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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天剛破曉,大道南端出現快步趕路的人影,共有二十餘名男女,其中有兩個人各由兩名同伴扶持,腳下明顯地看出有點不便,大概如不是受傷,那就是有病。

    二十餘名男女顯然曾經化裝易容,穿的也是兩裁平民服,青絲包着青巾包頭,百寶囊藏在衣內,兵刃皆以布卷掩藏,沿途不至於引起注意。

    距松林約三十餘步,領先急趕的三個中年人,突然如中雷殛,驚恐地剎住腳步,有點慌亂地打開裹兵刃的布卷,發出一聲驚嘯,通知在三四十步後跟進的二十三名同伴,徐徐向後退,神色極為緊張。

    “黃太爺!”一名中年人驚叫:“他……他怎麼可能反而趕到前面來的?”

    高階層的走狗頭頭們,有大半不認識黃自然,只有一些曾經與他打過交道的人,才見面便知道是他。

    而與他打過交道的重要人物中,幾乎全是吃過苦頭的敗軍之將,根本不敢和他作英雄式的搏鬥。

    人羣一亂,片刻便結陣顯示實力。

    有人發出震天長嘯,通知遠在裏外的曦園人。

    二十六名男女雁翅列陣,以那位年約半百,身材高瘦,削額頷尖,生了一雙反常金魚眼的人為中心,構成嚴密的保護網。

    確是那天晚上,出現在春秋閣的徽王國主。

    他今天改穿了平民服,可就沒有王爺國主的威風和尊嚴了,人要衣裝,一個穿花子裝的皇帝,連狗也唬不住。

    兩側,各有三名驃悍男女,手中是狹鋒單刀,面目陰沉,神色冷靜。

    一側,一男一女,站在一個青包頭下,露出白髮根,臉色泛青,鷹目有點失神的人。

    王屋三妖、天狼星、神劍秀士、狂劍書生、高唐神女、絳仙、黑牡丹……全在。

    桃花三娘子也插上一腳,站在最外側畏畏縮縮。

    除了王爺右側三個中年人,以及一個老女人之外,其他的人皆臉有懼容,全是吃過苦頭的高手名宿。

    最冷靜沉着的人,是王爺兩側六名男女。

    在春秋閣,王爺的貼身死黨護衞,幾乎被黃自然在憤怒中屠殺盡淨,剩下的高手護衞已經不多了,所以把總管魔手喪門拖在身邊保護,這位陳老先生一直就不曾露面找黃自然一拼。

    二十六名男女,居然不敢一擁而上行破釜沉舟一擊,可知這些高手名宿已經心虛,已沒有多少鬥志,缺乏信心,與往昔器張的氣勢迥然不同了。

    黃自然與江小蕙在松林前二十步左右,並肩屹立在路中擋住去路,兩支劍煥發出眩目的光華,劍吟隱隱。

    兩人不言不動,冷然盯視着十步外列陣的二十六名男女,似乎這些邪境外道的威震江湖高手名宿,只是一堆土雞瓦狗而已,或者是一羣微不足道的小鬼,不值得重視。

    王爺的目光,死盯着換了短衫裙,極為秀氣的江小蕙身上,金魚眼中湧現複雜的怪光。

    “那個小女人。”王爺的嗓音依然嚴厲十足:“就是被奪走的絕世處女姓江的?”

    是向他的走狗發問。主子的權威十足。

    “啓稟國主。”絳仙畏畏縮縮回答:“這……這小女人已……已經與那個黃太爺,在一起已經好……好幾天了,是……是不是處子……要查驗才知道。”

    弦外之音可能是説;不是處女,不爭也罷。

    “總管,你們正面對着一萬五千兩銀子賞金。”王爺不追問是不是處女,向那位青包頭下露出白髮根的人沉聲説:“一定給我要活的。”

    黃自然的目光,隨即落在那人身上,眼神一變,原來這個臉色泛青的老傢伙,就是總管魔爪喪門陳老先生陳魁,上一代最可怕的兇殘老魔,聲威迄今未衰,江湖人士聞名戰慄的第一魔頭。

    “就是昨晚那個可怕黑衫人。”他向江小蕙低聲説,口氣充滿自信:“不可能有慘烈可伯的惡鬥了,我的太一玄功震傷了他。難怪,他是我所碰上最強勁的對手,最後一發狠用上了太一玄功攻擊。這該死的老魔,竟然偷偷摸摸出現,如果知道是他,我會用十成真力要他的命,昨晚錯過機會了,可惜。”

