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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枝節叢生

    杜弘與海韻在艙頂交手,突如其來的昏眩感令他無法施展,捱了一劍向江心掉。

    半昏迷中,他模糊地想:“完了,我中了花花太歲的迷香。”

    水聲震耳,他只感到身軀重重地拋入水中,呼吸一窒,便失去知覺。

    不知經過多久,他終於甦醒。

    燈光耀目,死一般的靜。

    他本能地一驚而起,挺起上身。

    一陣徹骨奇痛襲來,他叫了一聲,重行躺下了。

    他發覺自己躺在一張木牀上,處身在一間斗室中,是茅屋,傢俱簡陋,一根牛油燭火焰閃動。

    肋下疼痛徹骨,痛得他冷汗直流。

    身上換了灰直裰,肋下的傷是纏好了的。

    他的叫聲,驚醒了牀用木凳上伏欄而睡的一位中年婦人,一蹦而起按住他急叫:“不可掙扎。糟!一定是創口崩裂了。”

    他按住傷處,虛脱地問:“大嫂,這……這是何處?”

    中年婦人避開話題,説:“當家的從江上救了你,好好定下心養傷。”

    “這裏是……”

    一聲豪笑,門推開了,耳中響起洪鐘似的怪嗓音:“這裏是大泊湖嶽山,久違了,閣下。”

    進來了五個人,為首的人年約半百,豹頭環眼,虎目虯鬚,壯實如能,高大雄偉。

    他冷笑一聲:“姓龐的,在下終乾落在你的手中了。”

    姓龐的哈哈狂笑,笑完説:“對,我一筆勾消龐勇等到你了。”

    “你投入紫袍神君手下,得了多少好處?”

    一筆勾消怪眼一翻,叫道:“胡説,閉上你的臭嘴!”

    他不在乎,冷笑道:“劫船時你為何不照面?哼!你該給在下一次公平決鬥的機會。”

    “放你的狗屁!太爺一年來就沒做過半筆買賣,誰劫了船?”

    “你……”

    “你已昏睡了一天兩夜,大概睡昏了頭。”

    “一天兩夜?”

    “太爺的人把你撈上來,你像一條死狗。”

    “不是你與紫袍神君的人劫船?”

    “見你的大頭鬼,太爺豈是與那兇魔同流合污的人?不錯,太爺是江洋大盜,但要錢不要命,不劫孤寡,不傷婦孺,不劫清官,而紫袍神君那狗崽子卻是雞犬不留,殺人無數,財色其次,你以為太爺是這種人?”

    “你不是自辯吧?你不是這種人麼?”

    “放屁!太爺為何要自辯?你已是太爺砧板上的一塊肉,切割由我,紅燒清燉由我作主,用得着辯?”

    “江上劫船的事……”

    “太爺已經享了一年福,含飴弄孫不問外事,只知前天江上有一場好殺,沉了一條船,死了不少人,其他一概不知。你就是那條倒黴船上的人?”

    杜弘只覺心向下沉,一陣慘然,説:“數十條人命,葬送在那老魔之手,他……他太殘忍了。”

    “是紫袍神君下的手?”一筆勾消問。

    “他在你的江面作案,你不知道?”

    “我説過,太爺已一年不問外事了。”

    “你跳在大江裏也洗不清嫌疑。”

    “濁者自濁,清者自清,太爺怕什麼?”

    “我會查出來的。”他悻悻地説。

    “那是你的事,太爺才懶得管這些閒帳。我問你,你沒忘了咱們之間的過節吧?”

    “不錯,咱們之間,還有三年前一筆帳未算。”

    “那次你拆了太爺一筆買賣。”

    “打了你三拳,踢了你兩腳。”

    “太爺也給了你三掌,你沒佔多少便宜。”

    “在下落在你手上,你的機會來了。”

    “大丈夫恩怨分明。”

    “理該如此。”

    “等你的傷復原之後,太爺與你公平地結算。”

    “你倒是很講道義呢。”

    “這點太爺敢説足以自豪。”

    “哼!你是不是另有陰謀?”

    “放屁!”

    “你不怕在下傷好之後,又栽在社某手中?”

