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向廊的大排窗,突然燈火大明。
廊門拉開,出現一名高年喇嘛。
“施主們,夜冷風寒,何不進來隨喜。”老喇嘛柔和的語音卻直震耳膜:“請不要往下跳,下面已經被包圍了。施主們,請進。”
張家全向下一瞥,果然看到快速閃動的人影。
“走吧!外面實在太冷。”他高聲説,大踏步向老喇嘛走去。
飛虹劍客呼出一口長氣,跟在他後面舉步。
老喇嘛轉身領路,表示大方。
樓上沒有異狀,到了梯口向下一看,但見燈火輝煌,金光耀目。
那座三丈高的寶塔狀五彩巨大轉輪藏,華麗得令人目眩。
大轉法輪,佛門最動人的法器。
輪右數十層,內藏佛門明藏金套。周圍遍掛佛燈,那是信徒們所點的。五台甚少用燭供佛,用燈。
慧燈高懸清涼界,法輪大轉利人天;這座輪要轉動,真需要幾個力大如牛的大漢。
四周外,蓮華寶座三層,千佛繞廬莊嚴極了,花花有佛,都是以銅鑄成的,可以推轉閣門口,三個大喇嘛並肩而立。
中間那位,正是錫倫活佛。
“請下去見。”閃在一旁的引路老喇嘛合掌説。
“你們的事,與貧僧無關。”
“有關的,你知道我們下去的後果嗎?”
“施主的意思……”
“你這座藏經閣將一塌糊塗,人轉法輪將成齏粉。”
“施主……”
“在下不想損毀這千年勝蹟,所以,你先下去,叫那幾位活佛趕快滾蛋:“老喇嘛舉掌當胸,將有所舉動。
張家全左手一件,貼住老喇嘛的掌緣,吸口氣功行百脈,虎目中殺氣湧現。
“你發大印血掌吧!”他沉聲説:“反震不斷你的心脈,衝不破你的天門,我魔豹算是栽了。”
老喇嘛的掌,已變成血紅色。正想翻掌抽出,卻突然打一冷戰,雙膝一軟,緩緩跪下了“聰敏文殊利王菩薩……”老喇嘛開始唸佛號。
老喇嘛不是跪,而是密宗的金剛坐式,手掌的血色逐漸消退,眼中有痛苦的表情。
閣門的錫倫活佛大為不耐,大袖一揮。
“把他趕下夾:“錫倫活佛沉喝。
左方的大喇嘛大踏步走入殿,走上樓梯,手中的金色轉輪藏不住旋轉,口中喃喃有詞着踏入梯口,張家全正屹立相迎。
“嘛呢……”大喇嘛口中大聲念大字真言,手中的傳輪藏突然向前一指。
煙火蓬然狂迸,火光眩目。
張家全身形向下一縮,不見了,煙火面噴出丈外,熱流如焚。
張家全出現在大喇嘛的腳前,揹着地雙足後收,猛地雙足齊蹬,蹬在大喇嘛的雙膝上。
太快了,連在梯門內戒備的飛虹劍客也沒看清變化,坐在一旁的老喇嘛也沒看清。
“啊……”大喇嘛狂號着仰面飛跌,三丈餘高的長梯分為兩段,沉重的身軀飛起,摜下“砰!”轉輪藏先下,砸在大轉法輪的側方,爆裂時炸裂了一小角,碎落了三盞佛燈。
刀光一閃,獵刀指向想蹦起的老喇嘛。
“砰匍……”大喇嘛沉重的身軀,摔落在大轉法輪上,骨裂肉鬆,當堂了賬。
沉重一摜,要幾個人才能轉動的大轉法輪開始旋轉,佛燈火光搖搖,整座殿堂閃動着五彩光芒。似乎,整座殿堂復活了,菩薩們的全身在閃動,光芒四射,似乎數千大小菩薩都在動,令人日眩神移,渾雄瑰麗壯觀極了。
“文殊菩薩顯化……”飛虹劍客駭極狂叫,大概他是有點信佛的人。
“智慧文殊師利王菩薩……”老喇嘛伏地狂號。
錫倫活佛雙手一張,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獅子吼,似乎幾千尊大小菩薩皆在躍然欲動,聲震整座藏經閣。
“哈哈哈哈……”張家全仰天長笑。
獅子吼聲為期甚暫,長笑聲卻依然震耳欲聾。
最後傳出一聲豹吼,人影消失。
錫倫活佛僵立在閣口,另一位大喇嘛走掉了。
