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馳出三里外,驚鴻劍客突然叱喝一聲,向同伴示意,勒住坐騎,擋住摩雲神手的健馬。
“劉兄,這件事我招攬下了。”他向摩雲神手正式説,虎目中冷電乍現。
“老弟,你不是開玩笑吧?”摩雲坤手吃了一驚。
“你看我像開玩笑嗎?”
“這……老弟,當真?”
“半點不假。”
“老弟,犯得着嗎?”摩雲神手臉色難看,“我與金兄交情非淺,去年他也曾經在常州拜會過令尊。他殺了賽玄壇一門老少,與你毫無關連。他在我這裏避仇,我能出賣他嗎?”
“不關你的事,你可以置身事外。”
“這……老弟,不要逼我做下不仁不義的事。”摩雲神手幾乎在哀求。
“他沒躲在你的田莊裏,出了事怎能怪你不仁不義?你迴避一兩天,好嗎?”驚鴻劍容聲色俱厲,咄咄逼人不留餘地。
“這”
“我會把你藏污納垢的事公諸天下。”隨從柳彪陰森森地説,“我家少爺決定了的事,你最好贊成,這件事不容反對,知道嗎?”
“不要逼我,閣下。”摩雲神手怒叫。
“我準備有效地逼你。”柳彪不住陰笑。
“你不會為了一個惡名昭彰的兇魔,斷送咱們的交情傷了和氣吧?劉兄。”驚鴻劍客換了另一個面孔,笑吟吟一團和氣。
“可是……”
“不要可是的,劉兄,你知道如何可以不着痕跡置身事外,是嗎?”
“罷了,我……我只好置身事外。”
“謝啦!劉兄,你真夠交情,呵呵……”
同一期間,襄城。
這座小城早幾年,在西南角加開了一座城門,面對快要乾涸見底的汝河,新建了河堤碼頭,也興建了碼頭長街,便於來不及入城的旅客安頓。
楊一元不急於趕路,投宿在臨汝客棧。
店中設有供旅客交際的會客廳,他懶散地在廳中,和一位中年旅客下圍棋,一面品茗下棋一面信口聊天,自得其樂。
他持白子,大龍已經把對方的黑子分割成一塊塊,勝算在握。
廳口大踏步闖入三名大漢,一箇中年老道,一個穿破僧袍的花甲年紀大和尚,還有一個年輕貌美,渾身噴火的成熟女人,紅衣裙真像一團火。
六個人都帶了兵刃,大和尚的渾鐵匠金禪杖沉甸甸十分驚人。
客廳的休閒旅客個個大驚失色。惶然走避。
他瞥了眾人一眼,六個人已列陣似的面對着他。
“無量壽佛!貧道稽首。”老道正經八百向他稽首行禮,臉上有莫測高深的陰笑。
“不敢當道長大禮。”他口中説得謙虛,坐在條凳上翹起一腿,流裏流氣狀極傲慢無禮,“諸位氣勢洶洶,來意不善,請教道長上下如何稱呼?”
“貧道清虛。”
“久仰久仰。”
“施主是…”
“在下姓楊,楊一元,一元復始的意思。”
“施主從南陽來?”
“該説走了一趟南陽。”
“找妙觀音梅含芳?”
“對,妙觀音梅含芳妖婦。”他喝了一口茶,目光在眾人身上源來源去,在紅衣美好身上停留得最久,尤其注意那雙高聳的酥胸玉乳。
“你和她有仇?”
“無仇。
“有怨?”
“無怨。
“為何?”
“是這樣的。”他慢條斯理,笑容怪怪地,“我是一個獵人,獵人的人,在江湖行業中聊可算沾了一點白道的邊,與行俠仗義無關。
三月前,山東濟寧州的城門口告示欄,出了一張賞格告示,捉拿謀殺仕紳張大善人一家七口的女飛賊梅含芳,綽號叫妙觀音,所以,我來了。”
“沒有結果?”
