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全倒下了,他本來就存心要倒的。
摩雲手更是砰然摔落,身上最少也嵌入三枚暗器。
尹香君也倒了,她僕伏在張家全身上。
商定也倒了,雙足已折。
在倒下的前一剎那,勉強打出了第二次暗器。
最後撲下的人是金鷹,頭下腳上,雙手扣住了商定的雙肩,大拇指制住了肩井穴,雙腳踏在商定的肚腹上。
飛虹劍客晚一剎那到達,氣憤填膺。
“留活口!”到達的飛虹劍客狂吼。
尹香君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伏在張家全的身上,已經無力爬起,手腳可能因驚恐而發軟,也許是傷勢使她失去活動能力。
她的右背肩,嵌入一枚暗器,發出栲青色的金屬閃光。
是星形鏢,徑有兩寸,幸而是斜貫入兩隻星角,不算擊實。
也幸而星形鏢的勁道不夠。商定最後打出的兩枚星形鏢,是雙足脛骨折斷之後才發射的。
而且身形正仰面倒下,不但勁道不夠,也失去準頭,不然姑娘不但要被擊實,而且必定兩枚皆中。
張家全也中了一枚星形鏢,只有一角鋒刃嵌入左肩外側,他利用扭身的機會,用左肩硬接星形鏢。
變生倉卒,護體神功僅能在倉猝間發揮二成功力,擋不住高手全力打出的霸道暗器,但也減去了不少暗器的勁道。
摩雲手最慘,用身軀阻擋射向張家全的暗器,商定第一次共打出六枚星形鏢,倒有三枚被他擋住了。
“香君……”張家全狂叫,翻身將姑娘抱住。
旱天雷到了,一眼便看到張家全肩上搖搖欲墜的星形鏢。
“是銀河飛星屈永平的淬毒暗器絕命星。”旱天雷驚叫:“快,我衣服內邊縫藏着奪命神醫的解毒丹,快幫忙取水來吞服。”
一面説,一面撕開內衣的肋縫,跌出九顆暗褐色的豆大裹膠丹丸。這地方藏得隱密,難怪沒被侍衞們搜走。
摩雲手傷及內腑,但能剋制毒性就死不了。
張家全和尹香君的傷勢不重,尤其是張家全,這點傷並不比被一根棗刺刺傷更嚴重,毒一離體,他使激怒得跳起來。
金鷹已經把商定用繩困住雙手,吊在一株大樹下。這位老前輩的鷹爪功十分驚人,咬牙切齒誓言要用雙手把商定的一身骨肉碎裂掉。
“你這忘恩負義的畜生,為何要這樣做?”飛虹劍客厲聲問。
商定呸了一聲,怒目而視不加理會。
“對付這種漢奸,不能好好的問。”金鷹伸出了左手:“先撕下他兩塊肉再問。”
“哈哈哈哈……”商定淒厲的怪笑刺耳極了。
“你笑什麼?”張家全擋住了金鷹抓出的手,冷然地向商定問。
“我可憐你們,笑我自己死得其所。”商定厲聲説:“你們這些釜底亡魂,不識時務的餘孽……”
“你這漢奸口氣我受不了……”旱天雷怒吼,咬牙切齒衝出,要動手宰人。
“雷前輩,聽他説。”張家全攔住了旱天雷,語氣平靜了許多:“他有權説。”
“他是江湖上名號響亮的銀河飛星屈永平,名動京師、山東、淮南一帶的頗有俠名暗器名家。”旱天雷恨聲説:“他行刺韃子皇帝是應該的,但……”
“老前輩認識銀河飛星嗎?”
“這……我不認識,但這淬毒的星形鏢我見過,鏢兩面各加刻了三顆星形圖案,確是銀河飛星的成名暗器。
他可以雙手連續發射十八枚,像是滿天星,而且可以用快速的身法收回,所以綽號叫銀河飛星。”
“他不是銀河飛星,但星形鏢確是屈永年打造的。”飛虹劍客轉動手中的星形鏢説:
“他雙手同時用六枚襲擊張小哥,可知屈永年並沒有將發射的精髓傳給這個人。
不然咱們這幾個人中,可能有一半人死在這傢伙的鏢上,他對張小哥心懷恐懼,所以傾全力施展,無暇對付我們這些人。”
“在下不是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人,更不是漢奸。”商定厲聲説。
“你是誰?”張家全問。
“內三旗正白旗一等一級御前帶刀侍衞,舒穆祿兆豐。”商定大聲報出名銜:“我族龍與長白,天兵入關之前,我已經化名入關,在江湖活動了十二年之久。
不錯,銀河飛星名義上是我的師父,但在國賊不兩立的君父大義之前,他是逆犯偽孽。
張家全沒能殺掉你這無君無父的叛逆,在下含恨九泉。有種,給我個痛快。”
眾人面面相覷,楞住了。
“是燕山三劍客派你來的?”張家全沉着地問。
“是我自願來的,苦肉計相當成功。”
“你是條漢子。”
“大清皇朝的大忠大勇烈士。”
“對,你很了不起。”張家全點頭:“你身上帶有引犬藥物?”
