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春塢依然呈現荒僻的風貌,一而再在附近尋蹤、覓跡、潛伏、偵查的人,皆已紛紛失望的撤走了。
沒有人曾經發現陌生的女人出沒,也沒有人看到狐仙,沒有留下來進一步追查的必要。
張允中偕同黑煞女魅,突然出現在藏春塢中的一座破敗廢樓中。
三個村姑打扮的人,席地坐在破樓的一角,大概事先經過巧手名匠的精巧易容,所以看不出絲毫破綻,確是三個中年的樸實平凡的村姑。
張允中與黑煞女魅坐在她們對面。
黑煞女魅自以為是老江湖,但也看不出這三個村姑外貌有可疑的地方,更無法看出她們的本來面目。
“你們都熟練了嗎?”張允中問。
“張爺,一切如計訓練,已可純熟變化,尚請放心。”為首的村姑恭敬的答。
“陣勢九變,你們的人手夠嗎?”
“數分五九,還有中樞一組多出三個人。張爺主持中樞,保證有充裕的人手。”
“我準備帶黑煞姑娘加入,中樞方面實力已足。多出的三個人,最好歸春月姑娘率領。”
“這……黑煞姑娘懂得陣勢變化嗎?”村姑不轉瞬地注視着黑煞女魅,可明顯地看出不信任與警戒的神情。
“她隨我行動,決無問題。這麼説來,一切都準備停當了。”
“張爺請放心,天下間能查出我們蹤跡的人,屈指可數。迄今為止,這些浪得虛名的黑白道羣豪,沒得到絲毫風聲,就是最好的證明。”
“小心些總是好的。”張允中整衣而起:“三更正,準時會合。”
“是的,張爺。春熙大姐想知道,何時可以發動,請張爺明示。”
“今晚。”張允中斬釘截鐵表示。
“今晚?”
“來不及嗎?”
“啓稟張爺,我們無時無刻都在等候這一天的到來。”村姑興奮的説:“請張爺這就進城與春熙大姐……”
“我不能進城,出了意外,絕劍那些人廣派眼線,可能已經跟到府城窮找了。請轉告春熙姑娘,三更正,莊東荒坡下見面。”
“是的,張爺,今晚三更正,莊東坡下見面。”村姑重述一遍。
“我走了,諸位的行動,千萬小心。天一黑,大道上決不能行走,要早早到達預定藏身的地方。”
“恭送張爺。”三村姑俯伏相送。
出了藏春塢北郊,在雜林亂草間北行。
“張兄,你好神氣哦!”黑煞女魅話中有醋意:“那三個扮村姑的女人,比女奴還要恭順。喂!她們到底是些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反正她們有二三十人之多,我只認識其中的幾個主腦人物。”張允中據實説:“她們都經過名師化裝易容,第一次見面與第二次見面都不一樣。”
“你説過二個人,春熙姑娘、春月姑娘。”
“是的,她兩人好像是她們的主人。”
“很美嗎?”
“這……在我來説,當然很美。”
“我想,一定比我美得多。”黑煞女魅笑笑:“我在你身邊,你一直就忽略了我的存在,而在這幾天中,你竟然成了她們的指揮領導人。我問你,她們的武功,真的可派用場嗎?”
“今晚就可以給你明確的答覆。”
“我現在就要知道。”黑煞女魅白了他一眼。
“至少,在我知道的幾個人中,容或輕功比你差二三分,但基本內功拳劍,並不比你遜色。”
“真有這麼高明?唔!奇怪。”
“有何可怪?”
“我怎麼沒聽到絲毫風聲,江湖上有這麼一大羣高手女人?張兄,那春熙、春月姓什麼?”
“她們沒説,不肯説。”
“唔!有問題,你是怎樣和她們搭上線的?”
“不要追根究底好不好?”張允中心煩地説:“她們有需要,我有所求,彼此利害一致,結合在一起豈不是皆大歡喜的事?各取所求各取所需,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的天!你像是走火入魔了。”黑煞女魅苦笑。
“走火入魔?你是説……”
“這不像你的為人。”黑煞女魅鄭重地説:“雖然我對你瞭解不多,畢竟你我曾經共過患難。憑我女人的直覺,我覺得你是一個算得上光明磊落的人。但現在,你卻為達目的,而跟一羣來歷不明、身分如謎、目的曖昧的女人聯手,未免……”
“住口!不要多説了。”張允中顯得有點暴躁:“我空有一雙手,卻連一個願意幫助我的斷腸簫也被他們殺死了。而他們卻人數眾多,高手如雲,每個人都是陰險詭計卑鄙無恥的混帳。我受過迫害,一而再的在生死邊緣徘徊,既然,能有強大實力的人幫助我,我為何不接受?”