“在官府的緊急追捕下,她帶了劫得的百萬金珠,投奔梁山泊找四大金剛的白蓮教第一金剛張世佩。張金剛吞沒了她的金珠,深恐引起官府的注意,要殺她滅口,甚至想將她殺死後交給官府。
她早一步知道張金剛的陰謀,重新偷回金珠逃出山東。我到南陽圓慧寺,找她的師父百絕頭陀普化。寺中僧人説,住持百絕頭陀已經涅般一年了,所有的僧侶一問三不知,堅決否認有這麼一個叫妙觀音的女居上,我白花了百餘兩盤纏,一事無成大虧老本。道長,是否有消息見告,賞金分你三成,這是規矩、三百兩,你可以建一座偏殿呢?”
“你這孽障是賺血腥錢的劊子手,賺不了錢反而虧了本,難怪一臉黴相。”老道用嘲弄的口吻陰笑。
“我如果不裝出黴相,不垂頭喪氣像個好欺負的,你們會出來找我嗎?哈哈!”他大笑而起,精神煥發,虎目中神光炯炯,似乎在眨眼之間,他突然脱胎換骨,完全變了一個人,一個與先前全然陌生的人。
“貧道……”老道駭然失色。
“你是百絕頭陀的方外知交,無上散仙道宏而非清虛。”他打斷老道的話,“你道術通玄,在江湖有你極高的評價和地位。百絕頭陀並沒死,妙觀音在逃出山東時,便知道張金剛派有可怕的殺手追躡她,她一定把我也看成白蓮教的殺手了。帶我去找她,好嗎?”
“去你孃的!你是什麼東西?”和尚破口大罵,一點也毫無出家人有道高僧的風範。
“不要和我比嗓門大,和尚。”他臉一沉,不怒而威,“我不否認我是劊子手,而且不是執法的劊子手。劊子手奉命執法,對犯人沒有喜怒愛憎,也不管審判的冤枉曲直。我不同,我沒向官府領受過任何的賞格。我玩這種風塵生死遊戲並非為了錢,我本身就是百萬富豪。”
“那你…”
“遊戲,懂嗎?”他眼中湧現出一種熱烈的光芒,一種令心懷鬼胎的人發抖的光芒,“一種競爭;一種刺激,一種兇險;一種樂趣。
五年來,我身上共留下二十七處幾乎致命的疤痕,每年要花掉一兩千銀子,二十七次從鬼門關重回陽世,迄今依然樂此不疲。和尚,你的人恐怕不比我少,不要向我示威,我不吃你那一套。我要妙觀音,死活不論,她不能為了搶劫一些金珠,連三歲小兒也一刀斷頭,所以官府以空前的高額賞格要她償命。”
“你知道首山嗎?”和尚咬牙問。
“知道,在城南不足五里,那一連串山尾間,向西攀升銜接嵩山太華。
本地人稱為首山,其實應該稱為尾山,河南西部的山區,這條山尾伸入襄城平原,到此山勢已盡。
本地人首尾不分,可能是心理上的滿足吧!
“她在山麓等你。”
“很好,她總算有擔當。”
“午正,過時不候。”
“在下準到。”
“今正見。”
“午正見。”
他收拾棋子,神色平靜安詳。
桌旁多了一個人,不是和他下棋的旅客。
“你認識那位大和尚?”臉圓圓像富家翁的中年人,在對面的條凳落坐。
“不認識。”他友好地笑笑,“請教。”
“敝姓許,許高嵩。”
“久仰久仰。”
“呵呵!你一輩子也沒聽説過我這個人,久仰什麼?免客套啦!”
“禮不可廢,俗人豈能免俗?畢竟大叔年歲比我大一倍,不便在大叔面前賣狂。也許我沒聽説過大叔的高名上姓,自信雙目不盲,尊稱大叔為前輩,保證錯不了。”他謙虛地收起狂態。
“我可能聽説過你這號人物。”許高嵩打量着他。
“我從不在沽名釣譽上浪費工夫。”
“楊一元是真名?”
“有關係嗎?”他笑笑,不直接回答。
“楊超塵又是誰?”
“遊戲風塵的人,誰沒有幾個假名?”
“楊起風又是誰?”
“是假名中的一個。”
“八極游龍的綽號不是假的吧?”
“如假包換。”
“久仰久仰。”
“前輩不必抬舉我,八極游龍只是一個討人厭的狂誕浪人,正道人士嫌找論他們的光彩,邪道人士罵我心狠手辣,魔道人士討厭我多管閒事,牛鬼蛇神恨我刺骨。我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所以非必要,我寧可通名而不亮號,名也朝易夕改,減少無謂的麻煩。我這種人,活得是相當寂寞的。”
“公道自在人心,小兄弟。”許高嵩正色説,敬佩你的人多着呢!
