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白雲石砌的恢宏巨宅內,張燈結綵,賀客盈門,恭喜之聲不絕於耳,僕婢穿梭在賀客間遞送美酒與佳餚。
喜堂就設在寬敞輝煌的前廳,正面擺着一張紫檀木香案,香案上鋪設着大紅綢緞,龍鳳花燭高燒,紅豔豔的光芒與正中壁上懸掛的紅緞金“喜”字相映,散發着一股吉慶祥瑞的氲氤;四色花果襯着八色糕點,均置於十二隻精緻的瓷盤內,連香案兩側的合二仙也沾染了無限喜氣,圖上的雙仙似也笑得合不攏嘴呢。
拜完天地拜祖宗,當夫妻交拜過了,靈巧的媒婆已笑嘻嘻地引着一雙新人步登洞房。
稍後的喜筵上,大家全興高采烈,盡情歡愉!新郎倌藍團花壽字袍與翅翎冠,映合着新娘的豔紅霞服相對生輝,多少的喜悦、歡愉全洋溢在那一張張的臉龐上,喜氣融合在酒液中,皆被大家咽入了肚裏,吞進肺腑之內了。
“胡老,恭喜您得此佳婚呀!”
身為泰山大人的胡梭笑呵呵。“是啊,是啊。”
“胡老,您的女婿一表人才,才情卓越,將來一定能給令千金幸福。”
“哈……一定,一定的。”胡梭又是一陣愉悦的朗笑。
“瞧杜姑爺人中騏驥,氣宇軒昂,將來一定能飛黃騰達的!”
“那要靠賢侄多多提拔了。哈……”胡梭又是一陣朗笑。
“來啊,咱們來向新郎倌敬幾杯酒呀。”一個賓客端着酒杯走向杜子風。
“對呀,對呀,大家快來敬酒。”
一人這麼説,立刻就有一大堆人端着酒杯圍上來,杜子風見狀只得端起酒杯回敬。他每幹了一杯,在旁伺候的僮僕立刻又為他斟滿一杯。
十幾個人下來,杜子風已喝下了兩大壺的醇酒,但來敬酒賓客依然一個接着一個,他只好幹完一杯又一杯,而僮僕只是不停地為他斟酒。
在幹完十餘杯酒後,杜子風開始覺得眼前景象有點模糊了,意識也開始有些恍惚了。不知是眼花還是怎麼了,他總覺得來向他敬酒的人,怎麼就老是那幾張熟面孔……
叩!杜子風酒杯掉落桌面上,眼皮也沉重得幾乎張不開了,這時耳畔傳來剛拜完堂的嬌妻,那猶如銀鈴般悦耳的嗓音。
“相公醉了,你們趕快扶他進房歇着。”
“是。”
杜子風迷糊中感覺左右兩旁有人扶起他,站起之時不自覺抬眼看向嬌顏如霞、有若天仙化人般的美嬌妻,但在前視的那瞬間竟看見嬌妻那原是黑珍珠般的美眸,此刻卻火紅如血,嚇得他瞬間酒醒,驚慌地揮開兩旁的僮僕,後退數大步,抬手指着胡仙兒——
“娘……娘……娘子,你……你的眼……眼……眼睛……”
頭戴珠冠的胡仙兒笑意盈盈地問:“我的眼睛怎幺了?”
杜子風一眨眼之後再仔細看一次,只見美嬌妻的睛眸依然漆黑明亮,只得笑笑自我安慰説:“沒……沒什麼啦,大概是我眼花看錯了。”
胡仙兒蓮步輕移上前,扶着他説:“走,相公,我們回房休息了。”語畢向侍女小安一使眼色,兩人便一左一右攙扶着他回到新房。
新房裏,杜子風歪倒在墊着厚厚錦被的新牀上,醉眼迷濛地看着美若天仙般的嬌妻,温柔地替自己脱鞋、褪袍。
“仙兒,你好温柔……我最愛你了……”
胡仙兒嬌羞地抿唇微笑,抬眸愛嬌地睨他一眼。“相公也真是的,服侍丈夫本來就是做妻子的責任呀,相公愛仙兒,仙兒也愛着相公啊。”
這話聽得杜子風渾身酥麻,感動不已,雙臂一張撲前欲抱她。
胡仙兒見狀踏前一步迎上去抱扶着他。“相公小心,你喝多了點,要小心才是。”
杜子風只覺得眼前的美嬌妻才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美若天仙不説,家世又好、房子又大,人又是這幺地温柔!能得妻如此,當真踏破鐵鞋難尋覓,得來卻又不用費功夫,甚至可説自己送上門的鴻運和豔福哩。
胡仙兒讓他睡倒在牀上,俯身凝着他輕聲柔語道:“相公,妾身此生此心已為你所屬,盼夫君別輕忘這份夫妻情啊。”
“不會的,不會的……”杜子風仰躺在牀上,伸臂勾住她粉頸,深情款款地凝着美嬌妻。“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份夫妻情的……”
胡仙兒對他綻開抹嬌美的微笑,宛如一朵初綻的百合般嬌嫩動人。
翌日清晨。
杜子風一場好夢醒來,眼簾未開,只覺得渾身有些濕冷,本能地想拉上被子禦寒,不意伸手卻摸不到任何東西,遂睜開眼睛,眼前所見竟是顆骷髏頭,他嚇得大叫一聲翻身坐起,忙把不知何時擁在懷裏的白骨骷髏拋開。
轉動眼眸,視線所及之處盡是一片殘垣破瓦,似樑柱般的巨木已腐爛成白蟻窩,腐朽屋樑也四處散落,這……哪是他昨晚所置身的華屋巨毛呢?他驚魂甫定以為在作夢,不禁伸手在大腿上狠擰一把——好痛啊!方知不是夢。
看着面前這骷髏,如黑洞般的眼窩似在凝着他,森森白牙似在對他微笑,還有那頸項上紅珊瑚雕琢而成的項練……怪了,這項練為何這般眼熟呢?思索片刻,杜子風的臉色漸漸蒼白,繼而變青,那不是仙兒最喜歡的一串項練嗎?
