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煞手是見過大風浪的人,卻呆住了。
隨後進入的淮揚四猛獸,也目定口呆。
絕色少女的膝上,擱着一具古琴,十指尖尖如同春筍,指甲長有一寸。
黛綠衫裙映着燈光,朦朧一片。
看到了這羣不速之客,少女竟毫無懼容,俏巧地伸纖纖玉指理理鬢腳,粲然一笑道:
“諸位夤夜光臨,辛苦了。”
黑煞手神魂入竅,沉聲問:“你們的人呢?”
“人?小女不是狐仙,是人。”少女柔聲答,嫣然微笑。她的笑好美,但決不是令人心蕩神搖的媚笑,而是高貴矜持令人不敢褻瀆的笑。
黑煞手逐漸恢復原狀,沉聲道:“我當然知道你是人。説!你的東主藏在何處?”
“什麼東主?”
“熊慕天。”
“哦!你説他呀?他不在,我也是東主之一;寧宣綢布莊的東主之一。”
“什麼,你……”
“是這樣的。寧宣綢布莊受到匪徒的惡毒侵擾,損失奇慘,死了不少人。熊東主無奈,將布莊讓給我一份,由我來主持店務。”
“你?你是……”
“我姓尹,小名琴。瞧,我自小便喜愛琴。”姑娘指着瑤琴説。
“好,既然你也是東主,太爺就宰了你?”
“什麼?”
“你得死!”黑煞手怒叱。
一名中年人搶出,淫笑道:“呂兄,且慢動手,人交給兄弟啦!”
“你……”黑煞手頗感意外地問。
“哈哈!這小女人美如天仙,殺掉豈不是暴珍天物?人交給我啦!讓兄弟帶走快活快活。”
尹琴粉臉一沉,沉聲道:“惡賊!你的心地太骯髒。”
中年人不知利害,色迷心竅,猛地疾衝而上,伸出巨靈之掌抓向尹琴的胸衣。
尹琴右手玉指下沉,響起兩聲叮鳴的琴聲,高亢急迫聲如裂帛。
“哎……”中年人狂叫一聲,一蹦而起,雙手抱着頭,再蹦了兩次,爾後一頭栽倒。
“咦!”黑煞手驚呼,掩住雙耳,臉色大變。
其他的人掩耳後退,狼狽萬分。
接着,一連串怪異的音符,在空間裏急劇地跳動,似乎有隱隱風雷之聲,與琴聲相應和,更有一種神奇的聲音充溢在室內,令人聞之心煩意亂,窒息的感覺壓迫着所有兇徒的軀體。
“砰!”有人倒了。接着,所有的人紛紛倒地昏迷不醒,黑煞手最後也躺下了。
琴音徐落,窗門一掀,飄入一個穿紫色勁裝,胸前繡了鳳凰圖案的絕色少女,笑道:
“外面共捉住十二名,一個也沒逃掉。”
尹琴嫣然一笑,説:“表姐,你數數着,好像裏面也有八九名。”
“十名,表妹。”
“今晚大概不會有人來了,我們休息吧。”
“是的,該休息了,我叫他們把這些死囚押進來。”
“這裏怎能放?”
“放心啦!四更天,熊當家會帶人來把他們抬走,送出城埋掉算了。”
“不!杜大哥不會同意的,廢了就算啦!”
紫衣少女是紫金鳳,笑道:“我不像他,他那菩薩心腸日後會招禍的。這些人都是江湖上死有餘辜的亡命徒,留在世間沒有絲毫好處。他們死了,世間不見得太平些,至少不會比現在壞。你就不要管啦!好表妹。”
鴻泰躲在門縫後偷窺的人,好半天沒聽到對面有動靜,大感詫異。他們除了聽到閣樓傳出的可疑琴音外,一無所聞,只等得心焦意亂,怎麼還不見發動襲擊?太不可思議了。
絕秀才伏在向福身側,焦躁地説:“這羣死人怎麼啦?快四更了,竟然不肯發動,這是什麼意思?”