自古聖賢皆寂寞……”
“哈哈!詩仙李白這個胡人,只會吟詩舞劍,他不是聖賢,體會不到聖賢的心態,所以他説自古聖賢皆寂寞,狗屁!君不見聖賢的廟堂裏,文武百官時節拜家何等熱鬧風光?死了還不寂寞呢!距午正還早,大叔可否喝幾杯?晚輩作東。”
“此時此地,你還敢喝酒?舉劍的手……”
“哈哈!酒是英雄財是膽呀!我兩樣都有,這就是遊戲風塵的玩命者生涯,大叔不要俗,走,高粱燒。”
“你這小子……”許高嵩直搖頭。
首山全長不足十里,登山的小徑有兩條,從大道岔出的一條是主要的登山小徑,可以直達山上的聖泉。這座小山,也是縣城的望山。
近午時分。
楊一元出現在山麓的平坡上。
四周的樹林毫無生氣,在炎炎的烈日下奄奄一息,山上的聖泉也乾涸了,野草一片枯黃。
右面的樹林中,踱出一個曲線玲現的妙佳人,緋色勁裝把銅體最美的部分呈現出來,該凹的凹,該凸的凸,該渾圓的圓很搶眼,整個人呈現出奪目的光華,幾乎動人情慾誘人犯罪。
但是,腰帶上那一排排色絲穗飛針,與手中光華煙煙的寶劍,可就令人望之生畏了,以色眼看她的心情,將一掃而空,心中發寒慄。
臉蛋五官之美,也是無暇的,水汪汪的媚目加上粉臉桃腮,老天爺偏心,該給她的美全給她了,把醜留給老天爺不鍾愛的人。
楊一元絲毫沒感到驚訝,也沒被他眩目的美麗所迷惑,她的綽號叫妙觀音,成熟女人的風韻魁力,絕對勝過毛丫頭似的青春少女,江湖朋友誰不為她神魂顛倒?她可是名動天下人人樂於追逐的風騷妙女人。
觀音是菩薩,不是佛,有千億化身,大慈大悲最為佛門信眾所尊崇的救芳救難菩薩,女性也是化身之一,隨歲月如流而愈來愈美同日。
好像在唐以前,包括唐代前期,觀音的像一直是男性的,相貌猙獰而且有大鬍子。
唐代中葉以後,就有女性的觀音塑像出現了,可能與民性有關,女性開始有社會地位而抬頭。
唐朝李氏皇室是胡人,胡人的女人地位與男性幾乎是平等的,甚至還保留有母性社會的遺風,胡人的風俗也與中原大大的不同。
因此,唐代的女人擔胸露背是正常的事,剛健煙娜多姿也與騎馬有關,隆胸細腰不同凡響。
也因此,觀音的鑄像不但以女性出現,也呈現扭動的曲線,與從前留鬍子身材如鐵塔的莊嚴寶掃完全不同,把相距兩百年的鑄像放在一起,打死你你也不會相信是同一個菩薩。目下的佛門弟子,就不肯承認觀音是男的。
把一個放蕩的女人,取綽號為妙觀音,對佛門弟子來説,簡行是最大的侮辱,百分之行的宗教迫害。
但江湖朋友天生反叛,有大半心目中沒有天地神怫,信口胡扯,這位風流蕩婦俏女賊就成了妙觀音,不理會任何人的抗議。
面面相對,幽香醉人。
“你找我?”妙觀音水汪汪的明眸凝視着他,緊吸住他的眼神,筆容又悄又甜極為動人,熱力十足。
“對,找你。”他也微笑,笑得邪邪怪怪地,虎目中神光閃爍,決不是請歐之火在眼中燃燒。
“你既然不是張世佩的人,就沒有找我的理由。”
“我找你另有理由。我不認識張金剛,也沒見過徐教主,他們的野心太大,我不想沾他們的光。”
“濟寧州張家與你有親?”
“無親。”
“有故?”
“無故。”
“那你……”
“我要你。”他説得斬釘截鐵,“要活,你可以跟我到濟寧州。要死,挺劍上,夠簡單吧!”
