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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齊太媼本來便是血魔刃的主人,焉有不知血魔刃打鑄之時,用來淬鐵的,便不是水,而是七十二種天下劇毒的毒汁。

    因此刀上所蘊奇毒,無出其名,最厲害的毒藥兵刃,人稱“見血封喉”,即以之劃破皮膚,一見鮮血,毒即浸入。

    但血魔刃之毒,較之更甚,若是被血魔刃將頭髮在距離頭皮兩寸之內削去的話,雖然當時不死,三個對時之後,也是難逃性命,若被挑破身上各處,雖然未能見血,也是立即斃命,毒性之強,絕非一般淬毒兵刃所能比擬。

    齊太媼既知厲害,陡地見血魔刃漸幻紅光,斜捲過來,不由得嚇得一跳,尚幸她見機,本身武功也高,急懷杖向下,在地上一點,一個空心跟斗,頭下腳上,翻起丈許高下,宛若她人整個地被彈了起來一樣,在半空中是一式“雁落平沙”,已然竄出兩丈開外,將笑彌勒宋送的那一招出名的“脅裹刀”,避了開去。

    一落地之後,齊太媼心有不甘,尖叫道:“老賊,剛才你還說血魔刃不見,不干你事,為何那寶刀卻會在你身上?”

    大肚胖子“哈哈”大笑,道:“你是知道我規矩的,凡是被我偷了東西的事主,想要活命,絕無可能,你那老搭檔已在鬼門關上等你了,你還不趕快去與他相會?”

    那笑彌勒宋送,另有兩個外號,一個便是天偷賊,另一個叫作百口仙。

    他在未學得絕世武功之前,本是一個走江湖賣口技的人。

    早五十年,因為在無意中救了一個染了惡疾的武林異人,那異人便將他收作記名弟子。再加上他自己勤奮好學,不出十年,已然在江湖上慚露頭角。

    其人生性貪得無厭,不論是珍珠寶玉,寶劍寶刀,甚至於是他根本一竅不通的名畫名瓷,他全都要得到手中,方肯幹休。

    而且所用手段卑劣無比,一將東西偷到手中,必然要將物主殺死,方才放心。

    所以自從他出道以來,不知有多少人深受其害,那位授他武功的異人,見自己為人間養大了一條毒龍,心中憤慨之極,揚言因報他救命之恩,可以饒他三次,第四次再被擒住,一定不饒。

    那時,宋送的武功雖高,但比起他師傅來,自然還差得遠,終於在三次被擒之後,第四次又被擒住,正當那武林異人,要下手為人間除一大害之際,宋送跪地苦苦哀求,又將昔年如何在大雪之中,救那異人的情景,描敘一遍。

    那異人心中一軟,已然對準了他頂門的一掌,便拍不下去,就在那一瞬間,宋送已有準備,翻掌撒出一大把銀針,頓時那異人的七竅,全部封住,自然難以活命,臨死之前,連聲都未出。

    那武林異人既死,宋送也更加放肆無忌憚,不到兩年,又被他在一軸古畫之中,發現了一本點穴譜,尋常點穴之法,不外是點、叩、撞,但那本點穴譜所載的,不但全是經外之穴,而且舉手投足之間,皆是點穴的手法,而且所點的穴道,無人解得。

    自此以後,他武功更是大進,又將原來的口技本領,練得更是出神入化,昔年,雪山神樵洪一夫,曾與之在一個山洞中相遇,宋送竟趁著山洞中黑暗的機會,一個人作出八個不同的聲音,五相問答,洪一夫以為對方共有八人,不敢貿然出手,故被他從容逸去。

    “百口仙”之名,也是因此而來。

    他歷年來劫掠無厭,也確實得到了不少武林秘笈,因此武功有增無已,在他所居的衡山天一崖中,有他刻意經營的七間石室,將數十年來劫掠所得,分門別類,置於其中。

    閒來無事,便一個人在石室中,可以數日數夜不出,賞玩那些寶物。

    本來這些事,他具做得極是秘密,人家也不會知道,但是有一次,他喝多了些酒,與黑道上一個女魔頭,攝魂娘子花香濃誇口,說是他的所藏珍寶,比皇宮中的還多。

    當時被攝魂娘子花香濃以話逼住,叫他帶去一看。

    事後,他雖然後悔,但一則既已答應,二則,那時他不過四十餘歲,而攝魂娘子花香濃則正在江湖上初露頭角,人生得極是美豔,宋送對她,已然起了幾分愛意,所以才硬著頭皮,帶她到衡山天一崖。