“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要殺要剮,悉從尊便。”
“你不説我也知道,你沒有帶。”
“哼!”
“但你身上的衣褲,全用引犬藥物浸過。”
“唔!你是行家。”
“所以,後面追蹤的人,並沒有迷失方向。當他們沒有向我引走的方向進入歧途,我便有點疑心了。”
“天絕我,非人謀不臧,但我也成功了一大半,你們逃不掉的。”
“你明知我們一定可以逃掉,所以情急下手殺我。”張家全笑笑:“你不但沒成功,反而失敗得很慘。”
“鬼話。”
“你不啻親手斷送了所有追來的人。”
“哼……”
“你不要哼,事實如此。我是最高明的獵人。太行山有一種最聰明、最兇猛、最機警的獨行花面大公狼。
普通獵人是對付不了它的,它會花十天半月工夫,像冤鬼似的死纏住獵人,直至獵人自己精神崩潰才加以撲擊。
這種獨行花面大公狼,最大的弱點是情發時追逐雌狼。人們只要利用它的弱點,便容易殺它了。
你這身衣褲,等於是母狼的引公狼內臟。花面公狼一嗅到這種氣味,所有的機警、聰明,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剩下的只是瘋狂的兇猛,兇猛是容易對付的;你跟來的那些人,再兇猛也是奈何不了我飛虹劍客立即上前,首先剝下舒穆祿兆豐的衣衫。
“不!不……”舒穆祿兆豐發瘋似的狂叫掙扎。
“他是條漢子,成全他。”張家全説:“把他的屍體,沉入河底。諸位,請聽我的安排,把衣衫放下。你們每個人都在河裏清洗一番,以免遺留有引犬的氣味。其他的事,由我來安排。”
“張小哥,你打算……”旱天雷問。
“逃,他們會追我們到天底下。”張家全咬牙説:“這一帶山野,是決戰的好地方,是最好的墳場,活着離開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
***
天亮後不久,一羣人由兩頭狼犬領到河邊停住了。
狼犬不安靜,要向右邊的奇峯方向竄奔。
紐鈷祿和卓是事實上的司令人,錫倫活佛的經驗比他差得太遠了。他下令停止追逐,領着眾人察看遺痕。
“他們已經在這裏製造木筏,沿河下放逃走了。”他一面看一面説。
“可是狼犬並沒有失去蹤跡。”領犬人拒絕接受他的猜測:“人是沿河岸下行的。”
“你先帶犬往前走一段路,再回來把結果告訴我。”
“屬下遵命。”領犬人帶了兩頭犬,以及三個人匆匆走了。
眾人繼續在附近搜跡,察看遺留的樹枝山。
不久,領犬人回來了。
“啓稟統領。”領大人向右面的山峯一指:“蹤跡指向那座山峯,屬下遠出三里外,蹤跡依然保持正確,必須循蹤追下去。”
“奇怪。”他眼中有疑雲:“按這裏的工作遺蹟估計,他們製成三艘木筏,按理,一定從水上走了,怎麼反而改道走呢?”
“有兩個可能。”海山也是一個老江湖,對中原武林人的習性瞭解甚深:“其一,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他們要我們相信他們乘筏走了,追之不及只好放棄追緝,其實是繞山逃走的。
其二,是我們的人曉以利害,表示水道不安全,山間的河流本來就湍急兇險,所以他們臨時放棄從水上走的計畫,改從河岸逃遁。”
“馮堡主河流通向何處?”紐鈷祿和卓向馮堡主父女問:“水道情形如何?”
“河在萬山中奔流,流經四處峪谷,兩座山賊的山寨,三處小村落,匯合不少溪流,下流入平定川地境。”
馮堡主有條不紊地説:“水勢時平時湍,相當危險,但堅固的小木筏,下放並非難事,翻覆了,人如果諳水性,也淹不死。但筏上的人如果受了傷,那就不易活命。”
“張家全熟悉這一帶地勢嗎?”