思及此,杜子風更是倒抽一口氣,不……不會吧,他應該沒這幺倒黴會遇上這種怪事吧?他不自覺挪身往後移。
卡啦!他感覺到撐移在身後的手,好象壓斷了什麼東西,慢慢轉眸往手的壓撐處一看,只見一隻手骨被壓成了兩截;視線上移,他看見了一具破散的骷髏,身形不大,可能是小孩或老人——
“啊——”他嚇得從牀上彈跳而起。
才要……出破屋,眼神一轉,目光卻被一個相當眼熟的東西給吸引住了!
那是一串綠玉手珠練,猶記得是戴在小安的左手腕上的,難不成這具骷髏是……
他不由自主又轉眸看向那項上戴着紅珊瑚項練的白骨骷髏,倏地又“啊——”地大叫一聲,轉身就跑,跑了數步遠,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一絆,整個人向前撲倒在地。
“噢——好痛……”
杜子風痛得眉頭緊皺,本能地抬頭往前看,卻見眼前不遠處散放着一塊塊的小木板,木板大小一致,數量有數十個之多,每個木板上都刻有字跡,但有些已模糊了,再仔細一看,嚇得他褲底都濕了,渾身直打哆嗦……
原來置身的四周是一片小土丘,土丘前四處散落遭人棄置的死人牌位,最上頭的兩塊赫然寫着“胡梭”和“胡仙兒”兩個名字,旁邊還有“小安”和“胡壽”、“胡元”……都是他所熟悉的胡府家僕!
“天……天啊……”他已嚇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了。
難……難道昨晚的那些賀客全是鬼,而他的美嬌妻也是個鬼?杜子風嚇得心房冰冷,渾身顫抖不已,心裏直想逃但雙腳卻不肯直立站起,最後只能手腳並用緩速地爬離這鬼地方。
在他爬離之後,小土堆後方傳來咭咕咕咕的尖細笑聲。“好好玩,他尿褲子了,他尿褲子了。”
一個陰陽怪氣的嗓音接着説:“事情還沒結束呢。”
話聲一落,從土推後方縱出數條似貓又似狗的黑影,朝着杜子風離開的方向追去。
説來也奇怪,當這些黑影離開後,原是墳丘、被棄牌位和白骨骷髏的景象全消失了,詭異、殘破的景象變成了一大片平坦卻雜草叢生的空地。
杜子風驚魂未定地逃離那鬼地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中。
正在屋外晾衣服的杜大娘,看見兒子狼狽萬分地回家,心裏是既氣又不解,遂沒好氣地問:“怎麼,一大早就喝醉酒跌進溝裏了嗎?還是昨晚從你胡伯父家回來,倒在路邊睡了一夜?”
杜子風衝至母親的身邊,跪倒在地上張臂抱住母親的雙腿,哭訴道:“娘……娘,救救我,我遇到鬼了!我遇到鬼了!”
話落便把昨晚到今早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詳述一遍。
杜大娘只是看着一身髒污、涕淚橫陳的兒子,心中不由湧上深深的悲哀。丈夫在世為官時是個只管自己、不管百姓痛苦的貪官,現在她唯一可倚靠的兒子,卻也是人品這樣令人不堪,一個賢孝的媳婦,只因兒子鬼迷心竅的貪念,而被休離了。
在極度失望之餘,杜大娘不由對親生兒子心生反感,只是淡淡地説:“光天化日之下哪有什麼鬼!快進去把衣服換一換,到學館去教課吧!今天是領薪日,米缸也沒米了,順便買點米回來。”
聽見母親語氣淡漠,杜子風下意識回頭看了眼來時路,心想孃親説得也沒錯,光天化日下鬼一定不敢現身;今天又是學館的發薪日,家中也的確沒米了,前兩天已開始吃山薯過日子了……低頭又見自己一身的狼狽,只得起身往屋裏走。
杜大娘深嘆一口氣,將木盆裏的最後一件衣服晾上竹竿。唉,好不容易娶了個孝順的媳婦,享了兩個多月的清福,如今又得重新操持家務……思至此,她心中有了淡淡的後悔。
傍晚,杜子風領了薪俸、買了米,也不管那些好賭損友的召喚,心只想趕往日落西山前回到家裏。
吃過晚飯後,杜子風看着孃親遲疑着説:“娘,你陪我出去外面洗澡好嗎?”
