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些話,把金眼鷹一羣江湖高手驚得直冒冷汗,心中暗暗叫苦,臉色大變。
果然激怒了侍女,一聲嬌喝,白影一閃即至,一耳光抽到,捷逾電閃,好快的身手。
趙罡站在最右側,他的身側有一張食桌,幾條長凳,他右腳一挑,一張長凳突向侍女的下身飛砸。
侍女如果想抽中耳光,下身必被長凳砸中,一驚之下,身形倏止,纖掌疾沉,抓住了長凳。
趙罡臉一沉,厲聲叱道:“退回去!你一個大姑娘,大庭廣眾之下動手動腳,成何體統?好沒規矩。”
侍女竟然傲態全消,吃驚地退了兩步,臉有懼容,惶亂地避開他的目光,有點手足無措。
虯鬚大漢勃然大怒,舉步逼進。
白衣蒙面女郎突然叫道:“退回來,不許生事。”
虯鬚大漢聞聲止步,退至原處欠身道:“屬下遵命。”
侍女也丟了長凳,遲疑地退回。
白衣蒙面女郎注視趙罡片刻,跟着語氣平和地説:“尊駕的眼神極為凌厲,有令人戰慄的威力,定然是內外交修的武林高手,真人不露相。請問貴姓?”
“在下趙罡,不是什麼武林高手,而是個江湖小混混,出道僅數月而已。”他也毫無火氣地答。
“你的膽氣可嘉。”白衣女郎笑道。
“姑娘誇獎了。”
“你想向我霧中花挑戰,以便揚名立萬?”
“正相反,在下不想招惹任何人。但如有人威脅,在下也不甘束手。”
“你是他們一夥的?”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結伴而已。”
霧中花沉靜地頷首再三,突然舉手一揮,率領侍女與虯鬚大漢,從容下樓而去。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啼三聲淚沾裳。其實,三峽全長七百里,巫峽僅佔一百六十里。
巫山共有十二座峯頭,所以稱巫山十二峯。
西起巫山縣,東迄巴東以西二十里,位於湖廣四川交界處。
十二峯皆在北岸,近江一面所能看到的僅有九峯,因此稱九見三不知。
巫山是神孟塗的居所,也是帝女的仙居。後人穿鑿附會,在神女峯下建了一座神女詞。
除了專程僱船前來遊巫山謁神祠的騷人墨客外,往來的船隻不在巫山靠岸,因此遊客稀少,罕見人跡。其實,巫山並沒有可遊的勝境,只有一些原始山峯而已。
神女襄王的神話故事臉炙人口,天下知名。
神女詞其實並不在神女峯,正確説來該在飛鳳峯麓。
這座神女詞據説是楚懷王遊於高唐,夢與神遇,後來方建現於巫山之南,號為朝雲,但又有説建於唐儀鳳元年,宋宣和四年改名為凝真觀。
神女的傳説也人言人殊,一説是赤帝之女名瑤姬,未行而卒,葬於巫山之陽,故稱巫山之女,也就是楚襄王夢中的主角。
一説瑤姬是西王母之女,稱雲華夫人,助禹驅神鬼斬石疏波有功,因而立飼祭之。
雲雨會襄王的故事,香豔悽迷傳誦幹古,後來變了質走了樣,居然把倚門賣笑的娼妓稱為神女,瑤姬天上有知,當為之搖頭三嘆。
薄暮時分,船抵巴東。
巴東,是座小得不可再小的縣城,沒有城牆,南倚巴山,北背大江。
江對面是舊縣城,目下已成為廢墟,僅有十餘户人家。
船靠在城東的巴東碼頭,船上的人不打算進城,驛站附近有店可以投宿,但他們在船上過夜。
船雖不大,但分為前後艙,後艙用布慢分開,一邊安頓玉狐,一端是飛虎和銀扇書生的宿處。
兩個情敵彼此監視着,誰也休想吃天鵝肉。其他的人在前艙安頓,船伕們則在前後艙面露宿。
巴東不是宿站,碼頭上頗為冷落,五六艘輕舟靜悄悄冷清清的。
秋末水枯,江水清澈,江流洶湧,寒氣襲人,如不穿夾衣,必定冷得發抖。
距巫山僅半日至一日水程,沿途平安無事,眾人仍不敢大意,晚間必派人輪流警戒。
此次同行共有十二名高手,實力相當雄厚。領隊人是金眼鷹,飛虎則負責對外連絡。
銀扇書生水性高明,船也是他凌家的,因此水上照料的責任,便落在他的肩上。
他帶了十名水中好漢,其中有大名鼎鼎的水上英豪。
其他七位朋友中,金眼鷹對一個名叫酒痴慕容俊的中年人執禮甚恭,稱之為俊公或叫慕容前輩。
這位酒痴整天喝着葫蘆裏的酒,酒葫蘆一天到晚不離身,相貌平庸,陰陽怪氣,一天説不了三句話,即使是金眼鷹找他有事商量,他也愛理不理擺出櫃人於千里外的一副面孔。
因此,船上的人除了金眼鷹之外,誰對這酒鬼都沒好感。
至於趙罡,卻是最受歡迎的人。
他為人和氣,有説有笑,所以頗得人緣。
當然,飛虎和銀扇書生卻將他視作眼中釘,表面上敷衍,心中恨之入骨。
自從酒樓上發現霧中花之後,玉狐對趙罡可説極為迷戀。
那次霧中花咄咄逼人,所有的人皆恐懼萬狀,不再是英雄而是大狗熊,皆在霧中花的面前失去了丈夫氣。
而趙罡卻不同,表現得像個大丈夫,竟敢諷刻霧中花,夷然無懼,神態從容。
就憑他這份豪氣,就足以令玉狐傾心了,何況他的才貌並不比飛虎差。那次他們並未等到廬山一聖古松真人,明珠客船上百位旅客中,沒有這位惡名昭著的邪魔。
船伕繫好纜,搭上了跳板,艙內鑽出金眼鷹和銀扇書生。銀扇書生向一名船伕説:“老七,你到店裏去叫桌酒席來,咱們在船上進食,不到岸上去了。”
老七是個粗豪的大漢,笑道:“大公子,這裏叫不到酒菜。屬下可以張羅一些酒和野味來,怎樣?”