“張兄,你……”
“我要培植我的實力,作為爭霸江湖的本錢。”張允中的嗓門提高了一倍:“我要用我的刀,建立我的江湖聲威和根基。他們的武功,不客氣的説,算不了什麼,他們之所以能稱雄道霸,憑的只是爪牙眾多蓄養死士而已。他們能,我為何不能?”
“張兄,你冷靜些,聽我説。”黑煞女魅誠懇地説:“你初入江湖,閲歷有限。你的性格,既缺乏陰狠詭詐,又缺乏狠辣兇殘的梟雄才幹。等到你擁有一些爪牙,一大堆名利權力的瑣碎而又嚴重的事務,將會讓你暈頭轉向食寢不安……”
“人不是天生就會的,我在用心學習,我在……”
“你根本就不配作一個江湖梟雄。”黑煞女魅大聲説:“像公孫英,就是天生的梟雄,他能毫不留情地將我踩在腳底下,你能嗎?”
“你……”
“你能嗎?”黑煞女魅咄咄逼人:“我敢武斷地説,你的家教,你的師門戒律,都沒有將你培養成梟雄的謀略傳授給你,性格已經定型,後天的改變是有限的。像我,家教與師門教訓,皆以人心險惡,必須不擇手段爭取生存為主,所以我……”
“不要説了,煩死了。”張允中煩惱地叫:“我問你,你要不找公孫英報仇雪恨?”
“要,那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這不就完了?你還想什麼?”
“我……我是為你。”
“為我?為什麼?”
“我喜歡你。”黑煞女魅毫不臉紅直瞪着他:“我是當真的。”
“算了,我的煩惱已經夠多了。”他腳下一緊。
是的,他的煩惱已經夠多了,春熙姑娘就是煩惱之一。自從他發現自己與赤裸的春熙睡在同一張牀上,他就感到煩惱了。第二次仍然在同一張牀上,懷裏有同一個令他心蕩神搖的胴體,煩惱就愈來愈多啦!
他何嘗不明白春熙是在利用他?
但在世俗上,認為男女在一起,女人是吃虧的、受害的人;在心裏上他覺得對春熙有所虧欠,必須有所補償。因此,他像是馬行狹道,船到江心,已經沒有迴旋回頭的餘地了。
申牌末,公孫英歡天喜地踏入小茅屋。
水月姑娘將他迎入內堂,已發覺他的興奮神情。
“唷!看你喜氣洋洋的。”水月仙姑也沾染了他的喜悦,玉臂挽住了他的肩頸,扭身坐在他膝上,嫣然一笑,媚態橫生:“告訴我,有什麼事值得這麼高興。”
“寶貝兒,天大的好消息。”公孫英在那温潤的粉頸上,檄情地重重親吻:“斷腸簫死了。”
“他……那老魔死了?”水月仙姑大感意外。
“對,他死了,他永遠不會再麻煩你們了,他永遠不會威脅三山別莊了。”
“真的,他是怎麼死的?”
“絕劍的兒女秦吉光秦靈羽,帶了六個高手中的高手,設下圈套計算了他,把他殺死了。哈哈!秦老兄真的替你我做了一件好事。”
“什麼時候發生的?”水月仙姑似乎仍有點難以相信。
“午前的事,千真萬確。現在,剩下一個張允中了,那狗養的混帳東西!我非要弄到他剝皮抽筋不可,他把黑煞女魅硬從我身邊奪走了。”公孫英咬牙切齒地説,眼中有怨毒的火花。
水月仙姑對張允中其實沒有多少恨意,對這位張允中沒有多大興趣。
“黑煞女魅算得了什麼呢?喲!好人,你像支騷公雞,母雞愈多愈好,任何一支母雞你都不放過。”水月仙姑的纖纖玉指點在他的額上:“好像你對黑煞女魅還有情呢,難道我不如他?”