杜大娘操勞了一天的家務,又得去砍柴自從媳婦梅映雪接下砍柴的工作後,她再也沒買過柴火了,而他們休離媳婦的事又未讓鄰居們知情,於是她只好自己去砍柴。雖然這一切都是因為兒子貪念所惹來的,但她也自覺有錯,所以只能沒好氣地答:“好啦,快走。”
孃親願意陪他,杜子風立刻回房取來換洗衣物,準備到漆黑的後院洗澡。
半夜時分,杜子風在睡夢中被一陣來自窗外的喚聲吵醒。
“相公,相公……妾身此生此心已為君所屬,盼夫君莫忘此夫妻情啊……”
那……那……不是胡仙兒的嗓音嗎?依舊是清脆嬌柔如銀鈴般的美妙聲音,此刻聽進杜子風的耳中,卻變成了勾魂雙使的召喚聲,恐怖無比。
他嚇得縮在牀鋪的一角,雙目不停地四處搜尋聲音來源處。
“相公……您向仙兒保證過一生永不變心,你説要一生一世都陪在仙兒的身邊的,你怎麼不趕快回到仙兒的身邊呢?仙兒一直在等你回胡府一起生活呀,相公……”
最後,杜子風終於聽出聲音來自窗外,正當此時一片漆黑的窗外忽地出現一顆飄來晃去的骷髏頭,火紅的眼睛、森森的白牙,一張一合地正在呼喚着他,還有頸上那串令他印象深刻的紅珊瑚項練。
“相公……快來仙兒身邊呀,快回來呀!爹爹和大家都在等着你回來呀,相公……”
杜子風嚇得從牀上滾下來,褲底又是濕了一大片,手軟腿軟地爬出房間,爬過廳堂爬向孃親的房裏,顫抖着嗓音,焦急地呼喊着沉睡中的孃親:“娘!娘……快醒醒呀!娘——娘——”
杜大娘從睡夢中被喚醒,撩開牀帳就着微弱的油燈光線,看見兒子爬向自己,忙下牀關切地問:“風兒,你怎麼了?”
“仙……”杜子風見到孃親如見救星般,爬上前抱住孃親的雙腿。“仙兒追來了!一個有着一雙火紅眼睛的骷髏頭在窗外喚着孩兒的名字,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啊……”説到後來竟泣哭出聲。
杜大娘眉頭一皺,不免心疑真有其事,還是兒子睡迷糊作了惡夢,思忖後遂説:“我去看看。”話落便走出房間欲到兒子的房裏一探究竟。
當母子兩人走至廳堂時,外頭突然傳來一聲似狼嚎又似狗長吠的聲音,嚇得杜子風雙腳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杜大娘當然也受到了驚嚇,但畢竟走過人生大半輩子,又自忖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遂不停步繼續往兒子的房間走,推開房門便往窗户看去,只見一個白影從窗外一晃而過。
“這……這……”這下連杜大娘也不由心裏發毛了。
杜子風則當場昏厥了過去。
杜大娘望着漆黑的窗外,又看着昏倒在地的兒子,只能呆然地佇立着發怔。
翌日一早,杜大娘把原本想賴在家中不肯出門的兒子給罵出門去授課,自己則在洗好衣服後準備了香燭、冥紙,尋至兒子所言的那片亂墳破屋所在地。
杜大娘站在一大片雜草叢生的空地前。這裏除了雜草多了些外,並沒有兒子所説的破屋殘垣,她索性下去走了一圈,四處都看不到兒子所説的亂墳、白骨及成堆的牌位,她愈走就覺得愈可疑。
這時,一個年約十八、九歲膚色黝黑的壯小子,牽着一黑一白兩頭羊走至空地前,看見杜大娘在雜草叢中似在尋找什麼,便問:“這位大娘,您在找什麼嗎?”
杜大娘聞聲看向壯小子,略略思索便走向他,微笑着問:“小哥,我想請問一下,這塊地是誰的?”
壯小子答道:“喔,這塊地原本是咱們鎮上做茶葉生意的劉老爺子的,原本是要蓋屋子用的,後來因為劉家大少爺在江南經營的瓷器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就舉家南遷去了。這塊地也沒賣掉,就這麼閒置在這兒了。”
杜大娘心念一轉又問:“那小哥有沒有曾聽説這塊地有什麼古怪之處嗎?比如説亂境等等的。”
“沒有啊。”壯小於困惑地看着她。“我家就住在這對面不遠處,已經四代了,從沒聽説過有這種事,大娘怎會這麼問呢?”
