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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一波未平

    潼關,這是一座歷史名城,是入秦的正道,是兵家必爭之地。假使無法攻破潼關,便只有走孔道(武關),或者走隙道(臨普)了,得多走千里以上,可知其地位之重要。因此,目前這兒是附近千里之內,唯一施行軍政府統治的地方,既不屬陝西,也不屬於河南,而是獨立的行政區,稱為‘衞’,直屬中軍都督府管轄。

    誰也不否認這座關夠雄偉,城關倚山而築,周十一里,有六座關,關門樓巍然高聳,氣象萬千。關城內,是五千多名官兵的駐紮處。關城外,是官兵的家眷以及所謂‘餘丁’的居住地。衞的轄地東西十里,南北四十一里。全是衞所官兵的耕種地區,其他土民不許在附近生根落葉。由於朝政日非,衞所的官兵也日漸變質,世襲的官驕橫腐敗,八輩子都該當兵的可憐蟲永遠成為兵奴農奴。因此,無形中形成軍官拔扈,士兵老弱,受不了的便亡命在外,鋌而走險,的確替江湖製造了不少亡命之徒。

    老一輩的名人八豪十六英,有兩個是出身潼關衞的兵奴,逃亡在外成了江湖大豪,他們是青麒江萍和五絕刀柳雲。他們曾經是黑道中大名鼎鼎的人物,提起他們的大名,可説是神憎鬼厭,連黑道的蛇神牛鬼也對他們憚忌三分,兇殘惡毒無所不為,壞事做盡。但近十餘年來,八豪十六英和二堡五莊十二寨的人,先後銷聲匿跡,仍留在江湖中活現世的人,沒有幾個了。青麒江萍和五絕刀柳雲近五六年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沒有人再見過他們,帶着滿身罪惡失去了蹤跡。

    出關東行五里,便是河南陝州閔鄉縣境地,這五里路程雖是大道,但兩側峯崖壁立,僅可容兩車相錯而過,人行走其中,正所謂狹路相逢,無所遁形。

    安平心中有所顧忌,不知砥柱山的賊人是否派人跟蹤,從潼關到陝州,可以説仍是砥柱雙雄的勢力範圍,惟有在陝州分道進入崤山山區,方算是脱離險境。

    潼關無法買馬,他必須到陝州境內設法,儘早趕到洛陽,以便結束位於河南兩府的兩家分號。這條路他每年都得走一趟,不算陌生,距潼關十五里,便是關東鎮,在那兒買坐騎,午間可望趕到閔鄉。

    他撒開大步急走,不到三里地,前面是雙崖壁立的隘道口,相距半里地,看到前面有三個灰衣人,慢騰騰地並肩而行,只能看到背影。中間那人灰髮在頭頂挽了一個道士髻,看來年紀不小了。左面那人穿的是灰直裰,腰間懸了劍,腳下穿薄底快靴,一看便知是武林人。

    右面那人以青帕包頭,腰間插了一根長不足尺五的連鞘怪兵刃,不易看出是啥玩意。

    他對武林人深懷戒心,暗中提高自覺,大踏步急走,接近至十丈內了。

    前面的三個灰衣人聽到了腳步聲,左面的帶劍人扭頭回望,瞥了安平一眼;然後重新舉步,毫不介意。

    安平看清是個不認識的壯年大漢,臉上怪肉橫生,凸眼禿眉,眼中厲光閃閃,身材高大結實,不像是善類。既然是陌生人,他不再顧忌,腳下加快了些。

    他仍然暗懷戒心,接近至三人身後,便向道右移,要超越三人先行。

    真是數有前定,冥冥中似有主宰,合該有事,又碰上些不講理的人。還未曾與三人錯肩超越,右面的灰影猛地扭頭哼了一聲,陰厲地叱道:“小子無禮,你怎敢搶先?混蛋!你給我退回去。”

    左面的懸劍壯年人,也扭頭冷冷地罵道:“沒教養的東西!未得長者許諾,你竟敢爭先搶道?”

    安平被罵得無名火起,但他居然忍住了,腳下一慢,不知該如何是好。陽關大道,非親非故,這三位仁兄卻無理取鬧,以長輩自居,教訓起不相干的路上行人來了,豈不可怪?他算是又碰上了橫蠻霸道的人啦!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有容人的雅量,忍下了剛向上衝的怒火,淡淡一笑,欠身道:“對不起,小可必須趕路,冒失越道,諸位大叔海涵。”

    中間的老人陰森森地打量着他,一雙鋭利的鷹目中,閃爍着令人不寒而粟的光芒。他這一生中,第一次發現天下間竟有此令人恐怖的眼睛,不由自主打一冷戰,心説:“老天,這位老人的眼睛,比垂死的狼還可怕哩!”

    右面的中年人,生有一張奸猾陰險的臉孔,獐頭鼠目,突腮高顴,唇簿而色灰,天生一副令人可憎的惡毒相貌,令人一見便難以或忘。

    懸劍的壯年人臉孔也很觸目,窄額突頷,大牛眼,獅子鼻。鯰魚嘴顯得有點蠢氣,蠟黃色的臉盤充滿不健康的氣色,但身材卻壯實如牛。

    “你是幹什麼的?”相貌陰險的中年人極不友善地問。

    “小可經商於南京湖廣,至西安府訪友。”安子信口敷衍。

    老人舉袖一揮,冷冷地説:“你可以走了,下次記住:不管在任何場合,皆需敬老尊賢。你該想想,假使老夫是衞所的將爺,你敢搶道麼?”