    “哎呀!昨晚我們也好險。”姑娘吃了一驚,餘悸仍在:“黃老伯栽得不冤。”

    “擊傷黃老伯的是另兩個人,如果是這個老魔,黃老伯恐怕一照面便被抓碎了。昨晚老魔如果手中沒有劍,我也可能上當傷在他的魔爪下。”

    魔爪喪門氣色甚差。可知昨晚被震落屋下時,受到黃自然的太一玄功傷得不輕,所以走動時要兩個人扶持。

    老魔雖然受了傷,但權威仍在,主子找他,他當然找他的下屬走狗。

    “你們都聽見了?”老魔嗓音中氣顯然不足,但陰森無比:“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你們是勇夫呢!抑或是懦夫?你們不會讓本總管親自動手吧?”

    “長上,何……何不等傅姑娘趕到時,由傅姑娘展施法術活擒他們?用兵刃難免有……

    有死傷。”狂劍書生不安地撫弄手中的劍,鼓不起上前的勇氣。

    昨晚五個人跟蹤妙手靈官,沒料到被妙手靈官追趕的黃自然潛回反躡。

    結果,狂劍書生捱了妙手靈宮一手棍,飛天虎與兩同伴計算妙手靈官,剎那間被黃自然殺死了,最後老魔倉卒間與黃自然交手,驚天動地中老魔墜屋受傷逃命,狂劍書生是唯一完整的人。

    現在要在大白天和黃自然拼命,這豈不是驅羊鬥虎嗎?

    推委的意圖明顯,實在不像一個名動江湖的大劍客。

    “這小狗已經在這裏出現,你們還將希望寄託在一個女人身上?”老魔冒火地斥責:

    “我們的人多十倍,國主僱請你們幹什麼的?”

    老魔見多識廣.已經知道曦園留守的人靠不住了,黃自然在這裏出現,已表明曦園秘窟中樞被挑,留守的人不多,主事人太虛瑤姬可能已遭到不幸了。

    “我們先上。”天狼星第一個出列,向神劍秀士打手式:“你是前鋒主將,該拼時能畏縮落在人後嗎?”

    神劍秀士一咬牙,立即跟出。

    王屋三妖一挺胸膛,老臉上掛不住,再不出去,又得接受斥責譏諷了。

    神劍秀士是王府的正式護衞,名義人是對外行動的司令人,與外人打交道責無旁貸,非出去不可,揮手召來了桃花三娘子,拉一個人做伴。

    桃花三娘子與黃自然有交情,拖來做伴方便打交道。

    黃自然與江小蕙一分,冷然候敵,任由對方三面列陣圍住,不理不睬等候對方發動,冷靜鎮定的無畏氣勢,讓走狗們心中懍懍。

    該出去的人都出去了,唯一可恃的是人多勢眾。

    王爺當然不可能親自操戈,男女六護衞當然也不會放棄保護王爺的重責。

    魔爪喪門也不能出來,左右扶持的一男一女也派出了。

    九比一,九倍而非十倍。

    殺氣好濃好濃,江風吹來涼颼颼地,紅日出現在東面山顛,灑下滿地朝霞毫無暖意。

    “黃自然,不要不識時務。”神劍秀士是行動指揮,不得不硬着頭皮打交道。

    十八個男女無一庸手,大半是聲威懾人的高手名宿,九比一,真應該識時務。

    黃自然抬頭望天,不理不睬。江小蕙輕拂着月華劍,似乎不知道附近有人。

    “我指引你一條明路。”神劍秀士不死心,希望不戰而屈人之兵,出身軍户人家的人.多少懂得一些用兵之道.不戰而屈人之兵是上策。

    沒有反應,黃自然甚至不曾瞥他一眼。

    “勸勸他.他是你的朋友。”神劍秀士找上了桃花三娘子:“勸他離開江小丫頭,大家都有好處。上次在小雷音禪寺,他與江小丫頭是敵對的,犯不着替她擋災,天下間比她美的女人多得很,為了她而與王爺國主為敵,與天下為敵,值得嗎?”