“一定要捉住這個人!”錫倫活佛轉身,向黑暗的、下着雷珠的夜空狂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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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發白,風雪已止。
山谷的一座奇崖下,張家全在整理自己的革囊,取下豹頭罩卷好塞入囊中。
“都是你壞事。”他向在樹下打坐行功調息的飛虹劍客埋怨:“要不是你來,我不把這座鬼寺院拆掉才是怪事,至少也要鬥鬥錫倫活佛。”
飛虹劍客是被獅子吼和震人心魄的長笑,播弄得心慌意亂手腳發軟的,張家全不得不把背起撤走,所以失去鬥錫倫活佛的機會。
“老天爺!你在褻瀆菩薩……”飛虹劍客哭喪着臉:“你怎能在藏經閣殺人?怎麼可以把人摜在佛門至寶大轉法輪上?你……”
“你給我閉嘴!”張家全不悦地説:“錫倫活佛是主人,他都不在乎殺人死人,我為何在乎?我不信神佛,誰想殺死我,我就毫不遲疑殺死他,管他是什麼人什麼地方?哼!”
“你不要不信……”
“怎樣?”
“文殊菩薩是很小氣的,你可要小心了,小心他顯化把你打入大轉法輪投畜生道。”
“哼!”
“你不要哼。”飛虹劍客坐正身軀:“當初觀音菩薩東來,在南海建道場,起造無量殿,不該説了大話,認為俗語説粥少僧多是不正確的,南海無量殿的粥盡足僧侶吃飽。文殊菩薩小心眼,立即帶了五百羅漢變化成僧人到達南海。”
“結果怎樣?”張家全興趣來了。
“觀音菩薩那隻小淨瓶,足以裝得下大千世界,當然佛法無邊。五百羅漢雖然是五台山五條孽龍,被文殊菩薩度化成道的,肚子再大,也吃不垮觀音菩薩。結果,當然是觀音菩薩贏了,五百羅漢東倒西歪跑回五台。”
“廢話連篇。”張家全笑了:“你以為我沒來過五台山?你可以胡説八道騙人?五百羅漢不是孽龍,是中合的梵仙山,古時候有五百仙人吃菊花成道的,所以五百羅漢倒有一大半瘦骨嶙峋,吃菊花實在難飽肚子。喂!你要不要去找風塵三俠?”
“找他們幹什麼?”
“告訴他們,行刺小皇帝是來會成功的。那個什麼活佛的獅子吼將臻化境,他們毫無希望。”
“我無法勸這些滿腔熱血的人。”飛虹劍客嘆息一聲:“我們固執得很。你呢?”
“先找地方睡覺,下午再接近台懷鎮,打聽江姑娘的下落,我得為她盡一分心力。”
“那一個江姑娘?”
“江小蘭,一個也想來有所圖謀的人。再見。”
不等飛虹劍客有所表示,他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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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不久,江小蘭從鎮上的小街返回客房,提了一大包拜佛的供品,匆匆進房掩上了房門,將供品放在桌上。
身後,突然傳出一聲輕咳。
他嚇了一跳,倏然轉身戒備。
“是我,豹人。”身後的人説。
是張家全,村夫窮漢打扮,老羊皮襖掩住了藏在脅下的獵刀。他的易容術,是愈來愈精了。
“你……你是怎麼進來的?”她欣然説。
“爬窗呀!你昨晚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捉錯了人。”
“隔壁住有一位穿黑衣的姑娘。”她指指鄰房:“是大同地區的女飛賊。夏都堂派人來捉她,張冠李戴我遭了殃。
幸好他們有人認識我,知道捉錯了,今早才把我放回來。倒是你,趕快遠走高飛,你殺了他們三個人,他們正全力搜尋你。”
“他們不會放鬆你的,你在這裏已經毫無希望。”他搖頭苦笑:“你的意圖,瞞不過這些精明的人。”
“我……我有什麼意圖?”
