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眼見還賠莊賭債的時限就快到了,杜子風卻想不出任何解決的辦法。
他邊走邊踢着小徑上的石子、小草出氣,更不禁暗想,他是否娶了個掃把星進門了,否則怎麼會手氣那麼背,連續兩個月都賭輸了錢,甚至還欠賭莊二百兩?雖然孃親説娶了大布莊的女兒,將來會有無限的好處,可是到現在他依然沒得到任何的好處呀。
走着、走着,當杜子風惱怒之氣漸消,抬首平視時,才赫然發現不知於何時他竟然走岔了路,走到了他略有印象卻很少經過的小徑。
突地,一陣食物的香氣隨風飄散而來,那是香噴噴的叫化子雞香味,這對好久不知肉味的杜子風而言,是絕大的誘惑,他不由自主循着香氣而行。
原來在林子邊有間小小的廟,一張小小供桌上正供放着一隻猶冒着熱氣的烤雞,一盤水果、一壺酒,還有三炷輕煙嫋嫋的清香。
“這是在拜什麼神呀?”杜子風禁不住好奇朝小廟內探看,只見裏頭擺了數只像狗又像貓的木雕動物,不覺暗想,是誰這麼無聊啊?雕了幾隻畜生擺在這裏頭拜拜,這是小孩兒在玩的嗎?
聞着那誘人的烤雞香味,杜子風不由嚥了咽口水,左右張望一眼,心想這一帶人煙稀少,天色又漸漸昏暗,應該不會再有人經過了,就算他把這些供品給吃了,也不會有人知道的。
思畢,杜子風伸手抓起烤雞,取來酒壺,啐了聲道:“木頭畜生有什麼好拜的?祭祭我的五臟廟還比較實在哩。哈哈……”語畢仰首飲了口酒,輕呼一口氣。“呼,好久不知酒滋味了,真好、真好。”
杜子風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多時便把一隻烤雞啃得只剩雞骨頭,酒也喝得一滴不剩,最後仍意猶未盡地把那盤水果也吃光。最後,丟開酒壺,打個飽隔起身,略帶着幾分醉意,搖晃着身子回家去。
他離開後不久,小廟後深幽的林子裏,忽地出現一雙火紅的眼睛,未久又出現另三雙火紅的眼睛。
一個悶悶的聲音自林內響起:“可惡的臭小子!竟敢吃了我們的供品,我一定要給他一個狠狠的教訓。”
這話聲一落,另一個略尖細的嗓音接口説:“沒錯,既然只圖不勞而獲,那我們就讓他一輩子都這麼地‘好過’吧。”
“沒錯、沒錯。”兩個類似童稚般的聲音應和着。
話聲方落,深林內的那四雙火紅的眼睛亦隨之消失無蹤,只餘那陰惻惻的尾音在黑林內迴盪着。
當晚,忙完一天家務的梅映雪,回到房間就看見丈夫已上牀睡覺,甚至還發出輕微的鼾聲。看着那似失去了什麼光彩般的睡瞼,她心底有着莫名的失落,讓她不由自主輕嘆口氣。
佇立片刻,她過去把丈夫隨手亂扔的長衫拾起,稍稍抖平欲披在椅背上,不意一張折迭整齊的紙張,從長衫裏掉了出來。
梅映雪拾起,本想放回長衫的袋內,但仍禁不住好奇地打開紙張,一看之下不由驚得小嘴微張!這……這竟是張一百兩的借據,而且還是向賭莊借的?