    仍然沒有反應,黃自然還是不曾瞥他一眼。

    “黃兄,還來得及脱身事外。”桃花三娘子神色漠然,可知是被迫做説客無可奈何:

    “他們的提議仍然有效,珍寶等你收取,你可以輕輕鬆鬆地離去.不會有人阻止的,務請三思。”

    事到如今,這些人仍然使用利誘,知道使用威迫甚有顧忌,不希望付出重大的代價。

    黃自然的目光遙遠,似乎附近一無所有,遠處江上飛過一羣水禽,他的目光也追隨着水禽遠去。

    江小蕙以劍在地上畫花烏,神情專注興趣甚濃。

    松林的另一邊,曝園沒有任何聲息傳來。

    早起趕路經過的村民,一個個繞田野而走.急急惶惶如避瘟疫,沒有人敢接近。

    “黃老兄,你知道王爺會要求天下各地藩王對付你。”神劍秀士繼續鼓如簧之舌説服。

    “會勒令天下各地官府緝拿你。”桃花三娘子也繼續曉以利害。

    “天下各地衞軍,會把你當作匪徒捉拿。”

    “天下各府州的巡捕,分持你的圖形按圖索驥,丁勇鄉兵全面搜索。窮鄉僻壤也無匿強之地。”

    “重賞之下,天下的江湖朋友人人奮勇。”

    “武林俠義之士,也把你看成大逆不道的兇徒。”

    兩人一彈一唱,居然頗有耐心。

    有人不住向松林大道遠處眺望,顯得神色焦慮不安。

    緩兵之計,寄望曦園留守的人趕來助威。

    留守的太虛瑤姬,是武功僅稍次於陳老先生的高手,陳老先生受傷不能親自出動,太虛瑤姬該是可與黃自然匹敵的人。

    過去的事實證明,太虛瑤姬是唯一可和黃自然周旋的對手,而身為外勤指揮的神劍秀士,表現令人失望得很。

    太虛瑤姬的屍體,靜靜地躺在松林中段的路旁。

    曦園不可能有人來聲援了,破曉的前片刻,一羣好漢悄然從四面八方一舉直搗中樞,有一半走狗死在牀上的。

    留守的全是二流人物,看管三十餘名少女,哪用得着一流高手做龜公管女人。

    一彈一唱毫無作用,聽的人毫無反應,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完全不加理會,任由他們彈唱不悦耳的曲調,似乎認為他們並不存在。

    神劍秀士兩人所提的威脅是事實,絕非無的放矢虛言恫嚇,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天下的官民都聽命於皇家,這是事實,聖旨一下誰敢不遵。

    天下各大埠,都有分封的藩王鎮守,每一代皇帝的兒子,都一一分封至各地稱王。

    開國皇帝朱元璋,就有二十六個兒子,除了一個兒子繼承皇位留在京師坐皇座之外,死了一個太子朱標,其他二十四個兒子,分封至二十四處大埠當藩王坐鎮。

    以後每一個皇帝的兒子,也不斷往天下各地封王鎮守。

    各地藩王郡王又有兒子、孫子、曾孫……分封至次等大城做鎮守郡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

    所以,天下各地真不知有多少龍子龍孫,到底有多少親王(藩王)、郡王、將軍、中尉……

    以開封周王這一支系統計,自明初至明滅,直系坐鎮開封的有十二王。

    分封至各地的郡王,有封地的有六十六王。

    以分封遂平的悼恭王來説,下傳的就有九個王。

    封邱的康懿王,也下傳五個王。

    汝南王倒黴,一傳便除爵了。

    有封地的六十六個君王中,平均下傳以五個王計算,僅周王這一系,就有三百三十個王,簡直就像蝗蟲一樣,把河南各地啃得清潔溜溜。如果把將軍中尉也算上,天知道有多少?

    真要動員天下各地皇宜人員,出動家臣護衞捉拿一個黃自然,會有何種結果?不堪想像。

    當然。那是幾乎不可能的事,這個徽王還沒有策動天下皇室人員的份量,他在周王系中就討人厭,其他叔侄兄弟不會聽他的。

    但幾乎不可能並非絕對不可能,他與當代皇帝狼狽為奸,在玩弄女人的嗜好上有志一同,只要透過皇帝向各藩王下聖旨,哪一個藩王敢逆旨抗拒?-

    大羣人圍住兩個人,威迫利誘毫無作用,被圍的人不理不睬,僵局打不開,走狗們難堪、憤怒、痛恨……各種情緒反應漸趨激烈,有人受不了啦!