“別裝了,姑娘。能走,還是走的好。”
“我……我走不了,坐騎上了廄,而且我已經受到警告,不許隨便離店走動。”
“我知道,前面院角有人監視你。”
“這……”
“我會擺平他。”他的語氣流露出冷酷兇狠。
“你……你要帶我走?”江小蘭似乎並不感到意外。
“你不走嗎?”
“好,我走,你等一等……”
“不能等,你不走就算了。”他堅決地説。
“好,我走。”江小蘭咬牙説,立即佩劍,帶上包裹。
“我給你廿聲數的時刻,當我出窗時開始數。”他輕輕地啓房側唯一的小小窗户:“數盡才可以啓門外出,不可延誤。”
“一起穿窗走豈不省事?”
“外面是一條防火巷,兩端有他們的眼線,必須從上面的檐籠鑽出,你是辦不到的。即使你的技巧夠,速度也配合不上,只有豹才能辦得到。準備了。”
聲落,他蛇一樣滑出窗外去了。
江小蘭開始在心中叫數,一、二、三……
二十數一盡,她拉開房門。
院角長廊那一端,本來有一位旅客在廊柱下,細心地縫補衣裳;出外長行旅客通常得自己補衣裳。
這時,這位旅客像是倚柱睡着了。
張家全則出現在另一端的屋角,向她舉手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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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偏僻的小巷出鎮,往山林裏一鑽便安全了。
站在北行大道旁的山腳樹林內,張家全向北一指。
“大道不安全,辛苦些,繞山走,晝伏夜行。”張家全叮嚀:“吉凶禍福,自己留心。
我只能做到這一步,你該知道怎麼做。走吧!彼此珍重。”
“你不走嗎?”江小蘭黯然問。
“我?我有我的道路。”
“那……我不走。”江小蘭堅決地説。
“你不走?”
“你説過,我有意圖,不錯。事情還沒有着落,我走了豈不是白來了?”
“你已經沒有機會,不走豈不是白送死?”
“我木來就沒打算事辦完了還能活。”江小蘭沉聲説:“一個人活要活得有意義,死也要死得有意義。我要辦的事不管是成功或者失敗,對我來説,意義份量相等,我只要去做就行了。就算我失敗了,還會有別的人去做。假使我不做,爾後的人就會裹足了。”
“又是一個笨蛋!”張家全搖頭苦笑。
“你信不信?世間有許多壯舉,是由笨蛋完成的。”江小蘭臉上有飄忽的,令人難以捉摸的,令人難以捉摸近乎狡黠的笑意:“世間就是因為聰明人太多,至少自以為聰明的人太多,所以才會亂糟糟。你聰明,所以你阻止別人成事。”
“荒謬絕倫!”張家全笑笑:“事不可強,志不可奪。好,你是一個固執的、可敬的女人,就算我不夠聰明好了,我不會阻止你做任何事,畢竟任何事也與我無關。你會知道怎樣匿伏,怎樣保護自己嗎?”
“我……”
“鎮附近的山林足躲不住的,我相信那些人已在準備大肆搜索。走遠些,時機一到,冉設法潛回。但不是潛回鎮市,那是白費工夫而且危險已極。”
“我會等機會的。”
“那就好。走吧!我帶你找她方暫時棲身。”
“謝謝你,豹人大哥。”江小蘭雀躍地説,俏巧地挽住他的臂膀,衝他嫵媚地一笑。
在一座蒼色的茅嶺下,結了一個茅窩,這就是張家全露宿的地方,裏面藏了他的豹皮革囊。
躲在這裏,接近至五大里的人,也一一呈現在視線下,相當的安全。
他打開革囊,取出一包乾肉,一包鹽,一套有火刀火媒的生火器具。
“送給你。”他將東西交到江小蘭手中:“沒有這些東西,你會活得十分辛苦。要記住,藏身的附近三五里內,決不可以生火,人跡雖然可以掩埋,但決難瞞過行家,所以如非必要,以不生火為宜。
住處必須可以瞭望,必須有退路。一處地方,不可逗留兩天以上。活動時被人追趕,住處必須斷然放棄,逃得愈遠愈好。”
“大哥,你好像很有經驗呢。”江小蘭往他身邊一躺,伸伸懶腰,嬌豔的神態極為撩人:“這裏真不錯,但下雨下雪怎辦?”