向福也是滿腹狐疑,驚然地説:“三弟,恐怕不對。”
“怎麼不對?”
“要不是他們膽小不敢有所舉動,便是,便是……”
“是什麼?”
“逃走了,或者已全部被制住了。”向福吸着冷氣説。
“那是不可能的。”絕秀才説。
“但眼前的事實,又是何故?”
“我不知道,大哥。也許他們不敢入店,正在等候機會發動呢。”
他們在等,等得個個心焦。三更過去了,十字街鐘樓傳來了起四更的更鼓聲。
對面寧宣的房舍毫無動靜,閣樓窗口早已看不見燈光,死一般的靜。
“怕死鬼!都逃走了。”向福咬牙切齒地説。
絕秀才的信念也開始動搖,困惑地説:“怪事,明明看到咱們的人在屋頂現身,怎麼毫無聲響發出,那是不可能的。”
絕秀才深思良久,遲疑地説:“老天爺,難道……難道……”
“都逃走了。”向福恨恨地説。
“這……似乎不可能,黑煞手與淮揚四猛獸也許溜之大吉,他們各收了一百兩銀子定錢,看風色不對,溜之大吉極有可能。但咱們的那些老弟兄,是可以絕對信任的,他們為何不發動?”古祿困惑地説。
向福哼了一聲,接口道:“世間沒有絕對可以信任的人,老弟兄不見得靠得住。假使他們在天黑之前,受到可怕人物的脅迫,不逃走才是怪事。”
絕秀才突然説:“不久前閣樓上有琴聲傳出,是不是有點邪門?”
向福接口道:“是啊!寧宣那羣人,從未聽説有人玩琴。琴聲傳自閣樓,閣樓住着熊東主,過去從未聽到琴聲,今晚突然傳出,內中定然有古怪。”
“是啊!快派人去踩探踩探。”絕秀才説。
“對,派人去看看。”向福説。
後面二進院突然傳來一聲驚叫,半夜裏顯得極為動魄驚心。向福剛要派人外出踩探,聞聲大驚道:“有人入侵……”
話未完,扭頭飛奔。其他的人不待招呼,各抓兵刃向內搶。
兩條黑影解決了在瓦面戒備的兩個打手,剛縱落院子,向福到了,一聲沉叱,刀發“力劈華山”,向第一個黑影劈去。
“錚!”雙刀相接,爆出無數火星,黑影的單刀向外蕩,空門大開。實力相去懸殊,向福佔了絕對上風。
向福揉身切入,單刀疾閃。
第二名黑影恰好搶到,“錚”一聲脆響,護手鈎間不容髮地架住了向福的刀,低叫:
“快撤!”
第一個黑影抬回老命,怎敢逗留?飛上了院牆,溜之大吉。第二名黑影也收鈎暴退,躍上客廂的瓦面,輕功奇佳,向福竟然未能追上。
黑影剛向前躍,突然身形一閃,大叫一聲,跟蹌飛遁,腿下有些不便。向福也上了瓦面,狂怒地窮追。可是,黑影十分機警,不再走瓦面,跳入鄰店的院子,三兩閃便消失在暗影中。
客廂後面的院子跳上一個黑影,是杜弘,叫道:“窮寇莫追,黑夜中危險。”
向福知道追之不及,止步急問:“杜兄,看清是什麼人?”
杜弘搖頭苦笑道:“沒看清楚,在下以為是貴店的警哨呢,所以只射腿部,想看是不是貴店的人。同時,在下剛披衣外出,從下面發暗器,相距太遠力道不夠,未能將人留下,抱歉。”
向福收了刀,慎然地説:“杜兄,他們既然能派人前來,可知咱們失敗了,而且失敗得很慘。他們能在不知不覺中,一舉解決咱們二十二個絕頂高手,必定請來了極為可怕的魔頭。看來,我這鴻泰綢緞莊垮定了。”
杜弘淡淡一笑説:“其實,那些請來的人,藝業修為還算不上絕頂高手,失敗並不足怪,怪的是向東主為何不親自出馬?”