    “你少臭美,三年來太爺並未閒着。”

    “別忘了,在下比你年輕。”

    “你也別忘了,薑是老的辣。你好好養傷,等你能動手時,便知道誰死誰活了。哦!有件事必須告訴你,附近戒備森嚴,千萬不要妄動逃走的念頭,哈哈哈哈……”

    在狂笑聲中,一筆勾消帶着同伴走了。

    杜弘頗感困惑,自語道:“這惡賊真是個奇人,他為何愚蠢得冒此不必要之險?晤!我得提防他別有用心,小心他的陰謀詭計。”

    十天過去了,一無動靜,醫療與飲食,皆受到極佳的照顧。十天中,一筆勾消絕跡不來。

    三年前,江南綠林道四霸天之一的一筆勾消,帶了八名大盜在杭州附近作案,碰上杜弘插手管事,雙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那時,杜弘在江湖道上算是後生晚輩,還不配叫字號,但卻擊敗了一筆勾消,把一筆勾消趕出浙江。

    一筆勾消在大泊湖嶽山安窯立寨,但從不在附近百里內作案,名號響亮,名列四霸天之一,竟然敗在一個後生小子手中,自然感到不甘,閉門苦練乃是意料中事。

    杜弘這三年也下過苦功,但這次身在賊巢,要説心中毫無怯念,乃是欺人之談。

    十天中一筆勾消不曾露面,反而更令他不安,誰知道一筆勾消準備如何擺佈他?如此優待有何用意?不由他不耽心。

    這天,他出外四處走走,深感詫異,怎麼不見有人把守?附近連一個年輕力壯的人也沒有。

    這是山南麓的一座小荒村,山四面臨水,與其説是山,不如説是島來得恰當些。

    大泊湖長有二十餘里,寬僅五六里,並不比大江寬闊。

    荒村僅十餘户入家,全是茅屋,哪像是江洋大盜的垛子窯?附近只看到一些老少婦孺活動,人都到哪兒去了?

    他心中犯疑,百思莫解。

    他如果想走,可説不費吹灰之力,碼頭上泊有五艘小舟,只須在一艘駛出便平安大吉了;他的水性和操舟術頗為高明。

    “這可能是陷阱。”他想。

    他的猜想不無道理,一筆勾消必定毫無取勝的把握,因此故意縱走他,以藉口羣起而攻。

    他不準備貽人口實,泰然返回小茅屋。

    中年婦人送來了午膳,他向對方説:“大嫂,在下要見見一筆勾消。”

    中年婦人簡捷地説:“你不能見咱們當家的。”

    “為何?”他問。

    “你的傷尚未復原。”

    “正相反,在下已經痊癒。這十天來,多謝大嫂照顧,在下感激不盡。”

    “小意思,不足言謝。”

    “請轉告貴當家,在下明日午間,與他結算三年前的舊債。”

    “這……”

    “在下不能久耽。”

    “你……”

    “明午,在下……”

    “你不能等?”

    “不能等。”

    中年婦人冷冷一笑説:“不能等,你可以走。”

    “我可以走?”他訝然問。

    “是的,你可以走。”中年婦人肯定地説。

    “可是,在下與貴當家的債……”

    “敝當家已有言交代,帳留請日後結算。”

    “怎麼回事?”

    “你要走,晚上我把你的行囊送來。”中年婦人自顧自地説。

    “有何用意,大嫂何不明告?”

    中年婦人冷然注視着他問:“你要知道?”

    他也神色凜然地沉聲道:“不錯。”

    中年婦人籲出一口長氣説:“敝當家不在家。”

    他嘿嘿冷笑問:“出外作案去了?”

    中年婦人冷冷地説:“敝當家已經洗手了。”

    他冷然逼現着對方,久久方説:“很難令在下相信,他想永遠留住在下麼?”

    “敝當家不知你復原得這麼快,如在正常情形下,你這種傷及內腑的傷勢,一個月也休想痊癒。”中年婦人沉靜地説。

    “他想去找人來對付在下?”

    “廢話!敝當家自己的事,從不假手於人。”

    “那……”

    “你如果肯等一月,或者敝當家全身而返,保證你不會失望。”

    他一驚,追問道:“全身而返,是何用意?”

    “你要知道?”