“我是在山野里長大的。”他也躺下:“所以我是豹,天生的野性。下雪不要緊,裹皮而睡暖和得很。下雨,那就麻煩了,必須找山崖樹洞躲。好在目下即將入冬,有雪少雨。”
“你的家呢?家裏還有些什麼人?”江小蘭一翻身,半倚倚在他身上了,美麗的面龐俯在他眼前,吐氣如蘭息息相聞,那雙動人的明眸凝視着他,緊吸住他的眼神。
“不談這些。”他逃避江小蘭的目光,逃避江小蘭的問題。
“人家要知道嘛!”江小蘭伸手扳過他的臉,按在他的臉頰上,明眸中湧起另一種光彩,另一種令異性心動的情焰。
這一來,他逃避不了啦!而且,立即引起他的內心波爛,那熟悉的,令他怦然心動的情景,恍惚在眼前湧現,時光倒流了。
這雙動人的明眸,與起舞鳳太相像了。美麗的、氣質相同的姑娘們,似乎都有一雙相同的動人明眸。
似乎,只有尹香君那雙似若有情的明眸不同。
對,似若有情,而又有點恐懼、逃避等等複雜的情緒流露。那點綿綿,那點依依,卻又有點畏縮……
而起舞鳳,以及這位江小蘭,卻是火熱的、渴望的、無畏的,這種目光,最易引起異性情的、無法抗拒的種種本能反應。
他是個在山野中長大的人,反應是直覺的,有時候,他也會深入去探索情感的內涵,也會去回想自己所感覺的情緒波動,也會對尹香君那種複雜的情緒加以分析猜測,但大多數時間,他不想去深一步瞭解,沒有這個必要。
他不是活在過去裏的人,他活在現實裏。
現在,這個江小蘭才是在身邊的、活生生的、火一樣熱情的女人。
“我説過,我不談這些。”他的一隻手,輕撫着上方那美麗的面龐:“我也不會問你什麼,問你你也不會説,每一個人,都有一些屬於自己的,只有自己才能擔負的秘密,只有仇敵才希望進一步深切瞭解。
多瞭解一分仇敵,多一分了解那一頭猛獸,就多一分勝算,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你是仇敵嗎?”
“你怎麼説這種話?”江小蘭眼中有警戒,但笑容更嫵媚了。慢慢地,左頰貼上了他的右頰,手變成了一條蛇,火熱的胴體壓上他寬闊堅實的胸膛。
“不管我説了些什麼。”他手上緊了緊:“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必須保護自己。
比方説,某些時候,你們必須關上你的大門,不讓盜賊野獸闖進來。”
“我……我只是想了解你多一點……”江小蘭在他耳畔低語:“這也許是女人的通病和私心,對自己鍾情的男人,難免……”
鍾情的男人!這表示太露骨了,這個男人應該受寵若驚,求之不得。
但張家全卻悚然而驚,手停止了活動。
“我曾經有過女人。”他突然推開壓在胸前火熱的胴體,挺身坐起:“近期,我不打算去想這些事。我要到各處走走,你可以在此處好好歇息。”
“不,我跟你走。”江小蘭大感詫異,弄不清他何以突然出現情緒低潮。
但這女人心中明白,機會已經消失了。
“跟我走?”他已感驚訝。
“是婀!一個人在這裏躲,好寂寞……”
“咦!奇怪。”他劍眉攢得緊緊地。
“奇怪什麼?”
“玩命的事!你認為是寂寞?以你的情勢來説,你必須躲開所有的人才安全,你自己應該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這應該是你必須忍受的事,對不對?”
“可是,我……我認為我已經有了倚靠……”江小蘭流露出嬌怯怯的可憐相,也流露出羞怯的動人神情。
“你一定弄錯了。”他搖搖頭.“你沒有任何倚靠,你一切得靠自己。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為自己而玩命,不會為你而玩命。你應該找個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玩命……唔!我想起來了。”
“你……你想起什麼?”
“也許,我能替你找幾個人。”他站起提起豹皮革囊,準備動身。
“誰?”