杜大娘微思忖便笑笑説:“喔,沒什麼,只是隨口問問罷了。謝謝小哥了。”
壯小子露出憨厚的笑容。“哪裏。”
杜大娘看着壯小子把黑白兩隻羊趕至草地吃草,佇立片刻便轉身往回走,心裏開始覺得事有蹊蹺了。
當她回到家時,卻看見兒子竟又回到家中,甚至神色驚煌地探頭探腦,她想起從梅映雪那裏接管的那一小箱銀兩,立刻快步上前劈頭就問:“你怎麼沒去學館教課,又回來幹什麼?”
原本心焦如焚的杜子風,看見手挽竹籃的孃親回來了,本能地鬆了口氣,快步來到孃親身邊。“我忘了今天學館休息。娘到哪裏去了,我回到家裏看不到半個人,覺得好害怕。”
養兒二十年,杜大娘到今天才知道兒子沒膽又沒骨氣,遂沒好氣地説:“我去找你的仙兒去啦,看能不能拜託她不要再來找你了!”
杜子風下意識朝四周搜尋一圈,拉着孃親的衣袖焦急地問:“那……那娘找到她了嗎?”
杜大娘不答,只是睨了眼兒子,逕自挽着竹籃往屋裏走。
“娘,到底結果怎幺了嘛!”杜子風跟在孃親身後追問着。
杜大娘進了廳堂,在破舊的太師椅坐下,倒了杯水飲盡才説:“根本就沒有你説的什麼骷髏、亂墳和成堆的牌位,那只是一片長滿雜草的空地,我還問了一個四代都住在那附近的小夥子,他説那塊地乾淨得很,什麼古怪也沒發生過。”
“可是……”杜子風不免心疑孃親是否找錯地方了。“那……那天早上,我明明親眼看見的啊,成堆的牌位,最上頭兩塊還寫着胡梭和胡仙兒的,還有那個侍女小安和老管家胡壽的也在……”
“胡梭……胡説……”杜大娘眉頭緊皺,不管怎幺想她都覺得這件事很古怪,更不自覺輕喃自語:“仙兒……胡仙兒……胡……狐仙……”
“啊——”杜大娘突然似想起了什麼,不禁驚呼出聲,直視着兒子急聲追問:“你最近是不是去過南邊的那座樹林?”
“南邊的樹林?”杜子風自喃,努力回想,好一會才猛然醒悟。“是啊是啊,大約半個多月前,我曾經走岔了路經過那裏啊。”
杜大娘又問:“哎呀!你是不是在那裏做了什麼事?”
“我……”杜子風不知孃親為何要這麼問,只得期期艾艾地説出把小廟裏的供品給吃個精光的事。
杜大娘聽了氣得渾身發抖,半晌説不出一句話來,好一會才破口大罵。“你……你這個不肖子!你知不知道那小廟奉祀的是住在那樹林裏的狐仙,你碰的所有事恐怕就是狐仙在懲罰你呀!”
“狐……狐仙……”杜子風這才想起,的確曾聽説過有狐仙的傳聞,只是他向來不信鬼神,所以對這種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這幾天的恐怖遭遇,教他一生都難忘。“娘,那……那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你還不趕快去城裏買幾隻雞和幾壺酒回來,好好地去向狐大仙賠罪,求他原諒你的冒犯!”
杜子風幾乎被嚇破膽了,聞言便立刻出門去買酒、買肉。
杜大娘目送兒子出門,心中有着深深的懊悔,只為兒子一時的貪圖,害她白白損失了一個刻苦又耐勞的好媳婦。而且近日村中開始有傳言,説梅映雪已投潭自盡了,但這謠言僅是謠傳而已,她衷心希望她是回孃家去了……最後只能為自己一時的糊塗而深嘆一口氣。
這日,綠玉因掛心出合近三個月,卻一直沒返家探親的小姐,所以跑到學館去打聽杜子風的住處,這才從學館其它授課夫子的口中得知,原來姑爺並非什麼飽讀詩書之土,只是一個教小孩子識字、習字又好賭的男子。
綠玉當時心中的驚駭非筆墨所能形容,從小到大的所見所聞,好賭的男人根本無法讓女人託付終身,於是她打聽了杜家的確切住處,打算去一探小姐成親後的生活狀況。
離開長安城沿着僅容一輛馬車行走的徑道,來到這個僅有十數户人家散居的小村落,綠玉遙望前方那破舊似欲倒塌的宅院,整個人都呆住了。
“怎麼會這樣?那就是小姐的夫家嗎?”想她家老爺,雖不是長安城最大的布商,但也稱得上家財萬貫了,如果老爺知道實情,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把女兒嫁到這窮村破宅受苦的。
這樁婚事到底中間出了什麼問題?是不是因為這樣小姐才不敢回家,還是杜家的人不讓她回家訴苦?綠玉此時思緒已是一片紊亂。
這時,身後不遠處傳來三個婦女的對話,對話的內容教綠玉不由自主豎耳細聽;為了能夠聽得更清楚,便假裝也是在採野菜,慢慢朝三人靠過去。
三個採野菜的婦人,壓根沒注意到綠玉不是村裏的婦女,依舊肆無忌憚地高談闊論——
“……説起那個杜子風真不是東西,虧他還是個讀書人呢,只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以不孝的罪名休妻,人家那個梅小姐是那麼地任勞任怨,我看天底下是再也找不到那樣的好妻子嘍。”
“説得也是,真是不識好歹的男人。”
“説不定休妻只是個幌子呢!我家阿吉在一個月前,曾看見杜子風抱着一包東西鬼鬼祟祟地往當鋪裏跑,我家阿吉納悶杜大娘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讓這敗家子偷來賣的,便好奇地尾隨探看,結果看到他典當的竟是女子的羅衫、一盒的珠寶首飾和一小袋如雀蛋般的珍珠呢。”
“啊——那一定是梅小姐的嫁妝首飾了!那個杜子風還真不是東西,偷光了他孃的東西就算了,竟然還偷賣媳婦兒的陪嫁首飾。”
“真是太過分了,偷了人家所有的東西變賣殆盡後,才隨便找個藉口把人家休離,這算什麼男人嘛!”
