生出一股粘黏之力,將那女子的彎刀引出外門,説時遲,那時快,拂塵又已在對方的刀背上重重擊下。用的是“天罡拂塵式”中的重手法,拂塵雖是柔軟之物,經過她內功的運用,擊在刀背之上,竟如金石相觸,鏗鏘有聲!

    那少女剛才吃了一次虧,極力要避免給她拂塵纏繞,哪知仍是躲避下了,她的寶刀被蓬萊魔女的劍“吸”住,再受拂塵一擊,幾乎把握不住,要脱手飛去,蓬萊魔女何等迅速,拂塵倏地散開,已纏上了她的刀柄。

    蓬萊魔女雙管齊下,也詼然沒何把對方的寶刀打落,心中亦是好生駭異,正要運足十成功力,將對方的寶刀奪了過來,那少女已是先發制人,刀口下沉,刀尖突然轉了個彎,徑點蓬萊魔女膝蓋的“環跳穴”,她是彎刀式樣古怪,故而招數與一般的尖刀截然不同,蓬萊魔女初次與她相遇,尚未能完全適應,想不到她的彎刀竟然會從意想不到的方位戳來,冷不防幾乎着了道兒。

    幸而蓬萊魔女身法輕靈,臨危不亂,就在對方的刀尖和她的膝蓋只差半寸之際,蓬萊魔女一個滑步回身,已是斜審出一丈開外,但這麼一來,拂塵也只能松什,奪下了對方的寶刀了。

    蓬萊魔女驚疑之極,趁着雙方分開之際,連忙問道:“你姓甚名誰,來此何為?”那少女怒道:“豈有此理,你連我姓名都不知道,便下殺手?你認不得我,我認得你,廢話少説,看刀!”

    刀光電掣,唰的又劈過來!

    這少女聲音清脆,雖然帶怒説來,依然十分好嘶,蓬萊魔女不禁心頭一動,暗自思量:“聽這口音,倒是北國姑娘,但與玉面妖狐的聲音,卻又似乎兩樣。咦!莫非當真是兩個人,她卻怎麼又説認得我呢?”但高手搏鬥,豈容説話分神,那少女刀鋒已到,蓬萊魔女只好凝神應敵。

    那少女刀法奇幻,最古怪的是她的這把月牙彎刀既可當作護手鈎使,刀尖還能用來刺穴,一件兵器,兼有刀,鈎、筆三種兵器之長,若非蓬萊魔女慣經大敵,功力又比對方略高,幾乎應付不來。

    這時雙方已鬥了五十來招,時間一長,蓬萊魔女更仔細的看清楚了對方的模樣,這少女面貌和玉面妖狐連清波十分相似,但仍然可以看出不同之點,一是她的面貌較為清秀,身材也較為瘦削;二是她的年紀看來二十還未出頭,也似乎要比玉面妖狐年輕幾歲。蓬萊魔女晴自吃驚,心道:“糟糕,我當真是看錯人了!”但那少女刀光揮霍,攻得正緊,蓬萊魔女哪能分心説話?原來那少女認定蓬萊魔女是千柳莊在途中埋伏的高手,她所説的“我認得你”,乃是識得蓬萊魔女是何等身份的意思,並非當真知道蓬萊魔女的姓名來歷。

    蓬萊魔女卻誤解了她的活意,心裏想道:“這女子與玉面妖狐如此相側,看來多半乃是姐妹。哼,即使她不是玉面妖狐,但她既然認得我,還是招招殺手,立意要取我的性命,那就當然也是和玉面妖狐同一路的人了。”

    少女的刀法固然奇幻無比,但蓬萊魔女的“柔雲劍法”和“天罡塵式”也是武林絕學,她的功力也比對方咯高,過了五十來招之後,已是緊握先手,漸佔上風。那少女也不由得怯意暗生,心裏想道:“糟糕,想不到我一到江南,便逢勁敵,連一個小小的千柳莊,也有如此棘手的人物。看來我要殺她滅口,那是決計辦不到的了。再戰下去,千柳莊的人,再多來幾個,豈不更要吃虧?”雙方各有心思,正在激鬥之中,忽聽得有一絲幽微的笑聲,音細而清,伊如遊絲嫋空,自天而降。這剎那間,蓬萊魔女不由心頭一震,驚駭莫名,原來這是一種最上乘的“傳音入密”的內功,可以將聲音遠遠送到,而且若非對方也有相當的功力,也是聽而不聞。但蓬萊魔女之所以震驚,還不僅僅是由於發現此處有人能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而是由於這特殊的笑聲!