“到時候再説。”他含糊其詞:“走吧!碰運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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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狩獵的本能與經驗,張家全知道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得到所要找的人。在什麼地方,以找到逃匿的獵物。
在山野裏,他是主宰。
遠出十餘里,繞至沐浴堂附近。
這裏距台懷鎮已在十里外,是至龍泉關的大道。十餘户人家,一所寺院型式的大院堂,叫沐浴堂,傳説是文殊菩薩曾經在此地沐浴。
再往東走,五里外是月明池觀海寺,有極神妙的穢跡金剛像古蹟。這五里路大道稍為平坦,但兩旁林木蔽天,全是蒼松翠柏,嚴冬不凋。
遠在裏外,他已嗅到危機。
藏身處是一處山坡,居高臨下,可以看到下面的沐浴堂,兩端的大道空闃無人。
“奇怪!”他用目光向下面不住搜視:“怎麼行人絕跡了?一定有了什麼變故。”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江小蘭説。
“下去?你説的是外行話。”他笑笑:“不管任何時候,你我都不能公然進入有人煙的地方露面,你去看什麼?看熱鬧?”
“哦!這地方是……”
“叫沐浴室。路是通龍泉關的朝山大道。要辦事的人,根本不必到台懷鎮冒險枯等,在這附近監視,往來的人無所遁形。尤其是王公貴胄,一看便知。哎呀!”
“怎麼啦?”
“你看。”
他倆的位置在北面,隨他的手所指向,可以看到沐浴室南面裏外的松林中,踱出一個青帕包頭,穿了村婦的老羊皮外襖,提了食籃的女人,不徐不疾地向沐浴堂走。
“那個村婦不從路上走,大概是採野菜的。”
“這時候,那有野菜好採?”
“你是説……”
“他是我想找的人。”
“是誰?”江小蘭眼神一動。
“以後再告訴你……糟!”
“怎麼啦?”
“屋子裏有人等她:她一定曾經露過面,不知利害,竟然再來,可能是找食物,我得警告她。”
“你打算……”
“啊……”他仰天長嘯,聲震雲霄。
村婦一怔,倏然止步抬頭眺望,驀地扭頭飛奔,食籃拋掉了。
下面幾間土瓦屋中,包括沐浴堂,傳出一聲怪叫,人影紛紛搶出。
八個村夫打扮的人,手中握了連鞘的刀劍,以驚人的輕功向村婦狂追。
四個同樣打扮的人,則向北面飛掠,顯然意在搜捕發嘯聲示警的人。
村婦飛掠入林,速度有如星跳丸擲。相距約一里左右,她應該可以輕而易舉地扔脱追來的人。
兩裏、三里……繞過一處山腳,前面閃出李羣和霸王蕭北。
霸王蕭北已經改名為虯鬚虎蕭山。
“三妹,怎麼啦?”李羣老遠便大聲急問。
“有埋伏,快追來了。”扮村婦的舒眉一面飛掠,一面提出了警告:“人很多,快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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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規律,是不可以隨便改變的,一改變,就打破了規律,破壞了壓力平衡,就會出毛病。
實力相差不遠,一比一,就不可以窮追,這就是規律,窮追就會出毛病,結果反而會送命,所以説:窮寇莫追。又説:遇林莫入。
實力相差懸殊,而且在對方人多勢眾的地盤內,逃的人必須儘快遠走高飛,脱離現場,有多遠就逃多遠,這就是規律。
風塵三俠破壞了規律。
也許是捨不得遠離;也許是誤估了對方的實力;總之,他們並沒有按規律遠走高飛,沒能有多遠就走多遠。逃過了兩座山,他們不逃了,以為對方以已知難而退,不會冒險窮追不捨,而且認為對方絕對追不上他們。進入山腳的一座樹林,他們停下來喘息。狂奔了十里地,渾身熱氣蒸騰,外冷內熱,快受不了啦!
“三,怎麼一回事?”不住活動手腳的李羣問,不斷作深長快速的調息以恢復精力。
“到約定的那家民宅取食物,突然聽到對面山上傳來的震天長嘯。”舒眉一面活動一面説:“我一心慌,回頭就跑,果然有十幾個人追出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奇怪!不知是誰用嘯聲示警?”