“我?我武藝有限得很。”向福支吾地説。
杜弘呵呵笑道:“刀出風雷發,勢如猛虎出押,浸潤半甲子刀法,恐亦無此功力。向東主真人不露相,在下走眼了。呵哈!”
他説完即轉身回房,留下向福在原地發怔。
一早,對面寧宣一無動靜,店門按時而開。雖則寧宣迄今尚未開始進貨,各縣與本地的機房仍在觀望,在鴻泰未被徹底解決之前,沒有人敢明目張膽與寧宣交易,前車可鑑,機房的人不得不慎重從事。但寧宣的店門,每天仍然按時而開,店夥們並不因無貨可進而泄氣。
絕秀才派出大量人手,打聽昨天二十二位好漢的下落,生死存亡總該有個交代。杜弘被留在後院,無法外出。
整天,三位東主在外奔波,傍晚時分方分別返店。掌燈時分,秘室中三位東主置酒高會。參與的人除了十餘名店中的首腦外,杜弘也是其中之一,並多了三位喜怒不現辭色的中年人,陰沉沉地很難令人摸清他們的底細。三位東主也不為眾人引見,似乎這三位仁兄本來就是店中的人。
盛筵開出,四名僕從把盞,氣氛一緊,空間裏流動着看不見的殺機。每個人都神色凜然,除了斟酒聲之外,幾乎落下一枚針,響聲也會令人嚇一大跳。
久久,向福舉起了杯,用沉重的聲調説:“諸位,先乾一杯,敝上有話説。”
眾人順從地乾了杯中酒,僕從重新上酒,向福清了清嗓子,神色肅穆地説:“昨晚咱們派出的二十二位辦事的人,平白地無聲無嗅失了蹤,既不見他們回來,各地水陸朋友,也不曾看見他們離開本城,委實令人莫測高深。”
向福又幹了杯中酒,乾咳了一聲,目光凌厲地掃視在座的人,最後落在杜弘身上,一字一吐地問:“杜兄,知道是何緣故麼?”
杜弘搖搖頭,泰然地説:“抱歉,在下昨晚並未出動,無法猜測……”他突然頓住,深深吸入一口氣,似乎酒往上嗆。
他臉色在變,額上開始冒汗。
向福哼了一聲,冷厲地説:“因為寧宣知道咱們要派人前往,事先早有準備,咱們卻一無所知,睜着眼睛往天羅地網裏鑽。”
眾人臉色一變,有人堅決地説:“那是不可能的,事前只有咱們這些人知道,知道以後,誰也不曾離開。”
向福冷冷一笑説:“這得問問咱們的貴賓,銀漢孤星杜老兄。”
眾人的目光,皆向杜弘集中,眼神中有明顯的驚疑、困惑。
杜弘雙手扶桌而坐,眼神變幻不定,額上的汗珠緩緩下滴,流入眼角,流下雙額,臉色蒼白,他竟不用手拭汗,汗流得太不可思義,室中並不澳熱,怎會大量出汗?
“説呀!”向福狂笑着叫。
杜弘嘴角牽動,嗓音變了,吃力地説:“要説,你……你就説吧。”
向福用手指着一位陌生客,陰森森又問:“姓杜的,你認識這位仁兄麼?”
“在下眼生。”他掙扎着説。
陌生客哼了一聲,發話道:“在下快活一刀關全忠,曾在紫袍神君馬當家手下辦事。”
杜弘籲出一口長氣,喟然道:“紫袍神君不死,大亂不止。”
向福咬牙切齒地説:“上次在碼頭現身的一筆勾消龐勇,確是寧宣請來對付咱們的江洋大盜。如不是這位退休的大盜出頭,怎會有許多人手可用?在各地驅逐咱們各處棧房的人,全是一筆勾消的爪牙。”
一位管事唐突地問:“咦!大東主怎知是那惡賊所為?”