“應該熟悉,這一帶他一定曾經狩獵過。”
“原來如此。”
“統領的意思……”
“確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組鈷祿和卓肯定地説:“他要我們相信他們是乘木筏走的,而且希望我們抄捷徑趕到下游去等候木筏,他卻帶人向右折,往太原方向逃命。”
“那就趕快追吧,”錫倫活佛不耐煩地催促:“我們在這裏,耽誤得太久了。再拖下去,今天休想追及啦!你總是疑心重重,成不了事。”
“一步錯,全盤皆輸,錯不得。”紐鈷祿和卓冷冷地説:“這是皇上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我不能不小心從事,斃不了他,我何以向皇上奏覆?所以……”
“再所以下去,那些賤賊又多逃出三里地了。”錫倫活佛火爆地説:“你到底定是不走?”
“好吧!走。”紐鈷祿和卓無可奈何地説,真要反起臉來,他還真鬥不過錫倫活佛。
錫倫活佛是宮裹的親信,皇帝面前的紅人。
他,卻是在外面執行任務的外官,説一百句話,也沒有內官放個屁的威力大。
領犬人立即出發,去向直指右面的山峯。
三里、五里……狼犬毫無阻滯地急急循蹤直走。
對方是選路走的,經常繞過難以通行的林深草茂地帶,沿途也留下不少有人經過的痕跡,有些地方枝折草偃的景象相當明顯。
追對了方向,有了正確的目標,速度也就愈來愈快。
十幾個人也就愈來愈興奮,知道要追的人,就在前面不遠了,追蹤的狼犬一直不曾停下來向其他方向嗅跡。
剛從這一面山峯,急降下對面的山腳,狼犬突然發瘋似的向上竄,領犬人幾乎被拖倒。
“就在上面……”領犬人魚叫。
“啊……”領犬人後面的一名中年人,突然發出可怕的叫號。
叫號聲中,傳來勁矢劃空的鋭利破風嘯鳴。
人羣急散,從兩側向上搶。
上面是疏林,古松柏參天,林下野草幾乎絕跡,所以只能算是疏林,其實樹木並不少。
錫倫活佛身形最快,三兩閃便遠出十餘丈外,龐大的身軀消失在松林深處。
死了一個人,箭貫入右胸上方,通肺出背,氣入肺,搶救已來不及了。
山嶺起伏,林深草茂,視界有限,人在林下不辨東西南北,只能從日影分辨方向。
狼犬失去作用,滿山遍野亂竄,有時猛兜圈子,有時進退失措。
顯然,人在這一帶山林中藏匿,藏匿時八方竄走,也可能是經過詳細計畫的迷蹤術,所以狼犬也迷失在這附近了,很難找出脱離此地的正確方向。
這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心中都明白,人並沒有逃走,仍然躲藏在這附近的山林中,被射死的人就是最好的證明。
發箭人先前襲擊的處所,距他們應該在兩百步以內較高的地方,射了一箭便撤走,能走得了多遠?
整整浪費了一個時辰,連狼犬也不安地不知該往何處竄走。
紐鈷祿和卓站在山峯的最高處,不安地俯瞰着下面綿綿不絕的羣山與密林,劍眉緊鎖,虎目中有不安的神情流露。
甚至可以看出一些懼意。
“他們躲在這一帶已無疑問。”他向左右的人説:“問題是,他們到底躲在何處?是分開躲呢,抑或是聚在一起準備頑抗?”
“我們的狼犬已派不上用場。”領犬人泄氣地説。
“他們已經發覺我們有犬前導。”
“分頭搜。”錫倫活佛説:“佛爺不信他們能躲在地底下,一定可以搜出來的。”
“方圓數十里,如何搜?”紐鈷祿和卓大搖其頭:“人一分散,那就勢孤力單了。奇怪!後面幾批人為何還不能趕到,應該可以趕到的。”
“後面的人顯然已經發生意外。”海山不勝憂慮地説。
想起昨晚的法螺告警聲,所有的人都感到心情沉重,對必勝的信心和勇氣,難免大打折扣。
“你説該怎辦?”錫倫活佛總算不糊塗,狂搜一個時辰毫無結果,應該冷靜下來了。
“我們別無選擇。”紐鈷祿和卓一咬牙:“這裏留兩個人居高臨下監視,用衣衫代傳語軍旗,指示有所發現的方向。
人再分為三組,分頭指定搜索區域。無論如何,必須把他們搜出來加以格殺。現在,我們來策畫策畫,謀而後動。”
留下了兩個人,一具體體,三組人分頭出發,有兩組人各帶一頭狼犬,開始有計畫地分區搜索。
***
這裏是附近五十里內最高的一處山峯,山頂有草無木。
站在山巔監視固然可以及遠,但不可能看到下面密林茂草內的動靜,除非有人在裏面移動。
兩個人弄來一根長樹枝,脱下一件外襖繫上當作傳語軍旗。
軍旗是指示方向、前進、後退的所謂軍令旗,只能傳達簡單的命令和示意。
兩人都是大內侍衞中的高手,為首的人是八猛獸中的青獅。
兩個人輪流向四周觀察,希望能有所發現,以便用旗通知搜索的人前往追襲。
已快過了半個時辰,連三組活動的人也無法看到了,人一進入叢林,似乎形影俱消。
屍體靜靜地擺平在草叢中,陽光下,臉形逐漸變得難看已極,死人面孔那能好看?