“會不會是早天雷?”虯鬚虎拾回霸王鞭,大概已恢復疲勞,挾了這種重兵刃逃命,是十分累人的事。
“不像。”舒眉説:“很可能是金鷹。講武堂那羣漢奸,把鷹爪王王逢時派來,就專為對付他的,鷹爪王對金鷹,還不知那一頭鷹強。
金鷹的嘯聲可傳十里外,真像是他。但他不會幫助我們,他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幫助,自認是獨行俠,從不管別人的閒事。”
“很難説哦!畢竟同仇敵愾。”李羣笑笑:“鷹最討厭弓,但他這次卻準備了唐弓和痹矢,用來對付小韃狗,可知人有時會改變自己的。”
“我們還是走吧!”舒眉不安地向來路搜視:“我總有點心驚膽跳的感覺,耽心他們不死心,繼續窮追不捨,我們……”
“再精明的獵犬,也不會遠追出十幾裏以外。”虯鬚虎不以為然:“三妹,你多慮了。
不過,還是走遠些比較穩當些。”
“對,老二,走遠些。”李羣説:“以後再回去找行囊,我們且繞到西台去,讓他們往東窮搜……”
“我們真的往東搜嗎?”不遠處突然傳出百震耳膜的陌生語音。
三人吃了一驚,三面一分。
三個錦衣人並肩出現在十餘涉外,穿林向他們接近。
“哈哈哈哈……”相反方向傳來狂笑聲。
又是三個人,三個青袍中年人。
左右都有腳步聲傳出,先後又出現四個村夫打扮的驃悍大漢。
三比十,陷入包圍。
“果然是你們,風塵三俠。”為首的錦衣人獰笑:“在京都,你們三次出入攝政王府,每次都灰頭土臉,你們還不死心嗎?”
“大明的死士,永不會死心。”李羣厲聲説:“穿雲燕姓候的,你這無恥漢奸,李某第二次出入王府,一而再讓你在劍下逃掉,一直引為憾事,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你配説這種話?可惡!”穿雲燕冒火了。傳來一聲輕咳,壓下了穿雲燕升起的怒火。
三個穿三色箭衣外加掩心甲的神氣大漢,步伐整齊排草穿枝而來。穿雲燕十個人,默默地向外退,讓出空間。
“參見都爺爺。”三名青袍人上前行禮,屈右腿垂右手連點三次地,上身隨點次而俯動這是滿清的請安禮,手點的次數須按對方的身份而定,對方身份愈高,點的次數愈是多後來由於太過麻煩,而且人口愈來愈多,不易認出對方的身分,一切從簡,僅點一次便了事。
為首的都爺爺手一抬,三個青袍人應喏一聲躬身退走。
三雙怪眼,狠盯着風塵三俠。
“青獅白象火麒麟,你們來了,表示你們的小韃狗已經距此不遠。”虯鬚虎豪放地叫:
“晚見不如早見,咱們早晚要見面的,早些決一死戰也是一大快事。我虯鬚虎也是猛獸,與你們八猛獸是同類,那一頭猛獸先上?”
霸王鞭一掄,罡風虎虎,佳威風八面,往前面一站,具有霸王的氣概。在流寇中,他的綽號就叫霸王。
右首的穿青箭衣大漢拔出了雁翎刀,昂首闊步上。
“在京都,你們鬼鬼祟祟四出騷擾,打了就跑。今天,你跑不了。獅對虎,你死定了。”大漢是青獅,有一長串怪怪的滿名,誰也懶得去記。
獅對虎,氣勢真的十分驚人,雙方急衝而上,霸王鞭兜頭便砸,沉重的雁翎刀斜架猛揮“錚!錚……”一陣急劇的撞擊聲傳出,四條腿八方縱橫,風生八步,勁氣迸張。
雙方的兵刃皆以力勝,皆是雙手掄動的狠傢伙,一記招架不住,便會刃飛人倒。不能取巧,不能逃避,一記重擊失去平衡,便會受到綿綿不斷的連續兇狠打擊。