    那位王爺國主,更是怒火沖天。

    黃自然宰了他許多貼身護衞,他已經恨得咬牙切齒,因此自始至終,他毫無妥協的意思,走狗們所提的利誘,根本就不是他所授意,而是陳老先生計謀的一部份。

    他不會與一個平民亡命妥協談條件。

    “你們到底在幹什麼?”王爺終於怒火爆發了。

    只有桃花三娘子心細,只有她看出危機,看出黃自然垂在身側的劍,隱現奇異的光芒。也看出江小蕙的月華劍,與地面接觸時,泥土翻動時的異象。

    那是神功凝聚,即將能量爆進的前奏先兆。

    劇變驟發,石破天驚。

    暗器三方匯聚,直有如滿天雷電。

    十八把各種兵刃,像怒濤般隨暗器湧出。

    暗器齊發的剎那間,被圍的兩個人,身影倏然變幻,幻化為兩條直線,向右方乎射而出。

    右方射來的暗器,不可能集中在迎面的一線上,直線的前端、是爆發異勁的劍尖,從直線飛來的暗器只有一箭一飛刀,線的面積只容納得下兩枚暗器,一近劍尖便向側爆散,遠在劍尖前尺餘就自行折向了。

    直線貫入衝起來的人叢,猛然雷電交加。

    “錚錚……”兵刃接觸聲驚心動魄。

    暴亂的人影拋擲,直線幻發的光華透圍而出。在三丈外幻現,人影重現。

    “呃……啊……”慘叫聲同時傳出。

    正面與左面發射的暗器失去目標,隨後衝出的人、也沒有攻擊的機會。

    右面共有五個男女遭殃,都是胸、腹、肋中劍,摔倒在地掙扎、叫號、求救。

    一剎那的接觸,結束得好快。

    黃自然與江小蕙,懶散地站在路旁的短草坪裏,似乎剛才並沒發生任何事,三丈外在路旁掙扎叫號的人與他們無關,他們也沒看到其他的走狗。

    “自然哥、要不要回浦子口鎮走走?”江小蕙笑吟吟,聲調嬌嬌柔柔地,劍無意識地撥動野草:“那位姐姐有男子氣概,好像沒有潑皮敢惹她呢:“她指的是小菱姑娘。

    自從發現黃自然的住處後,她曾經作了一番調查,對黃自然安於扮小行商的事百思莫解,一個武功驚世的英雄人物,行事未免令人莫測高深。

    “在那種地方謀生,軟弱的人撐不下去的。”黃自然用靴底擦劍上的血跡,他這把劍品質不佳:“她的眼界也高,所以十六歲了還沒有婆家……殺!”

    身影一分聚,電閃雷鳴。

    “呃……哎……”三個人影分向三方衝,衝出兩丈外,蜷曲着摔倒在草中掙命。

    是王屋三妖,武功最高的三個老妖魔,到得最快,死得也快。

    “她對你情有獨鍾,我知道。”江小蕉回到原處,月華劍仍在隱隱震鳴。

    “鄰居嘛!接觸久了難免有情,當然我有一兩分人才,而且我尊敬所有的好親鄰……”

    “唷!一兩分人才?你是天下最傑出的男人……殺!”

    人影再次分合,血雨紛飛。

    又倒了三個,其中有天狼星。

    黃自然的左手,扣住了桃花三娘子的頸子,大拇指頂在結喉穴下。

    “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不怪你。”黃自然温和地説:“離開他們,往南走。江家的人在南面,他們不會為難你,走,乖。”

    手一鬆,臉無人色驚怖欲絕的桃花三娘子,綿綿地注視他片刻,倒拖着劍向南走。

    只剩下六個人,都在發抖不敢移動衝進。

    神劍秀士雙腿在彈琵琶,幾乎站立不牢,用可憐的驚恐眼神,死瞪着在腳前掙命求救的狂劍書生,忘了該趕快救助同伴。

    狂劍書生的咽喉被貫穿,鮮血如泉,居然還可以發出奇怪的聲音求救,聲音與血泡聲混在一起了。

    上去幾個就死幾個,這位大劍客快要嚇瘋了。

    絳仙葛蓮死得最安詳,心脈被黃自然一掌震碎了。

    “這個女妖的軟骨散實在可惡。”江小蕙用劍撥撥絳仙的手:“自然哥,你該把她留給我的。”

    “不能留給你。”黃自然輕撫她的秀髮:“你是我珍愛的女人,絕不容許會妖術的人接近你弄鬼。如果可能。最好在三丈外就把會妖術的人擺平。”

    “該死的暴民。”不遠處由驚轉怒的王爺,發狂似的大叫:“你把我的處女弄成女人了?你……你罪該萬死,你……去,去剁碎了他。”

    “王爺……”六男女保鏢,同聲惶然驚呼。

    “去!”