“是啊,是啊。”
靜靜在一旁竊聽三人對話的綠玉,早已氣忿得咬牙切齒,不時緊握拳頭。
“我看還不只是這樣呢,説不定休妻説法只是掩人耳目,雖説有人看見梅姑娘往水潭方向走去,後來不是隻在潭邊檢到一張休妻書嗎?”
“如果是我,我也會氣得想去跳潭自盡啊。”
一句“跳潭自盡”讓綠玉渾身一顫,霎時通體冰涼!難道小姐已尋短了嗎?不會吧……可是依小姐的性情,遇到這樣的事,也不無這個可能。
“你們聽我説完啦,我説的不只這樣,意思是或許這一切只是杜子風的故佈疑陣罷了。”
另兩個人聽她語氣透着玄機,便追問:“為什幺要故佈疑陣?”
“哎呀,你們看是不是很有可能,是梅姑娘知道杜子風偷了她的首飾、珍珠變賣賭輸了之後,兩人大吵了起來,結果杜子風怕她回孃家告狀,便把她給殺了沉屍潭底,然後再放意寫張休妻書放在那裏,讓別人以為是梅姑娘自己跳潭的。”
這話讓另兩名婦人不覺倒抽口氣,面面相覷,表情無限驚恐。
原先説話的婦人更壓低聲量繼續説:“不然你們想想看嘛,即使是自盡而亡也該會有浮屍吧?但這半個多月來,一直都沒人看見浮屍啊,説不定他是把屍體埋在別處,然後讓大家以為梅姑娘是投潭自盡,好撇清嫌疑呢。”
穿淺藍粗布衣裙的婦人,突然瞪大眼睛。“對對對,一定是這樣,三天前我家相公天未亮即挑菜至城裏,回程時看見杜子風一身狼狽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一路上還喊着:有鬼啊、有鬼的,説不定是梅姑娘的冤魂回來向他索命了。”
“一定是這樣沒錯。”
“而且啊……”
不多時,三個婦人皆採滿了一籃的野菜,便邊談邊往回走。
而低頭佯裝採野菜的綠玉,早已淚流滿面,最後甚至跌坐在草叢裏痛哭失聲,口中不停地低喚着:“小姐、小姐……”
良久,她心底一股無名、強烈的忿怒取代了傷悲,綠玉抹乾淚水找個村人問明水潭的位署,便隻身尋至可能是梅映雪投潭自盡的地方。
潭雖不大,但那碧幽幽的水色,讓人一看即知此潭定然不淺,綠玉佇立潭邊。淚水迷濛地看着水潭,無法遏止的傷悲化成了幾顆晶瑩的淚珠,沿腮滴滴直落。
當她低頭舉袖拭淚時,腳下的一個紅色小閃光吸引了她的視線,蹲身拾起那東西,綠玉的淚潰決了!
這個紅玉耳環是先夫人的遺物,一直被小姐珍惜地收藏着,且向來不離身的,如今這耳環掉落在這裏,不就證明了小姐已投水自盡了嗎……
許久,綠玉再次收起悲傷的淚水,望着潭面緊握手中的耳環,語氣悲忿且堅決地自語着:“小姐,您放心,綠玉一定會為您討回這個公道的。”
綠玉回到梅家,便把所探聽到的事向顏仲卿娓娓道出。
顏仲卿聽了之後整個人都呆楞了,俊顏也蒼白如紙,許久才回過神來,悲忿地説:“太過分了!我們去報官替小姐申冤。”話落就欲行動。
“慢着。”綠玉立刻阻止了他。“如果現在就去報官,一定會打草驚蛇的。”
“那我們該怎麼做?”顏仲卿知道綠玉雖只是個侍婢,卻是個足智多謀的女子。
“我已經去打探過了,那個姚媒婆其實是個黑心肝的人,她説成的每樁婚事都很不美滿,一張嘴胡亂誇大事實地害了不少人。”綠玉説。
顏仲卿不解地問:“那為什麼夫人還要叫這種人替小姐牽紅線呢?”