“自然有人查明瞭。哼!光靠咱們幾個人,鴻泰早就該關門大吉啦!”
“那……但又與杜兄有何關連?”
向福冷哼一聲,恨聲道:“關兄這次前來,就是奉命來揭開這姓杜的臭瘡疤。三月前,紫袍神君在安慶尋仇,關兄曾經參與其事。姓杜的曾經與一筆勾消有過節,而且曾冒險救援那一筆勾消,這次他兩人皆出現在本城,事情已經夠明朗了。哼!要不是孟婆請到幾位朋友前來尋仇報復,這件事咱們永遠也找不出破綻來。”
快活一刀關全忠傲然一笑説:“孟婆把兄弟找來,其實已來了兩天了。貴長上消息靈通,咱們一到,便派人將孟婆與咱們八個人請至莊中安頓,然後四出踩探,幸不辱命。”
杜弘長嘆一聲,苦笑道:“未能防患末然,在下栽了。”
向福嘿嘿笑,問:“你已知道栽了的原因所在?”
“是的。龐當家與孟婆是舊識,往昔頗有交情,為了不忍孟婆受辱,所以擅自出面勸戒孟婆離開。龐當家一念之慈,卻坑了杜某。”
“哼!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你打算把杜某怎樣?一刀殺了?”
向福獰笑,惡毒地説:“閣下,你想得太便宜了,一刀殺了你,豈不笑掉江湖朋友的大牙?咱們要將你好好消遣,最後來個五馬分屍,傳首江湖示威。”
“你們……”
“放心啦!保證你滿意。”向福獰笑着説,猛地抬起酒杯,手一揚,酒潑在杜弘臉上,丟下杯反手就是一掌,“啪”一聲抽在杜弘的臉頰上,厲聲又道:“你這該死的東西,如不將咱們的人的下落説出,你將被剝皮抽筋,五馬分屍還便宜了你呢。”
絕秀才也兇狠地説。“還有,必須要他招出寧宣的陰謀來。”
杜弘靠在椅中,軟綿綿他絲毫不加反抗。
二東主古祿一怔,説:“咦!這狗東西怎麼不加反抗?”
快活一刀關全忠傲然冷笑道:“他吃了孟婆的絕望散,手腳已完全麻木,哪能反抗?孟婆有兩種可怕毒藥,一叫輪迴散,也叫孟婆茶,是迷魂藥中最高明的一種。另一種叫絕望散,也叫殭屍粉,入腹半毫,全身便會麻痹。”
一名管事穿過僕從的酒壺,審視片刻叫:“咦!不是鴛鴦壺。”
向福怪笑道:“對付這種老江湖,怎能用鴛鴦壺?被他看穿了,豈不前功盡棄?”