    “王爺……”

    “你們敢抗命?”

    “卑職遵命。”

    六男女行禮,然後大踏步向黃自然兩人走去。

    魔爪喪門搖搖頭苦笑,大概知道無法阻止。

    “這……這混蛋瘋了。”黑牡丹咒罵着向後退:“不死光所有的人,他是不會罷手的。”

    退出丈外,突然飛掠而走。

    “冷姐,你……”高唐神女急叫。

    “採英。”黑牡丹在六丈外止步轉身:“你也走吧!咱們另投明主。”

    “冷姐……”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何況你們不是夫妻。”黑牡丹指指快崩潰了的神劍秀士:“他也註定了在劫難逃,他不可能離開王府。”

    “可是……”

    “那你就留下吧。”黑牡丹一揮手,轉身越野狂奔。

    “等我一等……”高唐神女一掠而出。

    船將沉,船上的老鼠必定先逃得精光。

    “剪除羽翼。”黃自然低喝。

    “平分秋色!”江小蕙像在唱歌。

    雙劍化虹,滿天雷電再起。

    “饒……我……呃……”神劍秀士狂叫,完全失去揮劍接斗的勇氣,月華劍化虹射到,鋒尖幾乎透琵琶骨而出。

    六護衞還遠在三丈外,想搶救已力不從心,搏殺的速度太快,有如風捲殘雲摧枯拉朽,反正兩把劍一動,閃了兩次便結束了。

    神劍秀士四個人,倒在草叢中掙扎。

    “平分秋色。”江小蕙再次叫出這句話,劍向男女六護衞遙指。

    “不能闖刀陣。”黃自然説:“我拾幾枚暗器,送他們下地獄,犯得着和他們拼命?”

    六把刀果然列陣,不再逼進,氣勢極為磅礴,一看便知是經過嚴格訓練的高手護衞。

    “可以引散他們呀!”江小蕙不願拾取暗器,她暗器的技巧難登大雅之堂,不想獻醜。

    “他們不會散。”

    “自然哥,敢打賭嗎?”

    “賭?”

    “要他們散就散。”

    “這……”

    “你……看!”

    她一躍兩丈,衝向怒容滿面,遠在五六丈外的王爺,月華劍光華熠熠。

    果然所料不差,男女六護衞大驚失色。轉身飛躍,要回到王爺身邊護駕。

    一聲長笑。黃自然人化流光,劍似驚電,以更快一倍的速度,到了兩名護衞身後。

    劍光左右分張,無情地割斷了一男一女兩護衞的脊骨。

    “王爺快逃……”最快的護衞厲叫,狹鋒刀破空飛擲,刀急劇翻騰,斜截即將繞近王爺的江小蕙,已無法及時趕到,情急飛刀相阻。

    江小蕙真嚇了一跳,刀飛的厲嘯懾人心魄,速度驚人,已來不及閃避,月華劍急挑,人向下挫。

    錚一聲狂霞,刀向上震起。

    這瞬間,魔爪喪門搶出,大喝一聲,右手虛空抓出。

    江小蕙命不該絕,下挫的身形順勢躺倒,是滑倒的。

    可怕的虛空抓勁一湧而至,她的劍因身形躺倒而舉在上面,感到虎口一震,劍脱手向魔爪喪門飛去,餘勁掠過她胸部上空,一進一退罡風壓體,仍感到肌膚髮麻,壓力十分沉重,驚出一身冷汗。