“天殺的!你夠狂,你可惡,你愚蠢,你找死!千里迢迢,你追到此地來,太不上道。
你説吧!不談死活,你要什麼,我給什麼?”
妙觀音跳腳尖叫,咒罵。
“我要你。”他不為所動。
“我跟你。”妙觀音一口答應,表錯了情。
“跟我到濟寧州投案。”
“你去死好了。”妙觀音再次尖叫。
“還沒到時候……”
一聲嬌叱,針雨漫天。
他身形疾轉,反而到了妙觀音的右後側,滿天針雨落空,面對面的碎然急襲功效並不大。
草叢中人影矗起,暗器如飛蝗。
幻影依稀,似流光,像逸電,穿入五六支外的樹林,暮然失蹤。
暴起的人影四散,山坡上空寂無人。
片刻,又片刻。
對面的樹林前屹立着楊一元,似乎他早已出現在該處了,而不是剛才幻現的。
“不退走的人,殺無赦。”他聲如沉雷宣佈。
一道寒芒,從三丈外的一株大樹後電時而出,但他的身影,已在寒芒乍現的剎那一閃不見了。
不可能有人退走,都以為吃定他了,他只有一個人,單人獨劍成不了事。
必須有人“動”,豈能大家躲迷藏等到天黑?
有人“動”了,桃紅色的身影出現在五十步外。
這些人的行動,已明白表示知道他了得,不易對付,單打獨鬥不是他的敵手,倚眾羣毆又怕他見機退走,因此佈下活動的埋伏殲除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千里追蹤,他不是輕易便退走的人。
他長身而起,這次不再以閃電似的速度此隱彼現,不再避實超虛製造接近的機會,而是沉靜地一步步接近,明白表示要接受埋伏者的挑戰。
劍已在手,他不敢大意。
無常散仙道宏,不是小人物,而是道術通玄的高手名宿,江湖朋友心驚膽跳怕得要死的妖他,他豈敢疏忽大意?有劍在手方能應付高手名宿的埋伏碎襲。
妙觀音的師父百絕頭陀,名頭比無常散仙更高更響亮。
他弄不清虛實,這些人的名頭極高,為何不顧名頭身份,不敢和他面對面作英雄式的了斷?
除非,對方已經知道他是可怕的八極游龍。
八極游龍成名沒多久,崛起五載而已,但幹了不少轟動江湖的大事,曾經把南天教主逼得棄冠而逃,便是一件了不起的轟動江湖大事。
南天教主是無敵的,武林風雲十傑,見了這位已修至半仙的教主,也會心驚膽跳如避瘟疫。
無常激仙的道行,比南天教主差了一段距離。
十步、二十步……
半枯萎的茂草高及腰部,樹林的古木,皆粗通海碗般,這是説,任何地方皆可藏人,隨時都可能受到猛烈的種然襲擊,從任何方位向他進攻,而且必定先用暗器打頭陣,防不勝防。
果然不錯,他進入了埋伏區。
他全神貫注,用目光,用聽覺,用經驗,用心靈和感覺,探索即將光臨的兇險,神意進入最高警戒境界,任何二十步內的四周聲息,皆可引發他激烈的反應。
風吹草動,兇險光臨。
一道電芒,從他的左後方三丈外草叢中射出,人影劍光隨電芒之後,淬然撲向他的背部。
一聲冷叱,大旋身劍發似奔雷,電芒間不容髮地掠過他的右上臂外側,貼在而過一髮千鈞,可怕的灼熱感仍留在臂上。
“呢……”撲上的人右肋被他一劍劈裂了一條大血縫,內臟向外擠,拋掉劍人仍向前衝,再一聲厲叫,摔倒在三丈外,壓倒了一大片草叢。
是入店找他的三大漢之一,武功已經非常了不起了,不但暗器飛刀威力驚人,悄然無聲的猛烈撲擊,技巧也極為出色。
他凝神向前面察看片刻重新舉步。
三步、五步……
第六步邁出,身形倏然電射而出,速度駭人聽聞,似乎他是在舉步時,突然消失幻沒了。
三個人從左右後三方暴起,他卻遠出二十步外去了。
一聲怒吼,人影乍合。
鎮鐵禪杖如鬧海的狂龍,揮舞處風吼雷鳴,迎頭截住了行雷霆一擊,三丈內風行刺匠。
他的劍切入杖影中,迸發出滿天雷電。
一寸長一寸強,劍決難與沉重的鐵禪杖對抗。
武功與內勁修為不相當是例外,空手也可以入白刃。
一產冷叱,劍光流瀉而出。
鐵禪杖會飛,激烈地翻騰,發出風怖的破風后嘯,遠飛出三四文外。