“小心肝……”公孫英淫笑着上下其手,怪手直往道袍內探索。
“不要叫得那麼難聽,拿肉麻當有趣嗎?”水月仙姑媚笑着,象徵性的打探在懷內的怪手:“我告訴你,你在轉非常非常不好的念頭?”
“什麼?什麼不好的念頭?”公孫英不解的問。
“黑煞女魅丟了,你想將我取代黑煞女魅的地位。”水月仙姑陰笑,媚態消失得好快。
“天地良心!你怎麼會有這種念頭?你……”
“不是我會有這種念頭,而是你正在轉這種念頭。”水月仙姑臉一沉:“你想要我到你的三山別莊安頓。”
“我決無此意……”
“我警告你。”水月仙姑又恢復了媚態,情意綿綿地輕撫他的面頰,毫無警告的意思:“不要轉這種念頭。同時,你那大男人唯我獨尊的霸道想法,在我面前行不通,想把我和黑煞女魅一樣踩在腳底下奴役,你算了轉錯了念頭。同樣的,我也不會帶你入百了谷,以免蹈卅年前師姨清玄仙姑的覆轍。”
“四海功曹知道斷腸簫與貴谷的秘密。”公孫英有點心動:“據説,令師姨是七月七日被令師逼令自裁的。”
“是的,師姨本來約定在那一天出谷與斷腸簫私奔的。”水月仙姑幽幽一嘆:“所以,百了谷的人,決不可步師姨的後塵。這裏已經事了,我和師姐必須返回百了谷向師父稟告了。留不盡之歡,日後江湖上再見。”
“我等你,水月。”公孫英感情地親吻水月仙姑的雙頰。
“留下吧!明早在這裏分手。”水月仙姑激情地回吻他,一拉道袍的絲條,袍襟一弛。
她裏面什麼都沒穿,玉體裸陳,嬌喘吁吁縱體入懷,慾火在燃燒。
這一晚,公孫英沒回三山別莊。
三山別莊像那些古老的名莊一樣,盛極而衰,走上了覆沒的道路。守成不易,子孫太懦弱或者太狂妄太有野心,早晚會覆滅的。
莊如此,江山也如此。
每一個朝代的覆滅更替,都是有原因的,而且原因不止一端。
莊東三四里,有一處荒僻的坡地,雜樹叢生,滿地荒草荊棘,近江一面原來是亂葬崗,三五荒冢東倒西歪,大多數墳墓已難分辨,都是些年代久遠的無主荒墳,大白天也是鬼氣森森。
據説:三山別莊的地基,數百年前是一座村莊,幾經變亂,村莊的名稱都已被世人遺忘了。狂彪公孫龍看上了這處地勢在三十年前建了這座江湖朋友耳熟能詳的三山別莊。
在莊中的望江樓上,可以看到上游的鎮江三山:金山、焦山、北固山;名列天下三莊之一。他自己,也成為領導江南黑道羣雄的司令人。
建莊初期,曾經發生多次火併、尋仇等等必然的重大事件,但公孫龍不但撐下來了,而且聲勢日壯,防險的設備日趨完備,百十個一流高手,也難越雷池一步,號稱屹立如泰山的金城湯池。
張允中偕同黑煞女魅,三更正到達荒坡。
六位穿墨綠勁裝,佩劍掛囊的女郎,已先一步到達等候了。
“我等恭迎張爺。”六位女郎同時抱拳行禮,鶯聲十分悦耳,六人舉動如一,一看便知是訓練有素,紀律森嚴的女英雌。
“不敢當,諸位姑娘久等了。”張允中回禮相當客氣,並不以身為司令人而沾沾自喜。
“我們也是剛到,不敢提前到達。”一位女郎欠身答。
“春月……”
“請張爺稱呼賤妾的代號。”春月恭敬地説:“即將面對強敵,號令必森嚴,既然以代號以利呼應,還望張爺即時啓用以明號令。”
“好的。”張允中立即成為威風八面的司令人:“青龍白虎,你們的人可曾準備停當?”
“青龍回話。”一位女郎欠身答:“六星已就定位。迄今為止,不曾發現有人巡邏。”
“白虎回話。”另一位女郎欠身説:“六星已在預定地點準備就緒,候令發動。本星主動身來的前片刻,曾看到莊中有三盞風燈出莊門裏餘,之後隨即返莊,判斷可能是迎客。可惜礙於規定,不能派人查證。”
“你做得對,派人極可能暴露形跡。此時此地,已沒有偵查的必要了。真武!”