    “小的急於趕路,以致多有得罪,十分抱歉。”安平仍然温和地答,抱拳長揖,便待舉步。

    “慢着!”相貌陰險的中年人阻止。

    “盧老弟,不必為難他。”老人緩緩地説。

    “信老,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傢伙恐怕是鷹犬。”盧老弟毫不放鬆地説。

    “何以見得?”信老問。

    “東行的客旅,該已遠出十餘里了。目下已是巳牌未,絕不是從華陰來的客人,他這時才離開潼關,既不是本地土著,又不是逗留潼關的客商,豈不可疑?”

    “唔!你的揣測很有道理。”

    “所以兄弟認為,他極可能是衞所派來的密探。”

    “去查查他的路引,搜他的身。”信老沉聲説.安平心中暗暗叫苦,剛才他信口回答是從西安府來的,他的路引明明寫的是從山西孝義縣來,衣內又藏着價值連城的匕首,被對方查獲後,跳在大河裏也洗不清嫌疑.這三個傢伙看去便不是善類,動手行兇殺人等於是家常便飯,假使他們對他起疑,不殺人滅口才怪。

    他不能等死,得避上一避,一面假意掏路引,一面向走近的盧老弟陪笑道:“小可先將路引給大叔過目……”

    目字出口,人似閃電,從崖根下一閃而過,向東飛奔。

    “好小子,你在班門弄斧,走得了?太爺要活剝了你。”盧老弟狂怒地吼叫,飛步急趕。

    信老和另一名大漢先前毫不介意,等安平遠出十丈外,方神色一懍,不約而同“咦”了一聲,急起狂追。

    安平遠走十丈外,方展開輕功奇學,去勢如流光逸電,一躍三丈餘,腳下從容不迫。但奇快無比,只三五起落,便遠出十丈外,像是無形質的幽靈,難怪信老與大漢吃驚。

    姓盧的也不慢,但安平突然用上真才實學,便相形見拙了,遠出半里外,便從相距丈餘拉遠至四五丈外了,後起步十餘丈的信老輕功驚人,但仍然落後,快追上姓盧的了,可知信老的造詣,要比安平略高一籌。

    安平遠出裏外,扭頭一看,心中暗懍,老傢伙已經快接近至兩丈內了。後面,姓盧的落後十餘丈,另一大漢也距姓盧的不足兩丈啦。兩側都是山崖,有些地方雖可攀登,但樹木稀少,即使落荒而走,也不易找到藏身之地。看來,如不將老傢伙擊倒,想脱身談何容易?早晚要被他們追上圍攻,豈不可虞?

    他一咬牙,腳下速度徐減,一面調和呼吸,一面默運神功凝聚真力。

    老傢伙目中無人,自以為了不起,追了裏餘,發現安平腳下漸亂,以為安平年輕,後勁不繼,輕敵之念油然而上,一聲狂笑,全力施展,一隻三五起落,便迫近至安平身後八尺左右了。

    安平故意用沉重急促的喘息聲,引誘老傢伙上鈎,腳下似乎被狂笑所牽制,更見遲滯凌亂。

    信老認為時機巳至,突然提氣輕身,腳下一緊,急躍而上,接近至三尺內,毫不顧忌地伸手扣向安平的後頸。

    安平早已留神,眼角的餘光發現老傢伙巳經動了手,猛地挫身側移,從急速奔跑到的衝勢中,利用扭身的力道向右大旋身,右掌一勾,喝聲“打”!

    “噗!”勾中了老傢伙的肘骨,“噗”一聲悶響。左掌接着劈中老傢伙的背心。

    沉重的打擊力道,出其不意把老傢伙打得“哎”地一聲驚叫,直衝出兩丈,幾乎仆倒。

    安平也感到手中發麻,反震力將他震得身形一頓,老傢伙的氣功十分可怕,普通拳掌的力道很難將老傢伙擊傷哩!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急衝而上,喝聲“打!”右掌劈出了。

    老傢伙居然能旋身接招,但腳下不穩,“噗”一聲悶響,硬架安平劈下的一掌,一聲怒吼,左掌登出,搶攻安平的右臂,反應甚為迅疾。

    安平已用上了真力,雙掌相交勢均力敵,趕忙變招,停步沉掌。仍用右掌拍擊攻向脅下的來招,同時左足欺近,扭身出拳,拳出如風;行雷霆一擊。快!快得令人眼花,拳一動便已着肉。