大和尚時手頂住咽喉,掩下往往外噴的血泡,一步步踉蹌向前走,兩步、三步……非常了不起,走了七步,方向前一栽。
咽喉被劃開。切斷了氣管和食道。
最強勁的對手倒了,大和尚撒手西歸。
後面撲了個空的三個人,還遠在十步外,救應不及,利距太遠了。
無上散仙便是三人之一,目擊他在剎那間入杖山,三兩劍便斃了大和尚,驚得頂門上走了真魂,握劍的手抖得厲害。
發出一聲悲憤的激嘯,老道代虹而適。
前面,桃紅色的身影向下一挫,形影僅消,像是用土遁遁走了。
他只慢了一剎那。
這一剎那,指時間而不指空間,高手行動訊捷如電,空間的遠近已無計算的必要,時間才是決定的因素,短距離的行動必須以分釐剎那來計算,逃避的人,必須在瞬息間脱出行動的極限外。
“你很不錯。”他收了劍,向山坡上平靜地大聲説,“以你這種超絕的身手修為,你可以任意宰割那些一流高手,但你卻任意屠殺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少婦孺,天道何存?天饒你,我不饒,我會找到你的,我在天底下人世間等你。”
他走了,一直不曾回頭。
他不能不走,山林中任何角落也可藏匿,他只有一個人,哪有閒工夫窮搜?搜到東面人恐怕已經隊西面遠走高飛出十里外了。
收拾行囊,他準備動身。
提着用劍挑了的鞍袋,在店堂結帳,似乎感覺中,有人在暗中窺伺。
妙觀音的師父,是南陽圓慧寺的主持,遠派人來襄城對付他,不想在南陽引人注目。襄城地望屬許州,百絕頭陽想在境外收拾他,派人窺問是意料中事,他一點也不會介意。
店夥已將他的坐騎備妥,他檢查一番,繫上鞍袋鼠上劍。午後趕路暑氣不再肆虐,正是趕路的好時光,他不在乎路上有強盜。
剛掛組準備上馬,身旁來了富家翁似的許高嵩。
“要走了?”許高嵩笑吟吟和藹可親。
“是的。”
“沒抓住?鞍袋裏一定沒帶有勝利品。”
“沒有,妖婦的逃走輕功,幾乎可以媲笑道術,非常了不起。”
“她是觀音,會化身蜕變呢!怎不循蹤迫躡?”
“沒有用。”
“不循蹤迫躡,你永遠追不到她了。”
“不然,前輩。”他笑笑,“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她不可能從此遁世逃災避禍,不可能切斷世俗的一切關係,只要瞭解她的底細,我會在她要去的地方找到她的。我能準確地追到南陽來,同樣會在某些地方找到她。我不急,這場遊戲還剛開始呢!”
“似乎你很有信心。”
“不錯,哦!前輩在這裏還有些時日逗留?”
“明天走,我也不急。”
“後會有期。”他扳鞍上馬。
“祝順利。”
“謝謝祝福。”一抖繮,踏上征程。
許州南關外,兩裏外城外市街的盡頭,有一寺一廟,香火相當鼎盛。
東南是二十年前創建的文明寺,十三層寶塔似乎直上青天,十里外也可看真切,成了許州的指標。
廟是關忠義廟,利用關公的故邪改建的。州東三十里還有一座西鄉侯詞,也叫張恆侯廟,神主是張飛。關張兩人在這裏部有廟,就是沒有劉備的廟堂。
從關忠義廟1白麪的小街西折,最像樣的一座大宅,便是南郊周家大院,在地方上頗有名氣。
宅院大,週歲的人丁卻不旺,南房只有兩個老在頭照料,東西兩院全是無人居;上的空屋,僅平堂內院有人居住,平時罕見有人往來。
五個男女不走院門,大白天飛檐走壁從後院侵入,飛快地轉趨東跨院f男女守在屋頂,在屋頂高來高去,腳下輕如鴻毛,不曾驚動屋下的人。
霸劍奇花申菌英藝高人膽大,飄落院子立即發出一陣銀鈴似的悦耳輕笑。
“夜遊鷹金百祿,你要我請你出來嗎?”笑完,她向廂房高叫。
廂門緊閉,無聲無息。
“不要妄想後面脱身,天羅地網已經布妥。”她繼續叫,嗓音十分悦耳,不帶絲毫激憤的凶兆,“你也是江湖上的一代之雄,是天下七隻鷹中排名不高也不低的一隻,應該有擔當,應該有勇氣面對我一個武林後學。你不是一個怕死鬼,你逃不掉的,陳州三尸四命血案,冤魂在人兼下等你呢!”