    “在下願聞其詳。”

    中年婦人又籲出一口長氣,心情沉重地説:“為了江上劫船的事,敝當家接到了紫金鳳凰令。”

    “紫金鳳凰令?劫船的人是紫金鳳而不是紫袍神君?”他駭然驚問。

    紫金鳳,那是江湖上極為神奇的一個女人,亦正亦邪,亦俠亦盜,名號於五年前方在江湖出現,玉製的紫金鳳凰令所至。天下的江湖道朋友膽戰心驚。但這女人的廬山真面目,世間知者屈指可數。至於她姓甚名誰,出身來歷如何,同樣是謎。

    中年女人搖搖頭,苦笑道:“誰知道呢?要等敝當家返回方知真相;假使敝當家能回來的話,那就證明紫金鳳並不如傳説中那麼可怕。”

    “如果貴當家不能回來……”

    “你的債可以不要還了。”

    “紫金鳳凰令上怎樣説?”

    “附柬上説,要敝當家至潛山待罪。”

    “貴當家既然不管外事,任令對方在垛子窯附近劫船,也有罪?”

    “誰知道那鬼女人如何想法?”

    杜弘似有所悟地説:“紫袍神君,紫金鳳。是了,他們是一家人。哼!他們這樣做,未免欺人太甚。”

    “這年頭,誰的武藝高強,誰就有權欺人。”中年女人悻悻地説。

    “貴當家動身多久了?”

    “五天了。”

    “大嫂,請替在下抬掇行裝,在下立即動身。”他慨然地説。

    “你要走?”

    “是的,到潛山。”

    中年女人臉一沉,冷笑道:“閣下,你要落井下石?”

    “廢話!”

    “你……”

    “在下要前往助貴當家一臂之力。”

    “什麼?你……你不需……”

    “貴當家救了在下,在下也希望能投桃報李。”

    “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不希望老欠他一份人情債。同時,那次劫船事件發生,在下還有兩位朋友在船上,在下要向紫袍神君索回這筆血債。”

    “潛山隱了不少世外高人,你想獨自前往冒險?”

    “在下去定了,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惜。大嫂,請立即替在下收拾行裝。”

    “你……你在自找麻煩……”

    “人活在世間,哪還沒有麻煩?”他泰然地説。

    “好吧,你如果堅持要去……”

    “不錯,在下堅持要去。”

    “我替你準備一艘快船。”

    “謝謝。”

    皖、潛、太湖三條河水匯合的下游,稱為長河,也叫皖河,從皖口入江。

    快船可直放潛山縣,易小舟上航,走皖水可到龍潭,走潛水則可到羅源澗,兩者皆在天堂山,也是兩河的源頭。

    第三天,船抵達石牌,這是與大湖河匯合處。

    快船共有四名健壯的船伕,從皖口至石牌七十里水程,大半天便到了。

    已經是未牌時分,為首的船伕向杜弘説:“杜爺,往下走灘險水急,不如在此停泊一宿,明早開船一天可到潛山城。”

    “往下走,愈快愈好。”

    “可是……”

    “天黑以前,可到何處?”

    “可到半壁彎,但那兒不宜泊舟,無村無店,水中常有妖異,經常有船無緣無故失蹤。”

    另一名船伕也説:“杜爺,附近只有石牌鎮可以泊船,在野處泊舟十分危險。”

    他不再堅持,點頭道:“好吧,就在此地泊舟。”

    石牌鎮也叫石牌口,也稱石牌市,是附近最大的市集,路通五縣,市面頗為繁榮。鎮在河南岸,分為上下兩市集,下集有碼頭,也是石牌河泊所的所在地。

    不是貨船,河泊所的官兵仍然要登船查驗,經過一連串的查問,船總算合法地取得泊舟的許可。

    杜弘不想露面,坐在舟中養神,突聽到船伕大叫:“向左靠,不然要碰上了……”

    “砰”一聲大震,船一陣搖晃,撞上了。

    外面,船伕在怪叫:“好小子,你們到底會不會掌船?”

    “啪”一聲脆響,是耳光聲,對方揍人的大漢怒叱:“閉上你的臭嘴!一耳光教訓你該怎樣知道規矩?”

    接着,本船的幾個船伕怒吼:“反了,理虧還要打人?拼了。”

    杜弘坐不住,鑽出艙急叫:“住手!有話好説。”

    為首的船伕搗着左額,憤怒地叫着道:“杜爺,你看這些人講不講理?船……”

    碼頭上,雙方的船伕吵鬧着要動手,一旁站着一個大牯牛似的大漢,敞開胸衣,粗大的雙手叉腰而立,一雙怪眼彪圓,搶着接口:“要講理,到衙門裏去講。誰叫你的船停在這裏?沒撞翻你的船,算你走了狗屎運。哼!你再亂叫亂吠,太爺打掉你滿嘴狗牙。”

    救人如救火,杜弘恨不得插翅飛往潛山,但情勢所迫,非在此地泊舟過夜不可,已經是心中焦灼,再一看大漢氣勢洶洶,不由火起,急步上了碼頭,沉聲問:“你是説,不在衙門就不講理?”