    一到崖口,便令她紮起雙眼,一點光也不給她看到,然後又故意帶著她左兜右轉。

    他所築的那七間石室,本來就已經隱密之極,外人不明底細,萬難找到,再給他故意一兜圈子,花香濃更是不知身在何處。

    待到眼上所綁的布,一被解開,已然宛若置身天國,三丈方圓的石室,滿堆著罕見的珍寶,一共七間石室,一間一間看下來,到最後一閱,全是兵刃以及各種武功秘笈。

    那些武林秘笈,都是宋送不擇手段,搶了來的,以一個人的壽命而論,根本看不完,宋送也是閒來一翻就算,被花香濃趁他不覺之際,偷了一套十二柄,長不過三寸,每柄之間,有玄鐵細鏈連住的“地支小劍”,一本地支劍譜,那本是青海柴達木盆地上,一個隱居多年的老英雄所有之物。

    其實,當花香濃偷那兩件物事的時候,宋送也已知道。

    但因為宋送對花香濃存了愛意,所以便故作不知,由得她偷去。

    花香濃看完了宋送七間石室的珍藏之後,已然眼花撩亂,仍由宋送矇住了雙眼,送了出來。

    別了宋送之後,到江湖上一渲染,於是人人皆知笑彌勒偷天賊宋送,在衡山之中,還有這樣的七個寶庫。

    江湖之上,貪心的人,當然不止宋送一個,不知有多少人,聞風而至,想來揀這個便宜,但不是敵不過宋送,枉送了性命,便是費盡心機,趁宋送遠離之際,踏遍了衡山天一崖,也尋不到那七間石室。

    久而久之,武林中人,也就只當花香濃胡言亂語,上天一崖來的人,也就漸漸稀少了。

    這時候中,連花香濃本人,也曾三上天一崖,但是卻無法找到她自己曾經親眼看見的那七間石室,可知宋送的佈置,實在是精密複雜,到了極點。

    此時,宋送已然年逾花甲,因偶在山腳下沽酒,聽人講起,昔年血魔門掌門碧血神魔和赤血鬼二人,二次出山,在鎮江召集黑道上人物,光大血魔門。

    宋送聽了,心便一動,暗忖自己蒐羅天下利器,鋒利之處,或有可與血魔刃相比者,但卻沒有一件兵刃,是像血魔刃那樣,蘊有劇毒的。

    一想及此,貪念又起,連忙來到鎮江,血魔刃尚未到手,便先在鎮江城中,以極快的手法,偷去了伍中星、伍中年兩人的陰陽雙劍。

    他號稱“偷天賊”,武功之高,又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那陰陽雙劍,就算是懸在陰陽叟單殘枝身上,他要偷,也如探囊取物,不費吹灰之力,更何況伍氏兄弟兩人,根本沒有什麼江湖上的閱歷,自然失去了還不知道!

    宋送一將陰陽雙劍取到了手中,本來依照他的慣例,立即要取伍中星伍中年兩人的性命,但伍中年伍中星兩人,一發覺失劍,便在一條小巷中攔住了一個醉漢子,宋送四枚銀針已然扣在手中,見了那醉漢子,心中吃了一驚,身形便隱了開去。

    伍氏兄弟雖然因為攔人家不住,知道對方不是常人,但是卻不知道醉漢在無形之中,已然救了他們性命!