    “砰!”結結實實地擊中了老傢伙的左耳門,如擊敗革。

    “哎……”老傢伙狂叫,橫飄八尺外,再連退五六步,腳下大亂,但居然未被擊倒,蹌踉着猛揉被擊處。

    安平撒腿狂奔,恍若勁矢離弦,這一拳擊中左耳門,老傢伙居然捱得起撐得住,不由他不心驚,看後面的人行將追近。再不走便晚了,所以全力急逃。

    奔出半里地,後面不見有人,他仍不敢停下,怕被他們追及。

    前面山勢已盡,平原在望。半里外,三個人影正以比常人稍快的腳程迎面而來。

    他仍不敢放慢腳程,僅減去五成勁道,乍看去,與常人奔跑的速度相差無幾,身後塵土飛揚。

    相距三二十丈,前面三個人停步訝然注視。

    糟!他目力奇佳,已着出三個人中,左右兩人赫然是赤發靈宮和出山虎,中間那人是個相貌奇醜,手持壽星杖的老太婆,他幾乎可以看清老太婆臉上厲惡的表情,定然也是個不近人情的乖戾老婆子。如想越過出山虎而不被發現,事實不可能,他暗叫一聲糟!不假思索地向右落荒而走。

    他心虛逃避,反而引起老太婆的疑心,喝聲“追!”三人不問情由,立即從側方截出。

    他真力未竭,一咬牙,放開腳程向前面的崗阜急走。

    西側不遠,老太婆以聲如梟啼的嗓音厲叫:“小輩,站位!在老身虎面梟婆面前,你跑得了?”

    聽説是虎面梟婆,安平心中有點發毛,竄入崗下一座樹林,向樹林深處如飛而遁。

    虎面梟婆姓駱。女人有婆家之後,冠以夫姓,小名即自行消失,所以有姓無名。她的本姓是駱或者夫家姓駱,誰也弄不清,江湖人當口尊稱她一聲駱婆婆,背地裏叫她老虔婆,敬鬼神而遠之。

    江湖中,大略可分為三等人。其一是所謂白道人士,包括武師、保鏢、護院、或以正當行業謀生的武林人,當然也包含公門中的名手。其次是黑道,指在通都大邑巧取豪奪的流氓地痞,包娼庇賭的地頭蛇,招搖撞騙拍花枴子等等敗類,當然也包括了為非作歹的惡霸大豪。再就是所謂綠林大盜,佔山割地嘯聚山澤的大王。之外,又可分兩類人,其一是遊戲風塵的俠士,其次是任性而為的邪道魔君。這兩種人很難辨別他們是前三類的任何一類,所作所為亦喜亦惡。説他們是白道吧,他們有時懲戒土豪貪官,也會順手牽羊,撈上一把金銀。

    説他們是黑道吧,他們卻不會招搖撞騙為非作歹向小民百姓下手。以邪道魔君來説,他們不在乎善惡,興之所至,專找俠義英雄和黑道大豪的晦氣,也向綠林大盜敲詐或者狼狽為奸,但可以武斷的説,除非與他們所找的人有關,絕不向平民百姓找麻煩。因此,這兩種人最令江湖朋友頭痛,他們大多是功力奇高,脾氣古怪的怪人,興來時和你稱兄道弟,毛病來了説不定反臉無情,心狠手辣,因此對這種人只好敬鬼神而遠之,非必要時決不與其打交道,路上相遇最好繞道迴避,免生是非。

    虎面梟婆駱婆婆,就是邪魔君中大大有名的人物,名列三邪之一,脾氣火暴,喜怒無常,極易受人唆擺利用,是非之念甚是淡薄,只要投其所好,便可利用她任所欲為。與她齊名的還有兩個人,合稱紅塵三邪。還有兩個魔道中的可怕人物,稱為黃泉二魔,這五個人,江湖朋友畏之如虎,儘可能避免和他們接觸,既恨又怕又無可奈何。

    安平聽説過這些人物,但從未見識過他們的盧山真面目反正不是好東西,唯一的辦法是一走了之。

    他人地生疏,急欲逃命,不分東南西北,向林深草茂處飛逃,不知逃了多久,方發覺沒有人追來。

    到了一座高崗的南麓,鑽入一座古松林,他解下包裹作枕,往樹根下一躺,先歇會兒再説,奔逃了許久,真力損耗過巨,渾身汗透,再不歇息便受不了啦!

    久久,他已恢復了疲勞,抬眼看看天色,已是午未之交了,他想:“看來,今天只能趕到閿鄉打尖了。要命,怎麼老是碰上這些豈有此理的江湖人?沒來由地惹了一身是非,今年真是大不吉利,從何説起?”

    他愈想愈不是滋味,從枝葉的縫隙中注視着天宇中的浮雲,陷人沉思之境。

    他想得很遠,遠至十四年前在汾州府外公的宅院。歲月悠悠,但在他來説,卻似乎就像是昨天的事,令他永難或忘。

    他記得,那天在後院偷看黃家少爺練了一趟拳,自己便-一牢記在心,在後院依樣葫蘆比劃,卻未料到矮牆頭有人在好奇地旁觀.這位旁觀的人,也就是嚴夫子。

    以後一段日子裏,嚴夫子和藹地將他抱過牆來,跟着黃家少爺玩耍,與嚴夫子極為投緣。

    三個月後,嚴夫子與他的外公曾經一再長談,結果是由嚴夫子認他為弟子,從此便成了他的啓蒙先生。

    六歲,嚴夫子暗中傳授他練正宗氣功,他不再喜歡拳術,埋頭讀書。八歲,再學拳腳。

    表面上,他隨四位護院師父練兵刃拳腳,暗中,嚴夫子將絕學傾囊相授。除了他的外公,沒有人知道他身懷絕學,連黃昌齡和徐敬業兩人,也不知嚴夫子是位風塵奇人,只知他聰明過人,武藝已獲四位武師的真傳,防身自衞足有餘裕。四位武師也毫不知情,僅知他領悟力奇高,勤學精練,能舉一反三,認為孺子可教,不負所望,深為器重。