“也好,巴東這地方確是太小了。”
金眼鷹突然用肘輕碰銀扇書生的手臂,低聲道:“若天兄,先不要扭頭看,右鄰那艘輕舟內有古怪,咱們留神些。”
銀扇書生揮手令老七登岸,假裝打量江景,在目光掃過鄰船的瞬間,已看清艙窗大開的船艙內,坐着兩個高瘦的怪人,一穿白,一穿黑。
天生的八字用客眉,年約半百,相貌猙獰陰森,正面對面下棋,聚精會神,似乎棋勢正陷於死纏關頭,雙方都在吃緊。
“認識這兩個怪人麼?”金眼鷹低問。
“不認識。”銀扇書生低聲答。
飛虎不知何時已踱至一旁,平靜地説:“那是大名鼎鼎的黑、白兩無常,定是參加四寶擂台來的。”
“哦!咱們要不要去拜望他們?”金眼鷹變色問。
“免了吧!不必自討沒趣。”飛虎搖頭道。
碼頭遠處,從東面奔來一個青衣人,腳下不穩,吃力地奔到碼頭,看到這艘船的艙面有人,不問情由便奔上跳板,直向船上衝來。
一名船伕搶出截住,大喝道:“站住!有何貴幹?”
大漢仍然奔來,叫:“快送……送我過……過江……”
船伕伸手急擋,罵道:“你瞎了眼……咦!”
大漢被手臂一擋,仰面便倒。
船伕不讓大漢倒下,一把抓住了。
大漢混身發軟,口鼻突然流出鮮血。
金眼鷹走近,驚道:“這人死了!怎麼回事?”
大漢確是死了,氣息已絕,一雙怪眼瞪得大大地,口鼻仍在流血,體温雖在,呼吸已經停止了。
銀扇書生當機立斷説:“先扶進去看看,從船尾丟下江。”
江湖人不能打人命官司,船上無端出了人命。麻煩得很,必須毀屍滅跡,以免被牽連。
把屍體扶入艙內放倒,飛虎開始檢查屍體,片刻,神色肅穆地説:“這人胸口捱了一記紅砂掌,血色的掌印清晰。下手的人掌力已臻化境,不輕不重有意縱人逃走,而這人卻支持不住,定然是奔跑過度,終於胸肺溢血而死。”
銀扇書生斷然下令:“快將屍體丟入江中,以免麻煩。”
屍體剛滑入水底,艙面便已經傳來了船伕的低叫:“有三個人從東面奔來,來意不善。”
金眼鷹與飛虎急急鑽出艙面,便看到碼頭上一個船伕,向奔來詢問的三大漢啼啼咕咕,並不時用手向這艘船指指點點。
“有麻煩了。”金眼鷹抽口涼氣説。
果然不錯,三大漢已向跳板上走來。
飛虎也向跳板走,冷冷道:“我去打發他們,看他們是何來路。”
雙方相遇,飛虎站在跳板前,伸着手攔住去路,冷然目迎走近的三大漢。
為首的大漢直迫近至八尺內,雙手叉腰沉聲道:“讓路,閣下。”
飛虎也是個狂傲不可一世的人,怒火上升,冷笑問:“在下擋你的路麼?這是路?”
“在下要上船。”大漢厲聲道。
“上船有何貴幹?船是我的。”
“船是你的?很好。剛才有位仁兄,逃到你的船上了,在下要帶他走。”
“在下的船沒有仁兄。”
“什麼?你敢否認?”
“否認什麼?在下的船剛到,哪來的什麼仁兄?”
大漢怪眼彪圓,厲聲道:“你給我滾開些!我把人找出來後,再和你算帳。”
“找不着人,又待如何?”
“你……”
“帳又如何算法?”
大漢忍無可忍,手一動,手掌來勢似雷霆,劈向飛虎的耳門要害。
飛虎也忍耐不下,怒火發如山洪,左上盤手架住來掌,揉身搶入,短衝拳快如電閃,“噗”一聲擊在大漢的小腹上,力道如山。
大漢沒料到對方如此高明,毫無閃避的機會,“喲”了一聲,上體前屈,受不了。
飛虎得理不讓人,右膝一抬,“噗”一聲又中胸口,這次力道更重。
大漢一聲悶哼,仰面跌出八尺外。
雙方接觸為時極暫,發生得快結束也快,另兩名大漢來不及救應,眼睜睜看着同伴倒地。
“把他抬走。”飛虎沉喝。
兩大漢火速上前救人,同伴已經昏厥了。
兩人抬起同伴,一名大漢咬牙切齒地説:“好!你厲害!不久自會有人找你算帳,別得意太早。”
飛虎冷哼一聲,傲然地説:“你們有多少人你都叫來好了!在下在這裏等你們。”
兩大漢抬着昏厥的人走了。飛虎目送他們去遠,方回到艙面。
金眼鷹有點不安地説:“尚兄弟,你沒問他們的來路?”
“幾個痞棍,問什麼?算了吧。”
“萬一他們來頭大……”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放心啦!”
鄰船的黑衣人突然將頭伸出窗外,大笑道:“你們還敢放心?怎不費些工夫去打聽對方的來歷?誠如那蠢漢所説,剛才你們是得意太早。”
“前輩的意思……”金眼鷹惶然問。
“那三個蠢夫,是無源洞洞主的役奴,你們打了他的人,保證你吃不消兜着走。”
“誰是無源洞洞主?”
“你自己去打聽好了。”
黑衣怪人説完,縮回身軀仍然下他的棋。
無源洞,在城東三里地。
這時天快黑了,船伕老七已帶了大包酒菜返船。
銀扇書生不等老七將食物放下,便搶着問:“老七,你再去買食物處,打聽無源洞洞主的底細,火速回來稟報。”
老七臉色一變,問道:“大公子,剛才在食店中,屬下已聽到不少有關那老魔頭的消息了,大公子要與那老魔打交道?”
“那老魔是何來路?”
“他就是鬼面山靈雍如晦哪!他在無源洞建屋而居已落腳五六年了。”
銀扇書生大駭,其他的人也多表現得忐忑不安。
飛虎臉色發白,訝然叫:“哎呀!怎會是這老魔?唉!”
金限鷹心中大亂,惶然地説:“快!咱們動身上航,早些離開為妙。”
銀扇書生卻潑冷水説:“葛兄,你以為船在小池塘裏麼?這裏是三峽呢,白天裏行舟尚且驚心動魄,驚險萬狀,從沒聽過有人敢在三峽夜間行舟。這裏是清水灘,有兩處大漩渦萬户與雲沱。下是橫樑灘與東奔峽,加上一個苟便池,誰也過不了關。你想往上走呢,抑或是向下走?”