狠拼百十招,霸王鞭取得優勢。
虯鬚虎不愧稱流寇的悍將,發揮了霸王蕭北的豪勇,手上一緊,砸、掃、劈、抽……一鞭連一鞭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吼聲如雷,罡風虎虎,把青獅逼得繞着幾株大樹後退、後退,只有招架之功,還手乏力。
旁觀的人,被兩人可怕的力與狠拼驚得手心直冒冷汗,江湖人使用的輕靈長劍,一碰之下不斷成百十段才怪,身軀捱上一下,保證從頭到腳分為兩半。
穿白箭衣的白象褪下降魔杵的護套,金光耀目。
“尼堪(漢人)!衝我來!”白象虎跳至一旁:“你,不錯。”
李羣一閃即至,劍起處冷氣森森。
“我陪你玩玩。”李羣輕靈的劍,在金光閃閃的降魔件前顯得遜色多多。
一聲怒吼,粗壯的白象衝到,杵發加雷霆,橫掃五嶽全力掃出,一丈內風行草偃,力道之猛真有如崩山。
劍光逸退,金虹一掠而過,劍光就在這剎那間重新雷射而入。
“嗤嗤嗤!”劍氣嘯風聲驚心動魄,狂亂後退的白象來不及收招封架,只好飛快地閃退,最後一劍擊穿了掩心革,幸好被最後一層鐵葉擋住了。
李羣劍術之快,無與倫比,一照面使幾乎刺穿了神力驚人的白象。
第四劍……
斜刺裏飛來一枚電虹,奇準地釘在李羣的右小臂上。
一名青袍人到了,劍光如匹練。
李羣的右小臂上,貫着一枚鐵翎箭。他強忍痛楚大喝一聲,一劍急封攻近右肋上,人向左飛撞,被另一名青袍人搶出一掌劈翻,按住了。
同一瞬間,一團芒影飛向已完全取得優勢的虯鬚虎,纏住了虯鬚虎的脖子。
“砰!”虯鬚虎重重地拋鞭摔倒。
是一根兩端有如小銅的三尺長怪索,粗僅如拇指,似絲非絲,似革非革,半透明柔韌富彈性,飛旋中纏住脖子勒緊,買受不了。
一名大漢一躍而上,先兩刀背把虯鬚虎敲得半死不活,再熟練地上綁。
另一面,兩名錦衣人兩支劍,把舒眉迫在一株大樹下,一左一右點在她的雙乳上,制住了。
白象怒不可遏,一聲怒吼,降魔杵向半昏迷,而且雙手已被按住反綁的李羣作勢下砸。
“不可!”火麒麟伸手攔住了:“一定要活的,口供要緊,帶走:““他該死!”白象撫摸着甲上的劍孔大罵,居然臉紅。
這種掩心甲形如背心,可以保護身軀,內外層是皮革,中間重疊着兩層鐵葉,每層十三片,俗稱龜甲。
李羣的劍尖,僅貫穿外層皮革外第一層鐵葉,劍上的勁道已經夠驚人了。
十三個人,拖了三個俘虜,魚貫覓路往回走。
百十步外,林子的對面草叢中,張家全一直就注視着惡鬥的進行。
江小蘭伏在他身旁,也全神貫注目不稍瞬。
人羣逐漸去遠,張家全陷入沉思中。
“你想什麼?”江小蘭惑然盯着他問。
“想一些事。”他信口説。
“什麼事?”
“護身甲?”
“你是説,那三頭猛獸?”
“不,另一個人。”
“誰呀?”
“你不知道的人。”
“不願説?”
“不要多問。”
他仍在想,想海山。
他在想,甲如果穿在衣內,結果如何?
海山中了他一劍,毛髮末傷。
他以為對方已修至不壞金剛刀兵水火不傷境界,這時看了李羣那穿心一劍勞而無功,有“你怎麼不出去幫助他們?”江小蘭不再追問,多少有點摸清了他的性格,多問也是無益。
“咦!我為何要出去幫助他們?”他反問。
“這……”
“你以為我是他們一夥的?”
“不是嗎?”