    嚴夫子的真正身份,他無從知悉,也不敢問。晃眼十四年,嚴夫子身兼慈父嚴師,文武兼授,不知為他耗掉多少心血,他也不曾使嚴夫子失望,除了這六年來他返家的兩月之外,嚴夫於始終在他身旁照顧,這期間,他親見嚴夫子力勸乃父與夏家的子弟和平相處,儘量在忍字下工夫。對他,同樣義正詞嚴,不許他有任何挾技凌人的行為,説是身懷奇技異能修為到家的人,必須忍人所不能忍的氣,必須有海一樣的襟懷,氣血方剛戒之在鬥,在未成年之前,決不許他過問是非之爭,因為年輕人主觀極強,很難明辨是非。因此,在經商期間,他只用冷眼旁觀人間百態,盡一己之力做他認為該做的慈善事業,恪守師訓,不妄論是非,在商言商,商場以外的事不加過問。

    他沒想到,距成人期尚有一年,終於惹起了是非。

    他不自禁地長嘆一聲,黯然地喚道:“師父,平兒難道做錯了麼?”

    沒有人給他正確的答案,但在他來説,他認為自己並沒有錯,形勢所迫,他不得不為自己的安全打算。直至目下為止,他尚未用上全力和迫害他的人周旋。更沒存有傷人的念頭,抱着凡事讓人一步的心理,儘量逃避對方的糾纏。

    他開始體會到在外闖蕩是多麼的不易,開始明白強行忍耐是多麼的困難。

    他心中湧起了強烈的反抗意識,苦笑道:“如果我因忍耐而送掉性命,我寧可不忍。在遼壁寨落在山海夜叉一羣惡賊手中,我巳用性命來下賭注,結果如何?如果沒有破扇竹簫兩位老爺子及時出現,目下我身在何處?老天!我想,我已經無法忍受了。”

    驀地,他一躍而起,警覺地向東面看去。

    十餘丈外,樹林的空隙中,虎面梟婆和赤發靈官以及出山虎兩人,正從東面急掠而來。

    “我還是忍耐一下的好。”他自語,急向樹後一閃。

    糟了,老梟婆已發現了他,卻故作不知,放緩了身形,若無其事地向他的隱身處走來,一面向走在左後方的赤發靈官問道:“赤發靈官,你認為鬼眼奪魂管信那老匹夫,當真藏在這附近麼?”

    赤發靈官先是一怔,然後趕忙答道:“晚輩怎敢胡説?他確在潼關附近搜尋青麒江萍的下落,是不是要算早年的過節,晚輩卻不敢胡亂猜測。早些天,晚輩曾在角營關見到他,又在驛站發現他的行蹤。”

    安平還不知巳被老梟婆所發現,躲在樹後忖道:“這傢伙所説的鬼眼奪魂管信,難道説,就是我在暗門隘所遇上的信老麼?”

    潼關的東口,叫做暗門隘,也就是他遇上三個傢伙阻道找麻煩的地方。正在想,來人已近。

    這一帶古林蔽天,白日皆昏,沒有路,人行走其中,腳踏在落葉上,不可能無聲無息,所以他知道老梟婆正向他的藏身處走來。

    “糟了,跑不掉啦!”他想。

    老梟婆知道不易將安平追上,所以要欺近方行發作,到了丈內,止步冷叱道:“小輩,還不給老孃滾出來?”

    赤發靈官和出山虎恍然大悟,原來老梟婆已發現有人,所以用話打岔,不約而同左右齊出,一躍丈餘。

    安平火速後退,無所遁形。

    出山虎眼尖,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拔刀大吼道:“好小子,果然是你,難怪見人就跑,納命。”

    安平剛將小包裹背上,晃身奪路。

    老梟婆一閃即至,向出山虎叱道:“沈忠,你給我安靜些。”

    出山虎兇焰盡消,收刀欠身道:“晚輩遵命,但……”

    “是怎麼回事?”老梟婆沉聲問。

    赤發靈官接口到:“這傢伙是廬州盛昌市莊的三東主,上月在山西綿西渡口,他助警幻仙子的門下,折辱晚輩兩人,結下樑子。”

    “你為何見了老身便跑。”老梟婆向安平問。

    安平向出山虎一指,苦笑道:“上月在綿西渡口,小可無端卷人漩渦,不得已出面管他們排解,招致他兩位不滿。小可這次返回南京,看到他們兩位,怎敢不跑?但與婆婆無關。”

    “你與警幻仙子有何淵源?”

    “他是警幻仙子的走狗。”出山虎怒叫。

    安平本待發作,但忍住了,搖頭道:“小可與警幻仙子風馬牛不相及。事實上,小可卻被她……”

    “小輩,你膽敢在老身面前支吾扯謊?”老梟婆搶着叱喝,聲色俱厲。

    “小可確與……”

    “哼!你還敢巧辯?如果你不是替警幻仙子跑腿賣命的臭小子,豈會見了老身便逃走?