“真武在!”春月嬌聲答,欠身聽命。
“你多了三顆星。”
“是的,併入中樞,已可運用自如。”
“時辰已到,諸位可以動身了。流星一起,不可遲延,走!”
“遵命!”六女同時行禮,轉身向西如飛而去。
黑煞女魅不敢多嘴,不勝驚訝。
“張兄,這些女人到底是何來路?”八女一走,她這才低聲問:“六人舉動如一,黑夜中依然可以感到殺氣逼人。老天!你把她們訓練成軍伍了。”
“差不多。”張允中挽了她的手向東舉步:“三山別莊號稱金城湯池,莊內莊外設有奇門生克,機關重重,攻進去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訓練不夠,號令不嚴,一羣烏合之眾各行其是,絕對撼動不了三山別莊。”
“唔!想不到你還真具有雄霸之才呢!哦!就你我兩個。”
“每一組是七個人,按北斗天罡列陣進退。缺一星即變六合,缺兩星化為五行,少三星改為四象。我如果估計正確,攻入內莊,每一組最多損失兩顆星。我的一組六個人已經就定位了,我一到,時辰就差不多了。記住,你一定不可遠離我左右。”
“我知道,我是打落水狗撿死魚的專家。”
當黑煞女魅隨着張允中,到達東南角里外的一條崖溝下,那兒已有六位女郎潛伏相候。
看了六位女郎的打扮,她心中暗驚。
墨綠勁裝,夜間看是黑色的,而她們的腰間,卻是白色的,每個人劍繫牢在背上,大革囊卻系在腹前,粗繩飛爪系在腰間,有兩個人帶了四根丈二長的竹竿。
一樣的打扮,一樣的神態,如果張允中不發問,就沒有人説一句話,像六個幽靈。
“一星。”張允中向一位女郎低聲説:“流星準備好沒有?”
“啓稟長上,準備停當。”女郎欠身答。
“斗轉星移,四更交更,點流星。”
“一星遵命。”
流星插在地上,引信連結着一卷盤香。女郎用火摺子點燃了盤香,立即回到原來潛伏的地方,發出一聲暗號。
六個女郎舉動如一,從革囊中取出一張皮面具戴上,立即變成六個鬼怪,六張猙獰可怖的鬼面具,在星火下委實嚇壞人。
黑煞女魅大吃一驚,倒抽了一口涼氣。
六位女郎在張允中的一聲暗號下,開始長身而起,藉草木掩身,以三山別莊望江樓上的燈光作目標,悄然急進,一個個身輕似燕,腳下無聲。
“老天爺!”她在張允中耳畔低聲説:“允中,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張允中並沒留意她已改變了稱呼,允中兩字顯得親暱真情流露。
“在襲擊三山別莊呀。”張允中也低聲説。
“我是説,你的身分。”
“身分,什麼身分?”
“土匪首領。”
“什麼?”
“她們是池州石門山桃花塢的女匪。”她的聲音都變了:“你就是女匪的首領。”
匪,指強盜。
強盜不算黑道人,涇渭分明,通常稱為綠林好漢,講的是明火執仗硬殺硬拚,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對偷雞摸狗的黑道人物各種勾當相當鄙視,甚至恥與為伍。
其實黑道人走頭無路時,最後一條路就是投匪。綠林好漢敗亡時,也會淪落成黑道人。因此,有人把黑道與綠林混為一談,不無道埋。
張允中吃了一驚,心中叫苦。
假使他成了桃花塢女匪的首領,消息傳出江湖,那還了得?吃公門飯的白道人士,那會放過他?
在江湖道上,他如不改名換姓化裝易容,便將寸步難行,那還能混?
“你是説,她們……”張允中心中打鼓:“她們真是石門山桃花塢的女匪?”
“錯不了。”黑煞女魅肯定地説:“桃花塢第一代女匪是神仙莊-,她有三位門人,都成為一代魔頭玉面神魔的情婦。廿年前玉面神魔死在拘魂白無常的以氣馭劍下,女匪們銷聲匿跡。三山別莊公孫老狗得到她們與接引人魔聯手搶劫皇貢的消息,黑吃黑從她們手中,把皇貢一口吞掉。你沒忘了吧?接引人魔坑害你,就是要利用你從江上襲擊三山別莊,想追回失去的皇貢。”
“糟透了!”張允中叫苦不迭。
“你有何打算?”