驚愕不已的她不由自主轉首看向熟睡的丈夫,她根本不知道他是個好賭的人,甚至還向賭莊借了錢……轉眸看一眼這破舊的屋舍,心想他哪來的一百兩可還錢?倏忽間,她想起了被婆婆收去代管的那一小箱銀兩,婆婆或許會拿那些錢替他還債吧。
她木然地把借據放回長衫口袋裏,轉身坐在竹椅上,看着桌上跳躍的油燈焰火,胸口有點酸、有點悶,只能無語問蒼天……
天老爺,她到底嫁的是怎樣一個夫婿啊……
這日學館休息,杜子風睡到日上竿頭才醒來,起牀走出房間,只看見廳堂的飯桌上擺着一碗粥和一碟醬菜,他走過去伸手摸摸碗邊,是冷的。他不由皺了皺眉,想都不想便開口喚道:“映雪,把粥給我拿去熱一熱。”
好一會不見回應,他眉頭皺得更深了,俊顏隱現怒氣,似自語般切齒道:“這女人愈來愈懶散了,一點都沒有做妻子的樣子。”語畢便尋往屋外。
屋外是一片的寂靜,院子裏正曬着一小捆一小捆半乾的柴火,樹蔭下一對公雞和母雞,領着一羣小雞正在覓食;竿上的衣服也還在滴水呢。
杜子風屋前屋後尋了圈,喚道:“娘、映雪,你們在家嗎?”
喚了數聲俱不聞回應,杜子風心想她們大概又出去採野菜了,想到天天都吃野菜,一股莫名的厭惡打從心底湧現,心想既然岳丈家是有錢人,妻子何不回家去要點魚啊肉的,也勝過每天去田野翻找野菜好啊。
思至此,突然間一個意念閃過他的腦海,環顧四周一眼,他快步走回屋裏進入房間順手關上門,又至窗邊慎重地朝外頭探看一眼,接着上前打開妻子從孃家帶來的那兩口大木箱。
只見兩口大箱子裏除了布匹和衣物外,沒什麼看來值錢的東西了,杜子風失望地翻翻那些衣物,不禁自語抱怨。
“唉……就算你家是大布莊,難道除了布之外,就沒有值錢的東西了嗎?這樣教我以後怎麼靠你呀?”説完,他本想蓋上木箱另想辦法,但心念一轉又説:“算了,這些衣服看來還不錯,換它幾個錢,或許就能翻本了。”語畢,取來包袱巾鋪在牀上,開始把木箱內上好質料的衣服和布疋取出。
突然間,一個紫檀小木盒出現在眼前,取出打開一看,滿盒都是黃金打造的首飾,看得他眼睛發亮,驚喜不已!片刻他回過神來,忙把木盒蓋上揣進懷裏,過去把那些衣物包起,打算趕緊到城裏的當鋪,把這些東西換成現銀。
當杜子風回頭欲把大木箱蓋上時,一個念頭又起——既然她會私藏這盒首飾,或許箱內還有更值錢的東西也説不定!
於是他開始動手在木箱裏翻找,果然在箱底的角落處摸到一個小錦囊。
他扯開絲繩一看,裏頭是一顆顆如雀蛋般大小的珍珠……
天哪!這些傢伙可值不少錢呢!杜子風看得兩眼都發怔了。飛快地,他笑開了整臉!
不錯、不錯,這樣一來,他不但可還清賭債,甚至還可大大地翻本呢!遂把小錦囊塞進袖袋中。
想到得意處,杜子風忍不住哈哈大笑,卻在聽見自己的笑聲同時,驚覺似乎得意過頭了,忙打住笑聲。欲蓋上木箱,卻又想或許她還有其它的藏私,不禁又把木箱仔細翻找一遍,直到確定沒有之後才作罷。合上箱蓋,提起包袱他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地從後門溜出去。
杜子風從賭莊出來,丟着手裏的一小包碎銀。
哈!手氣果然不錯,不但還清了賭債,甚至還小賺了十數兩,就用這些錢去喝點小酒、吃幾塊香噴噴的燻肉吧!想到這裏,感覺口中已充滿了燻肉的香氣和美味。
他整個心思都在想着該如何用這些錢去好好飯飽酒足一番,豈料一個不留神竟撞上了走在前頭的人。
“唉呀——”前方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叫聲,是女子輕柔嬌媚的嗓音。
“小姐,你有沒有怎樣?”一個略帶稚氣的嗓音急急問。
杜子風這才驚覺自己撞上了人,還是個女子呢。忙收回心神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在下太不小心了。”
梳着雙髻的小婢轉過身來,小小柳眉微挑,杏目合怒,雙手叉腰怒聲責罵:“喂!你這個人出門是不帶眼睛的嗎?為什麼走路不看前面,七早八早就像喝醉酒的瘋漢,亂跌亂撞的!”