“我把屍體拖遠些。”青獅的同伴皺着肩頭説:“愈看愈不是滋味,再一發臭,可就會令人受不了啦!”
“少廢話!”青獅大聲説:“死了一個時辰,怎會發臭,你不會是膽小鬼,怕晚上會做惡夢吧?”
“你見鬼了。”同伴不悦地説:“我也曾在千軍萬馬中殺人上百,從殺人中立汗馬功勞,看過肢體不全的屍體上千上萬,會是膽小鬼做惡夢?廢話!”
不管青獅是否同意,拖了屍體向側移,也因此而暫時放棄監視的方向。
那一邊,草叢中有物緩慢地移動,雖是大白天,也不易發覺與腰齊的草叢中有物移動。
移動的物體極有耐心和技巧,甚至很難看到草的分開和搖動的異象。
剛將屍體放下,背後有重物下壓,咽喉幾乎同時被利刃割斷,人向下一僕,被壓住動彈不得,連手腳的反射性痙攣也不曾出現,被壓得太緊了。
撲殺這人的不是猛獸,而是魔豹張家全,用匕首割斷了這人的咽喉,將人壓實以免發出聲息,手法與技巧的熟練,無與倫比。
直等到死人已完全停上抽搐,他這才重新向不遠處的青獅接近。
青獅站在以衫製成的旗杆下,全神貫注向下觀察,不知身後同伴已發生變故。山風陣陣,草梢搖動發出聲響亂人聽覺,聽不到異聲是正常的事。
驀地,嗅到了血腥味。山風是從後面吹來的,喉被割斷便有大量鮮血流出。
整天在殺人環境中生活的人,對血腥味特別的敏感。青獅也不例外,本能地扭頭注意血腥的來源。
身後兩丈左右,草梢有異。
相距太近,青獅不是一個毫無經驗的人。
一聲刀嘯,雁翎刀出鞘。
草叢中,站起裹了豹皮的帳家全。
“魔豹!”青獅駭然驚呼,第一個反應,便是舉刀急向旗杆下移動,要先砍倒旗杆。
旗杆一倒,便表示這裏已經不再成為指示中樞,失去作用,也表示這裏有了意外變化。
“接飛刀!”張家全沉喝,飛刀接二連三連續破空飛射,破空鋭嘯勁道驚人。
青獅是高手中的拔尖高手,知道厲害,匆忙中用刀拍打飛刀,一步步急退。
飛刀完全封鎖了接近旗杆的進路,不退就得挨刀。
共發出八把飛刀,青獅的闊鋒雁翎刀,竟然一把也沒能擊落,便被迫退出八步外。
現在,雙方距旗杆的距離已經主客易勢。
青獅遠在三丈外,而張家全已經到了旗杆旁。
“不要慌,要殺你,第一把飛刀便已貫入閣下的體內了。”張家全冷冷地説,將獵刀挪至稱手處,虎目中閃爍着令人望之心悸的陰厲光芒:“你們都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漢,我不希望在不必要時,用飛刀殺了你們。”
“你也很了不起。”青獅鎮定地拉開馬步,力貫鋼刀全神貫注作勢攻擊。
“誇獎誇獎,彼此彼此。”張家全徐徐拔刀。
“你能聽得進忠告嗎?”
“不必聽,我知道你的忠告是些什麼。”
“明時勢識興衰……”
“哈哈哈哈……”張家全用一陣狂笑打斷對力的話:“你要説的話和道理,前代的人已經説了兩三千年,後世的人仍然會同樣説下去,永無了期。
我,什麼都不懂,也懶得去懂,我只要清晰明白地知道敵我,足矣夠矣!現在,你我之間,只許有唯一的結果,各盡本能吧!閣下,是時候了。”
“你死我活之前,我有一個要求。”
“我要先知道要求為何。”
“你説過,各盡本能。”
“對,我説過。”
“在我來説,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在聽。”
“那就是責任。”
“殺掉我本來就是你的責任。”
“我的責任,在那根衣旗上。”
“哦,怎麼説?”