    不管你是與不是,先廢了你再説。那潑婦倚仗人多,有不少自作多情的臭男人替她賣命,眼高於頂,並未將老孃看在眼中,廢了你,你可以告訴那潑婦,要她小心些,早晚老孃得好好教訓她一番。”

    “婆婆……”

    老梟婆已被出山虎的話所騙,先人為主,不聽安平的解釋,一聲低叱,左手挽杖右手疾伸,鳥爪似的手指箕張,閃電似的劈胸抓來。

    “老前輩,留給晚輩兩人伺候他。”出山虎大叫。

    安平向側一閃,避到樹後去了。

    老梟婆一抓落空,無名火起,厲叫道:“你兩個蠢東西給我滾遠些。”

    赤發靈官和出山虎嚇了一大跳,趕忙遠遠避開。

    老梟婆繞樹急追,突然一杖截出,人卻從另一面繞過,一聲怪叫,一爪伸出當胸便抓,五縷冷徹心脾的內家指風隨指而出,遠及三尺開外,奇異的嘯風聲刺耳。

    安平未料到老梟婆突下毒手,扭身閃避慢了些兒,“嗤”一聲響,右肩外側被一縷刺骨奇寒的爪風擦過,相距兩尺,競然衣裂肌破,鮮血溢出。

    他不由自主地激伶伶打一冷戰,接着憤火中燒,閃至另一株樹後,憤怒地叫:“老婆婆,你我無冤無仇,為何突下毒手,不是太過份了麼?”

    “老孃還得卸下你一條胳膊呢,何止過份?”老梟婆怪叫,再次迫到伸杖便搗,要將安平趕出樹後。

    安平忍無可忍,料定老梟婆的杖是虛招,不再閃避,伸手一抄,扣住了伸來的杖尾,真力倏發,全力一扳一按,奇快無比。

    老梟婆的杖確未用勁。虛張聲勢想將安平迫向樹的另一側,沒想到安平卻出其不意抓住她的杖尾,一板之下力道千斤,以樹幹作槓桿,將她頂得向左方急移,急切間腳下不穩。

    安平勢如瘋虎,搶出抓住頭巾猛抽,“唰”一聲繞過老梟婆的脖子,巾尾回拂。巾長四五尺,江湖人可派不少用場,可以做兵刃,可以用來捆人,更可爬樹攀牆頭。

    安平的左手從樹的另一面抽住了帶尾,雙手一帶,膝蓋頂住樹幹,兇猛地抽緊。

    老梟婆一時大意,在陰溝裏翻船,被突如其來出人意表的變化制住了,脖子被勒住,緊緊地鎖在樹幹上,天大的本事也無法施展,丟掉壽星杖伸手去解脱頸上的巾帶,一手抵住壓迫後頸的樹幹。

    “嗤”一聲裂帛響,勒在咽喉上的頭巾被她撕斷一半。

    安平及時放手,閃身而出右拳疾飛,“噗”一聲擊中老梟婆的後心,把老梟婆打得眼前發黑。

    接着,他鐵掌如電,在老梟婆的左右太陽和左右耳門,加上胸下方的雙脅肋,重重地連搗八拳之多。

    老梟婆先前咽喉被勒,驚怒交加真氣自散,百忙中無法及時運氣護身,一連串沉重的打擊光臨,八拳終了,她虛脱地委頓挫倒。

    “你……你這……這……”她喘息着厲叫。

    安子抓回頭巾,不管東西南北,撒腿便跑。

    赤發靈宮和出山虎駭然呆立,不知所措,老梟婆被擊倒,嚇得他們心膽俱寒,怎敢出面阻攔?他們總算摸清了安平的藝業,手腳都嚇軟了。大名鼎鼎三邪之一的老梟婆,竟被人在剎那間用頭巾所制,想起來便足以令他們毛骨悚然啦!

    等安平巳走得無影無蹤,赤發靈官方奔向老梟婆。

    “混帳!還不給我追?”老梟婆揉着腦袋厲叱。

    “是,追!”赤發靈官惶然後退應喏,向出山虎送過一道眼色,兩人放腿便追,追出半里地,看身後老梟婆並未追來,兩人一打手式,逕自逃之夭夭。

    安平在叢林中奔逃,奔出兩三里,感到右肩逐漸麻木,奇冷徹骨,寒氣向內腑侵襲,頭腦也逐漸昏眩,腳下逐漸不穩。

    “糟!老妖婆的爪子有毒。”他悚然地自語。

    再奔出半里地,突然天族地轉,頭重腳輕,“砰”一聲撞在一段橫枝上仰面便倒,驀爾暈厥。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徹骨奇寒所撼醒,陽光昏暗,日影無法透過枝葉,看光景,已是寅牌正未之間了。

    冷,奇冷徹骨,他有點支持不住,牙齒格格振響,手腳如冰。他用僵硬的手指打開包裹,取一顆護心丹吞下腹中,將僅有的兩件衣衫穿上,但寒冷仍無法排除,似乎寒意發自心坎,與外界無關。