    後來,伍氏兄弟一起到金山去會蘇怡蘇慧,又被宋送尾隨在後,當兩人一躍上船之際,宋送就在他們的身後,立即暗發銀針。

    宋送的銀針暗器功夫,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本來他在伍氏兄弟身後,一把銀針放出去,兩人非立時墮屍江中不可,但是剛釦針在手,忽然聽得“哇”地一聲,一蓬酒臭,一個醉漢子,在他身後五六丈許,扶石大吐。

    宋送吃了一驚,急切間也未曾看清那人是否自己生平,唯一要避之則吉的那個醉漢,匆忙之中,中指連彈,將四枚銀針,彈上半空,便一溜煙地逃了開去。

    那四枚銀針,在宋送彈出之時,雖然是筆直向空中飛去,但是他彈出之時,早已運上了巧勁,上升兩丈許,銀針便在空中一個轉折,向伍氏兄弟射去。

    他雖是在身後髮針,銀針迎面而來,伍氏兄弟雖然勉力將針擋落,未為所害,但對著遼闊的大江江面,那銀針是從何而來,仍是莫名其妙!

    宋送來鎮江的目的,既是為了那血魔刃,雖然得了陰陽雙劍,他仍是不肯離去,本來,準備在血魔門大會群雄之際,趁機出手,將血魔刃偷去,因此一直在鎮江城中,等候時機。

    卻不知道那血魔刃根本不在碧血神魔的手中。

    那一天,伍中年在鎮江城酒樓之中,和江心派的兩人物起了爭執,一出手便是血魔刃,那時,不但蘇怡蘇慧在場,連宋送也在。

    蘇怡因為伍中星跌下江去一事,心中內疚,便託了店小二代他付帳,伍中年和江心派人物的爭執,也因此而起。

    當時蘇怡蘇慧一見伍中年追趕那兩人而去,知道非出事不可,兩人一商議,便去趕製假玫瑰令旗,而宋送則一直尾隨在伍中年身後,直到蘇家姐妹,以假令旗解了伍中年之危,又離了開去。

    伍中年在江邊,想以血魔刃自刎之際,笑彌勒宋送才突然現身,一出手,便點了伍中年的穴道,接著,便使出了他的百口絕技,裝著兩個人在伍中年身後吵架,然後,又以他天生左右不同的手臂中的右臂,將血魔刃取走。

    他這一切佈置,以他的本領來說,本來全可不必,但是常言說得好:“作賊心虛”。

    一個做賊的人,不論他的神通如何廣大,外表如何鎮靜,但是他的內心深處,一定發虛。

    宋送雖有“通天賊”之名,而且武功之高,早已被列入十大高手之一,仍是不能避免這一點。

    再加,他也不知道蘇怡蘇慧所持的玫瑰令旗,原來竟是假的,對紅玫瑰簡蒲此人,他也不能不提防,可以不得罪的話,還是不要得罪的好,因此便未取伍中年的性命,只當自己所點的穴道,無人解得,卻不料被獨指仙孫泗解開!

    前事表完,書接上文,當下齊太媼見趙巴倒地之後,果然未曾動彈過,心中又驚又怒,不由得激發了兇野之性。

    怪叫一聲,怒叱道:“老賊,你對赤血鬼下了什麼毒手?”

    宋送嘻皮笑臉,道:“也沒有下什麼毒手,只不過在他胸窩,踹了一腳,還點了他附骨之穴罷了,你到鬼門關上,一定可以遇到他的,不必耽心!”

    齊太媼沒有了趙巴在一旁代她出主意,兇野之性一發,更是不可收拾,怪叫一聲,滿頭亂髮,盡皆倒豎,雙睛碧光閃閃,神態獰惡,猶如鬼怪。

    宋送也兀自不敢輕視,血魔刃當胸,凝立不動。

    此時,擠身在小山洞中的伍中星和蘇慧兩人,心中的驚恐程度,實是無以復加,他們心中,對碧血神魔齊太媼,全無好感,但此時卻希望齊太媼能以戰勝宋送,因為宋送已知身側另有人在,而齊太媼卻顯然未知。