“我必須先弄倒衣旗。”
“我明白了,這就可以表示你已經發現了我,我在這裏。”
“對,這是我的責任。”
“但你的責任,卻影響了我。”張家全搖頭拒絕:“我必須讓你的人,在下面的萬山叢中窮找我的蹤跡,我才有機會逐一剷除他們。所以……”
“我的要求……”
“過份了,怒難答應。”
“你……”
一聲豹吼,張家全撲上了,發起空前猛烈的攻擊,氣吞河嶽有我無敵。
雁翎刀起處,力可摧山。
這種刀,以狂野見稱,強攻以力勝,但沒有獵刀靈活。
青獅身經百戰,刀上的火候已臻爐火純青境界,普通的武林名家,兵刃一觸他的刀,便會兵刃折斷骨聞人裂。
風吼雷鳴中,漫天澈地的刀光令人心動神散。
“錚錚!錚……”雙方太快,乃無可避免地發生接觸,決難避免力與力的衝擊。
風行草偃,險象橫生,張家全驍勇絕倫,八方追擊中,共攻了三四十刀,把青獅逼得八方閃避,回手乏力。
他僅只抓住反擊三刀的機會,全力封架岌岌可危。
終於,他抓住機會了,架偏了攻抵右肋的一刀,順勢將刀走中宮全力送出。
雁翎刀也稱大劍,用劍招並不足怪。
張家全果然一刀上拂封架,刀背硬接點來的一刀。
“錚!”火星飛濺,勁風暴起,刀氣流瀉。
青獅突然借勢斜飛而起,快速地後空翻着地,着地時身形已經轉過,按着向前魚躍三丈,雙手着地立即向前急滾疾翻,直向三丈外的衣旗滾去。
原來這傢伙念念不忘毀旗示警,抓住機會了。
相距約十丈,就這麼飛返、後空翻、魚躍、前滾翻,一連串變化,身法美妙已臻上乘,速度駭人聽聞,一氣呵成無懈可擊。
最後一次滾轉,距旗杆已不及八尺,只消再向前一撲,不必再滾轉,就可將衣旗滾倒或撲倒了。
可是,他忘了對手是魔豹。
豹,天下間速度最快的動物,比最快的人最少也快三至四倍。
豹竄撲,真快如電閃。
張家全刀隱肘後,銜尾飛竄撲出,第三次竄起,使到了青獅的上空。
獅的速度,比豹慢了一半。
獵刀從天而降,似閃電,似雷霆。
青獅的刀伸出,最後一撲。
“喀喳”怪響傳出,獵刀無情地砍入青獅的腦袋,腦袋中分。
張家全的雙腳,也同時踢落在青獅的背心上。
青獅撲出的身軀向下疾沉,雁翎刀的刀尖,距衣旗不足半寸,幾乎成功了。
***
張家全在草叢中尋找他的八把飛刀,找來找去只找到了六把。
這種飛刀是他特製的,打磨的形狀完全相同,只要有些少不同或份量改變,便會失去準頭,所以他十分珍惜,如無把握收回,他寧可不用。
飛刀的射程遠及五人丈外,餘勢更可再飛三四丈外,所以很難找,連續發射阻截,散佈面甚廣,草叢深密,尋找起來相當費神。
找了許久,就是少了兩把。
正感到奇怪,突然,他倏然轉身,刀己出鞘。
身後鬼影俱無,他虛驚一場。
“咦!”他訝然輕呼。
他屹立片刻,虎目炯炯搜索四周,神色極為陰森,殺氣直透華蓋。
片刻,他突然向右前方踏出一步。
右前方五六丈外,擺放着被箭射死的屍體,和青獅的一名同伴的屍首,是被他悄然殺死的。
左前方十餘丈外,是飄揚中的衣旗。
驀地,他停住了。察一聲輕響,他收刀入鞘,臉上的殺氣在消融,虎目中冷森的光芒斂去。
“你如果不乖乖給我爬出來,我一定打你十記軍棍。”他笑笑説。
打軍棍,就是打屁股。
在姑娘們面前,當然必須説得含蓄些。
沒有迴音,也沒有動靜。
“生為兇人,死為厲鬼。”他改變策略:“這些韃子都是殺人的兇魔,死後厲氣不散,會凝結成厲鬼,大白天也會現形祟人。看,厲鬼果然出現……”
“哎呀!”應聲跳起穿一身青的尹姑娘,是從兩具體體擺放的地方跳出來的,顯然被嚇住了。
她臉上有驚恐的神色,飛也似的向他狂奔而來,像受驚的鹿。
“哈哈哈哈……”他大笑,抱住了撲來的嬌軀:“剛死不久的人,是不會成為厲鬼的,必須等回煞之後,才能變成厲鬼。呵呵,這當然是騙愚夫愚婦的鬼話。”
“你……你你……”姑娘的粉拳,在他的肩上起落,小嘴噘得高高地:“故意嚇人嗎?