    這是笑傲乾坤華谷涵的笑聲!蓬萊魔女驚喜交集,心中想道:“難道他發現了我,故而以笑聲報訊,傳音呼喚我麼?”正擬也以“傳音入密”的內功相應,心念未已,忽聽得笑聲中夾着極幽微的話語,“阿霞,快來!”個錯,華谷涵是在喚人,但卻不是喚她,華谷涵是在向一個名叫“阿霞”的女子召喚!

    那少女口唇開闔,將聲音凝成一線送出,説道:“哦!來啦!”盧音也是微細之極,若非懂得“傳音入密”的功夫,決計聽不到她説的什麼。

    那少女聲音送出,立即虛晃一刀,轉身便逃。她跑得飛快,但仍是小心翼翼地提防,不對回頭張望,提防蓬萊魔女追來,只見蓬萊魔女站在原處,動也不動。她只道蓬萊魔女是有所忌憚,怎知蓬萊魔女此時正是一片茫然,哪裏還有心思追她?轉眼間那少女已跑得沒了影子,蓬萊魔女定了定神,恢復了清醒,想了一想,漸漸也就明白了。

    事情並不難猜,華谷涵使用“傳音入密”的功夫,那是不願別人察覺,想必他是和那少女一同來此探莊,分道而行,彼此約定,明“傳音入密”之術互相聯絡的。那少女的名字中定然有個“霞”字。但華谷涵不叫“霞姑娘”,卻將她叫做“阿霞”,顯然是很親近的人,才會如此稱呼。

    蓬萊魔女啞然失笑,心裏又不免有點酸溜溜地暗自想道:“我剛才還只當他是召喚我?其實細聽他的笑聲。便該知道他最少離此一里之外,當然看不到這邊,怎會發現我呢?但我現在已經發現他了,我又該當如何?”

    蓬萊魔女奔波萬里,來到江南,為的就是找尋華谷涵,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謎。也好了卻相思之願。但卻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發現了他,蓬萊魔女卻不由得心意躊躇,茫然若失了。

    蓬萊魔女暗自思量:“這女子九成是玉面妖狐的姊妹,華谷涵卻怎的和她如此親近?”華谷涵決計不是玉面妖狐這一路人,這一點蓬萊魔女是相信得過的、正因為如此,蓬萊魔女更覺得事有可疑,百思莫解!

    驀然間,蓬萊魔女又想起她師嫂桑白虹臨終的説話,師嫂勸她嫁給武林天驕,並且説笑傲乾坤華谷涵雖然俠名素著,但卻怕並非良偶!蓬萊魔女當時還當是師嫂因為與武林天驕説辭。

    不怕貶仰了笑傲乾坤。現在看來,敢情師嫂所説當真是有幾分根據,並非全無所指?蓬萊魔女又不禁心中酸楚,暗自思量:“莫非這個名叫阿霞的女子,就是笑傲乾坤心上之人?他為色所述,也就顧不得她是玉面妖狐的姊妹了?”想至此處,蓬萊魔女幾乎就要回頭……山風吹來,夜涼如水,蓬萊魔女心頭的鬱悶煩躁,也似被這一陣風吹散了,停下步來,又不禁啞然失笑。暗自想道:“我是做什麼來的?不是為了偵查那可疑的金國奸細,和會會江南的綠林人物嗎?我當初來時,井未想到這裏會遇上笑傲乾坤、我又豈可因這偶然的事情,打消我原來的計劃?”再又想道:“華谷涵和我不過是個慕名的朋友,彼此還未曾正式見過面呢。那次在桑家堡碰頭,我一來,他就走,一句話都未曾交談,説來根本未算得上是已經相識。他和那‘阿霞’是親近也好,是疏遠也好,卻又與我何干?”這麼一想,登時打消了回去的念頭。