    不過,照剛才宋送兩招之間,便將趙巴一腳踹倒一事來看,齊太媼似乎不易取勝,更何況宋送手中,有著削金斷玉,又奇毒無比的血魔刃。

    正因為齊太媼獲勝的機會甚少,兩人的心中,也更是不定,伍中星心中,已在暗暗轉念,真要是宋送勝了,自己該如何逃脫劫難。

    蘇慧卻全然不知道他的心思,暗忖自己和他,當真是成了同命鳥哩!想到了“同命鳥”三字,心頭又不禁一陣亂跳。

    齊太媼和宋送兩人,僵持了一會,齊太媼全身骨骼,突然之間,盡皆“咯咯”作響,斷杖一擺,身形疾轉,宛若一溜黑煙也似,已然轉到了宋送的背後。

    一到背後,卻並不伸杖進招,反倒足尖一點,向後躍退開去,宋送隨著她身形轉動,已然又和她兩面相對,滿面肥肉,抖動不已,血魔刃輕輕一挽,紅光進射,斜刺裡一刀,輕輕巧巧,削了出去。

    這一刀,削的也不是齊太媼,因為齊太媼人在丈許開外,他這一刀,卻只能削出三四尺,等於是凌空虛砍一刀。

    蘇慧正不知他們兩人在搗什麼鬼,突然之間,齊太媼一聲怪嘯,手中斷鳩杖,突然向身旁一株兩握粗細的松樹根部插去,聽得“叭”地一聲,整株松樹,已然搖搖欲折,齊太媼身內力疾吐,滿樹松針,何下數萬餘枚,俱皆離樹飛起,向宋送沒頭沒腦地罩了下來。

    每一鬆針之中,皆經她內力蘊足,銳啼嘶空,一時之間,山崩地裂,怕也不見得有如此驚人的聲威。

    宋送剛才一刀發出之時,見齊太媼雙目斜注,便知道她已然另有他圖,所以這一刀,才只是虛削而出,並未全力以赴,也算他真的見機,否則,滿樹松針,激射而至,而他又是一個前攻之勢的話,雖然不怕,總不免要舞起血魔刃來格,而齊太媼再橫掃樹幹,迎了上來的活,雖然他有血魔刃之利,但齊太媼手中,兩丈來長的樹幹,使展開來,亦不可輕視,至少沒有那麼容易取勝,不費氣力了。

    當下宋送離齊太媼甚遠,一見萬千松針,鋪天蓋地而來,心中一怔,暗道:“這倒不錯啊!拔樹在手,便有萬千松針,可供應用。”

    一面想,一面足尖一點,手腕連翻,身子向上,凌空拔起,一面還將血魔刃舞動不已,漫天松針,激射而至,連天色也成為綠陰陰地,但是被血魔刃紅光一攪,如雪向火,盡皆迸散,而宋送人已躍在半空,也已然衝出了松針的密網,長嘯一聲,肥胖的身軀在空中一轉,血魔刃一挺,直向齊太媼斜斜地竄了過來,一刀斜砍。

    那斜砍的一刀,勢子便非同小可,厲嘯陡生,紅光上匹練也似,自上而下,倒卷下來,齊太媼滿以為滿樹松針,少說也可以將對方略阻片刻,沒有料到對方來得這樣快去,心中一急,手臂向下一沉,身子略一側轉,挺起樹幹,直向上擠了上去。

    宋送一見樹身撞來,手起一刀,已將松樹削了下了一半來,握在齊太媼手中的,已是丈許來長,一段圓木,宛若一枝又粗又長的木棍。

    齊太媼兇威大發,奮起神力,怪叫一聲,逕以那麼粗大的樹身,使出了她“萬鳩杖法”中的一招“神鳩啄米”,“呼”地一聲,電光石火之間,便向血魔刃撞去,宋送措手不迭,“當”地一聲,血魔刃竟被撞個正著。

    那一撞之力,實是齊太媼畢身功力所聚,非同小可,宋送內力固然略在齊太媼之上,但齊太媼這拚命的一撞,突如其來,也是難以禁手。

    只覺五指一陣發麻,不由自主一鬆,血魔刃已然被樹幹上的大力,直彈了出去。

    宋送一見血魔刃出手,心中怒極,叭地一掌,向樹幹砍出。

    齊太媼剛才全力以赴,急切間,內力無法回收預防,而宋送的那一掌,又恰在其時,趁隙而發,齊太媼手臂一軟,“叭”地一聲,整個樹根,全都撞到了她的胸口上,眼前發黑,搖了一搖,“哇”地噴出一口鮮血,立即倒地,那樹幹脫手飛起,但是沒有拋出,卻還重重地壓在她的身上。