綠玉已從夫人的另一名侍婢宜夏口中得知,姚媒婆是碧春引薦的,而自小姐出合後,碧春對顏仲卿是殷勤得過了火,任何人都看得出她的意圖。思畢只能看着他暗歎口氣,心想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他嗎?可是她不能説、也不敢説,只得把話題岔開。
“我想這樣比較好,你寫信給老爺,説小姐出事了,請他火速趕回來。我則去找當鋪老闆,把小姐首飾被竊的事説給他聽,再把首飾贖回來,屆時再請當鋪老闆在公堂上替我們作證;接着我去找替小姐鑄打嫁妝首飾的師傅,證明這批首飾是夫人特地請他鑄打的,我想全長安城還找不到第二套相同的。等這一切安排就緒後,我們就到官府報官,説杜子風為謀財而害命,替小姐討回公道。”
顏仲卿點頭稱好,就欲回房寫信。
綠玉見狀忙叮嚀道:“對了,這件事不可以讓第三個人知道,否則我們就無法替小姐申冤了。”
“嗯,我知道。”顏仲卿用力一點頭。
綠玉目送他離開,雖然她已理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碧春那瞞主又欺主的惡僕所為,但她卻不願把這始因告訴顏仲卿,怕忠厚的他不擅隱瞞情緒,而讓碧春有所警覺,她一定要讓這惡僕自食惡果。
這日早上近已時,杜大娘正把破柴房內半乾的柴火搬出來欲曬乾,這時五名捕役打扮的人向她走來,後頭還跟着一個侍女裝束的清秀女子。
“你就是杜大娘?”為首的捕頭問。
杜大娘不知官兵為何尋上門。難道是那個不肖子在外頭闖了大禍嗎?思畢便點頭。“我是。”
“你們兩個看着她,另兩個到裏面給我搜!”捕頭下命道。
“是。”
杜大娘見狀不由焦急又不解地問:“這位大人,民婦不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捕頭一指佇立在旁的綠玉。“這位綠玉姑娘是你媳婦梅映雪在孃家時的貼身侍婢,她到官府報案説梅小姐自嫁到你家後就不曾返家探親,她擔心她家小姐的安危,所以來這裏探訪,卻意外打聽到她家小姐已為你們所謀害,便報官申冤,府尹大人對此事十分重視,遂派我們來查證是否屬實。”
這話有如晴天霹靂般,杜大娘愕楞過後大聲喊冤:“冤枉呀大人,民婦再怎幺大膽也不敢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我們絕沒有謀害映雪呀。”
綠玉看着她冷冷地問:“既然沒有,那我們家小姐現在在哪裏?”
杜大娘頓時語塞,梅映雪是嫁至她家的媳婦兒,如今下落不明,他們母子倆自然是脱離不了綠玉所指控的嫌疑。
“捕頭,我在左邊的房間裏找到這個。”兩名捕役回來,其中一個手捧着一個置滿白銀的小銀箱。
捕頭轉首問綠玉:“綠玉姑娘可認得這是否為你家小姐之物嗎?”
綠玉一點頭。“沒錯,這是我家夫人給小姐的嫁妝之一,為了能與別人家的銀箱有所區別和怕遭到調包,所以我家老爺在造箱之時,特別密請造箱師傅在箱底右下方角落處刻上一枝寒梅,這在梅家除了帳房夥計和少數幾個家僕外,無人知道此密記,大人可倒過來看看即知。”
捕頭依言要下屬翻起箱底看個仔細,果然有枝寒梅標記,由此可證綠玉所言不虛,捕頭便向杜大娘問:“你還有何話可説?”
杜大娘完全不知這銀箱有特殊標記,只得説:“誤會呀!這是映雪託給我保管的啊。”
“是嗎?”綠玉含很冷冷地説:“如果小姐能這麼證明的話,我就相信你的話。”
杜大娘呆愕了,如果映雪已投水自盡,現在根本就無人可證明她的清白啊。
這時,有三名捕役領着五、六名村民走了過來。“大人,我們已找到六名願意到公堂作證的村民。”
“好。”捕頭看着杜大娘。“有何冤屈,公堂之上你自可向大人説個分明。”語畢對下屬一揮手。“我們回去了。”
捕頭領頭走在前,兩名捕役一左一右押着杜大娘跟隨在後,綠玉走在其後滿心忿忿地看着杜大娘的背影。
一名捕役捧着當作證物的銀箱跟隨在後,心裏不住感嘆這看似和藹的老婦人,竟會為了錢財和兒子聯手謀害媳婦,人心真是難料呀!