“這……”
“快死了這條心,不要硬着頭皮往鬼門關裏闖。”
“但……但在這裏還不是等死?”
“不見得。咱們二十餘條好漢,難道就鬥不過那老魔不成?至少,咱們可以轟轟烈烈大幹一場,怕什麼?”
飛虎接口道:“對,咱們人多勢眾,怕什麼?”
銀扇書生憤然地説:“都是你惹的禍,根本不問情由便將人打死了。”
飛虎大怒道:“這怎能怪我?誰知道他們是大有來頭的人?換了你,你會向他們磕頭麼?屍體已丟下江,不趕人又能怎樣?你少給我……”
“你還不認錯?”銀扇書生大叫。
飛虎惱羞成怒,扭身急抓枕畔的長劍。
金眼鷹趕忙攔住勸道:“算了算了。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埋怨的?誰都沒有錯,錯的是那該死的傢伙,跑到咱們船上來死。事出意外,怪不了誰。”
站在窗口的玉狐冷笑道:“是不是鬼面山靈的人,咱們還沒證實呢,首先自己便鬧內訌,像話麼?”
金眼鷹轉向半躺在壁角喝酒,毫無表情的酒痴問:“慕容前輩,請問這件事該如何善後?”
酒痴愛理不理地説:“你們瞧着辦好了。”
“晚輩想遷至城內暫避風頭。”
“鬼面山靈是此地的主人,他就不敢到城裏行兇找你?哼!”酒痴總算多説了幾句話。
“那……”
“你們的膽都嚇破了?那就等死吧。”
金限鷹的目光,此時落在泰然坐在一旁的趙罡問:“趙兄,你有何高見?”
趙罡掃了眾人一眼説:“鬼面山靈曾經在江湖橫行數十年,惡名昭著,暴虐殘忍,神憎鬼厭,江湖朋友誰不畏他三五分?他真要找上咱們,想跑亦跑不掉。”
“你這不是廢話麼?”銀扇書生不耐地説。
趙罡不以為忤,往下説:“目下唯一可做的事,是派人去打聽打聽,看無源洞洞主是不是鬼面山靈?探探他是否打算找咱們討公道?方可決定對策。”
“誰願去跑一趟?”金眼鷹問。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鬼面山靈的名號,已把這些人鎮住了,避之惟恐不及,誰還敢自告奮勇去無源洞打聽,送上門去?
趙罡苦笑道:“要不,大家到無源洞向那老魔賠不是,請他寬恕咱們無心之錯。”
飛虎接口道:“聽説那老魔乖戾暴虐,喜怒無常,萬一他火了不肯放咱們一馬,那時豈不是飛蛾撲火?”
“是呀!這豈不是自找死路麼?”銀扇書生接口。
趙罡搖搖頭,語氣沉重地説:“文來武來諸位皆不採納,這就難了。意見分歧,自亂腳步,人多嘴雜確是棘手。”
“依趙兄之見,究竟如何?”金眼鷹問。
趙罡一字一吐地説:“一是到無源洞向老魔賠不是,一是咱們同心協力與老魔一拼。”
“依你之見……”
“諸位都是成名人物,闖過刀山蹈過劍海,名號得來不易。老魔即使有三頭六臂,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而咱們加上凌兄的八名屬下,二十餘位年輕氣壯藝業不差的人,沒有理由怕他。”
“我反對與那藝業化境的老魔拼命。”一名中年人站起大聲説。
“你呢?”金眼鷹向銀扇書生問。
“在下也認為不妥。”銀扇書生遲疑地説。
“你呢?”金眼鷹轉向飛虎問。
“在下也認為太過冒險。”飛虎憂心忡忡地説。
“這得問你,葛兄,你是咱們的主腦,決定權在你。”趙罡説。
“在下……”
“當機立斷,不可遲疑。”
趙罡籲出一口長氣,説:“天已黑了,再計議便來不及啦!”
玉狐慨然地説:“我去找黑白兩無常,看能不能説動他們助咱們一臂之力,聯手對付那老魔。”
金眼鷹苦笑道:“兩無常比老魔更可怕。同時,他們不會相助,去求他們必定落空,恐怕反而引起他們的反感,那時就悔之晚矣!”
接着,七嘴八舌開始商量了半個時辰,晚膳也忘了吃,仍然得不出一個結果來。
天色不早,已是二更時分。
趙罡懶得過問,他覺得這羣人不再是叱吒風雲的江湖漢子,而是一羣可憐蟲,平時稱英雄道好漢,急難時都成了沒主意決斷的窩囊廢。
跟着這羣人鬼混,哪會有好結果?他頓萌退意,但他又不能放棄追求的大事。
他在等機會,但這機會得來非易。
他不理會艙中的吵鬧聲,倚窗外望。
下弦月早已落下西山,星斗滿天,但覺江風振衣,觸體生寒,兩岸的山林中,傳來陣陣獸吼,好一個悽愁的夜。
左面不遠的一艘輕舟上,燈影依稀,突然傳出一陣動人心絃的蕭聲。
他心中一動,頗感驚訝。
弄蕭人中氣充足,蕭聲綿綿不絕,那嫋嫋的旋律低徊柔婉,一連串的顫音動人心絃,每一個音符,皆在嗚咽中跳動,悽切動人,如泣如訴。
是一曲“高唐夢”,他對這首纖麗而悽切柔婉的曲子不陌生。
他悚然僵立,神色在變。
蕭聲在天宇下縈迴,如泣如訴令人酸鼻。
第一折樂章終了,餘音嫋嫋。
第二折樂章徐升,他夢遊似的出艙。
艙內,仍在爭論不休,和戰各執一詞。毫無結果。
他站在碼頭上,靜靜的面對鄰船緊閉着的艙門發怔。
蕭聲不絕如縷,纏綿令人不忍卒聽。
他木立良久,淚下兩行,臉上的肌肉在抽搐。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
蕭聲徐落,第二折樂章已近尾聲。
驀地,他竟是中魔,失色大叫:“-君!”