    宋送將齊太媼擊倒,心中得意,哈哈大笑,一個轉身,想去尋血魔刃時,不由得吃了一驚,原來那剛才飛出的血魔刃,已然不見。

    宋送立即想起剛才耳際似隱隱聽得有人在談論自己,可知道長春洲上,還另有人躲藏在側,身子一轉,對住了伍中星和蘇慧的藏身之處,咧嘴一笑,道:“躲起來的小子,可知我老宋的東西,是誰也碰不得的麼?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那柄血魔刃,被齊太媼大力撞脫之後,劃空飛墮,恰好落在那小山洞的旁邊。

    伍中星一見血魔刃飛到,心中一動,趕緊一俯身,將血魔刃搶拾到了手中,一聽見宋送呼喚,知道躲不過去,但是還想不出來,倒是蘇慧,知道已然躲無可躲,身子一側,離了山洞,挺身而出,道:“我在這裡。”

    宋送見出來的是一個年輕姑娘,嘻嘻一笑,伸出右手,道:“拿來!”

    蘇慧道:“拿什麼來?”

    宋送道:“好說,那柄血魔刃!”

    蘇慧道:“若是咱們給還血魔刃,你便怎麼樣?”

    宋送道:“那我得看我心中是否高興,若是我一高興,只怕你還能逃得性命。”

    蘇慧默然無話,心想撞到了這個魔頭手中,比在齊太媼手內,也差不了多少,而宋送之所以不立即動手,乃是因為認出了蘇慧是在長江邊上,手持簡蒲的玫瑰令旗,救了伍中年一命的那兩個姑娘之一,始終心存顧忌之故。

    伍中星見蘇慧在和宋送對話,向身後看了一看,只盼山洞後面,另有通途,可以令自己超凡入聖,也是無法鑽入,心中大是著急,宋送已然看出洞中另有一人,叫道:“洞中那小子,再不出來,我劈空一掌,你便成為肉泥了。”

    伍中星無奈,只得硬著頭皮,走了出來,宋送一見血魔刃在他手中,心中大喜,道:“拿來!”

    伍中星正要將血魔刃遞過,忽然一眼瞥見,宋送身後,一個人正悄沒聲地滾了過來,不是別人,正是赤血鬼趙巴,心中一喜,道:“宋前輩請接住了。”

    口中雖是如此說法,但是卻並不走向前去,也不將血魔刃向宋送遞過,宋送怒道:“快拿來!”

    他全神貫注於血魔刃上,對於從身後悄悄爬來的趙巴,便忽略了過去。

    赤血鬼趙巴在中了宋送的一腳之後,雖然身負重創,但總是內力深厚,宋送也沒有再趕過去傷他,勉力調勻了幾遍真氣,已然又恢復了三分真力,在一旁的伺機而動。

    見蘇慧突然出現,便向前滾了幾滾,到伍中星發現他時,離宋送已不過丈許來遠,又向前爬行了三四尺,等到宋送向伍中星一聲怒叱之際,便雙手在地上用力一撐,一躍而起,直向宋送背後撲到,雙臂張開,猛地砸向宋送的頭頸。

    宋送覺出身後風生,趕緊反手一掌,那一掌出手奇快,“叭”地正中趙巴胸口,但是趙巴雖然硬捱了一掌,兩隻手臂,仍是緊緊地箍住了宋送的頭頸。

    宋送真氣運轉,兩手已然抓住了趙巴雙臂,正要向外一扯,將趙巴的雙臂,生生拉斷之際,突然肥肚子上,透來一股涼意,低頭一看,饒是他身負絕世武功,也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原來伍中星已然手持血魔刃,以血魔刃的刀尖,對準了他的肚子!

