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環姑娘俏立在台上,嬌靨兒上含着笑,不住地朝台下的觀眾挽首萬福答以謝禮!
待等那些怪叫、喝采、掌聲停息下來後,玉環姑娘這才打起大鼓,敲着拍板,輕啓檀口,珠喉婉轉唱出一段西廂記裏的張生逾牆!
剎時,整個大茶棚裏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玉環姑娘的京韻大鼓確實稱得上聲色俱佳,讓人聽起來蕩氣迴腸,悦耳,舒服!
項君彥不是來聽大鼓的,他靠牆站了這麼一會兒工夫,已經把大茶棚裏忙着沖茶,打手巾把兒,招呼客人的幾個夥計全看清楚了,沒有一個背影身材是他眼熟的!
於是,他的背離開了牆,緩緩地邁了步,走過一道門,進了後院,進了賭場!
賭場裏,賭的名堂雖然只有牌九,骨子、押寶三種,但是賭客卻很多,每一張賭枱都擠滿了人,賭的情況也十分熱鬧緊張而刺激!
吆五喝六,贏錢的高興得意大笑聲,輸錢的沮喪嘆氣聲和詛咒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項君彥緩步走進賭場,目光正大掃過那一張一張的賭枱的當兒、一名中等身材的黑衣漢子快步走了過來,躬身哈腰,臉上堆着笑説道:“大爺,您喜歡玩兒什麼?”
項君彥淡淡道:“我是頭一回來,先看看再説!”
黑衣漢子連連點頭道:“是,是,大爺,您請隨便看,隨便玩兒!”
説着往旁退了一步,站立着。
項君彥雖然不為賭而來,但是他不能不應景兒!
於是,他走向了牌九那一桌,掏出兩錠銀子,玩上了牌九!
半個時辰過後,賭場裏的人手,連那每張賭枱上的那些當莊主事的,他全都仔細的看過了,就是沒有一個背影身材與他昨夜跟蹤的那個“傳令使者”相似!
這很明顯,那“傳令使者”不在大茶棚與賭場裏的這些人手中間!
既然不在這兩處的這些人手中間,那就必定在賭場隔壁的後院住宅內!
事情果真如此,要想找到那個“傳令使者”,就必須進入隔壁後院住宅內不可!
可是,如何才能進去呢?……
項君彥抬眼朝那通往隔壁後院閉着的兩扇木門望了-眼。門旁牆壁上釘着一塊長方形的木牌,寫着:“私人住宅,閒人莫入!”八個大字。
項君彥不由暗暗皺起子雙眉!
突然,他心中意念一動,暗忖道:“奇怪,怎地沒看見虹弟,難道他還沒有?”
他暗忖間,目光不由緩緩掃視過各處賭枱上的賭客,希望能找到陳飛虹!
然而,他失望了!
適時,他耳畔響起了股“傳音入密”極細的聲音:“二哥,有發現沒有?”
項君彥聞聲知人,已聽出正是陳飛虹的聲音,神情不由微呆了呆,目光四射!
此刻,他這才想到陳飛虹此來已經易了容,化了裝,掩住了他那“洛陽俠少”的面目身份!
他目光四掃,想找出陳飛虹易容化裝個什麼樣的人?
只聽陳飛虹那極細的聲音笑説道:“二哥,別找了,小弟就在你對面!”
聽説是“對面”,項君彥看到了,他對面隔着賭枱坐着個蠟黃臉孔,三角眉,左頰上有一塊銅錢般大的青疤,青疤上還長着一撮長長的黑毛,一身衣着非常考究,二十五六歲年紀的少年書生。
黃臉少年書生正是陳飛虹所易容巧扮,他正朝項君彥點頭微笑!
至此,項君彥完全明白了,難怪他一直沒有發現,原來是化裝易容成這副模樣,這麼個人!
於是,他含着苦笑地朝陳飛虹搖了搖頭!
陳飛虹一面下着賭注,一面嘴唇微翕動地傳音問道:“二哥,沒發現一個身材相似的麼?”