蕭聲倏止,艙門拉開了。
燈影映出一個女郎的影像,披肩的長髮迎風飄飄。
由於女郎是揹着燈而站在艙門中看不見面貌,僅可隱約分辨出輪廓。
相距約在五丈左右,兩丈長的跳板,與兩丈餘的艙面,看不真切。
“-君!真是你麼?”他高聲叫。
女郎不言不動,像個幽靈。
“-君!”他又叫,一腳踏上跳板。
女郎的身影向內移,消失不見。
裏面的燈光轉暗,傳出悽切的歌聲:“銀河潺潺往東流,天涯何處覓歸舟……”
他踉蹌奔上艙面,疾趨艙門。
燈光熄了,艙內黑沉沉。
簫聲已絕,只聽到水流嗚咽,船上沒有人,艙內飄來隱隱幽香。
江風迎面撲來,寒氣徹骨。
他把住艙門柱,高聲叫:“-君!-君!”
沒有人回答,裏面黑沉沉,似乎是空船。
他中魔似的搶入,叫道:“-君,是我,我是天磊,我……”
火光一閃,燈光大明。
艙面的錦褥上,端坐着一位白衣女郎,秀髮披肩,直垂至腰下。
白紗掩住了眼以下的部位,只露出一雙明亮如午夜朗星的秀目。
手中握了一管斑竹簫,纖手藏在大袖內無法看到。
一旁,一位侍女打扮的秀麗女郎舉着燈,含笑點頭,喜形於色地盯視着他。
微風颯然,艙門已被人堵住了。
但他卻渾志身外事,盯視着蒙面白衣女郎發呆,嘴唇顫抖,久久方發出聲音:“-君,真……真是你?你……你原來還活着?”
侍女放下燈,柔聲説:“杜爺,請坐。”
他如受催眠,坐下了。
侍女向內艙招手,嬌叫道:“快給銀漢孤星杜爺奉茶。”
他如中雷爆,悚然一蹦而起,叫道:“詭計!”
侍女噗嗤一笑,説:“請坐下,有何不對麼?”
“-君的侍女,不會叫我銀漢孤星……”
白衣女郎接口道:“不錯,蕭姑娘死後,你萬念俱灰,開始作踐自己,浪跡江湖做一個江湖浪人,自稱銀漢孤星,遊戲風塵,邀遊天下,獨來獨往,宛如神龍出沒,不求名,不求利,浪跡天涯,名號逐漸為世人所知。最近更聲譽鵲起,被譽為江湖上最勇敢,最機警,最神秘,最強韌的武林奇葩。”
“你是誰?”他沉聲問。
“先不要問我是誰。”
“你怎麼知道我的事?”
“當然知道。”
“你的簫藝不比-君差。”
“誇獎誇獎。”
“你也知道-君那晚逝世前,所吹奏的那首高唐夢。”他閉上虎目説。
“知道。”
他長嘆一聲,喃喃地説:“人死不能復生,我太糊塗了……”
“你確是太痴,不是糊塗。蕭姑娘地下有知,該含笑九泉。”
他虎目怒睜,問道:“好了!你既然有心將杜某誘來,有何用意,你就開門見山地説吧。”
“你先定下神來,稍安毋躁,好多話我會告訴你的。”
內艙出來了另一名侍女,奉上用銀盤盛着的一杯香茗,柔聲説:“杜爺請用茶。”
他搖搖頭,拒絕道:“我不渴。”
白衣蒙面女郎笑道:“你怕我用毒茶計算你?”
“姑娘用不着在茶內暗算。在下進艙之前,你儘可先在艙內撤下迷魂毒物,因為你早知在下會被誘來的。”
“不錯,你果然聰明。”
“在下大感困惑,委實糊塗了。”
“此話怎講?”
“姑娘的打扮,與-君完全相同,而且知道在下與-君的事,而這些事不可能為第三者所知……”
“如果你知道本姑娘得到了侍女倩倩,便不足為怪了。”白衣蒙面女郎説。
“什麼?你把她怎樣?”
“蕭姑娘死後,倩倩也離開了蕭家,我把她安頓在雲霧谷,替我看守家園。”
“哦!她目下……”
“她很好,是個温柔的好姑娘。”
“她確是個好姑娘,你要善待她。”
“那是當然。”
“姑娘到底有何要事,犯得着花那麼些工夫,把在下誘來?”
“其實並沒有其他用意,只希望你我今後能合作。”
“合作?”
“四寶擂台,已引起軒然大波,天下羣雄,皆被這別開生面的擂台所吸引,否則你我也不會前來巫山趕熱鬧。”
“不錯。”
“因此,你我如能合作,定可揭穿主事者的陰謀。你改名換姓跟隨金眼鷹那羣人同行,未免辱沒了你。那些人不成氣候的,你不感到礙手礙腳麼?”
他淡淡一笑,説:“姑娘,在下知道你是誰了。”
“真的?”
“言多必失,我明白了。”
“我是……”
“霧中花。”
霧中花笑了,説:“你果然名不虛傳,佩服佩服。”
“我想,我不能答應你。”
“為何?”
“你的名號太響亮,樹大招風。而在下卻希望暗中辦事。恕在下無法與姑娘合作。”
艙門外站着虯鬚大漢,大聲笑道:“閣下,你不答應也得答應,不要不知好歹。家小姐的要求,不許任何人拒絕。”
銀漢孤星冷冷一笑,向霧中花説:“在下得告辭了,後會有期。”
霧中花籲出一口長氣,冷冷地説:“你既然拒絕合作,那就休怪我……”
機警的銀漢孤星已看出不妙,雖則他猜想霧中花對他並無全然的惡意,但他必須提防,不等對方將意思完全説出,機警地突起發難,大喝一聲,一記劈空掌遙擊霧中花,先下手為強。
霧中花大袖疾揮,怒叱道:“大膽!”