你壞,你……”
“你為何跟來?”他不笑了,沉下臉問。
“家全,我……我……”姑娘將臉緊偎在他壯實的胸膛上,語氣幽幽地:“你以為我能放心嗎?”
“你……”
“就算天掉下來,我也要和你並肩抗住。”
“可是……”
“別攆我走,家全。”姑娘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頰,明眸中有淚光:“我這點要求,過份嗎?”
“太危險……”
“可是,你想到了嗎?”
“我想到什麼?”
“你一身,繫住九個人的生死安危。”
“這……”
“萬一你有了三長兩短,我們其他的人,能逃出他們的掌心嗎?”
“但你們還來得及遠走……”
“來不及的,家全,你心裏明白。”姑娘截住他的話:“所以,我寧可和你並肩應敵。
要死,就讓我和你死在一起吧:不要遺棄我……”
姑娘終於忍耐不住,眼淚掉下來了。
他心潮一陣洶湧,默默地雙臂一緊,緊緊地將姑娘抱在懷中,似乎怕姑娘會變成小鳥從他懷中飛走。
“你認為我配不上你嗎?”姑娘掙扎着抬起頭,含淚的鳳目中突然現出慧黠的笑意。
“香君,我……”他似乎説不出口,但神色卻明白地表示承認了。
“你發起攻擊時我就來了。”
“哦!這……”
“你並沒有發現我,是嗎?承認吧,”
“我承認,我沒發現你。”
“你是找這個嗎?”姑娘從百寶囊中,取出他遍覓無着的兩把飛刀。
“是你在搗鬼!”他恍然。
“我不錯吧?”姑娘得意她笑了,淚水還掛在臉上呢。
“行空天馬的女兒,當然……豈只是不錯而已?”他不得不承認姑娘了不起。
當然他明白,姑娘是來他處理青獅的屍首時,悄悄拾了兩把飛刀溜開的。
他也當然明白,姑娘這一去一來,他絲毫不知,雖説相距已在十餘丈外,能逃過他的耳目,的確是極為不易的事。
“當然馬比不上豹呀!”姑娘調侃他。
“多嘴,”
“怎樣?”
“什麼怎樣?”
“配合你呀?”
“你聽着。”他鄭重地捧住姑娘的雙頰:“我要你知道,萬一我有了三長兩短……”
“我不獨活。”姑娘也鄭重地宣告。
“我不許可你有這種念頭。”
“你……”
“萬一我有了三長兩短,我希望我心愛的人,仍然活在世間,所以……”
“我不聽。”姑娘厲聲説:“你再説,我恨你一輩子,十輩子,百……”
“香君……”
“抱緊我……”姑娘顫聲輕喚。
久久,時光像是停頓了。
***
馮堡主這一組人數最多,有六個人。
除了他父女倆,還有一個五行堡的拔尖高手千手神君谷大風,名義上是五行堡的內堡總管,其實是在外行走上成的死黨。
另三個人是一名力士、白狐、八猛獸中的插翅虎。
力士帶了一頭狼犬,在前面搜尋蹤跡。
這羣人數最多,但實力卻是最差的一羣。
除了力士與馮堡主或許可與張家全力拼之外,似乎還沒有可獨當一面的人,一比一,他們當然顯得薄弱,一比六,就可以穩操勝算了。
已經是午後末牌初,他們正沿着一處長滿蒼松的山坡,向預定的左面峯腳搜進。
那兒,是他這一組的最後搜索點,如果再無發現,使得動身返回豎立次旗的高峯集合,候命行動。
力士是善撲營的勇健,身材並不怎麼粗壯,很高,長像醜陋怪異,渾身散發出一股怪味僅懂得幾句簡單的漢語,與身為滿人的插翅虎用滿語交談,也只能勉強溝通而已,可知滿語也難以表達意思。
馮堡主對地勢稍為熟悉,所以成為名義上的領隊,事實上卻須聽命於插翅虎。
後來,馮堡主才從插翅虎口中,知道這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有語言障礙的力士怪人,並非真正的滿人,而是女真族的支裔,稱黑津人,滿人稱之為赫哲族,居住在索倫山與黑龍江附近。