項君彥又搖了搖頭,同時也以“傳音入密”把自己心裏所想的告訴了陳飛虹。
陳飛虹沉默了剎那,又傳音説道:“二哥,你別離開,小弟出去一下就來!”
傳音一落,立刻站起身子,離開賭枱往外走了出去!
項君彥沒問,仍在繼續賭他的。
半個時辰過後。
陳飛虹回來了,他走到項君彥身旁,輕喊了聲:“二哥!”
項君彥雖是聞聲知人,但是他一轉臉,立刻怔住了!
原來這喊他“二哥”的人,竟是個三十多歲年紀,濃眉,白淨臉孔,嘴唇上長着兩撇小鬍子的黑衣漢子!
項君彥怔了怔之後,旋即雙目異采飛閃地倏然一笑道:“兄弟,有你的!”
“有你的”什麼?
是什麼意思?
陳飛虹懂,他笑了笑道:“二哥,請跟我來!”
説着轉身邁步向一邊,項君彥連忙揣起銀子,跟着離開了賭枱!
走到一名賭場夥計面前,陳飛虹含笑説道:“勞駕,請問馬三爺現在那兒?”
那夥計望了陳飛虹和項君彥二人一眼,道:“二位要找我們三爺?”
陳飛虹點了點頭道:“他在麼?”
“我不大清楚。”
那夥計眨了眨眼睛道:“您找我們三爺有事兒?”
“嗯。”
陳飛虹又點了點頭道:“我找他談點事情!”
那夥計道:“什麼事情?”
陳飛虹笑笑道:“告訴你能有用?你能做得了主?”
這話問住了那夥計,使得他答不上話來!
本來也是,他只不過是個替人跑跑腿,打打雜的小嘍羅,平常連屁大的事兒都做不了主,何況是馬三爺的事情!
這時,一個穿着打扮整齊俐落,長相也頗為體面,年約四十來歲的黑衣漢子走了過來,問道:“小崔,什麼事兒?”
那夥計小崔一見黑衣漢子,連忙哈腰恭敬地答説道:“丁爺,這位要找三爺!”
“哦!”
丁爺朝小崔擺了擺手,小崔哈着腰退了開去。
接着丁爺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了陳飛虹一眼,問道:“朋友貴姓?”
陳飛虹道:“我姓陳!”
丁爺道;“陳爺的府上是?”
“遼東。”
“陳爺是遼東來?”
“我從京裏來!”
“陳爺和三爺是熟朋友?”
“那麼陳爺找三爺是?……”
“談筆生意!”
“什麼生意?”
“大生意!”
“能先賜告麼?”
“不能!”
“為何?”
“不能就是不能!”
“從未謀面!”
丁爺雙眉微揚了揚,旋忽一笑道:“陳爺大概還不知道我在這兒的身份!”
陳飛虹道:“我請教?”
丁爺道:“我姓丁,是這兒的賬房!”
陳飛虹神色淡淡地抱了抱拳,道:“原來是丁賬房,恕我失敬!”
丁賬房臉容一肅,道:“陳爺請別客氣,是什麼生意?請賜告吧!”
陳飛虹搖頭道:“丁賬房原諒,這筆生意,除馬三爺本人外,我不願與任何人談!”
丁賬房眉頭微皺了皺,道:“這可就麻煩了!”
陳飛虹道:“怎麼麻煩了?”
丁賬房道:“三爺恰好不在?”
“哦!”
陳飛虹雙目一眨道:“丁賬房可知三爺去了何處?”
丁賬房搖頭道:“不知道,三爺出去的時候沒有説!”
陳飛虹道:“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麼?”
丁賬房道:“也許一會兒就回來,也許是明後天!”
陳飛虹微一沉吟,轉向項君彥問道:“二哥,你看怎樣?”
項君彥道:“我沒有意見,你説怎麼辦就怎好,我聽你的!”
陳飛虹笑了笑望着丁賬房説道:“三爺既是也許一會兒就回來,那我就在這兒等等,丁賬房以為如何?”
丁賬房道:“歡迎,歡迎,反正這兒等人是永不會感覺寂寞無聊的,陳爺如果有興趣,不妨在這兒隨便玩玩,邊玩邊等好了!”