“呔!”虯鬚大漢搶着出手,攻出一掌。
“砰!”暴響震耳,船急劇搖擺。
冷風一吹,燈火搖搖。
“咦!”霧中花訝然叫。
這些變化説來話長,其實發生於剎那間。
艙中不見了銀漢孤星,艙壁震裂了一個四尺寬的大洞。
艙壁的木板本來就不夠厚,所以一撞即破。
在三峽行走的船隻,一般説來結構都不夠堅牢,行舟的安全,在舟子而不在船是否堅牢,完全靠舟子的經驗與技術控制行舟。
再堅牢的船,如果發生碰撞,絕難倖免,而在三峽撞上礁石的機會多的是。
因此,船不求太過堅牢,反而易於控制,船上只要有熟練的有經驗的舟子,便可保證安全。
侍女奔近破洞,叫道:“小姐,他跳水走了。”
霧中花淡淡一笑,糾正地説:“不,他是從艙頂走的,木板落水發聲而已。好機警的小夥子。”
艙頂,突傳來銀漢孤星的聲音:“霧中花姑娘,在下並未走。謝謝款待,咱們後會有期,尚請姑娘守秘,感激不盡。”
等虯鬚大漢出艙面,船項已人去頂空。
霧中花制止虯鬚大漢追趕,道:“不必追,讓他去吧。這人深藏不露,藝業深不可測,而且機警絕倫,咱們無奈他何。小心了,鬼面山靈的爪牙來也。”
化名趙罡的銀漢孤星尚未回船,碼頭上突傳出一聲淒厲刺耳的怪嘯,兩個灰影已然出現在跳板前。
艙內,金眼鷹一羣人還在喋喋不休地爭論,聽到嘯聲,飛虎臉色一變,火速吹熄了燈火。
灰影像幽靈般出艦在艙面,兩名船伕迎面攔住叫:“朋友,留步……”
兩灰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撞而入,兩聲沉叱,手下絕情,“砰噗”兩聲悶響,聚合的人影立即快速地分開,“噗通通”水聲如雷,兩名船伕飛落船外掉在水中,一照面生死立決。
金眼鷹恰在此時衝出,大叫道:“且慢動手……”
領先的灰影一閃即至,五指如鈎攻出,“雲龍現爪”快逾電閃,直探胸前要害,寒冰似的冷氣直迫心脈,勁氣澈骨奇寒。
金眼鷹反應甚快,由於事先早懷戒心,爪到便知厲害,扭身急閃駭然叫:“九陰爪……”
飛虎及時鑽出,劍虹射到,阻止灰影追襲金眼鷹,一劍急戮叫道:“慢來……”
灰影倏然止步,第二爪反抓長劍,接口叫:“殺人不宜慢。”
飛虎心中一震,但也憤火中燒,對方竟然敢在未摸清底細之前伸手抓劍,未免太小看人了。他一咬牙,內力注入劍身,用上了九成勁。
手上一震,劍被抓住了。
立刻,灰影倏然鬆手,訝然側閃叫:“咦!你小輩的內功火候出奇地好,再試試看。”
聲落人逼進,右手一伸,仍然向劍身抓去。
飛虎心中已定,膽氣一壯,大喝一聲,不退反進,硬向灰影的丹田要害刺去,不理會對方抓劍的手。
另一灰影衝到,叫道:“交給我!”
叫聲中,手中的八角錘疾沉,快極。
“當!”錘擊中長劍,劍錘同向下沉。
同一瞬間,銀扇書生接住了使用九陰爪的灰影,銀扇一揮,猛削對方的下盤膝蓋要害。
灰影不知銀扇的厲害,左手疾沉急抓銀扇,右手閃電似的抓向銀扇書生的左肩。
黑夜中目力大打折扣,雙方貼身相搏,出招的剎那間便決定了生死存亡。
“哎……”灰影驚叫,左手被銀扇削掉了食、中、無名指三個指頭的前兩節。
“哎呀!”銀扇書生幾乎同時叫出,右肩被抓掉了一塊肉,衣破肌傷,血流如注。
他感到冷流從虎口侵入,循經脈侵襲,奇冷直透內腑,氣血一窒。
灰影側跳八尺,突又撲上叫:“老夫要撕裂了你。”
叫聲中,右掌排空直入,勢如驚雷。
片刻便傳遍全身,渾身發僵,冷得發抖,已失去了抵抗力,想閃避也力不從心,暗叫完了!
危急問,酒痴從斜刺裏衝到,一聲怪響,酒香撲鼻,酒化為一條怒龍,向灰影噴去,叫道:“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灰影一頭一臉全是酒,駭然後退。
玉狐急竄而至,嬌叱道:“人交給我!”
“砰”首當其衝的飛虎不及退走,莫名其妙地摔倒在艙板上。
灰影卻不上當,急退八尺叫:“媚香!老大小心。上岸!”
灰影像怒鷹,飛離輕舟登上碼頭。
丟了三個指的灰影大喝道:“你們上來納命!那使用媚香的母狗,老夫今晚要讓你生死兩難。”
銀扇書生坐倒在艙板上,牙齒震得格格響,雙手抱得死死地,渾身在發抖,用變了嗓的聲音叫:“我……我好……好冷,好……好冷……”
玉狐用媚香偷襲,敵人沒燻翻,自己的人卻倒了,而且倒的是藝業最高的飛虎。
枉費心機,反而打草驚蛇。
灰影退上岸,一口便説出她用來偷襲的媚香。
誰也不敢登岸,被兩個灰影鎮住了。
金眼鷹扶住銀扇書生,急急地説:“你中了九陰爪,先進去躺躺,多蓋些被褥再説。”
玉狐則急取解藥救飛虎,首腦人物皆在忙,還有誰敢上岸與灰影拼老命?
另一名灰影怪叫道:“他們不上來,咱們再下去,見一個殺一個,決不讓半個人活命。
下去!”
碼頭對面不遠處,踱出冷靜從容的銀漢孤星,一面走一面説:“你們不要下去了,在下陪你們玩玩。”
兩灰影一驚,轉身怒目而視。
握着八角錘的灰影哼了一聲,厲聲問:“你是誰?敢管老夫的閒事?”
“不錯,正是管閒事的。我叫趙罡。”
“你知道老夫是誰?”
“不知,不過在下勸你趕快離開的好。”
“你小子膽大包天,老夫要扯爛你那個狗腦袋。”灰影一面説,一面舉步場錘迫近。
“天色太黑,在下不想與你們纏夾,早早打發你們走路,以便咱早些安歇。咱明天還得趕路呢!因此,為了省事,在下要用暗器打發你們,小心了!”
“有多少破銅爛鐵毒霧迷香,全抖出來吧,老夫接了。”
雙方對進,相距尚在兩丈外,銀漢孤星沉喝:“打!打!打!”
灰影向側一閃,一錘振出護身。
“啪!”錘擊中一枚暗器,暗器碎成粉末,原來是一顆小石。
第二顆擦身飛走了。
“哎唷!”灰影驚叫,第三顆小石得手。
“噗!”八角錘墜地,灰影抱着手肘悚然而退。
斷了三指的灰影搶出,訝然叫:“老大,怎麼了?”