    他想運先天真氣驅寒,但已無能為力,真氣無法凝聚,似乎氣血已散。

    右半身逐漸麻木,右肩更已失去知覺。

    “完了!想不到我夏安平要埋骨在荒山野嶺之間。忍字害人不淺,師父的話,不一定是對的。”他長吁短嘆地自語。

    他必須找到附近的村民求救,死,也不能死在這兒餵了猛獸,至少他得找人留下遺書,讓家人知道他的下落。

    正想掙扎起身,驀地,東面隱隱地傳來老梟婆的聲音:“你兩個小輩再生逃走的念頭,老孃不活剝了你們,便不配作虎面梟婆,不信可以試試看。給我往東邊搜,那小子被老孃的九陰爪抓傷,他的修為即使已臻爐火純青的地步也難免陰毒攻心而死,決絕難逃出十里之內。快搜,在他陰毒攻心之前,老孃必須將他找到,將他打成肉泥,方消老孃心頭之恨。”

    “是,老前輩,這就搜。”是出山虎無可奈何的聲音。

    安平吃了一驚,火速伏下了。不片刻,他再次人事不省,陷入昏眩境地。

    許久許久,他再次被寒流所撼醒,朦朧中,他發覺眼前有模糊的人影在晃動,鼻中嗅到淡淡的幽香,耳中聽到一聲嘆息,接着有個柔婉的聲音在耳際振動。

    “壯士,定下心,你剛服下祛除寒毒的藥,需十天半月方能復原,請安心調養。”

    他眨動着眼睛,視線逐漸清晰。首先,他看到上面的茅屋屋頂,再循聲看去,看到一張清麗的秀臉,是一個梳三丫髻的少女。燈光閃爍,原來已經是晚上了。

    “姑娘,這兒是……”他虛脱地問。

    “這兒是舍下的客房。”姑娘含笑答。

    “定然是姑娘將在下救來了,感激不盡。請教姑娘貴姓芳名。””小姓柳,小名青。”

    “在下姓……”

    “壯士的路引,我爺爺已經看到了。”

    “令祖……”

    “壯士先別問,日後自可分曉。”

    “此地是……”

    “這兒是潼峪關北面五里地的小岡村,北距潼關二十五里。黃昏時分,妾身從潼關返回,發覺壯士身中寒毒昏倒林中,便將壯士帶回舍下。家祖早年行道江湖,對寒毒的治療頗有心得。但壯士中毒過久,需十天半月方可復原,請安心靜養。”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銘感五衷,可否請令祖前來一談以便致謝意?”

    姑娘温柔地微笑,替他掖好薄衾,説:“家祖已前往江爺爺處聊天.約二更左右方可返回。牀頭有小鈴,如有需要,請搖鈴示意,妾身便會應聲前來照料,不必想得太多,安心調養!再就是老梟婆已經到潼關去了,不必掛念。”説完,微笑着走了。

    安平心中無限感慨,莽莽江湖中,不講理動輒殺人的的橫惡徒多的是,但見義勇為的人亦復不少。聽柳姑娘的口氣,分明是此地的武林世家,她爺爺早年也是久走江湖的人物,不然就不會知道老梟婆的陰寒毒爪,看來,他已經獲救了。

    心中一寬,他朦朧地睡去。這次,寒冷逐漸消退,他睡得十分舒坦。將近午夜,他方倏然醒來,朦朧中,他聽到外面的草堂中,有人用蒼涼的嗓音在吟唱:“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裏,何處得秋霜。”

    他想:“這位老伯是個雅人。”

    “爺爺,你醉了,早些安歇吧。”是柳姑娘委婉的聲音。

    “爺爺真醉了,説句酒話:今夜秋霜伴汝陽。”蒼涼的嗓音沉重地説。

    久久,姑娘低問:“爺爺,有動靜麼?”

    “可能。放心安睡,要來的終須會來。”

    “誰?”姑娘緊張地問。

    “萍老還不敢斷定。”

    “為何而來?”

    “不知道,反正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久久,姑娘嘆息着説:“爺爺,何不遷地為良?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

    “不,汝曾祖父母的墳墓何人祭掃?爺爺也知道此非安靜之土,但爺爺老了,只想安靜地死在雙親的墓旁,以贖當年不孝之罪。夜已深了,青兒,快去安歇,讓我靜一靜。哦!那小後生怎樣了。”

    “爺爺,他巳睡了。似乎他的體力十分驚人,寒毒大部拔除,也許不消十天半月,便可復原了。”

    “爺爺在這五年中,從未離開住處,對江湖十分陌生。這小後生的路引寫的是經商,但身懷寶刃,八成是江湖人,來意不明,你小心些兒,不可泄露口風。”

    “青兒理會得。”

    不久,草堂重歸寂靜,他也朦朧睡去。

    第二天,他已可起牀,但仍然虛弱。

    柳姑娘的眉宇間似含隱憂,言詞極為謹慎,據她説,這間草屋已是柳家四代的居所,曾祖父是潼關衞的一名士兵,附近不足百畝山田,是衞所分下的耕地。

    衞所的官兵,階級極不平等,官是世襲的,父親是百户長,兒子也是未來的百户長。上一輩是兵,下一輩也是兵。承襲限定是長子,次子以下統稱餘丁。因此,上一輩是兵,以下十輩八輩命定是兵了,除非是逃亡,不然休想有出頭的日子。