    繼續向前走。

    但,雖然如此,蓬萊魔女仍是不免有點悵惘,華谷涵送她那隻金盒,藏在她的身上,盒中有着一對紅豆,這一對紅豆,曾經撩起過她多少情思?情思惘惘之中,華谷涵那兩句詩:“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尚依稀在她耳邊餘音嫋嫋。蓬萊魔女心裏嘆了口氣,想道:“他有了心上之人,卻又為何送我紅豆?即使他為人如何正派,卻總是用情不專了。唉,不過好在我還未受他的騙,管他是薄倖也好,真情也好,我來意不再理會他也就是了,又何必多管他的事情?”可是,當真以後就可以不再理會華谷涵的麼?“我父母的下落,我身世的疑團,可還要等待華谷涵來解答呢。也罷,見還可以見他,當作一個普通朋友也就是了。”

    蓬萊魔女正自心事如潮,左思右想,忽聽得有腳步聲匆匆而來,有人説道:“際沒有聽錯嗎?真的是金鐵交嗚之聲?”另一人説道:“絕沒聽錯,快快去看。”前面那人道:“來的若是敵人,決不會未曾進莊,便先動手。今日來祝壽的各路好漢都有,説不定客人之中木有宿怨的,碰上了頭,自己打起來了。”後面那人道:“你這樣猜想也很合理,不過總要去查究查究。”蓬萊魔女這才知道,她剛才和那女子一場惡鬥,已經驚動了千柳莊的巡夜人。蓬萊魔女翟然一驚,心道:“千柳莊雖不是龍潭虎穴,但我孤身探莊,可總得分外小心才對,可不能再分心神想那些無謂之事了。”她輕功超卓,聽得那兩人的腳步聲大約還有十數丈的距離,立即飛身上樹,那兩人從樹下經過,絲毫沒有發覺。

    蓬萊魔女續向前行,借物障形,蛇行龜伏,一路上避過幾拔搜查的人。這條山谷狹窄幽深,走了七八里路,才到莊前。只見千柳莊依山修建,山坡上下,柳樹如林,山崗秀草沒腔,山上還有一個小湖。蓬萊魔女心道:“此地風景如此秀麗,可惜莊中住的卻是一個惡霸。”當下就跳上一棵柳樹,準備從一排排的樹梢飛過,偷入莊中。

    蓬萊魔女飛身上樹,嚴如一時飄墜,落處無聲,樹枝都紋絲不動。她以“金雞獨立”之勢,腳尖輕點樹悄,獨立枝頭,翹首四望,先察看周圍形勢,只見西北角k,樹木婆婆,繁枝密時之中,透出點點星星燈火,又隱隱聽得管絃絲竹,細樂聲喧。

    蓬萊魔女心道:“是了,那邊想是花園,這千柳莊莊主正在園中夜宴。”

    心念未已,忽見一棵柳樹,無風自搖,倏然間一條黑影騰空而起,一溜煙地直奔西北角而去。蓬萊魔女眼利,眼介一瞥,立即發覺這個背影正是日間曾向她盤問過的那個金國漢子,那個她疑心是奸細的人。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果然他也來了。但他為何也要如我一般,潛行入莊?”蓬萊魔女未摸清這人底細,又疑心他是武林天驕的朋友,一時之間,倒也不敢造次,暗自思量:“他潛行人莊,看來不是千柳莊一夥的了,不知有什麼圖謀?我若是現在追上去拿他,只恐打草驚蛇,兩人行藏都要敗露。若然他並非奸細,我豈不壞了他的事情?而且我也還不宜就在此時露面。”蓬萊魔女盤算得失,遂打定主意,不先惹事,伺機偵察。

    轉瞬間那條黑影已沒人繁枝密葉之中,蓬萊魔女施展絕頂輕功,從一排排的柳樹梢頭飛過,當真是輕如柳絮,翩若驚鴻,宿鳥無聲,片時不落,人不知鬼不覺的悄悄地就到了西北角的圍牆之上。

    下面果然是一座大花園,園中正在夜宴。這花園依川修建,佔地甚廣,亭台樓閣,假山樹木,墾歲棋佈,端的是氣象不凡。

    園中燈光相映,花影繽紛。原來在園子當中,幾百株柳樹上,都用各色綢綾紙絹及通草為花,粘於枝上,每一株又懸有一盞紗燈。園中有條人工開鑿的小河,東西橫貫,兩邊石欄上又掛有數十盞水晶玻璃的各色風燈,點的如銀光雪浪,明如白晝。