    宋送自然知道,只要被血魔刃挑破一點皮膚,便要送丟了性命。

    此時他頭頸被趙巴雙臂,沒命也似箍住,趙巴雖然又中了他一掌,傷勢更重,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數十年功力,當然不會在一剎那間散去,勁道仍是頗大,宋送本來可以用力將他雙臂拉開,但又怕一動,肥肚子難免抖動,便會碰上血魔刃,死於非命。

    當然,他也可以出掌將伍中星擊出老遠,伍中星也必然無法和他相抗衡,但如果出掌之際,伍中星將血魔刃向前略略一送,他仍是難免厄運。

    因此只得心轉念,一面強笑道:“好小子,你要怎地?”

    伍中星雖然將宋送制住,但所杖的只不過是一柄血魔刃,兩人功力,相去甚遠,心中也不免怵然,聞言答道:“宋老前輩,多有得罪,但事出不得已,只要你答應一句話,我立刻將血魔刃雙手拱讓。”

    宋送本是個老奸巨猾之人,“哈哈”一笑,道:“這就好,我老宋被人要挾起來了,你倒說說,究竟是要我答應你們什麼?”

    一剎那間,伍中星的心中,亂到了極點,他想起了宋送關於一崖七間石室藏寶的傳說,眼前像是浮起了無數異寶奇珍的影子,他想要逼宋送說出那藏寶的所在,但是繼而一想,知道絕無可能,不如退而求其次的好些,便道:“宋老前輩,赤血鬼趙巴和碧血神魔,全是我的師傅,他們已經身受重傷,保望你高抬貴手,得了血魔刃,便自離去,不要再害我們四人,於願已足。”

    伍中星和宋送的武功,雖然相差懸殊,但是這時候,伍中星卻佔了上風,宋送的性命,可以說是在他的手中,一聽他如此說法,心中不由得一怔,還不肯十分相信,卻不知道伍中星人極聰明,知道宋送若肯就此離去的話,自己一樣可以得到極大的好處,他能夠在佔盡上風之際,抑制自己的貪念,可知他這人,心機也是極深,為起惡來,也是大惡,而不是小惡。

    當下宋送想了一會,一笑道:“小娃子,老宋出名的滑頭,答應了人,反悔也是常事,血魔刃若一到了我的手中,若是我後悔起來,你又如何?”

    伍中星本就知道他不是善類,心中也已打定了主意,在那一番話講出之後,若是宋送一口答應,則其中一定有詐,拚著挨他一掌,也要結果了他。

    若是自己受傷,他卻無礙,那也是天命。

    如今一聽宋送自己講出這番話來,已知他若是答應,一定不會反悔,便道:“前輩是武林高人,若是答應,我一定放心。”

    宋送一笑,道:“好!我答應你。”

    伍中星此時,等於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做賭注,而進行孤注一擲,因為若是宋送一反悔,他便要死在長春洲上,若是宋送居然肯遵守諾言,則從此便和他套上了交情,而且還可以按照自己的計劃,就在這長春洲上,得到極大的好處。

    一聽宋送答應,便毫不猶豫,退開了一步,手一鬆,將血魔刃拋到了地上!

    宋送向他瞧了半晌,道:“小娃子,你當真不錯。”

    雙臂略一用力,便將趙巴的手拉開,順勢手臂一縮,一個肘錘,撞在趙巴胸前的“大包穴”上,將趙巴撞出丈許,昏倒地上,拾起了血魔刃,向外走了一步,突然又回過頭來,向伍中星笑了一笑。

    伍中星笑了一笑。

    伍中星在血魔刃脫手之後,心情的緊張,真非言語所能形容於萬一,因為自己所下的賭注,是輸是贏,就快揭曉,一見宋送向他一笑,登時打個冷顫,已然涼了半截,只當萬無幸理。

    但宋送卻道:“小娃子,老宋生平,只對你一人守信,你日後在江湖上若是有什麼難題,不妨到衡山天一崖來尋我。”

    將血魔刃在腰際一插,竟然離了開去!

    伍中星從緊張到鬆弛,心中大喜,望著宋送肥胖的背影,半晌講不出話來,直到看到了宋送使展“登萍渡水”的絕技,離開了長春洲,才喜極而躍,道:“蘇姑娘,這大魔頭總算走了!”