小婢一頓潑辣的責罵,讓杜子風俊顏緋紅,忙不迭低聲道歉。“是、是,這一切都是小生的不對。”
雖然杜子風已道了歉,但小婢仍得理不饒人地繼續開罵:“瞧你也是一副人模人樣的,卻是這般莽撞如牛,可知我們家小姐可是千金之軀——不,是萬金之體,撞傷了你可賠不起的。”
“是、是,姑娘説得對,是小生失禮了,還望姑娘大人大量,多多海涵。”杜子風雖覺被一個小丫環如此惡言辱罵,實感顏面無光,但為息事寧人,也只能拼命地賠不是了。
“小安,別再罵了,這位公子都説不是故意的了。公子,這也不全是您的錯,請恕仙兒教婢無方,對您失禮了。”
低頭只顧道歉的杜子風,聽見那猶如銀鈐般的悦耳嗓音,本能地抬頭朝前看去,只見眼前佇立的女子美豔極了!她美豔的臉龐光燦如花、嫣唇嬌豔欲滴,嫵媚、魅惑的異采來自她的雙瞳,熾熱極了、明媚極了。
杜子風像是着魔似的怔怔地注視着她。
少女嫣然一笑,瞳眸深處有一股無可言喻的、令人戰慄的風韻流露出來,是那麼地温柔、那麼真摯,又那麼火熱,就像一把無形卻足以融得了精鋼的火,當人面對着它時,幾乎就能在她的凝望下迷失了。
杜子風無法自抑地打了個寒顫,感到有着剎那間的暈眩,胸膛裏的一顆心正在急速地蹦跳着,血液往頭上衝,渾身燥熱,連呼吸也顯得侷促起來。
突然,少女明眸綻放無比意外與欣喜神芒,嬌顏羞紅,像似玉染硃砂,語調嬌嫩怯生生地説:“你是杜大哥吧?我是仙兒呀,你不記得了嗎?”語畢更上前,忘情地像個天真的小女孩般拉起他的手,對他綻開可人的笑靨,那模樣嬌憨極了。
“我……我……”杜子風根本不記得曾結識過這個女孩,但這少女實在太迷人了,遂讓他不由自主地點頭順口説!“呃……是啊,好久不見了。”
美豔少女忘了矜持,只是拉着他的手,明眸裏淨是無盡的戀慕。“已經快十年了呢,自從你們搬離梁州後,仙兒可是朝朝暮暮都想着杜大哥呢。”
就算是認錯了人也好,這天外飛來的豔福,杜子風可不想白白放過呢,遂佯裝出十分懷念的神情。“是呀,杜大哥也十分想念仙兒妹妹呢。”
正當胡仙兒欲再與他敍舊之時,一頂八人大轎來到兩人身邊,小婢女出聲招呼:“小姐,轎子來了,我們該回去了。”
“杜大哥走,我們回家再聊,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對杜大哥説。”説完,胡仙兒不顧他意願,拉着他的手就欲一起乘轎回家。
杜子風卻怕一到她家就穿幫,忙開口推辭:“不、不用了,我看我還是改天再專程登門拜訪好了。”
胡仙兒嘟起小嘴,不依地撒嬌説:“不要嘛,人家好不容易才找到杜大哥,你一定要跟我回家才行。爹爹要是知道仙兒找到了杜大哥,他老人家也一定高興得不得了,我爹現在雖已告老辭官,但他老人家一直都十分掛念着杜伯伯和你呢。”
杜子風心中突然疑念大增,自從擔任縣令的爹親出事後,那些以往和父親稱兄道弟的人,全都撇得一乾二淨翻臉不認人了,他不認為還有哪個人會記得他這落魄的杜家後人,遂遲疑地問:“請問令尊大人是?”