    據她説,她祖上三代單傳,到她這一代,只有兄妹兩人,父親帶着母親和兄長逃役在外,田地早經衞所收回,荒蕪無人耕種,早已變成葱鬱的雜林。她祖父株守着這間草屋,祖孫兩人長伴屋右山岡下的曾祖父母墳墓,捨不得離開這塊土生土長的地方。

    安平昨晚已聽到祖孫兩人的對話,不敢多問,要親向老人家致謝。但柳老人已一早外出,無緣拜謝。

    整天中,柳老人皆蹤跡不見。柳姑娘除了送藥及茶飯之外,也極少進房。

    他已感覺出氣氛不太尋常,猜想是柳老人的仇家已經找來了,看來,荒山草屋中,又將成為是非場。

    夜來了,他感到精神大佳,虛弱的感覺已消失大半。他將匕首小心地貼身藏好,準備應變。

    他本能地覺得將有禍事發生,不幸的陰影已籠罩了這間山野草屋。

    首先,他在本窗上安裝了一些小玩意。萊油燈近牀一面,後面加了一塊蔽光木板,上面擱了一隻茶碗。準備停當,他先早早休息養精蓄鋭靜候變化。

    經過一天的思量,他決定插手管事。大丈夫恩怨分明,柳家祖孫與他有活命之恩,豈能袖手旁觀?假使能化解雙方的仇恨固然大佳,不然,他只好不顧一切拼了。

    荒山野嶺,屋中難辨時刻,但五里外潼峪關的鼓樓、更鼓聲仍可隱隱傳到。

    三更正的更鼓聲剛入耳,首先,他發覺木窗的附加支棍倏然滾落。

    外面有人,危機來了。

    外面的人發覺窗內有異響,知道不對,悄然走了。

    他輕敲木壁,示警給鄰室的柳老人。接着穿衣着靴,仍然躺在木榻上靜觀其變。

    廳堂有隱隱的腳步聲,柳老人已經出堂了。

    他放了心,熄了燈火,取掉門後的茶碗,將門打開了一條細縫,便可以看到廳中的動靜。

    廳中漆黑一片,死一般的靜。但他知道,柳老人已在廳中等候了。

    果然不錯,來人發覺屋中有備,不再作潛入的打算,改為堂皇而入。

    “篤篤篤!”叩門聲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叩門聲剛落,接着“砰”一聲大震,兩扇並不太堅實的木門,轟然倒下了。

    廳中仍然一無動靜,似乎沒有人。

    星光下,門外站着三個黑影,距門兩丈餘,站在那兒像是突然出現的幽靈。

    四野蟲聲卿卿,遠處傳來三兩聲梟啼,間歇地傳來幾聲野狗豺狼的長嗥,令人毛髮聳立。

    “姓柳的,在家麼?”中間的黑影用刺耳的聲音叫。

    “故友不遠千里前來造訪,為何不出來接待?”另一名黑影冷冷地叫喚。

    “請進!”柳老兒的聲音平靜地叫。

    三黑影腳下遲疑,有人冷笑道:“柳兄,難道窮得連燈也點不起麼?”

    “青兒,掌燈。”柳老兒叫。

    片刻,內廳門徐徐開啓,柳青掌着一盞菜油燈,輕盈地出現在廳中,將燈放置在神案上。

    三黑影掠入廳中,中間那人冷笑道:“姓柳的,久違了。”

    “請坐,管兄不速而至,未克遠迎,恕罪。這兩位是……”

    姓管的在主客位落坐,替另兩人引見道:“柳兄雖不曾與他們見過面,但相信並不陌生。他們是與咱們齊名的拼命二郎盧二,霹靂斧丁威。”

    房門後偷瞧的安平心中一栗,暗説:“原來是在暗門隘碰上的三個人,看來必有一場惡鬥。外面最少還有三個人,必定是比這三個傢伙更厲害的人物。”

    柳老兒神色如常,笑道:“原來是盧見和丁兄,久仰久仰。”

    獐頭鼠目的中年人陰陰一笑,説:“在下和丁兄並不隱瞞咱們的身份,也不以那拼命的名號為恥。當然,咱們沒有柳兄的八豪名頭響亮。”

    柳老兒轉向姓管的笑道:“管兄,外面的幾位客人,大概是管兄的朋友,何不請他們進來小坐?”

    姓管的點點頭,説:“在下也有此意,但恐怕他們不想屈駕哩!兄弟雖然名列紅塵三邪,但名號卻沒有怒豹狂彪的響亮,他們……”

    “哈哈哈哈……”門外狂笑乍起,聲如洪鐘。

    笑聲剛落,門口突然出現了四個高大的人影,兩前兩後,一個比一個兇猛。前兩人身高八尺以上,粗壯驃悍。左面那人狗頭、燕頷、綠眼珠、裂鼻,臉上的幾顆金錢癬形成的豹紋,看相貌便知是個兇暴的人物。腰帶上插了一隻硬革囊,盛了一具棒狀三尺怪兵刃。