    一男一女兩護衞到了,雙刀疾下。

    人影-尾跟到,雙足來一記蝴蝶雙飛,兩聲悶響,兩護衞向前飛起、擲出。腰脊被踢中,脊骨斷裂,連人帶刀被踢飛兩丈外,刀自然而然地隨着飛起。

    江小蕙一滾而起,月華劍隨起勢飛擲。

    踢飛兩護衞的人是黃自然,飄落大旋身劍起風雷,迎向即將近身的最後兩護衞,虎目中冷電湛湛。

    “衝上來!”他沉叱。

    不遠處,魔爪喪門踉蹌後退,月華劍貫插在胸下腹上的交界處,雙手死抓住劍身,想拔出已發不出力道,退了四五步,厲吼一聲仰面便倒,月華劍終於被拔出了,鮮血泉湧而出。

    這一連串的急劇變化,快速無比生死一發,每一擊皆生死交關,生命在這裏顯得特別脆弱。

    男女兩護衞不敢衝上,飛快地退到王爺身畔,扶住驚得手腳發軟,驚怖萬狀的王爺向後退。

    江小蕙搶出,一腳踢在魔爪喪門的右耳門上,抽回月華劍,呼出一口長氣。

    “這惡魔仍有一擊之力,好險。”她勝利了,但卻感到事過後手腳發虛。

    如果老魔不竭澤而漁孤注一擲導至力盡,她擲出的劍休想傷得了老魔。

    這短暫的瞬息間,她多次從死神的掌心中跳出生天。

    “你……你真該打……”黃自然挽住了她,説話聲音全交了。

    “我……我錯了,我……”她覺得自己好軟弱,丟掉劍把黃自然抱得緊緊地。

    兩護衞向後退,男護衞突然背起王爺,向松林飛奔,大概想穿林而走,逃向林後的曦園,寄望曦園仍有自己人停留。

    女護衞在後面戒備,居然氣勢磅礴,控刀的手穩定。

    劍貫入右胸,練武有成的人支撐得住,如果能及時挽救,甚至可以保全性命。

    神劍秀士不但練武有成,而且是大名鼎鼎的劍客,他支撐得住,而且能坐起取百寶囊中的奪命丹丸服用,撕衣帶自行裹傷。

    月華劍是女性使用的劍,份量輕,劍身細薄,留下的劍口也就比普通的劍窄小,內出血也就不怎麼嚴重,內外用藥暫時可以防止傷勢惡化。

    裹好傷,舉目四顧,感到心中一涼,絕望地失聲長嘆,站起的力量也消失了。

    屍體七橫八豎,沒看到一個站起的人,偶或可聽到三兩聲瀕死者的呻吟,也有一兩個人體在掙扎爬動。

    “天啊!”他悲從中來。聲淚俱下:“兩個人,就殺……殺光了我們二十……二十餘名超等高手,這……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必須離開這處屠場。向村民求救。當然,他得先找主人,看主人是死是活,主人一定躺在某一處草叢。

    剛掙扎着站起,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黃自然與江小蕙,正從松林內踱出。

    “放……我一……馬……”他虛脱地叫。

    “為何要放你一馬?”黃自然逼近至丈內冷笑着問:“你放過誰了?”

    “我……”

    “你替狗王在外地奔波,到處搜求春藥,帶了爪牙行兇,耀武揚威順便劫財劫色。

    最後更唆使狗王遠離藩地,在各地劫財、殺人、擄劫美女……”

    “是……是王爺的旨意。”他全力大叫:“我……我只是奉命行事,而且事權有限。

    每一次外出辦事,王爺都會另行派高階層的人指揮。上次在倚雲棧小雷音禪寺,你該看得一清二楚,負責指揮的人不是我。我的地位在王府不上不下,你怎麼把我看成罪魁禍首?冤枉啊!”

    “你居然還有臉叫冤枉?我算是服了你。各地的龍子龍孫中也有好人,只是不多而已。這些好人中,身邊必定沒有像你這種壞人,唆使他為非作歹,有了你這種人助紂為虐,那個狗王才會喪心病狂。”

    “我沒有責任,與我絕對無關。”

    “好了好了,我沒有閒工夫審判你。”

    “請……高抬貴手。”

    “我不會殺一個受傷快要死的人。”黃自然挽了江小葱轉身便走。

    “你……你把王爺殺了?”

    “我再説一次,我不殺他。”黃自然頭也不回,輕輕鬆鬆兩人手挽手像在遊山。

    “你……你給我記住……”他知道死不了,精神來啦:“我會……日後我會找你……

    我會……”

    “但願你還有日後。”

    “什麼?你想食言……”

    “你看。”黃自然向右一指。腳下加快。

    他扭頭循指向看去,心中一涼。

    二十步外松林外緣,屹立着十二個男女,領隊的人是往昔四大雷霆大使者之一,嫉惡如仇的雷霆劍海揚波,十二雙怪眼兇狠地瞪着他,雖遠在三十步外,仍可感覺出凌厲怨毒的眼神壓力萬鈞。