“不是。”他鄭重地説:“就算是,我也不會縱井救人,給他們圍攻偷襲的機會。”
“你是説……”
“跟我來。”他信心十足地説:“我會等得到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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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了沐浴堂,留下了一半人善後。
三名青袍人與四名大漢,七匹坐騎,由三名大漢將三名俘虜用長繩困住雙手拖在馬後,慢慢地拖往台懷鎮,拖着人當然快不了。
拖了兩裏地,善後的三猛獸與三個錦衣人飛騎趕到,略一叮嚀,六人六騎飛馳先行,他們不能跟着慢慢走。將近十里地,如果稍快些,一定可以把三個俘虜拖死,但為了要活的,所以慢慢的前行。
前面百餘步大道轉角處,路旁樹林中突然傳出一聲驚心動魄的豹吼。
立即轉出一個人,豹頭帽、豹皮背心、背上有豹皮革囊、腰插獵刀。
“魔豹!”在前面約三名青袍人,幾乎同聲駭然驚呼,臉色一變。
豹人大踏步迎面而來,似乎不在意對面的七騎士,也不在意中間拖着約三個俘虜。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豹人朗聲高吟,怡然自得,傲視天蒼,目中無人:“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里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這首文信國公的正氣歌,七八兩句真有點邪門。撇開原義不談,不妨照字面斷章取義:
里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四百年前,文信國公竟然寫下了這兩句,足以影射當天下形勢的歌。把它曲解,就是天下成了清夷的了,輕而易地把明庭吹垮了。
歌聲響澈雲霄,震耳欲聾,以萬馬奔騰之勢,向彤雲瀰漫的天宇下。
丹青二字餘音末落,已接近下馬戒備的三個青袍人。
人的名,樹的影。太原方面,及時傳來有關魔豹的消息;昨晚在塔院寺,三國師之一,被死在大轉法輪上的事,也令這些一人心寒。
三把長劍出鞘,氣氛一緊。
四名大漢也下了坐騎,由一個人看管三俘虜,三把雁翎刀則在旁戒備,意在保護三個俘虜。
張家全站住了,虎目中冷電四射,像即將撲向獵物的餓豹。
“你們怎麼啦?”他冷冷地向三個青袍人問:“不會是攔路打劫吧?拔劍想怎樣?”
“你……你是魔豹張家全?”為首的青袍人警覺地問,左手因緊張而出現顫動現象,也因此而露出掌心暗藏的鐵翎箭。
“咦!你們知道我?可能嗎?”張家全吃驚了:“老天爺!你們真的神通廣大,我真的十分十分佩服你們,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太原傳來了有關你的消息。”
“原來如此!你們能夠成功,不是氣數或偶然。喂!你們打算怎樣對付我?”
“你想怎樣?”莆袍人色厲內荏。
“哈哈!我想的事,一定是你們不願去想的。我所要求的事,也不是你們幾個人敢答應的。”
“你……”
“我要你們的命!”
左手一揚,鐵翎箭破空而飛。
另兩名青袍人也不慢,一把小劍與一把飛刀,在同一瞬間向張家全集中攢射。
三支劍也同時彙集,風吼雷鳴。
一聲豹吼,在三種暗器部將及體時響起,豹影上升,捷逾電閃。
“天龍斬……”急喝聲驚心動魄。
可怖的刀光在三人的頭部激射、閃爍、迴旋……擊破劍氣的厲嘯令人心膽俱落,撕裂人體的怪響也令人聞之毛髮森立。
看不出激烈閃爍的是刀光呢,抑或是劍虹?也分辨、出四個人的身影是誰,閃動太快了。
驀地傳出最後一聲、也是唯一的一聲刀劍交擊聲,暴亂的刀光劍影人體倏然都已經靜止了。
血腥刺鼻,驚心動魄。
三個青袍人分三方摔出,一頭斷、一胸裂、一連肩夾臂被砍落右半身……好慘。
張家全出現在三大漢面前,獵刀血跡斑斑,一雙虎目湧射出獸類特有的光芒,拉開馬步隨時都可能撲上。
“放了他們:“他一字一吐,對方一定不會聽錯。
四大漢有四張死人面孔,四把刀不住抖動。
“放了他們,我們也得死。”一名大漢賈勇説。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
“不,我們在京都都有家有小……
一聲豹吼。刀光狂野地撲上了。
這是不得已的事,這種悲劇決非絕後,一千年一萬年之後,依然同樣會發生,情勢不由人,只有一方死去才能結束殘局。
刀揮出,沒有感情,沒有憐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是這麼一回事。
只不過片刻功夫,四旦屍體便散落在四周。
江小蘭不知何時,出現在十步外發抖,臉色蒼白如紙,本來明媚的鳳目不再可愛了,湧現怖極駭絕的神情,像是被這片刻的可怖屠殺嚇僵了。
割斷了三個俘虜的困索,再在屍身上拭淨刀上的血跡,張家全眼中的獸性光芒,才徐徐隱去。
“跟我走!支撐下去。”他向三個衰弱的俘虜説:“擋不下去的結果,你們一定明白。
走!生騎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