    大漢見他身材高大健壯,人才一表,因此略有顧忌,但仍然大聲説:“當然,你不服氣?”

    “你好囂張。”他怒聲説。

    “你也想捱揍?”大漢厲聲問。

    “在下確有此意,你敢不敢?”

    “太爺成全你。”大漢大叫,手一揚,耳光及體。

    杜弘正在火頭上,左手一抬護住頭面,右手以牙還牙反擊。

    “噗!”大漢擊中他的左小臂。

    “叭!”他一掌同時抽在大漢的左頰上。

    “哎喲!”大漢驚叫,倒退三步幾乎摔倒。

    對方的船上,接二連三跳上四名大漢,叫嘯着怒吼:“這小子敢打人?丟他下江喂王八,打!”

    艙門開處,有人鑽出大喝道:“退回來!你們的皮癢了是不是?”

    眾船伕悻悻地退回,摩拳擦掌憤憤不平。

    喝阻的人,是位年約半百,臉如重棗,劍眉虎目留了三絡長髯的人,穿一襲藍色長袍,頗具威嚴,向杜弘拱手道:“蠢夫們無狀,小哥海涵。”

    杜弘怒氣全消,訕訕地説:“小可一時激忿,大叔恕罪。”

    “好説好説,區區姓匡,名信。”

    “小可姓杜,名磊。”

    “杜老弟好身手,那一掌快逾電閃。”

    “大叔見笑了。”

    “天色尚早,老弟情移至敝舟一敍。”

    “小可……”

    “幸勿見卻,都是武林人,相見也是有緣。”

    “恭敬不如從命,小可遵命。”

    上了船,匡信伸手相挽,説:“請入內一敍。”

    他一看對方伸出的大手,不由一驚,掌中心有一團赤影,中有金色的紋路,而且肌肉在抽緊,一看便知對方不懷好意。

    他聽説過這種掌,稱為金絲攝魂掌。

    他一陣遲疑,説:“小可有限不識泰山,罪過罪過。”

    “你怎麼啦?”匡信笑問。

    “前輩是大名鼎鼎的攝魂魔君匡永寬。”

    “哦!你知道區區的名號。”

    “今日幸遇,小可深感榮幸。”

    “好説好説,艙裏面坐。”

    他反而向後退,鎮靜地説:“不敢,改日再向前輩請安。”

    攝魂魔君淡淡一笑道:“好説好説,請啦!”

    “小可有事……”

    “站住!”

    “前輩有何指教?”

    “老夫要問你。”攝魂魔君的口氣變了,變得毫不客氣。

    “小可不知前輩要問何事?”

    “你打了老夫的僕從。”

    “那是貴僕欺人太甚,而且是貴僕先動手。”

    “你眼中還有我攝魂魔君?”

    “不知者不罪……”

    艙門綠影出現,香風入鼻,一位千嬌百媚穿了綠色衣裙,年約十六七的少女,鳳目冷電四射地嬌叫:“爹,女兒把他揪來。”

    “丫頭不可魯莽……”

    但少女已急掠而至,纖手疾伸,五指半屈掌心間下,用的是“金豹露爪”擒人。

    杜弘忍下一口惡氣,在纖手行將探入的剎那間,飛返丈外,躍上了碼頭。

    “你走得了?”少女嬌叱,跟蹤而上,相距八尺,手一伸加上前衝之勢,閃電似的接近,反拂而出。

    杜弘本來打算脱身,但碼頭上有不少人,不易急衝而出。即使可以衝,可能有不少人遭殃,受到池魚之災,因此只好回身應敵。一念之慈,自陷困境。

    他經驗老到,料到對方必定出手襲擊,奇快地向側一閃,大旋身一掌斜揮。

    少女一拂落空,右肋暴露在杜弘的掌下,雙方都快,反應完全出乎本能,一步錯全盤皆輸,優勢隨時可轉變為劣勢,不能有絲毫大意。她向下一伏,險之又險地躲過一掌,立即貼地一腿猛掃,裹了鐵尖的弓鞋捷逾電閃,深得快、狠、準三字要訣,對方如不向上跳就得後退。