    “放……我一……馬……”他仰天嚎叫。

    十二個人踏草而來,殺氣騰騰。

    “我們是收拾殘局,埋葬死人的。”海揚波的嗓門像打雷。

    從上元門至江濱,約有兩三里,背一個沉重的人,沿彎彎曲曲的小徑全力逃命,精力耗損的速度甚快,能支撐一兩裏已經不錯了。

    男女兩護衞忠心耿耿,咬緊牙關拼命逃。

    曦園已經沒有王府的人,園口有一羣不三不四的人把守,一看就知不是好路數,闖進去不啻飛蛾撲火,唯一的希望是逃到江邊,登上偽裝為貨船的快船,船上一定還有自己的人。

    一里、兩裏,已可透過樹梢,看到高聳的帆影,那是江上行駛的船隻,實際上還遠得很。

    男護衞已經氣喘吁吁,汗流浹背腳下已不俐落,女護衞不時在一旁助一臂之力,也逐漸力竭。

    王爺驚慌過度,像個大白痴,養尊處優作威作福的人,一旦受人凌迫,震驚恐懼難以適應,如不是反常狂怒,就是驚嚇過度精神崩潰。

    這位王爺的反應,狂怒已過,只剩下驚恐了,距精神崩潰已是不遠,他應該可以自己行走的,但卻失去行動的精神和意志,這輩子哪曾經過這種磨難挫折?

    後面沒有人追趕,大難不死將有後福。

    鑽出一座樹林,揹着王爺的男護衞腳下一虛,被樹根所絆倒,兩人向前裁,把王爺摔出丈外。

    “你……你該死,你……”七葷八素的王爺尖聲斥罵,-掙扎難起,主子的面孔,在急難中依然本能地反應出來。

    “卑職該死,王爺恕罪。”男護衞爬起攙扶,口氣沉靜神色漠然。

    “哼!你再不小心……”王爺還不改主子的脾氣,一面站起一面提警告。

    可是,警告陡然中止,渾身再次劇烈顫抖,張口結舌驚怖地死瞪着身側出現的人。

    一聲刀嘯,男護衞拔刀擋在他面前,虎目怒張揚刀戒備,像翼護小雞的母雞。

    女護衞也拔刀並肩一站,氣勢依然磅礴。

    兩丈外,黃自然與江小蕙挽手並肩注視着他們。

    “閣下要趕盡殺絕嗎?”男護衞厲聲問。

    “我不會殺他。”黃自然説:“也不會殺你們兩個忠心耿耿的人,兩位的行為可敬。”

    “在下感謝不盡。”

    “但你必須明白,我不能讓這個狗王,平安返回鈞州,不能讓他繼續殘害可憐的百姓。”

    “你……”

    “我知道你會盡你的職責,保護他平安返回鈞州。”

    “對,死而後已。”

    “那就盡你的職責吧!”

    “你想怎樣?”

    “我要閹了他。”黃自然一字一吐:“他會進一步半身不遂,而且聲音破碎,閹了之後,他再也不能凌辱女人,半身不遂,不能再對任何人拳打腳踢;聲音破碎,就不能下令戕害任何人。他活着離開,南京的官民沒有責任,讓他活着回去,調兵遣將捉我這個暴民,我再和貴王府的人玩命,你兩人就是這次事件的見證。你上吧!盡你的職責,閣下。”

    一聲怒吼,兩護衞豪勇地揮刀撲上了。

    “錚錚!”火星飛濺中,刀被劍崩出偏門。

    黃自然對付男護衞,劍架開刀左腳探入,左手一掌劈在男護衞的耳門上,人應掌摔倒昏厥。

    江小蕙也在女護衞的頸根劈了一掌,劍把再在對方的後腦輕輕撞上一記。

    “不……不要過……來……”徽王崩潰了,驚倒在地,雙手撐地挪動臀部向後退;“饒……命……”

    已經沒有任何人做出氣簡了,必須面對兩個可怕的暴民啦!

    “站起來!”黃自然一步步逼進,劍尖在對方的面孔前擺來擺去:“你是龍子龍孫,一方百姓之王,你必須保持你王者的尊嚴,不能在我這個百姓的面前搖尾乞憐。站起來!