“這……你切記緊跟着我,隨我行動。”
“那是當然。”
“宰了公孫老狗,我們溜之大吉。”
“溜得掉嗎?”
“應該可以。不要説了,見機行事。”
當他們到達莊外圍時,先前潛伏候機的地方,盤香燃及了流星的引信,一聲砰然,流星沖天而起,帶着搖曳的明亮火花,衝上二百尺高空,一聲爆炸,火星亮度加倍,紛紛向下飛墜,十里外也可看得到。
八男女立即現身,飛越外圍利用竹竿彈越,登上三丈高的外莊牆。
中樞先殺入,第二組真武七個人,立即跟進、超越,左盤右折,繞過重重陷坑絆索,飛越奇門機關,深入三百步,三山別莊的警號聲方破空傅到。
沒有感情,沒有慈悲,反正見人就殺,默不出聲狂野地揮劍,順風撤出各種有怪味的粉末,外莊的猛犬完全失去防守的作用。
張允中知道有五組人,每組七個。
其實,卻出現了九組人。那多出來的四組,皆分別隨着青龍、白虎、真武、朱崔的後面跟入。
顯然,事先春熙姐妹隱藏了一半人手,這時用上了。
每一位女郎的大革囊中,皆攜有縱火,爆炸物品。七十餘個鬼怪似的女人一進入山莊,莊內的人仍在亂。
第一處火頭升起,殺聲更厲。
張允中衝入一處院落,劈面撞上了五個衣衫不整的大漢,不等他接鬥,六位女郎掠走如飛,交叉搏擊劍湧萬道流光,兩衝錯之下,五個大漢全倒了,摧枯拉朽,如湯潑雪,説狠真狠,誰説女人是弱者?
全莊大亂,爆炸聲震耳欲聾,大火沖天。
多年來,三山別莊過的是太平日子,那曾見過這種陣仗?
其驚恐慌亂的情形可想而知。
尤其是那些老少婦孺,哭爺叫娘更增恐怖,有家眷的人只顧搶救家小,什麼都不管了,向莊外四散逃命。
六七十條母大蟲,個個像猙獰的鬼怪,交叉搏殺血肉橫飛,一面殺人一面放火。
三山別莊的人,突然發現莊主不在莊中,大少莊主也不見蹤影。
三山別莊成了無人指揮的亂莊,像沒有頭的蛇在死亡中掙扎。
搏殺中,黑煞女魅拉下了頭帕,遞給張允中。
“蒙上臉。”黑煞女魅急急地叫:“你不能殺一個人,不能取三山別莊一針一線,不然……”
“我知道。”他用巾矇住口鼻。
“趕快走!”
“不能,人不能謀而不忠。”他一口拒絕:“三山別莊與你我都有切骨的仇恨,我要等結果。”
三名高手突破了六女的劍陣,直衝中樞。
刀光可怖地閃爍,張允中出刀了,響起幾聲震耳的清鳴,三個衝來的人兩劍一刀同被震飛。
“滾!”張允中怒吼,刀身左右揮拍,同時斜飛一腳,將兩名高手拍得摔出兩丈外,另一名也被踢得在地下翻滾,一接觸勝負立判。
“不要活的,殺!”春月的一組人恰好從側方的樓房中衝來,聲到人到劍到,一劍砍破了被踢翻的人斗大頭顱,再猛撲被刀拍倒的人。
“她們已控制全局,走!到望江樓去找公孫老狗,這裏已用不着我們了。”張允中急急向黑煞女魅説。
兩人向剛起火的房舍側方一竄,消失在防火巷深處的暗影中。
望江樓已被真武的兩組人佔領,後到的青龍、白虎也兩面一合。
公孫莊主的珍寶,皆陳放在望江樓,也是今晚桃花塢女匪的目標,因此不再理會張允中的信號,搶先到達望江樓。
張允中苦笑一聲,立即偕黑煞女魅悄然撤走。
這裏,真的已用不着他費心了。
後莊是絕路,沒有人敢從後莊逃生。
張允中站在後莊的崖上碉樓上,注視着大火沖霄的莊院發呆。
“這樣報復,太慘了。”他失聲長嘆,心中難受極了。
“不算慘,允中。”黑煞女魅眼中的煞氣已經消失:“黑道人士對這種事,視同家常便飯。”
“我做錯了,我……”
“你也不必自疚,問題是,你今後怎麼辦?”