    蘇慧也隨之而鬆了一口氣,道:“只惜血魔刃終於落入了他的手中。”

    伍中星笑了一下,道:“那也只好由得它去了。”

    大踏步走向前去,向倒在地上的赤血鬼趙巴,看了一眼,目露兇光,獰笑一下,足尖一挑,將他翻了一個身,以背向天,手一伸,已然按在他背後的“靈臺穴”上。

    這時候,伍中星的傷勢,已然愈了大半,而趙巴的功力雖高,卻連番受創,全身真力,正在迸散之際,伍中星無法以“吸星神功”去吸取蘇慧的內力,但卻能將趙巴的內力,如鯨吸水,一齊吸了過來。

    只吸到一半,趙巴已然醒轉,覺出全身真力,已被人吸走,一個掙扎,但伍中星早有準備,左手進指如戟,已然點了趙巴的天突穴,冷冷地道:“二師傅,你認命了!”

    趙巴心中恨到了極點,但是卻無法與之相抗,他內力綿厚,伍中星只覺得自己內傷,不到一刻便已痊癒,而且功力還在漸漸增進,心中大喜。

    蘇慧在一旁,只見他將手按在趙巴的“靈臺穴”上,還當他是為趙巴在療傷,秀眉微蹙,心想伍中星怎麼好心腸到這樣子,像趙巴這樣的人,可以說死有餘辜,何必還要為他療傷?

    但是過了一會,又聽得他叫趙巴“認命”,不禁更是莫名其妙,訝道:“伍公子,你究竟是在幹什麼?”

    伍中星抬起頭來,剛想出言欺騙,突然聽得“叭”地一聲,那壓在碧血神魔身上的松樹,已然被彈了開來,而碧血神魔齊太媼,也已經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伍中星雖知齊太媼所受的重傷,不在趙巴之下,但究竟積威仍在,心中不由得一驚,急道:“蘇姑娘,小心!齊太媼來了!”

    蘇慧回頭一看,果然齊太媼已然直僵地站在自己身後,兩眼發定,望住了伍中星,陡然間大喝一聲,道:“好小子,你來趁火打劫。”

    身形拔起,凌空向伍中星撲下來。

    蘇慧在一旁見勢不好,不顧一切地迎了上去,“砰”地一掌,由上而下,擊了上去,剛好將齊太媼的去勢擋住。

    齊太媼被松樹在胸口撞了一下,昏迷如此之久,方始醒轉,所受創傷之重,可想而知。

    一醒轉來,又見到趙巴面色,痛苦之極,而伍中星卻以手按在趙巴的背後,已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以她的脾氣,如何按捺得住,這向前一撲,已將剩餘的力道,一齊用上,蘇慧只怕伍中星受傷,竟不顧一切地一掌迎了上去,雙掌相交,便自一震。

    只聽得齊太媼大叫一聲,凌空栽倒在地,而蘇慧也被齊太媼的掌力,平空震出七八尺去。

    蘇慧的功力雖然不深,但是內家功力的根基,卻是扎得不錯,內力真純,齊太媼重傷之餘,一與對掌,反倒吃了虧,跌倒在地之後,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伍中星見蘇慧幫自己擋了一掌,心中高興,真氣疾運,不消片刻,已然將趙巴的功力吸完,順勢一腳,將趙巴踢出老遠。

    此時,趙巴已然成了廢人,眼睜睜地瞧著伍中星滿面紅光,顯然內力大有增進,又向齊太媼走去,如法炮製。

    趙巴想起自己橫行江湖多年,卻不料結果會八十歲老孃,倒栽孩兒,壞在這樣一個後生小孩子手中,長嘆一聲,閉上雙目,無話可說。

    伍中星來到齊太媼身邊,如法炮製,齊太媼的內力,又比趙巴深厚許多,直到日落西山,天色黃昏,伍中星才站了起來,將齊太媼提了起來,拋到了趙巴的身邊,哈哈大笑,向蘇慧道:“蘇姑娘,我如今功力大增,需要靜練一個對時,那漁船打魚回來,一定要經過長春洲的,你在此和我一起如何?”