“中了小子一石。”老大余悸猶在地説。
“中了一石?”
“是的。這小子的手法駭人聽聞!”
銀漢孤星在兩丈外,用手拋弄着十餘顆小石,叫道:“你們如果再不走,下一擊將會出人命,信不信由你。你們最好相信,在下不是虛言恫嚇的人。”
“我們走。”灰影拾起八角錘恨聲叫。
兩灰影一走,船上的人並不因強敵已去而高興,惶惶恐恐如同大禍臨頭。
金眼鷹接回銀漢孤星,惶然地説:“趙兄,咱們這可糟了,恐怕今晚在劫難逃。”
銀漢孤星沉着地問:“強敵不是已經走了麼?怕什麼?”
“等會兒鬼面山靈來了……”
“拼吧,怎樣?”
“趙兄,你能對付得了那老鬼?”
“恐怕不行。但大家齊心協力,不各自為戰,以咱們十餘人之力,擋住他並非不可能。
如能支持到天亮,老魔投鼠忌器,必定不敢在碼頭上行兇。”
“可是……”
“葛兄,再這樣下去,咱們將死無葬身之地。”銀漢孤星微愠地説。
“但……”
“老魔可能爪牙甚多,隨後而來的人,必定一批比一批強,如不早定應敵之策,後果不堪設想。你既然拿不定主意,唯一希望那就等老魔大發慈悲吧。”
玉狐冷笑一聲説:“趙罡,我們走。”
“走?”銀漢孤星問,頗表意外。
“對,走!我們到驛站旁的客棧投宿,不要在此地與他們同歸於盡。”
玉狐一説走,立即勾起眾人早存於心,但不好出口的逃走念頭,一位中年人説:“不錯,咱們走吧!到城內投宿,總比在碼頭上安全得多。”
銀漢孤星苦笑道:“老魔定已摸清咱們的實力,必定有所顧忌,諸位如果各奔前程,他正求之不得呢!目下咱們是合則尚有希望,分則必死無疑。生死皆決於諸位是否齊心協力,必須拿定主意了。”
暮鼓晨鐘,驚不醒痴頑愚漢。
第一個帶了行囊離開,接着第二個人也匆匆登岸走了。
第三個離開的人,是銀扇書生的船伕,生死關頭,連親信也靠不住了。
銀扇書生未加制止,他自己也想溜走呢!
銀漢孤星知道大勢已去,無可挽回,嘆口氣説:“闖蕩江湖的人如此愚昧無知,前途多艱乃是意料中事。”
接着,金眼鷹與飛虎上岸去了。
銀扇書生急了,向船伕們説:“好吧,咱們也走!你們趕快收拾,跟我到城裏找地方安頓。”
説完,向玉狐問:“王娘,你也跟我走吧!”
玉狐向銀漢孤星問:“趙罡,你走不走?”
“我不走。”他斬釘截鐵地答。
“你要留下與老魔相抗?”
“是的。但我將是最後與老魔交手的人,他必定逐一收拾離開的人,等他光臨,該是時候了。”
“你……”
“林姑娘,你最好也留下。即使要死,也會死在最後,何必早死!”
“你真知道老魔的打算?”
“不是真知道,而是按理猜想。”
“這……”
“留下吧!姑娘,不可自誤。”
玉狐一咬牙説:“賭一次運氣。”
“不用賭,在下必定是贏家。”他笑着説。
只有一個人未走,是酒痴慕容俊。
他與酒痴兩人,佔據了前艙。
玉狐不敢獨自住在後艙,打開與前艙相通的門壯膽。
三更天,遠處突傳來一聲慘號,聽起來極為刺耳。
素不激動的酒痴,竟然倏然挺身而起。
艙中不舉燈火,銀漢孤星只能從聽覺中知道酒痴已經起身,發話道:“老魔必有不少爪牙,這時方開始發動,他似乎並不急於將咱們一網打盡,五更天方輪得到咱們呢。”
酒痴在艙角問道:“你聽到聲音麼?”
“那是鄰船的黑白無常他們二位,這盤棋快結束了。”
“哦!等待真不是滋味。”
“閣下如不想等,何不上去把那兩個爪牙解決掉?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個,如何?”
“你是説……”
“碼頭上有兩個人,監視着咱們的動靜。”
“真的?”
“不會有假,人伏在左面的貨堆旁。”
“敵暗我明……”
“這樣吧!你故意出到艙面走動,吸引他們的注意,在下去解決他們。”
“好。可是,你怎樣逃過他們的眼下。”
“在下自有道理。”
不久,酒痴提着酒葫蘆出到艙面,他則溜至後艙,滑入水中走了。
玉狐心中緊張,也不安地出艙來留意岸上的動靜。
“啊……”驛站方向,傳來了驚心動魄的慘號聲。
叱喝聲跟着隱隱傳來,縣城方向已有人動手相搏。
玉狐心中發冷,走近酒痴緊張地問:“慕容前輩,你……你怕麼?”
酒痴哼了一聲説:“你這句話問得太怪。”
“這……”
“你認為我酒痴活在世間,真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玉狐默然,久久方説:“前輩不落髮出家逃世,委實令人費解。”
“出家?”酒痴怪腔呵呵怪笑,笑完説:“天下間廢物甚多,出家人是廢物中的廢物。
我酒痴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禿驢了。要是我出家,那才是怪事。”
銀漢孤星從後面繞至貨堆旁,兩個黑影爬伏在貨籮上層,無聲無息地監視着六七丈外的輕舟,留意着在艙面低聲談話的酒痴與玉狐,太過專注,反而忽略了身後。
他輕靈得像是無形質的幽靈,身上只穿了一條犢鼻褲,左手帶了一把匕首,赤腳輕踩在地面,毫無聲響發出,逐步接近了貨堆。
兩黑影一左一右,相距丈餘,一人盯視着輕舟,一人監視着附近。
他到了右首的黑影右後側,一寸寸向上爬,終於到了黑影的身後,一掌按在對方的後腦上。
黑影頭向下一搭,聲息俱無。
他向左移,手腳並用。
左面的黑影聽到聲息,扭頭信口低聲問:“有發現麼?”