六名跟隨在後的村民看着杜大娘,邊走邊竊竊私語;而走在最後的四名捕役,聽着村民的私語也禁不住低語交換數句感想……
公堂上,長安城府尹注視着堂下或跪或站的所有人。
從江南趕回來的梅敬堯被顏仲卿和綠玉一左一右攙扶着,綠玉後方是胡惠孃的另一貼身侍婢宜夏,另外還有替梅家打造嫁妝首飾的冶金師傅、當鋪老闆,另一邊則是自願來作證的村民們。
跪在堂下的碧春和姚媒婆早已伏首認罪,杜大娘低頭不語,只有杜子風還在做最後的爭辯。
“她嫁到杜家就是我杜家的人,妻子的東西就是丈夫的東西,丈夫當然有權使用妻子的東西,我只不過是拿了點她的首飾去典當罷了,這有什麼不對?”
府尹笑笑説:“如果這是出自於你妻子的意願,是沒什麼不對,但問題是她同意了嗎?”
杜子風頓時語塞,半晌馬上轉移話題辯稱:“好好……可是她的確是個很不孝的媳婦!裝病不服侍婆婆不説,也不拿錢出來買魚、買肉,只會煮野菜給婆婆吃,這不是在虐待婆婆嗎?我這個做兒子的怎能容這樣的惡妻呢?”
府尹看着他,面漾微笑,眼神卻十分冰冷。在這天子腳下、皇城禁苑的左近當官,如果腦袋不夠冷靜清楚,要丟官或掉腦袋都不是難事,遂説:“你竊取妻子的所有物典賣殆盡,她還有錢拿出來買魚、買肉孝敬婆婆嗎?如果是你,你辦得到嗎?”
“我……”杜子風心念飛快轉動,想再找理由替自己開脱罪嫌。
府尹突然拍案怒聲説:“你也曾是縣官之子,對大唐律例應該有所瞭解才對,雖説犯了七出的婦女由夫手書棄之,但仍需人證物證俱在,方可休妻。請問你休妻之時誰看到了?又有何物可證梅姑娘不事舅姑?況且左鄰右舍皆願作證,梅映雪是個孝媳。若單憑你一面之詞、一個貪念就可隨便休妻,那大唐之土還需公理跟王法嗎?”
杜大娘聞言羞愧得更低下頭去。
杜子風卻依然面無愧色,辯解説:“我……我本來也不想休妻的,都是因位狐仙作祟,我才會做出這種糊塗事的。”
府尹聽了這話更是火冒三丈,這傢伙真是混帳到無藥可救了!遂怒拍案桌厲罵道:“大膽刁民,做錯事不認罪,還想假鬼神之説脱罪!姑不論有無狐仙之事,你為了攀附權貴就想休棄糟糠之妻,其心可議。大唐律例除了有七出之罪外,尚另有規定‘三不去’即是:經持舅姑之喪,娶時賤後貴,有所受無所歸。按律例你已犯了後兩項不能去妻之罪,照理是無由休妻的!”語畢,府尹冷哼一聲。“從這種種跡象看來,本府更有理由認定你有謀財害命之嫌,來人啊——”
杜子風一聽這話便知苗頭不對,立刻俯首高聲喊冤。“大人冤枉呀!我真的只是休了她,把她攆出家門而已,我沒有謀殺她呀!”
“現在能夠證明你無罪的只有一個人,除非她能出現,否則本府認定你有罪。”府尹説。
杜子風問:“是誰?”
府尹答。“梅映雪本人”話落一拍案。“來人啊,把這四個人給我押進大牢!”
“是。”數名官兵上前將碧春、姚媒婆、杜家母子押往大牢。
“退堂!”
大牢裏,四人分別被關進了相鄰的兩間牢房,碧春與姚媒婆一間,杜家母子一間。
姚媒婆哭着不停地向碧春抱怨:“你家老爺回來了去報官,你為什幺不事先通知我?害我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
碧春只是睨她一眼,直到日昨她才知道顏仲卿的對象是綠玉而非小姐,所以就算她使盡心計弄走了小姐,依然無法得到情郎,遂沒好氣地説:“誰教你要找這麼個沒骨氣的男人,你當初如果找個好一點的,今天就什麼事都沒有了。”語畢稍頓又發狠地説:“這一切都是綠玉這賤婢害的!等我出去,我一定會讓她好看的!”
姚媒婆聞言立刻反唇相稽。“等你出去?等你出去人家早已和你的仲卿哥哥拜堂了,到時候你又能拿人家怎麼樣?”
碧春聽了立刻放聲大哭:“我的仲卿哥哥呀……”
姚媒婆也跟着放聲大哭:“我什麼壞事也沒做,只是賺了點黑心錢罷了啊……”
杜大娘冷冷地看着兩人,心裏不住地冷笑。
杜子風則焦急萬分地問:“娘,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杜大娘對兒子已心灰意冷了,只是看了他眼,淡漠地説:“這也沒什麼不好,不用做事就有飯吃,正好也可以藉這個機會讓你戒賭。”
杜子風聞言便知除非梅映雪出現且願意來作證他是無罪的,否則這個牢飯是吃定了,想到這裏他不由撲至牢柵邊,朝外呼喊:“映雪!我知道我錯了,你快回來救我呀,我妻映雪——”
關在大牢的其它囚犯,聞聲全往這邊看,最後連獄卒都無法睜隻眼、閉隻眼了,只得過來怒斥:“別再鬼喊鬼叫了,再吵就三天不給你們送飯!”