    右面那人巨眼炯炯,灰黃色臉盤,額有王字紋,虎鬚戟立,血盆大口。背系連鞘鋸齒刀,他就是狂彪顧晉。

    兩人的年齡皆在四五十之間,是近十年的風雲人物。怒豹項焦為人尤其兇悍,脾氣暴躁,一言不合,他便敢公然在鬧市殺人。所使用的兵刃叫做豹爪,長度比一般爪形兵刃長了三分之一,沉重堅硬,可抓裂金石。J

    身後的兩名大漢,是兩人的僕人,各帶一把厚背單刀,背了行囊包裹。

    柳老人臉色漸變,離座拱手道:“兩位請坐,夤夜光臨,蓬畢生輝,幸遇幸遇。”

    怒豹在一張木凳上大馬金刀地坐下,豪笑道:“八豪十六英成名在項某之前,閣下五絕刀柳雲威震江湖之際,項某還在江南黑道上鬼混呢!柳兄言詞間這般客氣,項某不敢當,有點受寵若驚哩!哈哈!”

    “武林無歲,江湖無輩,成名先後不關宏旨,只問真才實學以及江湖聲望,兩位藝臻化境,名列當代八大高人之列,朋友滿天下,誰不知怒豹狂彪的名號?老朽已退出江湖,已是日薄崦嵫去死不遠的人……”

    語未完,狂彪一掌拍在茶桌上,“砰”一聲暴響,早已預先放置在桌上的兩隻茶碗蹦起半尺高,“啪啪”兩聲墜地而碎。接着,他暴雷似的嗓音震耳欲聾:“柳兄,我狂彪是個粗人.説話乾脆俐落,開門見山不會繞彎拆向。廢話少説,咱們今晚乃是有求而來。”

    五絕刀柳老兒似乎已料到大事不妙,向柳青姑娘説:“青兒,你暫時迴避……”

    “不必,反正在場的人皆有干連,不用迴避。”狂彪叫。

    五絕刀無可奈何地籲出一口長氣,他沒想到怒豹狂彪也在今晚光臨,大事去矣!定下神,強按心潮生硬地問:“顧老弟有何見教,何不明示?”

    狂彪乾咳一聲,説:“柳兄曾是一代英豪,隱居草舍苟全性命,豈不可惜?因此,咱們不忍見你老兄的沒落景況,所以專程前來邀請你老兄重行出山共享富貴。”

    五絕刀搖搖頭.拒絕道:“老不以筋骨為能,老朽年屆古稀,年老多病,隱世逃俗自甘淡薄,深悔當年任性而為,追逐名利的可恥行為……”

    “住口!咱們可不是來聽你訴冤苦談懺悔的。”怒豹大叫。

    五絕刀冷冷地注視着怒豹,久久方冷靜地問:“那麼項老弟是來做説客的了?請教主事人是誰?”

    “事已至此,説亦無妨,柳兄聽説過地帚星鄢本恕麼?”

    五絕刀深深的吸入一口氣,點頭道:“聽説過。”

    “由何處聽來的?柳兄不是已經退出江湖了麼?”

    “老朽的消息來自衞所,今年春正方知其事。”

    “柳兄有何高見?”

    “麼魔小丑,草寇流賊,害民匪盜而已。”五絕刀厲聲答。

    柳老兒一字一吐地厲聲説完,白髯無風自動。

    怒豹大怒,變色而起,怪眼彪圓,便待發作。

    狂彪淡淡一笑虛攔道:“項兄稍安毋躁,有話好説.柳兄昧於時勢,所以言語間不知檢點,咱們只消曉以大義,他便會……”

    五絕刀柳老兒倏然站起,凜然地説:“諸位,柳某再沒有什麼可説的了。我五絕刀橫行江湖三十餘年,雖則行徑乖僻,手辣心黑,惡述如山,血腥滿手。但捫心自問,生平未曾妄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民,只找罪跡昭彰的事主,與白道英雄公平相決,和黑道朋友憑本事爭雄。目下柳某洗手已六載於茲,這時再要柳某出山做洗劫村莊屠殺良民的勾當,柳某頭可斷,血可流,決不甘心附賊。”説完,沉重地坐下。

    “姓柳的,你説話可要小心了。”鬼眼奪魂管信冷笑着提出警告。

    五絕刀臉色一沉,厲聲道:“姓管的,你聽清了。十二年前,你唆使我兒柳成離家,在南陽府殺官劫庫,事後慘殺我兒夫妻倆滅口,我孫柳琪年僅六歲,下落下明。柳某認為這是天道循環,蒼天有眼,作為老夫當年造孽江湖的懲罰和報應,因此隱忍不提,十二載以來,從未向人提及。你這廝心懷鬼胎,自知老夫一日不死,你一日不得安枕,所以招引這些人前來搜尋老夫的下落,前後十天,終於被你找到老夫了。姓管的,老夫不追究你十二年前殺子屠媳之仇,那是老天爺給予我五絕刀的公平懲罰。因此,你最好給我早些離開。”

    “哼!姓柳的,你想得倒好。”鬼眼奪魂冷笑着答。

    柳青姑娘先是發呆,接着鳳目中放射出怨毒無比的寒芒,大串淚珠向下滾墜,身形一閃,便到了屋角,抓起藏在凳下的兩把鋼刀——

    xmwjw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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