    豈知棋高一着,縛手縛腳,杜弘似已料到她攻下盤,既不向上跳,也不後撤,卻前傾收腿前撲。

    這次少女料錯了,杜弘不退反進,大出意料之外,想躲避已來不及了。

    杜弘的雙手,扣住了她的雙肩井,兇猛的衝力傳到,勢如崩山。

    少女大駭,本能地向後倒,想縮腿反蹬對方的下身要害,拼命了。

    可是,杜弘迫住了她,撲勢太猛,身軀緊貼,不許她有收腿的機會,對防膝防腳的經驗極為豐富,側身相貼令她無從發揮。

    “砰!”兩人倒地。

    杜弘壓住了少女,百忙中放手向側滾。

    “噗!”左上臂被人踢了一腳,他感到整條左腿麻木不仁,骨疼欲裂。

    自救的本能令他反滾,一躍而起向側飛奔。

    踢他的人是攝魂魔君,洱然叫:“咦!這小子的手竟然未斷。你走得了?”

    少女臉紅耳赤地爬起,拍着衣裙上的塵土尖叫:“爹,捉住他零刀碎剮。”

    杜弘未帶兵刃,左臂麻木又不能發射孤星鏢;他也不想在未至生死關頭時使用暗器。

    他向鎮中逃,如果逃向郊外,決難脱身。

    追逐他的攝魂魔君起步太晚,看熱鬧的人又阻住了視線,被地逃出六七丈外去了。

    不知是哪一個缺德鬼,在旁大叫道:“攔住那調戲婦女的惡棍!捉住他!捉住他!”

    碼頭鬧市之中,男與女鬥必定引起公憤,男的決佔不了便宜,立即有人驚聲叫打。

    一大羣人在後面追,前面開始有人提棍攔阻。

    他大驚飛逃,折向急走。

    光天化日之下,想逃出眼下談何容易?他一急,顧不了驚世駭俗,躍登鎮口的一座大宅。

    “是個飛賊!”有人惶然地叫。

    又替他加了一項罪名,更糟。

    躍至第二座房屋的瓦面,下面追的人又叫:“定然是個採花賊。”

    這是第三項罪名,有他受的了。

    但這一叫,總算因禍得福,攝魂魔君不敢上屋追。一是怕被人誤會也是採花賊,一是怕日後此事傳出江湖,攝魂魔君的女兒被採花賊折辱,多沒面子?

    攝魂魔君不上屋追趕,杜弘有了生機,遠出百十丈,向一條小巷下跳落,急急溜之大吉。

    不久,鎮中恢復平靜,鎮民們議論紛紛,互相告誡有閨女的朋友,晚上嚴防採花賊。

    攝魂魔君派出手下入鎮窮搜,整整搜了一個時辰,方悻悻地撤回。

    杜弘的船伕,已將船撐走了,以免被波及。

    杜弘躲在下市集的一座大宅的後院花叢,脱掉衣衫,他發覺左上臂有淤血之象,青紫了一大片,臂骨也隱隱作痛,這一腳地受了不算輕的傷。

    直躲至黃昏來臨,他方越牆而出,悄然接近碼頭,方發覺他的船已經不見了。

    他的行囊,他的劍,全化為烏有。

    行囊丟失,平常得很。劍也可以另買,他可以使用兵器店出售的劍,一個真正的高手,不需倚仗趁手的兵刃。可是,他的三百兩金銀尾隨行囊丟失,身上只有隨身攜帶的三二十兩碎銀,購置行囊也嫌不夠。

    站在碼頭側方的暗影下,他盯着攝魂魔君的船發愣。

    “要不要去找他們賠償?”他心中不住盤算。

    摸摸左膀,還好,被踢處已無大礙,僅略有些少皮肉之痛而已。

    “這老魔父女可惡!”他口中低聲詛咒,心在發狠。

    他並不想樹敵,不願與攝魂魔君衝突。雖然他對攝魂魔君的金絲攝魂掌懷有戒心,但並不害怕。他不想借故向懷有絕學的武林前輩挑戰而僥倖成名,能避免衝突則儘量避免。但真要被迫得非衝突不可,他也只好採取激烈的自衞行動。