由於黑津人食用黑龍江的特產布達拉魚,用魚皮製衣制帳,沒有固定居所,所以連滿人也不把他們當作族人,稱魚皮野人,漢人也就稱之為魚皮韃子。
有時,他們越過黑龍江,活動在以北一帶廣大的山野裏,生活在冰天雪地問,以狗拉所謂“扒犁”行動,扒犁就是雪橇,在雪中滑行數千裏而不致迷途。
活動地區北人俄境,東抵朝鮮大海,六七歲的女孩,也可與猛獸周旋。
這些被稱為魚皮韃子的所謂野蠻人,很可能是北美洲愛斯基摩人的祖先。至於愛斯基摩人的體型為何變得那麼矮小,就令人不解了。
當時滿人所從徵的魚皮韃子,確是高大驃悍,有猛獸的性格,連自歐遠來的俄人,見到這些魚皮韃子也望影而逃。
十餘歲的小夥子,力搏虎豹巨熊是家常便飯。
由於他們養狗拉橇,所以熟知狗性,與狗相處,把狗看成家人。因此領犬人死後,這位力士便自然而然地成為領犬人。
力士像貌猙獰,狼犬也巨大猙獰,真是天生的絕配。在山野間猛然看到這一人一犬,真會嚇得屁滾尿流,幾疑是碰上了妖怪魔神。
到達坡底,狼犬突然向前急竄,嗅動發聲,變得興奮而更猙獰。
幸而力士力大,拉緊了鐵鏈,向後面的人揮手示意。
“狗,有發現了。”力士用簡單的漢語叫。
應該説有了新的發現,這附近幾座山頭數十里遠近,司經到處都發現遺蹟,連狼犬也提不起勁。
這時狼犬突然神態有急速的改變,該是新發現了遺蹟。
“放狗!”插翅虎興奮地下令。
力士應聲解開了狼犬的頸鍊,狼犬激動地前竄,速度比往昔增加了兩倍。
眾人心中極感興奮,也心中暗懍,不約而同聚攏,跟着狼犬向前飛奔。
力士手長腳長,健步如飛,居然能泰然地跟在急竄的狼犬後面,穿林入伏保持相等的速度。
“汪汪……”狼犬突然發出叫號聲,破天荒傳出刺耳的長號。
樹葉搖搖,狼犬被樹枝彈吊而起,彈至半空聲息便上,頸骨被勒斷了。
一聲怪吼,力士像是發了瘋,兩劈掌把尺徑粗的樹木劈倒,飛縱而上,接住了下墜的犬,那條堅韌的山繩被他一掐即斷。
同一期間,後面跟來的插翅虎大喝一聲,挫身雙手左右分張,撐住一根墜木,神力驚人。
那是一株被從下戳斷的樹,用山繩牽住,中設踏棍撐牢,人觸及踏棍,樹倒下將入夾在另一株大樹間,千斤力道不一定能撐得住,人一夾即死,骨碎肉扁。
馮堡主及時奮勇搶上,全力推開墜木。
“老天爺!”插翅虎脱險後驚出一身冷汗:“一定是魔豹張家全在這裏設下的殺人玩意,大家小心!”
力士抱着頸骨已斷的──,咬牙切齒不住向山林怒吼,像一頭猛獸發威。
兩個女的走在最後,只感到心驚膽跳。
總算十分幸運,僅死了狼犬而已。
沒有狼犬,他們等於失去了目標,必須靠自己的力量來搜尋張家全了。
而在這種千百年來罕見人跡的山林叢莽中,要搜尋一個人,並不比大海里撈針容易,人即使躲在身旁,也不可能發現。
六個人聚集在一起,商量今後的行動。
沒有狼犬先一步發現潛伏的人,他們就必須憑自己的力量將人搜出來。
“老天爺!怎麼搜?”馮堡主雙手向附近的茂草密林一指:“就算有人伏在三丈內,咱們也不可能看得到,怎麼個搜法?”
“非搜不可。”插翅虎堅持己見:“咱們分為三個小組,齊頭並進,到會合處再聽統領的安排。
人可能藏在前面一段山腳裏,我不信他們十幾個人敢分開躲藏,人一多,總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可尋的,只要大家留心些,不難先一步發現徵兆。
陷阱可能還有,只要不大意,是可以預先發現的,剛才就是咱們太倚靠狼犬,所以才會遭通危險。”
怎能不搜?