廂門開處,出來一個高瘦的中年人,鷹目勾鼻,兩腮無肉,刀插在腰帶上利於活動,鷹目中閃爍着憤怒的火花,神情極為狂猛。
“他孃的混蛋!”這人切齒怪叫,他正是天下七隻鷹的夜遊鷹,一個黑道的功臻比境高手,心報手辣而呈陰險很在,“你不是追到湖廣去了嗎?怎麼可能折回來找到我的?一定有人出賣我,誰?”
“你可以猜三次。”申姑娘神態輕鬆俏皮,勝算在握,“捉住你之後,我也許會告訴你。”
“天殺的雜種,我一定是被摩雲神手那個狗東西出賣了。”
“你真聰明,一猜就着。”
“我和他們沒完沒了。”
“你沒有機會了。”申姑娘撤創,“你們是一丘之貉,一浪一狽,互相殘殺最好不過了,我真希望能樂觀其成。但是我一定要抓你回陳州,沒有機會目擊你們互利殘殺了。”
“我夜遊鷹不見得真怕你。”夜遊鷹拔出狹鋒單刀,“如果我能把你弄到手,我要你生死兩難,玩夠了之後,我一定把你剝光,赤條條地公開拍賣……”
屋上人影飄降,要堵住退路。
是驚鴻劍客袁家駒,被夜遊鷹一些不堪入耳的話激怒了,一冒亂了章法,迫不及待跳下去以表現英雄氣概,有意替一見鍾情的女人出口氣。
糟糕,這一跳跳壞了。
夜遊鷹名列天下七隻鷹,七隻鷹的輕功超塵拔俗,驚鴻劍客向下跳,夜遊鷹像是腦袋後面長了眼,對方下飄,他向上縱,恰好佔住驚鴻劍客讓出的空隙。
一聲怪叫,身形電射而出,兩起落,便隱沒在側院最外側的屋頂後,跳下小街一溜煙走了。
驚鴻劍客上來了,憤怒如狂,拼命追。
“窮寇莫追。”隨從柳彪急叫,急急跟上,“小心他的鐵羽箭驚鴻劍客聽不入耳,跳下小街狂追。
“真是個冒失鬼。”許純芳小姑娘衝驚鴻劍客的背影大搖其頭,“我看,他是一個言過其實的繡花枕頭,至少也是冒失鬼。”
“也難怪他憤怒呀!”呂飛瓊姑娘不同意許姑娘所下的評語,“那惡賊説得那麼難聽,即使是陌生人也受不了呀!”
“真糟糕!”下面的霸劍奇花失望地跺腳,“今後又得大費手腳了,線索可能就此中斷,天下之大到何處去找這會逃的惡賊?”
摩雲神手躲到鄉下去了,而且不在他西鄉的農莊,走得遠遠地,到三十里外的親家田莊避嫌疑。
可是,次日一早便得到消息:夜遊鷹逃掉了。
他心中大急,快馬加鞭趕回應變。
夜遊鷹不是善男信女,今後他將睡不安枕。
客廳中,他急得跳腳。
“老天爺!你可把我害慘了。”他直冒冷汗,哭喪着臉叫老天,“十拿九穩的事,你們五個武功超絕的人,居然大意失荊州,把好好的事搞砸了。那頭鷹這一走,任何時候都可能來找我算帳,我家大業大,怎受得了他的打打殺殺?”