    他認為,目前已不可避免了,行囊丟失,盤纏沒有着落,他陷入困境,衝突無可避免。

    沉寂的夜,碼頭上人影寥落。船隻不多,艙縫泄出一線線燈光。船頭上香爐中的香火,迎風飄送過來一陣陣檀香味,香將盡,夜已深。

    後面的市集夜市已散,傳來三兩聲冷落的犬吠。

    “我去找他們。”他向自己説。

    將袍袂掖好,準備向碼頭走。

    驀地,他感到心潮一陣洶湧。

    心潮洶湧,也就是所謂心悸。人進入黑暗不測的陌生環境,或者想起了一些危險的事,都會有此現象發生,有些人稱之為心靈感應,也稱之為逃避危險的自衞本能,敏感的人對心悸的感應頗為鋭敏強烈。

    他戒備地定下心神,吸口氣功行百脈。

    終於,他覺得似乎有一雙不可見的可怕怪眼,就隱藏在附近盯視着他。他幾乎可以斷定,那是一雙對他不友好的,陰森鋭利懷有無窮敵意的不測之眼。

    他不知這雙眼藏在何處,但猜想就在附近。

    他不能回頭搜視,那等於是示怯。

    “是不是攝魂魔君?”他想。

    在這山區的小鎮中,人地生疏,唯一的仇敵是攝魂魔君,他自然首先便想起了對方。

    他正要找攝魂魔君一拼,正是時候。死一般的靜,他用意識搜尋身後的動靜。他戒備地邁出第一步,沉靜穩實腳步堅定。第二步,第三步,……毫無動靜。第四步,第五步……

    身後,突傳來陰森森的語音:“你發覺有警了?”

    不是攝魂魔君的聲音,他沉着地止步。情勢明朗化,一切都無所謂了。

    腳步聲輕微得幾乎令他無從辨識,這人的舉動比貓還要輕靈。

    “閣下膽氣可嘉。”那人又發話了,但聲音反而像是從前面傳來。

    但他已武斷地認為,這人已接近身後五步以內了。

    “誇獎誇獎。”他冷冷地説。

    “定非等閒之輩。”那人又説。

    “在下受龐若驚。”

    “這是實情。”

    “朋友,有何指教?”他問。

    “懲罰你。”語氣奇冷。

    他緩緩轉身道:“具有折向傳音術的高人,説這種大話並非奇事。”

    五步左右,站着一個黑袍人,身材修偉,及髯飄飄,年歲不小了。

    “你認為老夫説大話?”灰袍人冷厲地問。

    “不是麼?”他反問。

    黑袍人以行動作為答覆,疾閃而至,一掌吐出,暗勁山湧,直迫心脈,奇冷徹骨。

    他向側飄,回敬一掌,疾探對方的左臂。

    黑袍人一怔,沒料到他的身法如此迅疾,左掌急封,“啪”一聲雙掌相接。

    雙方同向外飄退,他警覺地説:“玄冰掌,名不虛傳。”

    黑袍人的及髯無風自搖,沉聲道:“淫賊,你還有一個時辰。”

    “此話怎講?”他問。

    “你接了老夫一記玄冰掌。”

    “不錯,你萬載百冰萬謀的百冰掌確是威力驚人。”他由衷地説。

    “半刻之後,你將感到奇冷徹骨。”

    “真的?”

    “一個時辰後,你將被凍死。”

    他搖搖頭,笑道:“萬前輩,你就沒想到在下能阻止寒毒入侵?”

    “那是不可能的。”萬載玄冰一字一吐地説。

    “好吧,就算是吧。”

    “你趕快離開,找地方辦後事,老夫不要你死在石牌鎮。”

    “説得很嚴重呢,在下死在何處都是一樣。”

    “老夫隱居本鎮,不要淫賊的死屍污了此地。”

    “你説在下是淫賊?”

    “你不是麼?”

    他勃然大怒,厲聲道:“萬前輩,你這種以耳代目的態度,毫無長者之風,你該慚愧。”

    “什麼?你説老夫以耳代目……”

    “你怎知道在下是淫賊,你知道在下的身份來歷?你知道在下污了那幾個女人?

    你……”

    “白天你在碼頭公然調戲婦女,將一位大姑娘抱倒在地。”

    “哈哈哈哈……”他狂笑。

    “你笑什麼?”

    “當然笑你。”

    “老夫有何可笑?”

    “説你以耳代目,你還否認。”

    “老夫……”

    “你知道那位大姑娘是誰?”