“我爹叫胡梭,雖已告老還鄉,但未辭官前官拜中書令呢。”胡仙兒笑答。
“中書令”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官呢!杜子風雖對他這個名叫胡梭的“世伯”感到十分陌生,但辭官的中書令卻讓他大感震驚。
胡仙兒見他微現呆愕,欣喜地説道:“你想起來了對不對?那我們趕快回家吧,爹爹見着了你,一定高興得不得了!”話落拉着他就鑽進大轎裏。
那叫小安的小女婢見兩人進了轎,立刻放下轎簾發喊一聲:“起轎。”
轎內,杜子風心想也許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不會嫌他落魄,可是她那曾任中書令的父親呢?恐怕尚未走進她家大門,就叫下人用掃把給掃出門了吧。當他心感忐忑時,鼻端嗅到一股似蘭似麝的醉人香氣,是處子的淡淡幽香,不禁令他坪然心動不已。
“停轎。”
外頭一聲呼喝,讓心蕩神馳的杜子風回過神來。
轎簾被掀開,胡仙兒拉着杜子風嬌聲説:“我家到了,杜大哥。”
隨着她步下大轎的杜子風,抬眸前視,眼前矗立着一片全然以白雲石砌造而成的恢宏巨宅!千斤重的一對大石獅,分踞於宅前的朱漆大門兩側;門上懸有一方氣派驚人的大匾,上以金色漆着“書香世家”四個斗大的字,筆勁雄渾有力,蒼勁古拙,襯着樓閣的飛鈎重角,畫楝雕樑;還有那雪白細緻的高聳石牆,越發顯得豪華瑰麗,氣勢不凡。
幾曾看過如此巨門豪宅?杜子風只能忘了身處河地只顧呆看。
“哈……”突然一陣笑聲從裏頭傳出,那是聽來令人十分舒暢的笑聲。在笑聲中,一位蓄着美髯、身着銀色團花錦袍的老人家步出大門,來到兩人面前。
胡仙兒見到老人家,立刻一拉杜子風奔向前,邊跑邊歡聲説:“爹爹,你看!我找到子風哥哥了。”
胡梭慈愛地看着飛奔而來的愛女,笑罵道:“丫頭,瞧你這麼蹦蹦跳跳的,成何體統?一點都沒有姑娘家的自覺。”
胡仙兒才不管爹爹怎麼數落呢,只管把杜子風帶到爹親的面前。
杜子風見老人家雖滿面笑容,卻掩不住那無形的威嚴氣息,心中不禁微感凜然,遂露出忐忑的微笑。
“胡……胡伯父,小侄拜見了。”語畢作揖行禮。
胡梭抬手撫髯打量着杜子風,接着雙手輕扶着他肩頭,神情略顯激動地輕喃:“真的太像燕南了!真的好象……好象……”語畢眼角竟浮現閃閃淚光。
杜子風有點愕然、也有點驚訝,沒想到眼前這老人家竟真的是亡父的故友。
胡梭斂去眼中的淚光,平息激動的心情,用一種十分欣慰的語氣説:“十年了吧?你都已經長得這麼大了……你爹在天之靈一定感到十分欣慰!想當年我和你爹是同鄉故交,更是同期鄉貢,在你爹發生事情時,我還只是個小小的翰林官,根本無能幫得上忙……賢侄,這事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憾,你不怪你無能的胡伯父吧?”
這番話讓備嘗人間冷暖的杜子風大為感動,雖然在腦海裏搜尋不到這個世伯的記憶,但他仍願意相信這位老人家和他家的淵源頗深,不禁激動地説:“不會,小侄不會怪世伯的。”
“那就好!那就好!”胡梭又是欣喜又是安慰地拍拍他肩頭,接着回頭吩咐:“趕快擺酒宴!我要為今日與故人之子重逢,大大地慶祝一番。”
“是。”
“賢侄,我們進去吧,世怕我今天太高興了,一定要好好地醉它一回!”胡梭拉着杜子風便往裏面走。
胡仙兒亦上前挽着他的另一條臂膀,仰首對他含情脈脈地一笑。那微笑漾在她櫻桃般的小巧嘴角,有如一朵綻放的百合花,杜子風整個心神為之迷醉。
筵席上,胡梭看着緊粘在杜子風身畔的女兒,笑着説:“仙兒這孩子對你可是一往情深哪!你可知有多少王公大臣上門提親,都被她給回絕了。”
胡仙兒緊偎着杜子風,紅唇微嘟,不屑地説:“當然!他們哪比得上我的子風哥哥?這輩子我只要子風哥哥一個人。”
胡梭呵呵一笑。“哈……我這丫頭任性得很,常常説若是找不到她的子風哥哥,她就要削髮為尼呢!”