“那……”
“諸位都喝了絕望散。”
“什麼?”有人跳起來叱
向福得意洋洋地説:“這件事除了關兄三位與我和三東主之外,你們皆不知其事,在你們入室之前,你們房中的茶壺內,皆預置瞭解藥。”
古祿有點不悦地説:“你和老三全把我看成外人。”
向福拍拍古祿的肩膀,笑道:“賢弟,你的心腸太軟,有些事你是不宜過問的,請別多心。”
“你們要胡搞,那就放手去搞吧。”古祿泄氣地説,離座苦笑着走了。
向福舉手一揮,叫道:“把這狗東西拖下去,看好,候命派人送走。”
上來兩個人,把杜弘拖死狗似的拖走了。
三更三點杜弘被一盆水潑醒。
他渾身麻痹,只有頭部尚可活動,説話甚感吃力,已成了個活死人。
這是一間堅牢的秘室,大青磚砌的牆,巨木為頂,上覆泥土,栽了些花木,深入土中,是一座地下的堅牢秘室,從地面看,只是花園中的一座花圃而已。室廣約三丈,前面小室,後亦有地底秘道,通向百步外的假山秘門,工程頗為浩大。
上首設了一張長案,排坐着七個人。為首的人,赫然是本城的首富桑大爺。左首,是向福、古祿、易壽三位東主。右首,是個鬼怪般的老人。與孟婆、快活一刀關全忠,七個人高坐在上,像是坐堂的知府大人。
室頂的巨木設有吊環、鐵鏈。杜弘被捆住雙手,高高地吊起,僅靴尖可以觸地。他上身精赤,前胸後背綻起一條條青紫、紅腫、破裂的鞭痕。
四名大漢手執皮鞭,旁邊放着盛水、鹽、椒粉、芥末、白酷等等盆瓶碗罐。
他已受到了多次酷刑,昏厥了好幾次。
冷水上身,他一震而醒。燈光下,他看到了上面高坐着的七個人。七個人他都認識,只是對那位鬼怪般的老人感到突兀,只覺渾身一冷,心中暗暗叫苦。
“冤家路窄。”他心中暗叫。
他對坐在中間那位桑大爺的出現,極感驚訝。在府城暗踩的幾天中,他曾經見過這位桑大爺,毫無富貴人家的臭嘴臉。要不是他聽熊慕天説桑大爺仗義要收頂寧宣,暗中留了心,他也不會認識這位本城第一首富、誰相信這位本城聲譽極隆的人居然是鴻素的幕後主持人?
委實出乎意料。
他發現鴻泰的秘密了,可惜他快要死了。
桑大爺臉上仍然掛着和藹的笑容,和氣地問:“杜弘,你認識我麼?”
他忍住痛楚,説:“認識,你是寧國的士紳,大名鼎鼎的首富桑大爺桑威。你,隱藏得很好。”
“我就是鴻泰的真正東主。”桑大爺笑吟吟地説。
“那三位呢?”他問。
“在下是小東主。”向福説。
“你不是黑豹徐雲揚麼?”
“咦!你這狗東西知道多少?”向福變色問。
“如果不知道,在下也不會來了。”
絕秀才哼了一聲,恨恨地説:“這狗東西已摸清了咱們的底,今晚上非要他全招出來不可。”
杜弘也哼了一聲説:“絕秀才,你這個閻王西門嘉川的名號是假的,你的真姓名確是易壽,在本地土生土長。但你卻以閻王西門嘉川的名號,早年經常在大河兩岸作案以掩人耳目。你罪案如山,血腥滿手,金銀滿庫,造孽錢堆積如山,你仍不滿足,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壓榨你的桑樣父老,你還算是人麼?呸!你這披了人皮的畜生。”
“給我打!”絕秀才暴跳如雷地叫。
三十皮鞭,杜弘昏厥了。
一盆冷水又將他澆醒,絕秀才餘怒未消,厲叫道:“給我上鹽!”
鬼怪般的老人搖手道:“絕秀才,算了。”
“我非要他討饒不可。”絕秀才大聲説。
老人嘿嘿笑,冷冷地説:“銀漢孤星是條好漢子,在江湖出生入死,是個不折不扣的玩命的人,死且不懼,何怕之有?你要他討饒,那是不可能的,你只能砍下他的頭來,如此而已。”
“我不信他是鐵打銅澆的人。”
“鐵打銅澆並不足奇,一個視死如歸的亡命,你可以殺他,可以折磨他,但你決不能令他屈服。省些勁吧,你們還要口供呢,弄死了他,對你們毫無好處。”
絕秀才這才按下怒火,恨憤地説:“等殺他時,我要親自操刀。”
杜弘強提一口氣,狂笑道:“絕秀才,可惜你只能在這時逞英雄,如果在下不是一時大意,被你們用詭計暗算,哈哈!你敢如此對杜某説話?”
絕秀才氣得七竅生煙,憤怒地一蹦而起,卻被向福按住了。
老人盯着杜弘陰笑,問:“閣下,你認識我麼?”