    當中有一片廣場,兩邊擺有兵器架子,是千柳莊的練武場。場上臨時搭有一座戲台,正在演戲。但合下卻沒有人。原來在廣場周圍,有許多亭子,每一個亭子裏都擺有一桌酒席,客人們正在一面喝酒,一面看戲。蓬萊魔女心道:“這柳元甲倒是真會享受。如此排場,公侯人家,也比他不上。但卻不知哪個是他?”

    幸虧山坡的一角,樹上卻沒有點燈。想必是因為離園中心太遠,所以佈置也就較為疏簡。但還是有幾個家丁模樣的人,來往巡邏。蓬萊魔女摘下一片樹葉,輕輕一彈,將一頭大鳥驚起,引開了那幾個家丁的注意,立即使從樹上溜下米,躲到一座假山背後。那幾個家丁,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在這眨眼之間,已經有人偷偷進了花園。

    蓬萊魔女藏好身形,只聽得一片亂哄哄的鬧酒之聲,“祝柳翁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一杯酒請你幹了。”“柳翁,我這杯酒是代表人湖十二家兄弟敬你的,你焉能不喝?”“太湖王寨上的灑你已喝了,飲馬川的酒你若不喝,那不是厚此薄彼了嗎?”

    蓮萊魔女又把眼望去,只見一大羣人正擠在中間的一個亭子裏,圍住一個清矍的老者敬酒,看情形這老者自是做壽的主人柳元甲了。亭中酒杯紛舉,暄喧嚷嚷,亭外還不斷有人絡繹而來。

    柳元甲笑道:“多謝告位好朋友盛情,只是我酒量再好,也難以和各位一一干杯,不如彼此各盡三杯,好吧?”眾人嚷道:“柳翁海量,即使不能每人乾杯,最少也要一席一杯!”有個客人醉態可掬,還在乎舞足蹈嚷道:“柳翁,你就幫幫我的忙吧。

    我和人賭了一千兩銀子,賭晰你小會喝醉。你就顯顯神通,讓他們大開眼界吧!”柳元甲笑道:“這不是耍我獻醜麼?”寧可你輸這鬥兩銀了算我的好了。”那客人説道:“柳翁,我知道你有這個本領,輸一千兩銀子事小,卻別要我輸了這個面子。”

    喧喧嚷嚷之中,忽聽得一個十分刺耳的聲音説道:“讓我來做個調人吧。今日柳翁壽誕,各方豪傑,不期而會。我有一個提議,不如由諸位各顯一項絕技,作為祝壽的禮物,這不是比敬酒更有意思麼?”蓬萊魔女聽得心頭一震,原來説話這人,正是祁連老怪金超嶽。蓬萊魔女暗自尋思:“我只道柳元甲是雄霸一方的大豪,哪知還不僅如此簡單,他竟是私通金國的一個大好賊!嗯,我這次倒是料敵不足,輕入虎穴了。”接着想道:“不知笑傲乾坤華谷涵可也來了?他若在此,可以對付這個祁連老怪。但還有那個名叫‘阿霞’的女子,和那個金國漢子,卻還不知是敵是友?今日之事,是吉是兇,實難預測了!”

    金超嶽此言一出,賓客紛紛叫好,但卻有人説道:“這麼多人,若然各顯絕技,這一席酒,豈不是要喝個三天三夜?”又有人道:“獻技祝壽,這意思倒是不錯,但卻有點不大公平。

    ……”這人話猶未畢,金超嶽己接着笑道:“我的話尚未説完呢。

    禮尚往來,客人獻技之後,主人當然也得露他一手,讓我們瞻仰瞻仰柳翁的絕世神功!”柳元甲笑道:“金老哥,説到絕世神功四字,只有你老哥可以當之無愧。你給我臉上貼金,卻叫我怎敢承受?”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這老怪眼高於頂,即使他要諂媚主人,也無須奉送這樣的一頂高帽?難道這千柳莊莊主果真是具有絕世神功麼?”正是:豪氣干雲心要細,須知處處有能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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