    “這……”

    “你知道那位大姑娘的名號後,你就不會説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了。”

    “你否認你白天的所為?那位大姑娘是誰?”

    “她是攝魂魔君的女兒。區區對這種人敬鬼神而遠之,逃避還不及,還敢向她施暴調戲?”

    “哼!你這是一面之詞……”

    “住口!”他暴怒地叫。

    “你……”

    “你跟我來。”他不客氣地説。

    “跟你去?你……”

    “我帶你去見見攝魂魔君。”

    “你要老夫相信你?”

    “不相信時,咱們再放手一搏,拼死你這長耳朵的倔強老驢,走!”他兇狠地説,扭頭便走。

    “老夫不怕你飛上天去。”萬載玄冰跟上説。

    “在下飛不了,也不想飛走。你聽清了,在下與魔君交涉時。你少插嘴。”

    “老夫從不聽人擺佈。”

    “你已經聽人擺佈了。”

    “你……”

    “其一,你以耳代目,出頭找在下問罪。其二,你已經跟在下來了。”

    萬載玄冰想發作,卻又忍住了。

    到了攝魂魔君的泊船處,杜弘大叫:“提魂魔君,你給我滾出來。”

    片刻,艙門拉開。一個暗影飛隼似的飛上碼頭。是攝魂魔君的女兒,嬌叱道:“天堂有路你不走……”

    聲到人到,纖纖玉指排空探入。

    杜弘向側一閃,喝聲似沉雷:“住手!叫你爹來,在下不與女流之輩打交道。”

    “呸!你配……”她一面叫,一面揮掌襲擊。

    杜弘忍無可忍,大喝一聲,伸出巨靈之掌,招發“排雲蕩霧”,狂野地封開襲來的如山掌影,連擋九招無畏地切入,“啪”一聲響,一掌拍在姑娘的右肩上,喝道:“你給我安靜些。”

    “噗!”姑娘坐下了,痛得毗牙咧嘴大叫:“爹……”

    船頭站着攝魂魔君,踱上碼頭説:“丫頭,為父已告誡過你不可輕敵,又上當了吧?這小子的藝業深不可測,你不是他的敵手。”

    杜弘哼了一聲,大聲道:“姓匡的,你好不要臉,白天裏父女聯手,你哪像個武林前輩?縱女行兇,復助紂為虐,沒説話,你還我的公道來。”

    “呵呵!小夥子……”

    “住口!”

    “其一,你必須道歉。其二,你還我的行囊。在下的船已經失了蹤,行囊在船上,在下找你要。”

    攝魂魔君居然不生氣,大笑道:“你找了幫手來。所以膽氣壯了,是麼?如果老夫不還你的公道……”

    杜弘心中一轉,向袖手旁觀的萬載玄冰一指説:“這裏有人認為在下調戲你的女兒,要你親口承認,不然你就不用在江湖鬼混了,他要向你討公道。”

    攝魂魔君火起,怒不可遏地叫:“混帳!誰敢説我匡永寬的女兒遭人調戲?”

    接着向萬載直冰招手叫:“你過來,老夫要縫上你的狗嘴。”

    萬載玄冰舉步上前,陰森森地説:“姓匡的,你又不是女人,拈得起針線縫嘴?老夫倒要看你……”

    攝魂魔君以為萬載玄冰是杜弘請來的人,有意前來羞辱挑釁,盛怒之下,不容對方再説,一聲沉喝,大踏步衝上,劈胸就是一掌,掌勁呼嘯,風雷驟發。萬載百冰不敢大意,人的名樹的影,因此不無顧忌。高手相逢,各懷絕學,也就各懷戒心,輕易不肯過早使用絕學相搏,向側一閃,立還顏色,大喝一聲,回敬了兩掌,放手搶攻。兩個名宿互不相讓,展開了空前狂野猛烈的惡鬥。攝魂魔君的女兒看呆了,忘了一旁的杜弘。杜弘只看了片刻,一躍上船。攝魂魔君的幾名僕人,已到鎮中辦事未回,船上只有幾個船伕,船伕按規矩是不過問雙方的事,全都裝睡不起。杜弘得其所哉,閃入攝魂魔君的艙房,飽掠藏在牀頭的金銀,順手牽羊帶走了攝魂魔君的劍,溜之大吉。

    碼頭上惡鬥正酣,三更將屆——

    rb211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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