杜弘哼了一聲説:“你是在下的劍底亡魂,怎不認識?鬼面山靈雍如晦,你怎麼離開了巴東的洞天福地,淪落到替人做打手混口食?可憐!我真替你難過。”
鬼面山靈桀桀笑,説:“老夫是訪友來的,你笑吧。哦!你不是叫趙罡麼?我沒記錯吧?”
“江湖人誰又沒有幾個化名?”
“老夫一生中,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那是因為你臉貌太醜,一看便知,用不着改名換姓,改也瞞不了人。”
“你確是瞞了不少人,直至今晚,老夫才知道你就是銀漢孤星。”
“哦!上次在巫山,你為何要找找銀漢孤星?”
“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哈哈!你真不配稱江湖前輩。”
“什麼,你……”
“在下已是將死的人,你仍然不敢説出原因,膽小得委實令人不敢恭維。”
鬼面山靈怒火漸升,獰笑道:“你説得對,你已經是閻王爺的嬌客了,告訴你並無不可。”
杜弘輕蔑地盯着他説:“你是七星太保的爪牙,杜某不想聽你與七星太保的狗屁事。”
“那……你要聽什麼?”
“七星太保與在下之間的恩怨。”
“七星太保與你無仇無怨,他不過受人之託,為朋友兩肋插刀而已。”
“託他的人是誰?”
“抱歉,在下不知道,只聽説那人姓朱,其他無從知悉,無可奉告。”
杜弘吁了一口氣,恨恨地説:“不錯,是朱堡主,是他。”
“誰是朱堡主?”鬼面山靈問。
“山西摩天嶺縹緲峯,鐵嶺堡的朱堡主。”
“哈哈哈哈……”鬼面山靈狂笑。
“你笑什麼?”他問。
“山西各地,共有十一座摩天嶺,老夫早年曾在山西,與各地綠林朋友交往,曾經走遍山西全境,也走遍了每一座摩天嶺,從未聽説任何一座摩天嶺,有什麼縹緲峯鐵嶺堡。”
“在下……”
“你大概是不問出底細,死不瞑目了。可惜,老夫只是受了七星太保之託,要活捉你的人而已,其他的事皆無可奉告。好了,我已證實你確是銀漢孤星,這就夠了,總算不枉走一趟寧國。現在,不再耽誤主人的事。他們等着你的口供呢。”
向福怪眼一翻,虎吼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皮肉受苦何必呢?現在,閣下,咱們要口供。”
“沒有口供。”杜弘頑強地説。
桑大爺臉上的微笑消失了,沉下臉説:“咱們要知道熊慕天的一切陰謀,你招不招?”
“你們何不去問熊慕天?”
“咱們要知道昨晚襲擊寧宣,那二十二位好朋友的下落,你招不招?”
“在下一無所知。”
“寧宣的店內,安裝了些什麼利害霸道機關,為何二十二個高手無聲無息便失了蹤?”
“在下毫無所悉。”杜弘仍然推説不知。
“給他洗個鹽水澡,灌他一瓶芥末開開胃,動手?”桑大爺拍案怒吼。
一名大漢捏住了他的牙關,捧起他的臉。另一名大漢一手抓住一個漏斗管,一手抓起一瓶芥末,獰笑道:“老兄,忍着些。”
另兩名大漢,一捧鹽罐,一提水盆,將鹽倒入水中,用手輕攪。
同一期間,寧宣的閣樓上一燈如豆。室中安坐着四位女嬌娃,尹琴、紫金鳳、侍女海韻,和一位十三四歲侍女打扮的小姑娘,她是不會武的侍女小荷。
紫金鳳眉心緊鎖,不勝焦的地説:“表妹,真的一整天不見對面有何異動麼?從未看到杜大哥的身影出現?”
尹琴長吁憂心忡仲地説:“是啊!我不放心,一整天皆與小韻親自在此眺望,確是一日未見。”
“這……這豈不可怪?”