“唔!”他答,更近了。
“到底有何發現……咦!你的衣衫……”
“衣衫很好……”他答。手一伸,便扣住了對方的咽喉,掌閃電的劈向眉心。
黑影碎不及防,要害被他制住了,急伸手反扣地的脈門,要解脱咽喉的束縛,另一手格住了他劈下的一掌,反應倒亦奇快。
但片刻之後,黑影終於昏厥。
剛將人撂下,身側突傳來極為熟悉的語音:“你伏在原地,不許異動,不然,休怪我手下不留情。我的劍與暗器皆對正了你的要害。”
他只好依言不動,暗中留意目下的形勢,沉靜地説:“霧中花,你這是算什麼?”
“你知道你的處境麼?”霧中花問。
“知道。”
“你仍然不肯合作?”
“人各有志,姑娘何必相強?”
“你真不答應?”
“姑娘……”
“你如果不答應,本姑娘只好毀了你。”
“為何?”
“萬一你反而投靠那些神秘人物,豈不成為本姑娘的勁敵麼?”
“在下保證……”
“我從不相信你們男人的保證……”
他不等霧中花説完,抓起身旁的俘虜向上翻,擋住了身軀,俘虜在上他在下。
“噗!”一枚小制錢打在俘虜的胸口上,原已昏厥的俘虜一無動靜。
白影如電,一閃即至。
他將俘虜猛地一推,俘虜飛起,向白影撞去。
同時,他向側竄,再向上射出,翻落在貸難的另一面,躍出兩丈外,轉身道:“不要欺人太甚!在下耐性有限,姑娘,再見了。”
聲落人動,忿然撤走。
他大踏步從跳板上船,玉狐迎上問:“趙罡,怎樣了?”
“別提了,倒黴。”他憤然地説。
“人跑啦?”酒痴。
“人倒是捉住了……”
“人呢?”酒痴再問。
“被霧中花攔走了。”
酒痴一驚,竟似不信地問:“霧中花也來了,這麼巧?”
“她不但來了,而且一直緊盯在咱們的船後面。”
酒痴似對霧中花頗為忌憚,本能地扭頭向船後瞧。
銀漢孤星向不遠處的鄰船一指説:“她不在咱們的船上,而在那一艘船中。今晚咱們的船泊得真妙,夾在黑白無常與霧中花的中間,難怪會出紕漏。”
“兩無常仍在下棋麼?”
銀漢孤星心中一動,低聲道:“咱們何不把兩無常拖下水?無常與山靈鬥法,有熱鬧可看了。”
酒痴不住搖頭説:“不可能的。他們都是臭味相投的惡魔,彼此又無利害衝突,不……”
“我來設法讓他們火拼。”銀漢孤星頗有把握地説。
五更天,船頭上出現了三個灰袍人。
酒痴硬着頭皮,坐在艙面上喝悶酒。
玉狐倚在艙門旁,心神不住打冷戰。
銀漢孤星躲在兩無常的船旁,手扳船舷,只露出腦袋,整個身子隱在水下,他猛地扣指疾彈,一枚制錢破空而飛,射向四五丈外剛出現在船頭上的三灰影。
制錢出手,人向水下一鑽,無聲無息脱離現場。
三個灰袍人耳力極為鋭敏,聽到鋭嘯聲,大袍一揮,“噗”一聲響,制錢穿破了大袖,飛走了。
“咦!”灰袍人大感意外地叫。
“可惡!去看看那艘船是誰的,他好大的狗膽。”為首的灰袍人以老公鴨怪嗓門沉聲叫。
被擊穿大袖的灰袍人奔到,雙抽一抖,以輕靈的平沙落雁身法,無聲無息地落在兩無常的前艙面,船竟然毫不搖動。
“蓬”灰袍人一腳踢破了艙門,大喝道:“還不滾出來領死?狗東西……”
兩無常已經夢入黃粱,突被破門聲驚醒,兩人不約而同抓起枕畔棒,怒豹似的竄出艙來。
白無常一身白袍,披頭散髮,身高八尺以上,高大得像座山。
聽清了灰袍人的喝罵聲,只氣得無名孽火直衝霄漢,大吼一聲,一棒掃出,人捧俱至!
棒出罡風呼嘯,勁氣襲人,含忿出手,勢如崩山。
灰袍人尚未罵完第二句,突見白影竄出,罡風殷雷般襲到,心中一震,疾退兩步大袖急揮。
“卡!”一聲暴響,勁流四散。
灰袍人的大袖,被打斷了一大段。
白無常得理不讓人,第二棒“老樹盤根”反掃而出,厲叫道:“打斷你的狗腿!”
灰袍人大駭,反縱丈餘,危極險極地躲過雷霆一擊,站在跳板上撤劍叫:“上岸來,老夫要活剝了你。哎……”
銀漢孤星貼在自己的船側水下,第二枚制錢出手,這次用的柔勁,錢破空而飛,但並無聲響發出,計算得極為準確,灰袍人一句話沒説完,錢已擦膝蓋而過,膝骨碎了。
叫聲中,灰袍人向下挫。
白無常到了,無常棒勢如天雷下擊。
灰袍人正忙中抬劍自救,已來不及退避,膝蓋骨已碎,腿已廢了。在抬劍的同時,左手發出了一把飛刀。
“錚!”劍架住了棒。
可是,棒無情地下擊,劍無法擋住,“噗”一聲響,灰袍人腦袋像是炸裂了。“噗通”
兩聲水響,屍身跌落跳板下,墜入滾滾江流。
白無常也身軀一震,掩住了右肋,飛刀從肋外側射入,入體三寸以上。
“哎呀!”岸上的兩個灰袍人同聲驚叫,舍了銀漢孤星的舟,向這兒奔來。
黑無常看出同伴不對,躍上跳板急問:“老大,怎麼啦?”
“我捱了一飛刀。”白無常沉着地説。
“哎呀!要緊麼?”