陳飛虹點頭笑説道:“丁賬房説的是,難得來這趟,豈有個不玩玩的道理,我還想盡興的玩玩呢!”
丁賬房倏然哈哈一笑道:“如此,陳爺你就盡興的隨便玩玩吧,請恕我不多陪陳爺了,如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地方,只管叫人招呼我一聲就是!”
陳飛虹淡然一笑道:“謝謝丁賬房,你請便吧,馬三爺回來時,請招呼我一聲!”
丁賬房點頭道:“那是當然,三爺一回來;我會立刻來請陳爺……”
語聲一頓,望着項君彥説道:“請恕我失禮,還未請教貴姓?”
項君彥淡淡道:“我姓項。”
“原來是項爺,恕我失敬!”
丁賬房説着朝項、陳兩個人抱拳拱了拱,又舉手作了個“請隨便玩”的手勢,舉步走了開去!
望着丁賬房走去的背影,項君彥突然低聲説道:“虹弟,你相信馬三刀真不在?”
陳飛虹搖了搖頭,笑説道:“二哥,走!我們痛痛快快的玩兒一場去!”
話落,大步走向了擲骰子的賭枱。
項君彥沒再開口多問,跟着走了過去!
賭枱當中放着一隻大海碗,海碗裏有四粒骰子,賭輸贏的方法跟賭片九一樣,擲出的點兒如果是兩個麼,一個二一個六,那不叫八點兒,叫“地槓”,如果是一個麼一個四一個二一個三,那也有名堂,它叫做“小五”對!
掌骰子當莊的是個三十開外年紀,白淨臉孔的瘦漢子,看那樣子像是個讀書人,絕不像是個在賭場裏討生活的人!
可是俗話説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這個看起來像是讀書人的白淨臉孔的瘦漢子,不但在賭場裏討生活,而且還是個此道高手!
理屬當然,他要不是個高手,要不是穩贏不輸,馬三刀又怎會為讓他掌骰於當莊?
陳飛虹和項君彥走過去,站立在賭枱前靜靜地看着。
只見當莊的擲出的點兒每次都不太大,但每次卻都是贏多賠少,穩贏!
當然是穩贏,要不然,馬三刀開這座賭場幹什麼,賭場裏那麼多的人,他們吃什麼?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之後,陳飛虹開了口,望着那當莊的瘦漢子含笑説道:“對不起,我請教一下!”
當莊的瘦漢子一抬眼,道:“好説,閣下請説!”
陳飛虹道:“貴場的賭注有無限制?”
當莊的瘦漢子目光一凝,道:“閣下可是想賭大點兒?”
陳飛虹點頭道:“不是大點兒,而是越大越刺激,也才夠味兒!”
當莊的瘦漢子點頭笑説道:“閣下説的是,凡是嗜好此道的人都有此同感!”
語聲一頓,問道:“閣下想賭多大?”
陳飛虹淡然笑笑道:“這就得要看貴場的規定,最多能下多大的注兒了!”
當莊的瘦漢子微一猶疑道:“這兒還從未碰上有人問過這個,所以……”
陳飛虹接口道:“所以貴場也無這個規定限制,對不?”
當莊的瘦漢子一點頭道:“不錯,事實正是這樣!”
陳飛虹笑了笑,慢條斯理地探手入懷,摸出了個東西往桌上-放。
剎時,在場的賭客都直了眼,臉上都現出一片驚奇之色!
那是顆珠子,拇指般大小,在燈光下,光芒四射耀目,比燈還亮!
當莊的瘦漢於目閃異采地瞥視了那顆珠子一眼,臉上神色卻絲毫不露表情,顯然是個見過大場面的人。
他抬眼望着陳飛虹道:“閣下拿出這個是?……”
陳飛虹淡淡道:“我身上沒帶現銀,你請先看看,估個價!”
説着手指頭輕輕一撥,那顆珠子直朝當莊的瘦漢予面前滾了過來!
當莊的瘦漢子伸出兩根指頭捏起那顆珠子,就近眼前仔細地看了看之後,把珠子放回桌上,再次抬眼望向陳飛虹道:“值多少?”