正在哭喊的三人,聞聲立刻降低音量,最後只剩嗚咽的聲音……
※※※
“峭拔峻峯冠天下,奇險天下第一山”,華山奇峯聳立,直入雲空,巖陡壁峭,無限美麗的風光卻藴藏在“奇險”二字上。
梅敬堯在家僕及顏仲卿、綠玉的扶持下,循着前人開鑿的小徑,一路攀登奇峯欲去尋訪一位傳聞中的老道長。
數月來,他不斷地派人四處尋訪愛女的下落,但始終音訊全無,雖有人説愛女已投水自盡,但他請人下潭去打撈,也尋不到屍首。後來綠玉打探到華山的雲台峯住有位能解過去、知未來的一塵道長,因此他便不遠路遙跋涉、登奇山險峯,只望能探尋到老道長,請他卜算愛女的下落——就算愛女已身亡,他也想知道埋屍何處,好請法師去收屍招魂回家,不忍愛女成為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老爺,我們先在這裏歇息一下吧,我想應該就快到了。”綠玉見老爺氣喘如牛,汗如雨下,便如此相勸。
顏仲卿也附和道:“是啊,老爺,您該歇息一下了。”
梅敬堯看看兩人,綠玉就有如愛女般貼心乖巧,想起那被黑心媒婆錯配姻緣的苦命愛女,他不由一陣心酸和自責。“唉……也好。”
梅敬堯在樹下的一顆石上坐下,綠玉立刻奉上一杯茶水。
一行人休息了一刻鐘後,正欲再起程時,前方走來一個道裝打扮的小僮。
小僮來到眾人面前,先對梅敬堯一行禮。“家師一塵道長算知今日梅老爺有事相詢,特命玄清前來為各位帶路。”
此僮所言之詞令所有人既驚且喜,驚訝的是,一塵道長為何會知道他們要來,喜的是道長如此神算,定能明示梅映雪的下落!
於是,眾人隨着小僮來到一間不大的茅草屋前,站在屋外就可看見屋內有一盤膝而坐的道長,道長髮須俱白,但面色卻紅潤如嬰。
小道僮回頭對眾人説:“家師指示請梅老爺、顏公子和綠玉姑娘入內,其餘眾人可至樹下奉茶、歇腿。”
眾人這才看見那邊的樹蔭下有個大石桌,旁邊有個小道僮正在燒柴煮水,石桌上則置有茶壺、茶杯。
顏仲卿見狀便説:“你們就到那邊歇腿,由我和綠玉陪老爺入內就好。”
“是。”
小道僮請三人進屋後,便從外面關上木門。
一塵道長依然盤膝而坐,抬眸看了三人眼,緩聲説:“三位貴客請入坐。”
三人聞言互視一眼,便依樣盤膝坐在旁邊的蒲團上。
一塵道長注視着三人殷切的期盼眼神,緩緩地説:“讓貧道先説一段數月前所見奇景給各位聽聽吧。”語畢便把數月前在水潭邊所見之事詳述一遍。
三人聽完全楞住了!
綠玉第一個回過神,忙問道:“那欲投水向口盡卻被捲進……呃……未來之門的,就是我家小姐嗎?”
“正是。”
梅敬堯也忙回神,急聲問:“那……那洞若是什麼未來的門,那小女呢?小女現在怎麼樣了?”
“令千金至今仍好好地活着,只是已被送至千年後的未來,再也無法回到現在了。”
梅敬堯聽到愛女還活着,忍不住激動地落下老淚。
綠天卻又忙追問:“小姐被送到未來之後會怎樣?她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的,怎幺生活啊?”
一塵道長微笑着説:“姑娘不用擔心,令小姐福澤深厚被人救起,這家人待她有如至親般疼愛,小姐將來會和這家的長子共結連理,婚姻幸福美滿,所以你們毋須再為她傷悲了。”
這話讓心情愁雲慘霧了數月的三人驟然開朗了起來,綠玉含淚向老爺恭喜。
“老爺,真是太好了!”
“是啊……”梅敬堯抬手拭去淚水。
顏仲卿亦雙目泛潮,唇邊掛着欣喜的微笑。
過不多時,一行人便向一塵道長告辭,循着來時的山徑慢慢往山下走。
雖然愛女已去了遙遠的未來,但仍好好地活着,而且有個好歸宿,梅敬堯頓感心情舒暢快活,雖然心底有着萬般的不捨。
“我們就一路賞玩華山奇絕天下的美景,慢慢回家吧。”
綠玉和顏仲卿相視一眼,亦綻開抹欣喜釋懷的笑容。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