“今後?我……”
“鎮江的這一次風暴,雖然不是你引起的,但卻是你一手結束的。目前的形勢是:
黑道、白道、綠林,三方面大聚會大結算。你,原是絕劍秦國良的人裹脅而來的,名義上你仍是追隨白道人士的人。而你與我同行,事實已是黑道人,與我襲擊三山別莊,江湖朋友必定認為是黑道朋友火併。事實上,你是桃花塢女匪的領導人,自然而然地成為綠林匪首。現在,你可以選擇。”
“什麼選擇?”
“選擇你要走的路呀!只要你登高一站,絕劍的白道人士會歡迎你;黑道朋友會推舉你;綠林好漢會擁戴你。因為,你已經顯示了你的實力和才華。”
“鬼的選擇!”他不勝煩惱:“這一步我走錯了。”
“你如果不選擇,你知道後果嗎?”
“後果?”
“你將孤獨,你將成為眾矢之的。”黑煞女魅鄭重地説:“沒有人向你認同,都把你當成敵人。儘管江湖道上波詭雲譎,但基本的宗旨是擁護有利於己的人,儘早除去競爭的對手;不是同道就是異端,不是朋友就是敵人。允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但我不害怕。”他一挺胸膛:“絕劍那些人不會衷心地歡迎我,那些所謂白道人士可怕得很。我不能做綠林盜匪,所以我毅然擺脱桃花塢那些女匪。”
“你……你要踏入黑道……”
“有一天,我會取代三山別莊。”他手按刀靶,虎目映着火光熠熠閃爍着異芒:
“我要走我自己的路,毫不退縮,毫不遲疑。走吧!我們回府城從長計議。”
“不,我要看到公孫老狗父子的屍體再走。”黑煞女魅這時反而不急於離開了,事實上躲在這裏十分安全,有如隔岸觀火。
“他父子倆今晚根本不在。”張允中説:“甚至連笑閻羅熊副莊主也不在。如果他們在的話,我會與他們在內莊門附近遭遇。我估計得相當正確,所以敢斷定他們不在莊中。”
“那……那怎麼可能?”黑煞女魅仍不敢相信:“白道強敵兵臨城下,三山別莊的主將怎麼可能不在?”
“他確是不在。”
“唔!這裏面有玄機和不合情理的詭變。走吧!我會設法打聽出來的。”
桃花塢女匪正在收拾殘局,正在派人尋找張允中與黑煞女魅,卻不知他倆已經走了。
襲擊的聲勢有如雷轟電擊,狂風驟雨。
一羣像貌猙獰的女匪,殺人的技術乾淨俐落,把三山別莊一羣心理上毫無準備的男女,殺得落花流水,如湯潑雪,摧枯拉朽,人無鬥志,魂飛膽落。
即使有三五個了不起的高手敢於拚命,也禁不起女匪們有組織的交叉拚殺,何況女匪們無一庸手,兩個人就可以發揮五倍的威力。
攻入望江樓的女匪行動十分快速,所帶的大囊盛裝了公孫莊主所有的庫藏,然後放火焚燒,在烈火沖天中作有計劃的退走。
來如風雨,退走也如風雨。
女匪們已經遠-,由莊內向莊外逃去的人,有些還沒離開呢。
五更初正之間,八名來自江灣的高手,匆匆抵達外莊門,劈面碰上帶了妻小向外逃的三名大漢。
三名大漢吃了一驚,由一人帶領驚怖欲絕的十餘名老少婦孺,兩人衝出亮劍,準備拚命。
“你們莊子怎麼失火了?”領先的秦吉光驚訝地問,毫無故意。
“你……你們……”一名大漢大感困惑:“不……不是你們帶人攻擊本……本莊嗎?”
“見你的大頭鬼!”秦吉光怒叫:“咱們在船上,看到貴莊失火,殺聲震天,趕來察看的。”
“這……”
“怎麼了?是什麼人襲擊貴莊?”
“一……一大羣妖怪形的怪人,放火殺人,可怕極了,毫無警兆地直抵莊中心,像是自天而降……”
“貴莊主呢?”