“是啊!杜大哥不可能不出外走動的。表姐,一整天,我心潮洶湧,我想必定有事,可能是杜大哥有了不測,真令人耽心哪!”尹琴驚然地説。
“放心啦!杜大哥機警絕倫,藝臻化境,不會有意外的。”紫金鳳安慰地説。
“可是……”
“不要可是了,恐怕他該來啦!”
“但願如此。哦!表姐,南陵涇縣方面怎樣了?”
“一切辦妥,龐當家的弟兄已將信息送來,狗腿子們落花流水,作鳥獸散。”
海韻突然低聲叫:“小姐,北面有人接近。”
紫金鳳閃至北面窗旁。尹琴將瑤琴扶正,靜候來人。
窗外突傳來一聲輕笑,接着傳來瀝瀝鶯聲:“怎麼?不開窗迎客?”
四女一怔,怎麼來的是女人?
“誰呀?”紫金風問,手按上了劍把。
“不速之客,是友非敵。”外面的人答。
紫金鳳拉開窗,一閃而出。
鄰屋的屋脊上,站着兩個勁裝女郎,夜色朦朧,看不真切,鼻中可嗅到隱隱的芝蘭幽香。
“請進。”紫金鳳説,伸手肅客。
兩位不速之客輕靈地走近,説聲謝謝,毫無顧忌地跳窗而入。
“咦!兩位姐姐好美!”尹琴欣然叫。
兩女一身綠,綠得生機勃勃。為首的少女嫣然一笑,徑自坐下説:“我叫綠綠。這位是我的侍女小慈。”
紫金鳳在對面坐下,笑道:“綠綠,人美名也美……”
“你,一身紫……”
“我叫……”
“你叫紫金鳳,比鳳更美。”綠綠搶着説。
“咦,你……”
“你們的事,我全知道。連昨晚尹琴姐姐用琴音克敵,我也全部明瞭。可笑對面那些死囚,竟不知道這裏有一位魔琴之女。”
尹琴一怔,驚疑地問:“咦!綠綠姐,你……你怎知道的?”
“我就在這附近落腳。”
“你是……”
“不要懷疑我的來意,我是站在你們這一邊的。你們的事我都明白,不明白的是你們為何守株待兔?對付這種人,是用不着慈悲的。”
“那是杜大哥主意……”
“他呀!他那菩薩心腸,早晚會碰大釘子。他呢?請他出來見見好不好?我要問問他想拖至何時。難道那些靠織布為生的人,受了二十年苦還嫌不夠麼?”
尹琴便將一整天不見杜弘的事一一説了。綠綠臉色一變,跌腳道:“糟了!大事不好。”
“怎麼啦?”尹琴與紫金鳳同聲問。
“孟婆帶來了不少人,已經摸清你們的底細,定然已發現杜大哥與龐當家的秘密,他處境萬分兇險。”
“哎呀,他……”
“快召集入手,五更初在鳳凰橋東端會合,我先去找我的人,快!”
“這……這是……”
“去救杜大哥,救人如救火,要快!”
“可是……”
“請相信我。他們的底細,我已完全摸清,你們是當局者迷。告訴你們的人,下手要狠,千萬不可慈悲,而且不需固執江湖道義。杜大哥為了你們,出生入死替你們籌措財源,養那些在頤性園享受的廢物,那是他大仁大義鬼念頭害了他。你們如果不能大開殺戒出其不意殺入賊巢去救他,他死定了。”綠綠激動地説,一躍出窗而去。
“要對付大批的人,我得去。”尹琴焦急地説。
秘室中,杜弘九死一生。他已成了個血人,昏而復醒醒而復昏,各種殘酷毒刑皆已用遍,卻問不出他一句口供。有頃,桑大爺終於忍不住了,大叫道:“取剔刀來,割地的筋,剔他的肉。”
絕秀才卻説:“桑爺,何不用火刑?”