陳飛虹道:“你看呢?”
當莊的瘦漢子眨眨眼睛道:“東西是你的,該由你説個價!”
陳飛虹笑道:“俗話説得好,‘入境隨俗’,在這兒不能跟別的地方比,還是你估個價吧!”
當莊的瘦漢子也笑道:“看來閣下不但是位難得的明理人,而且還是位豪爽之人,這樣吧,你想下多大的注,在千兒八百兩的數目內,你只説一聲就行,你贏了不必説,輸了再拿它算!”
陳飛虹眨眨眼睛道:“你放心我?”
當莊的瘦漢子點頭一笑道:“你夠大方,我也不能小家氣,再説在場這麼多的眼睛看着,我也不怕你賴賬!”
陳飛虹笑了笑道:“閣下快人!”
他抬手把珠子放在海碗前,朝當莊的瘦漢子伸出了兩個指頭。
“兩百?”
當莊的瘦漢子問。
陳飛虹淡淡道:“這是我的頭一注,算是試試手氣!”
當莊的瘦漢子點了點頭,隨即説了句:“下注!”
這句“下注”自然是對其他賭客們説的,於是,賭客們紛紛下注了。
剎時,銀子在大海碗四周圍成了一圈!
莊家先擲。
當莊的瘦漢子慢吞吞的伸手抓起了大海碗裏的骰子,離開碗口數寸,五指一張一放!
骰子在海碗裏響起了陣叮噹脆響,滴溜溜亂轉,停止後看,四粒骰子一個麼一個三,兩個二,鵝牌八,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點兒。
賭客們都擲過了,雖然有九點兒的,但十之八九都不及莊家的八點兒大!
輪到陳飛虹了,擲出的骰子是兩個五,一個三一個四,長牌七比鵝牌八少了一點兒,輸了!
陳飛虹搖搖頭説道:“出師不利,手氣不佳,看來今天我非全軍覆沒不可!”
當莊的瘦漢子望了他一眼,説道:“別灰心,下一把你贏也説不定!”
陳飛虹點頭一笑説道:“閣下説的是,世上沒有每賭必贏,也沒有個手氣永遠不佳的,這是我的第二注!”
説着伸出一隻手朝當莊的瘦漢子照了照。
“五百?”
當莊的瘦漢子臉上不帶表情的問了一句。
陳飛虹點了點頭。
當莊的瘦漢子立刻又説了聲:“下注!”
有了他這一聲,賭客們又紛紛下注,和先前一樣,銀子在大海碗四周圍了一圈!
等候注下定,當莊的瘦漢子又慢吞吞地伸出了右手,手一落抓起骰子,一放,這回是兩個四,一個四一個六,仍是個八點兒一一人牌八。
輪到陳飛虹時,他那隻手不爭氣,擲出的仍是個七點,仍少人一點,又輸了!
兩把骰輸牌七百兩銀子,不少的賭客朝陳飛虹投過惋惜、同情的目光!
這難怪,那年頭裏七百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足夠五口之家吃用個三兩年的!
可是陳飛虹卻一點兒也不在意,臉色不改,好像輸的不是他!
他神情輕鬆地兩肩微聳了聳,搖着頭道:“這非我之過,手不爭氣,如之奈何!”
當莊的瘦漢子眨眨眼睛笑説道:“你若是不想再輸,現在就歇手,便可少輸一點!”
這是以退為進的攻心策略,也是一般人受不住的一個“激”字!
陳飛虹似乎受不得“激”,果然上當了,倏然一搖頭道:“不!錢財乃身外之物,我也從來不信邪,萬兒八千兩銀子我還輸得起!”
當莊的瘦漢子淡淡道:“你還要繼續賭下去?”
陳飛虹道:“我乘興而來,就當盡興而歸,輸贏我並不在,也並未看得太重!”
當莊的瘦漢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算得上我生平第一次見到的豪爽大方之人,這回下多少?”
陳飛虹伸一個指頭撥動一下那顆珠子,道:“乾脆説吧,價值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