“不知道。”大漢痛苦地説:“莊中毫無準備,聞警出視的人,出來一個死一個,恐…恐怕……”
“你們不是布了奇門生克機關埋伏嗎?”
“毫無用處……抱歉,在下要安頓家小。”大漢不再多説,帶了同伴倉卒套路而走。
大力鬼王注視着烈火熊熊的內莊,搖搖頭嘆息一聲。
“沒救了,全莊已成火海。”大力鬼王倒抽一口涼氣説:“天下三莊之一的三山別莊,就這樣消失了。”
“奇怪!毫無風聲,會是什麼人所為?”秦吉光悚然自言自語。
“藏春塢那羣神出鬼沒的女人,錯不了。”九天魔鷹季天翔苦笑:“那天晚間她們劫走了張允中,我追入藏春塢,無功而返,我就有了不幸的預感,想不到這不幸,會落在三山別莊頭上。”
“我們進去看看,也許可以察出一些線索。”秦吉光舉步要進入外莊門。
“去不得,少公子。”奪魄童七郎伸手虛攔:“就算咱們能順利進去,日後麻煩大了,三山別莊的人一口咬定是我們所為,我們百口難辨。”
“唔!對。”秦吉光悚然而驚:“此非善地,咱們必須趕快離開。”
桃花塢的女匪撤退的速度十分驚人,秦吉光這羣人即使能追上,也絕對討不了半點便宜。
大力鬼王説得不錯:天下三莊之一的三山別莊,就這樣消失了。大力鬼王是老江湖,所説的話具有權威性。
以豪霸面目建立的基業,是不會長久的。
三山別莊毀滅了,餘波盪漾。
首先,絕劍秦國良那羣以白道人士面目,前來興師問罪的人,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可是,他們走不了。
至少,事情尚未澄清之前,他們不能草草結束趕快離境,他們不甘心背黑鍋,不能讓江湖朋友把他們看成殺人放火,毀滅三山別莊的兇手。
雖然他們本來就不在乎殺人放火。在運河入大江的京口鎮江南客棧,黑煞女魅領着張允中,會見了她的同伴。
兩位侍女小梅小菊,其實是黑煞女魅的門徒,武藝的根基相當紮實,魅影功與黑煞毒功,都有相當驚人的成就。
她們奉命跟蹤接引人魔的船,沒料到接引人魔只是一個稍有分量的爪牙,主事的人卻是絕劍秦國良。
主事的人共有五艘船,分兩批陸續到達,沒有離去的跡象,所以兩侍女一直就留在鎮江附近不曾離開。
另兩個人一叫彭婆婆,年屆古稀的古怪老女人。另一位叫藍四嬸的中年婦人,也顯得怪癖陰沉。
六個人在客院的小廳用早膳,張允中是唯一的男客。
席間,黑煞女魅將近來所發生的變故,一一向彭婆婆説了,似乎彭婆婆的身分,是黑煞女魅的長輩而非朋友。
當然,有張允中在座,牽涉到不便説的事,她當然有所保留和隱諱。至少,她受到公孫英與無情劍污辱的事,就不能啓齒。彭婆婆和藍四嬸,臉色難看已極。
“公孫老狗父子既然不在莊中,顯然逃過這次大劫。”彭婆婆怨毒地説:“也顯然藏匿府城某一處地方,務必把他們找出來,不殺掉他們,此恨難消。”
“不必急於找他們,他們會出來的。”黑煞女魅冷笑着説:“他會出來善後,飛不掉的。目下重要的是,趕快去把九天魔鷹弄到手。”
“九天魔鷹?”彭婆婆訝然問:“天下七鷹之一。姑娘你找他……”
“他是絕劍秦國良的人,地位比接引人魔要高些。”黑煞女魅説:“他們的船跟在接引人魔的船後面,顯然曾經同在高郵停泊,接引人魔的船,在高郵停泊了好幾天,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姑娘。”藍四嬸冷冷地説,瞥了張允中一眼,意思是説,有外人在場,不必多説。
“四嬸明白就好。”黑煞女魅會意:“允中,休息之後,我們去找絕劍那些人,找機會活捉九天魔鷹,好嗎?”
“奇怪!”張允中説:“按理,該先找公孫老狗父子,但你卻捨本逐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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