驚鴻劍客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隨從柳彪也瞼色難看。
“你這是混蛋説法。”驚鴻劍客惱羞成怒,“世間的任何事,做起來也不可能十拿九隱,你喝口水夠容易吧?説不定會被嗆死呢!”
“你”
“誰知道那惡賊的輕功如此高明?下次……哼!”驚鴻劍客咬牙切齒,“他上不了天遁不久地,我非宰了他不可,我要剝他的皮“你這豈不是廢話嗎?”摩雲神手氣沖沖嘲諷。
“你説什麼?”驚鴻劍客厲聲沉叱。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五個人,任何一個人的武功,至少也可以和他不相伯仲,他幾乎已是入網的魚,進羅的鳥,你們卻讓他輕輕鬆鬆逃掉了。今後,就算你碰上了他,能奈何得了他?你算了吧!”
庫雲神手忍無可忍,説的話不再客氣,鋭利傷人。
“可惡!”驚鴻劍客憤怒地拍案而起。
“你省些勁吧!”摩雲神手不再示弱,“不要向我發威,千萬不要以為我一再尊敬你,便以為我怕你,我摩雲神手畢竟還有自保的能力,在我家中撒野,你能得到好處嗎?舍下不再留客,兩位請使吧!
我無暇待客了,得趕快準備對付未來的災難呢!”
“我們在尊府,他敢來?”驚鴻劍客不再強硬,在主人家中作客,的確不宜撒野,儘管他認為吃得住摩雲坤手,但也不得不顧忌主人的打手保嫖干預。
“你們走了呢?”
“這”
“我能留得住你們多少時日?”
隨從柳彪拉拉驚鴻劍客的衣袖,示意不要衝動。
“所以,劉大爺,”隨從柳彪的語音冷深刺耳,“你是夜遊鷹的好朋友,應該知道他的底細,多少了解他的,一五一十告訴我家少爺,我們會追得他上天人地,他就沒有機會來找你算帳了,是嗎?”
“這”
“那三個女人,也會緊迫追蹤,志在必得,早一天斃了他,你也早一晚不做惡夢,對不對?”
“也只好如此了。”摩雲神手沮喪已極。
“你不會後悔的,劉大爺。”隨從柳彪一陣陰笑:“日防夜防的滋味不好受,斬草除根才是一勞永逸的好辦法,你所供的消息愈詳盡,他死得愈快。”
“但願如此,老天爺保佑。”摩雲神手無可奈何地説,他開始透露着有關夜遊鷹的一切。
夜遊鷹當然不是善男信女,是大名鼎鼎心狠手或極為陰毒的黑道兇魔。
他並不怎麼介意三個漂亮的小女人追緝,略施小計,就可以把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缺乏江湖門路與經驗的黃毛丫頭作弄得團團轉或者跑斷腿,即使面面相對他也可以從容脱身。
但被好朋友出賣,又多了幾個有地位的大男人和他作對,情勢就對他不利了,他咽不下這口惡氣,放棄了藏醫處,他愈想愈冒火。
他這種為禍天下的黑道之雄,其實不需扮膽小鬼求人護院,天下大得很,只要有錢,海闊天主任他邀遊,什麼地方他都可以容身。
他之所以找摩雲神手找地方棲身,原因是交情不薄,可以獲得寫意的照料,所以安安逸逸快活一段時日以避避風頭,讓三個小女人在各地窮奔忙。
摩雲神手竟然出賣地,道義何存?友情何價?
他不甘心,躲進北關外一條小巷,包了一位半閉門上娼,從居住豪華的周家大院,潛入地下怪味四溢的娼家。他這種人,可以上天堂,也可以下地獄,到處都可容身,百無禁忌!