杜子風萬萬沒想到這美若天仙般的少女,會對他這幺深情不移,當下令他感動莫名,更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對她產生了無比的愛意。
胡梭看了相互傳情的兩人一眼,開口問:“賢侄娶親了嗎?”説完又輕輕嘆了口氣。“我只有仙兒這幺一個女兒,將來我的一切都是她的。”
杜子風從渾然忘我中回神,心念飛快運轉,如果能與胡仙兒成親,下但可娶到天仙般的美人兒,往後更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思畢便答:“不,小侄尚未娶妻。”
胡仙兒聞言欣喜不已,嬌顏更見緋紅欲滴,粉頸低垂的羞態真迷煞人也。
“那好,真是太好了!哈……”胡梭哈哈笑了兩聲,高興地説:“老夫也捨下得把她嫁得太遠,不如就這樣吧,成親後你和你母親就搬過來一起住,這樣大家也好相互有個照應,不知賢侄意下如何?”
正求之下得呢!杜子風已過煩了那窮困潦倒的生活,這是一個翻身的絕佳機會,轉眸看見胡仙兒明眸裏滿是愛慕、欣喜之情,心念一轉,故作推辭貌:“不瞞您説,小侄只是在學館裏授課的窮書生,不敢高攀世伯,怕無法給仙兒妹妹幸福。”
“為什幺不能?”胡仙兒挽着他臂膀,緊偎在他身上。“只要能和子風哥哥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胡梭聽了撫髯朗笑。“哈……小女都這幺説了,賢侄還有什幺好考慮的?改日我就去找人挑個黃道吉日讓你們儘早拜堂成親,好了卻老夫心頭的一件大事。”
胡仙兒仰首綻開抹美如春花般的甜笑。“太好了,子風哥哥。”
杜子風暗喜欲迎還拒的心計得逞,遂順意應從。“一切都憑世伯作主。”
胡梭又是一陣朗笑。“哈……好!好!就這幺説定了。”
當晚,杜子風回到他那破舊不堪的家裏,看着那已用了好多年的破舊傢俱,腦中想着胡府的金碧輝煌,愈想就愈覺得住在這地方,真是太委屈他了。
回到房間,他看見梅映雪坐在桌邊的竹椅上,在不甚明亮的燭光下縫補他的舊衣裳,看着那成親之初秀髮雲鬢、嬌顏如霞的她,如今秀髮蓬亂、面容蒼白憔悴,跟那個國色天香、嬌憨痴情的胡仙兒相比,簡直是無鹽之貌了。
梅映雪聽見腳步聲,本能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繼續補衣。白天操持日復一日皆相同的家務,教她晚上已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理會他要不要背書、作文章了;再加上每次一提起這些,他總是勃然發怒,怒斥她婦道人家近視短利,總説什麼男兒志在四方,哪裏只有為仕一途的!
她也知這道理,可是像他這樣的一個窮書生,科舉考試是個機會均等、不論名門寒族皆可公平競爭的進仕之途,只要有實力、才學,一旦獲得天子的賞識,就可成為當朝大臣,也是所有讀書人的目標啊。
杜子風見她只是看他一眼,便又低頭做她的事。
那一眼中他看見妻子眸中有着掩不住的失望和無奈,似乎還有那麼一點點的輕蔑,這不由大大地傷了他身為男人的自尊;再想起胡仙兒那無盡的崇慕和痴情……思及此,他心底不自主地對妻子產生了一種無比的厭惡感,想她不過是個礙着後母之眼的前室之女、是個無法帶給他任何好處的女人,會娶她都是因為孃親誤算的結果。
如果她消失了該有多好!杜子風心裏產生了如此的念頭,只要這個阻礙他前途的女人消失了,那他就可輕易獲取一生都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和一個如花似玉的可人兒。
只要她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