    站起來……”

    “饒……命……”

    “你這個混帳王八蛋不像個人樣。”黃自然一腳把他踢得倒翻一匝,躺在地上哀號。

    一指頭點在中極穴上,然後是腰脊的脊中穴,前者可令人失精絕後;後者可令人傴僂瘦弱。

    最後在咽喉兩則各彈了一指,聲帶收縮,唾腺半毀,日後不但聲音破碎,而且不分時刻不斷流口水,像一個嘴出了毛病的嬰兒,必須穿圍兜度日了。

    “我不相信把你抬上龍座,你仍然有皇帝的威嚴。”黃自然俯視着他,不住冷笑:

    “回去好好保重,有空我會到鈞州王府看你如何現世,再見,王爺。”

    兩人手挽手穿林而去,有説有笑像一雙遊山玩水的愛侶。

    “等這些人離境,跟我回我家過幾天田園生活好不好?”黃自然乾脆挽住姑娘的纖腰,挽得緊緊地:“人不能光工作不林息,每當我完成一件工作,或者做成一筆買賣,都會休息一段時日,養精蓄鋭準備再出發。”

    “那還用問好不好嗎?”姑娘掂起腳尖,在他耳畔用充滿媚力誘惑力的嗓音膩聲説:

    “我是你的女……人……”

    一陣嬌笑在林空中飛揚,驚起一羣小鳥。

    男女兩護衞猛然驚醒,看到身旁站着一個土老兒,土老兒其實並不老,只是外表裝得老而已,雙手支着打狗棒,盯着兩人怪笑。

    一伸展手腳,便知道不妙了,某處經脈被制變形,他倆已成了平凡的人,先天真氣無法凝聚,火候不差的內功已經消散了。

    一旁躺着的徽王奄奄一息,眼淚口水流個不停,幸好還沒死,命算是保住了。

    “你是誰?”男護衞爬起問。

    “一個無聊的平民百姓。”土老兒笑吟吟地回答:“你們像是落水狗,遭到什麼禍事了?”

    “我要徵用你。”護衞説,拾回自己的狹鋒單刀,刀好重好重,似乎比平時重了十倍。

    即便是普通州縣的差役,也可以任意徵用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王家的人員,更可以為所欲為。

    上次在小雷音禪寺,神劍秀士的人就要徵用黃自然。

    “徵用?徵來何用?”土老兒反問。

    “替我背這位王爺,他是真正的王爺。”

    “你有沒有搞錯?”土老兒怪服一翻:“老夫年老氣力衰,放尿滴濕鞋,講話流口水,咳嗽屁也來;你居然要徵用我,背體重比老夫重的老山羊,像話嗎?”

    “他是一位王爺。”

    “王爺又怎樣?呵阿!你看他那鬼樣子,像一個王爺嗎?根本就是一個大白痴。”

    “你……”

    “你們的鬼樣子,大概也好不了多少,遭了災禍的人,就是這副德行。”

    “我們需要幫助。”

    “好吧,老夫替你們去找人幫忙。”土老兒伸手信手一指:“剛才有一男一女往那邊走了,男的年輕力壯,女的嬌美如花,都佩了劍……”

    “不要找他們。”男護衞驚叫。

    “老夫認識那個男的,他背這個什麼者山羊王爺,一定勝任愉快,問題是他肯不肯背。老夫知道的是,他背好人相當有同情心,背壞人可就興趣缺缺不屑為了。這個老山羊是好人嗎?”

    男護衞又是一驚,土老兒話中有玄機。

    “你認識那個男的?”男護衞警覺地試探着問。

    “對呀!老夫認識他好些年啦!”

    “他是……”

    “他姓黃,黃什麼就不一定了,有些人的名字是經常更改的,有時不得不改。”

    “他叫黃自然。”

    “也許吧!但有些人的綽號,通常不願改不想改。”

    “哦!他有綽號?”

    “有。”

    “你知道?”

    “老夫當然知道。”

    “他的綽號是……”

    “妙手靈官。”

    男女兩衞臉色大變,甚至打一冷顫。

    “我們栽得不冤!”男護衞驚然地叫。

    轉頭一看,土老兒已經走了,輕拂着打狗棍,有點洋洋自得,腰桿挺得筆直,表示心中的愉快。

    “我們把王爺抬走。”男護衞沮喪地説:“我已經力盡,我抬頭你抬腳。”

    “拖着走吧!這地方怎能抬?抬頭抬腳更吃力。”女護衞嘆了一口氣:“如果能把他弄死,拖走就省力多了;可惜我們不能弄死他。走吧!你先拖。”

    土老兒已經不見了,林空寂寂,四野無人,一切得靠他們自己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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