“對,用火刑,準備生火。”向福也暴怒地叫。
大漢們立即從小刑具室內,取出了火爐和烙鐵,開始積炭生火。
爐火尚未燒旺,一名大漢突然奔入室中,稟道:“上稟大爺,上面似乎有異。”
“上面怎麼啦?”桑大爺問。
“秘道口傳來了隱隱琴聲,像是從中院傳來的。”
“琴聲?快派人開門出去看看。”
向福臉色大變,脱口叫:“琴聲?昨晚於宣的閣樓上,不是也傳出琴聲麼?”
“快出去看看。”絕秀才叫。
室門倏開,綠影入目,來人冷笑道:“不用出去了,咱們已經來了!”
搶入不少人。綠綠、紫金鳳、兩待女、一筆勾消、熊慕天、李二爺和五名大漢。
桑大爺一腳踢翻長案,離座拔劍。
兩名弄刑具的大漢同聲怒吼,抓起一旁的鋼刀飛撲而上,顯然想阻止後入的人。
紫金鳳冷笑一聲,長劍一伸,來一記“分花拂柳”,幾乎在同一瞬間,分刺入兩大漢的胸膛。
鬼面山靈一聲怒嘯,雙手箕張狂怒地撲出。
綠綠扣指疾彈,叱道:“該死的東西!”
鬼面山靈在八尺外,突然上體一仰,踉蹌再進一步,突然扭身栽倒。眉心血如泉湧,一聲未出便已斃命。
海韻與一筆勾消同時搶出。紫金鳳身形如電,人化怒豹,撲向絕秀才,劍吐千朵白蓮。
室中寬闊,足以施展。
桑大爺手快腳快,到了杜弘身側,大喝道:“住手!你們要不要銀漢孤星?”
大亂倏止。可是,地下已躺了八具死屍:絕秀才、向福、鬼面山靈、快活一刀、四名負責動刑的大漢。果真是快速絕倫的瘋狂襲擊,一照面生死立判。
一筆勾消的判官筆,攔住了孟婆。
海韻的劍尖,抵在古祿的咽喉上。
僵住了,桑大爺要利用杜弘來扭轉全局。
綠綠冷哼一聲,舉手一揮。
侍女小慈與三位中年人,押入四個俘虜:桑大爺的妻子、兒子、兒媳和桑大小姐。
“先把桑大小姐宰了!”綠綠沉喝。
小慈一腳將桑大小姐踢翻,劍尖徐降。
“饒命!爹!爹……”桑大小姐瘋狂地哭叫。
桑大爺碰上了硬對頭,長嘆一聲,臉色灰敗,丟掉劍厲叫:“不……不要殺我的家小……”他以手掩面,伏地哀號,淒厲地叫:“女兒……”
綠綠威風八面,一閃即至,冷笑道:“你饒過了誰?你惡貫滿盈……”
杜弘突然嘎聲叫:“姑娘,子……子玉弟,得……得饒人處且……且饒人……”
話未完,他驀地昏厥。
綠綠收了劍,珠淚如泉,手忙腳亂替他解鏈,顫聲泣叫:“大哥,大哥!苦了你了,你……我……我來遲一步……”
紫金鳳趕到相助,將杜弘放上長案。綠綠猛地推開紫金鳳,狂野地揮淚叫:“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他為了獲得寧宣的三分之一產權而替你賣命,怎會落得如此悽慘?”
紫金鳳是個堅強的姑娘,也成了個淚人兒,泣道:“我……我……你……你不用對我兇,你……”
“我,我是杜大哥在巫山歷險,在寧州共患難的知交,我不能對你兇?”綠綠理直氣壯地叫,扭頭又吼:“把那些狗男女全部殺光!殺!”
“綠綠姐!”室外奔入的尹琴尖聲叫,花容失色。
“又是個菩薩心腸的人,罷了!”綠綠無可奈何地説。
曉色朦朧,一行人出了桑家的巨大在院,向東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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