他是夜間活動的族類,白天是他休息的好時光。
天一黑,他便繞城到了南關外,用上了簡單的化裝易容術,出現在穎陰老店對面,頗有名氣的穎川酒訪,一面填五臟廟,一面留意穎陰老店的動靜。
三個漂亮的小女人,落腳在這家客店裏。
他認識驚鴻劍客,雙方都是江湖上名號響亮的人物。驚鴻劍客掛劍道遊天下,交遊廣闊,自然而然成為眾所注目的名人,而且頗有俠名,也就成為黑道人物留意的目標。加以早兩天,他就聽説過驚鴻劍客在摩雲神手家中做客了。
他對驚鴻創客頗有顧忌,但並不真的害怕,顧忌是人心理壓力所形成的,他並不清楚驚鴻創客的武功修為高低。
人的名,樹的影,驚鴻劍客的名頭,讓他心中頗有顧忌,如非必要,不想與風雲人物起衝突。
但驚鴻創客主動找上了他,他必須面對可能影響生死的情勢及早為謀。
果然不出所料,他看到了他最害怕的申姑娘與驚鴻劍客一起出店,走向對面的長社酒店。後面,隨從柳彪像尾隨獵物的俄狼,不時留意着四周的動靜,確是一個盡職的保縹打手。
“他這個鬼隨從很精很機警,可能不易對付。”他放下酒杯響前自語,“對,先解決這個傢伙。”
透過窗户,他看到申姑娘與驚鴻劍客並肩而行,有説有笑狀甚親呢。
“他姐的!她比那個土娼美麗一百倍。”他開始想入非非,“你惹火我了,小美人,我要反擊了,我一定把你弄到手上快活,一定。”
匆匆丟下一兩銀子酒錢,快步出店跟上了。
酒店與酒坊是不同的。
酒店有菜餚供應,酒坊只賣酒,僅供應一些現成的下酒小菜像花生豆、幹龍牙豆一類,顧客的目標是酒而不是菜,三二十文錢就可過足酒腐,他卻丟下一兩銀子,可以換嘉靖錢七百文錢,換萬曆錢則有九百文。
出手大方,立即引起旁人的注意。
一個小潑皮打扮,身材嬌小的人,立即會帳跟出,跟在不遠處像伺鼠的貓。
]每一個有名望的世家子弟,或者有身份地位的名人,身邊必定帶有聽候使喚跑腿的隨隊,有男有女非常神氣有架勢。
有些隨從,其實是打手保嫖。
做壞事時,通常由這些隨從穿針引線,比方説,要拜會某個權勢人物,攀龍附風想獲得某種好處利益,第一步就得從這些人身上下工夫。
登門投貼,第一關就必須通過門子,送主人的禮,門子必須也有一份。
柳彪名義上是驚鴻劍客的隨從,其實處事的主意,十之八九出自柳彪,言聽計從,主人的權威有限。
他對主人十分盡職,行走時必定在後面保持八尺距離,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任何人休想在他的主人身後或身側弄電,因此驚鴻劍客在外走動時,身後絕對安全。
進入酒店的大門,注意力必定因之而分散,也就是警覺心突然轉弱的時刻,防衞力也最為薄弱。
店堂內的燈火輝煌,鬧哄哄人聲嘈雜,熱浪與酒菜香夾着汗臭湧騰。進食時分滿座無虛席。
驚鴻劍客與申姑娘進了門,正與迎接的店夥打交道,柳彪的臉色陰沉,也隨後跟着人店。
這瞬間,他突然冷叱一聲,挫步旋身,大手一伸一撈身形已轉向門外。
利器被風的厲嘯聲傳出、消失。
驚鴻劍客兩人也倏然轉身,反應極為迅疾。
“留下等我!”柳彪聲出人已到了街上,身形再起便遠出三丈外。
驚鴻劍客跨兩步,拾起柳彪丟下的一支六寸小鐵羽箭,箭桿已經變型,可知柳彪接箭的勁道極為猛烈,手上的勁道十分驚人。
“不要管他,柳彪對付得了那惡賊。”驚鴻劍客極為自然地,拉住姑娘的手膀,阻止姑娘追出,隨即接着説:“是夜遊鷹,這惡賊果然不曾遠走高飛。”
每一次接觸,他都獲得接近姑娘的進展,這次拉手肌膚相親,他接近了一大步,衝破了男女授受不親的藩籬,進展最為可觀。
“他為何要向你的隨從下手?”申姑娘自中有疑雲,“真是豈有此理。”
“箭是射你的。”他分析得理由充分,“只不過柳彪首當其衝,早一步發現答兆而已,真要射擊柳彪,很可能得手,這地方的確難以事先防範。”
“那惡賊行刺的手段極為狠毒,今後真得好好提防。”
“只有斃了他,才可保萬全。”他挽了姑娘八廳,一點也不管柳彪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