派他們來,可不是要他們在山林中走一趟便算了,而是要他們搜出人來,不容他們退縮的。
在山野裏,一切江湖經驗都無用武之地,而張家全卻是在山野里長大的人,是山林的主宰,山林是他的天下。
馮堡主一想起這一點,便感到毛骨悚然。
自然而然地,馮堡主把女兒常在身邊,從右面搜進,與走在中間的插翅虎、力士兩人,保持目視可及的距離,小心翼翼地向前逐步探進。
這是多麼艱苦而危險的事,不要説搜人,僅僅是向前走動也極為吃力,有些地方根本就不能通行。
他們已經不再是來捉人的搜索隊,而是可憐的爬山客,僅是爬山覓路行走就耗盡了他們的精力。
搜進四五里,幸運地沒發現任何機關陷阱,戰戰兢兢的心情,逐漸穩定下來了。但這短短的四五里路,已經耗掉了他們太多的時間,進展太慢了。
距會合的山腰還有五六里,好漫長的一段路程。
到了一處林空,馮堡主透過樹林的空隙,同左後方三十里外的高峯凝神眺望。
不錯,山頂上豎立的衣旗隱約可辨,但太遠了,只能看到隱約的形影。如果旗杆揮動,是可以分辨的,山頂有草無木,卅裏外仍隱約看得到。
他當然知道那兒只留有兩個人,和一具死屍,不可能有人回去,因為他們即將前往會合點,會合其他兩組人。
沒會合之前,誰敢私自返回那座山頭?
“女兒。”他向緊跟在他身後的馮秀秀低聲説:“你猜,會合點他們是不是已經有人到達了?”
“爹是指平安到達嗎?”馮秀秀的話另有含義。
“你認為他們或許有損失?”
“那是可能的。”馮秀秀不安地説。
“不一定哪,張小狗顯然在這條路上潛伏。”馮堡主往好的方面想:“而我們是實力最弱的一隊,也僅損失了狼犬而已。”
“那可不一定哦,”馮秀秀並不樂觀:“張小狗如果在我們這段地區裏,恐怕早就向我們發動襲擊了,他是什麼都不怕的。”
“天殺的,”馮堡主不知在罵誰:“只有這些韃子八才會愚蠢得不顧一切,在這人跡罕至的萬山叢中搜人。連那些太行各寨上千上百山賊,也不敢在山寨附近浪費工夫搜索。”
“爹,我們怎辦?”馮秀秀繞過一株大樹:“再這樣下去,累都累死了。”
“馬行狹道,船抵江心。”馮堡主用手中的木棍,撥開蓑草而進:“只有自己小心了。
唔,人偏右了,已看不到他們啦!”
父女倆往左靠,穿出樹外的草叢,才看到左方卅步外的插翅虎和力士,正匆匆排草穿梭出現。
他們那有工夫搜人只是提心吊膽往前走而已。
“哈哈哈哈……”右後力的林木深處,突然傳來震耳的狂笑聲。
是人的笑聲,沒錯。
插翅.虎發出一聲聚集的信號,父女倆不假思索便向左飛奔。
六個人重新聚集在一起了。狂笑聲已經消失。
“有人在後面,錯不了。”插翅虎指指笑聲傳來的方向:“八成是張小狗。”
“可能的。”馮堡主極點頭:“重新往回搜?”
“能不去嗎?”插翅虎沉聲問。
不去?他們來幹什麼?
“走!”馮堡主一咬牙:“要快!”
他一馬當先,穿林急竄而走。
遠出三里地,後面狂笑聲破空而至。
六個人可是大汗澈體,停下來僵住了。
“需要十萬兵馬,才能搜這一帶山區。”千手神君谷大風無可奈何地説。
“也許需要一百萬。”白狐接口。這鬼女人是喪了膽的女英雄,但她不敢不遵命跟來供差遣。
“不許説泄氣的話。”插翅虎大聲喝上:“回去搜。只要他移動,我們就可以搜他出來,現在他已經動了。大家留心些,走!”
將回到原處,仍然一無所見。
“哈哈哈哈……”狂笑聲又從另一新力向傳來,聲源同樣遠在三四里外。
六個人又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
“他怎麼可能看得到我們的動靜?”插翅虎心虛了。
“他根本不需要看到我們。”馮堡主苦笑:“他只要到處走動,不時引聲引誘我們疲於奔命就夠了,他知道我們一定循聲追尋的,而他卻活動自如,任意所之。”
“埋伏起來等他。”插翅虎下達聰明的決定。
六人六方一分,屏息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