“不大嚴重。”
“你快上船,我宰了那兩個狗崽子。”黑無常怒叫,飛躍登岸。
兩個灰袍人也恰好奔到,為首的人怒吼:“狗養的東西!你……”
黑無常大吼一聲,無常棒發似奔雷,迎面便點,先下手為強。
三人搭上手,兩劍一棒殺得天昏地黑,棋逢敵手半斤八兩,走馬燈似的追逐盤旋,展開了猛烈的惡鬥,生死相拼全力周旋。
不久,嘯聲刺耳,兩個灰影如飛而至,每人挾了兩具死屍,狂風似的到了船頭。
“咦!難道有架樑子的人?”第一名灰影大聲問,聲如破鑼。
夾攻黑無常的一名灰影説:“雍老,這裏一個狗東西把兄弟的老三打下江去了。”
雍老是鬼面山靈雍如晦,瘦得像條竹竿,三角眼角客眉,缺鼻尖青面僚牙,面貌極為可怖,丟下兩具屍體,大踏步走近叫:“住手!老夫要問問他是誰。”
兩個灰袍人收招飛退,咬牙切齒伺機進博。
黑無常憤怒地將無常棒向地面一插,堅硬的地面擋不住棒,插入兩尺左右。
“嘩啦”一陣怪響,他解下了腰中的大鐵鏈,怒吼道:“好呀!鬼面山靈,咱們黑白無常途經貴地,哪一點衝了你姓雍的風水?竟然派人找咱們的晦氣!那該死的傢伙打了老大一飛刀。好吧,咱們拼個你死我活,我黑無常不在乎你入多勢眾,你們一起上好了。”
鬼面山靈一怔,訝然問:“什麼?有這麼一回事?”
白無常已裹好傷,向船頭走,厲聲道:“我白無常這一刀不能白挨,也不允許有人打破雙無常的艙門行兇。沒話説,你鬼面山靈有多少絕招,全抖出來好了。”
灰抱人氣虎虎地説:“雍老,是他們先用暗器襲擊,老三一氣之下,這才上船問罪,這兩個無常鬼不由分説……”
“放你孃的狗屈!黑白無常豈是用暗器襲擊的人?”黑無常怒吼。
鬼面山靈喝道:“先不必爭論誰是誰非。黑無常,你把老夫的人打下水去,便是你的不是了。”
白無常冷笑道:“人是老夫白無常打下去的,他打了老夫一飛刀,他該死一萬次,打下江便宜了他。姓雍的你説吧,如何還我公道,老夫等你一句話。”
鬼面山靈重哼了一聲,厲聲道:“老夫認為是你看不順眼,因此有意挑釁,你既然有此存心,老夫成全你就是。”
黑無常狂笑道:“姓雍的,這才是你的真心話!你把巴東劃為自己的地盤,有意向途經巴東的江湖朋友示威。你找錯人了,閣下。你是一比一公平一決呢,抑或是叫你的狐羣狗黨一起上?我接下了。”
鬼面山靈冷笑道:“憑你也配與老夫動手?你該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尊容。來人哪!放翻他。”
不遠處一處小店的牆角後,應聲射出三個黑影,三把劍化虹而至,三兩起落便掠至鬥場。
鬼面山靈哼了一聲,向後飛退。
黑白兩無常立即陷入重圍,五個人合圍奮勇進攻,一場猛烈的惡鬥於茲展開。
鬼面山靈帶了一名灰袍人,到了銀漢孤星的輕舟前,站在碼頭上叫:“船上還有三個男女,給老夫滾上碼頭來領死。”
銀漢孤星已經上船,換了衣褲,泰然出至艙面。
艙面的酒痴還算沉着,玉狐卻嚇得不住發寒顫。
他向兩人低聲説:“目下,只有一條路可走。”
“趙罡,我……我怕……”玉狐戰慄着説。
“怕也得走。”
“我……我們……”
“置之死地而後生。”
“你的意思是闖?”酒痴問。
“闖?闖到何處去?”
“那……”
“老兇魔的實力,已被黑白無常分掉了一半,咱們唯一的生路,是毀了他。”
“可是……”
“在下纏住老魔,你們負責收拾其餘的爪牙,然後助在下一臂之力,大有希望。”
“我們有多少勝算?”
“三比七。但如果你們對付不了他的爪牙,那就是一比九。”
酒痴怪笑道:“只要有一分希望,仍是值得。老弟,咱們那些人如果早聽你的話,何至於如此收場?走吧!上。”
岸上,老魔的同伴已在唱名了:“趙罡,酒痴,玉狐,你三個狗男女還不下來納命,還要請你們麼?”
銀漢孤星大踏步上了跳板,向碼頭上走,亮聲道:“狗吠聲擾人清夜,狗的主人可惡之至。”
兩句話把那人激得怒火上衝,發狂股息衝而來。
酒痴走在銀漢孤星身後,繞出道:“交給我,這是我的。”
聲落,酒葫蘆向前一拂,漫天酒雨向衝來的入潑去,酒香四溢。
灰袍人大袖一揮,擋住了濺向臉面的酒雨,仍向前疾衝而來,歹毒的紅砂掌伸出了。
銀漢孤星從斜刺裏衝到,正好從對方的袖底切入,一肘斜攻,“噗”一聲撞在灰袍人的左肋要害。
酒痴不敢接紅砂掌,向側一閃。
“砰!”灰袍人前衝三四步,像山崩般倒下了。
銀漢孤星撲向鬼面山靈,豪氣飛揚地道:“閣下,這裏我負責。”
酒痴膽氣一壯,答道:“遵命,殺!”
碼頭的暗影中,一聲暗號發出,十餘名黑衣爪牙形成半弧現身,三面合圍,如飛而至。
玉狐一聲嬌叱,揮劍衝上,左手灑出了惡毒的媚香,她終於橫下心拼命了。
鬼面山靈接住了銀漢孤星,劍吐千朵白蓮,切齒叫:“你該死一萬次!”
“錚錚!”銀漢孤星連接兩劍,立還顏色回敬了三招,一面進擊一面狂笑道:“原來是個浪得虛名的人,你如此而已。”
鬼面山靈雍如晦憤怒如狂,突然斜飄八尺,厲聲道:“你是這些人中,藝業最高的一個,老夫要用鴻鈞三絕劍法殺你。”
“試試看。”銀漢孤星説完,疾衝而上。
劍影漫天,罡風驟變,但見劍影一合,風雷聲急速轉劇,劍虹瘋狂地吞吐,各展絕學行雷霆一擊。
龍吟乍起,人影乍分,飛舞的劍虹突然靜止了。
銀漢孤星側射丈外,腳下似乎不穩。
鬼面山靈連退五六步,舉劍的手出現顫動的景象。
銀漢孤星哼了一聲説:“在下高估了閣下的鴻鈞三絕劍術,果真是虛有其表,在下失望得很!江湖傳聞,確是不可全信。”——
rb211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