    蘇慧直到此時,還未明白伍中星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對於他的蘇怡被漁船救起之說,竟然還深信不疑,想了一想覺得除了聽伍中星的話外,也別無其他辦法,可以更早見到姐姐的,便點頭答應。

    伍中星向她一笑,心中已然不懷好意,蘇慧卻全然無覺,兩人轉過了山頭,來到了長春洲的另一面,伍中星揀了一個平地,盤腿而坐,練起功來。

    他之所以肯將血魔刃給了宋送,完全是因為知道齊太媼和趙巴兩人既已受傷,自己一定可以將他們身上功力,以他們所授的吸星神功吸過,這兩人雖然受傷,但功力之深厚,還不是一般江湖人物所能比擬,一旦吸過,功力少況可增加數倍,然後再尋蘇怡的黴氣,一出長春洲,自己便前後判若兩人了。

    一夜練功,到了第二天天明,已覺身輕氣盛,看蘇慧時,正在一棵樹上,睡得香甜,望著蘇慧俏麗的臉龐,被朝陽所照,益見美麗,心中邪念又生,暗忖這兩姐妹,全都美麗過人,想不到竟然全是自己口中之食。一聲不響,足尖一點,已然上了樹上。

    蘇慧上半夜只是記掛著姐姐,並未睡好,到一下半夜,才朦朧睡去,此時正睡得香甜,伍中星躍上了樹巔,她竟然無所覺,直到伍中星手掌,已然按到了她的背心“靈臺穴”,開始以“吸星神功”來吸她內力時,她才驚醒。

    但這時候,伍中星功力,至少已然高過她兩倍以上,伍中星一見她星眸微睜,不等她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便自點了她的肩貞穴。

    那“吸星神功”,練的時候,並不費什麼功夫,練成之後,卻威力甚大,但是也要機緣湊巧,不然,也極少機會,能夠吸到他人的功力,要不是如此,齊太媼和趙巴兩人,練成吸星神功之後,二次出山以來,也有許多日子,還當了得?

    而伍中星則恰好碰到了機會,先在渠道之中,害了蘇怡,接著又在長春洲上,趁趙巴齊太媼兩人傷重之際,先後加害,終於又在蘇慧全然不提防的情形之下,又為他所趁。

    蘇慧穴道被封,已經知道不妙,猛地想起姐姐突然之間,成了那個樣子,也一定是為他所害,說不定還為他奪了貞操,如今長春洲上,自己孤立無援,一定要遭到和姐姐同一命運,心中一急,幾乎昏了過去,只覺得全身內力,已然漸將耗竭,可是又全無辦法,與之對抗。

    待到日頭高升,身子一軟,伍中星手也鬆開,才從樹上,跌了下去但伍中星早已躍下樹來,在樹下將她按住,手一伸,解了蘇慧的穴道。

    蘇慧全身無力,倚在樹上,道:“你……你……你這禽獸。”

    伍中星一日一夜之間,連害三人,已和第一次害人,還會感到內疚之時,大不相同,哈哈大笑,向蘇慧逼近了一笑,心中得意之極,笑聲不絕,蘇慧只覺得耳際充滿了他那邪惡的笑聲,天旋地轉,終於昏了過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如今暫且撇開長春洲上的事情不表。

    卻說伍中年在穴道被獨指仙孫泗解開之後,望著那藍衣少女的背影,呆了半晌,又發現了顧文瑜所留的那張字條,便直奔鎮江城中,去尋那“三拔巷”,可是在城中轉來轉去,直到天明,仍是尋不到那三拔巷在什麼地方,更未發現那小孩子的下落。

    伍中年心中焦急,天明之後,仍是大街小巷地亂竄,又竄了兩個時辰,忽然想起,自己在餘山巫傷之後,乃是在江邊一所茅屋中養傷的,那鐵衣人和那聾啞小孩,也是在茅屋中遇到的,想來那鐵衣人,一定將自己當成是茅屋主人了,何不再到那所茅屋中,去看一個究竟,說不定會有所發現哩!

    主意打定,便一逕向那茅屋走去,一來到茅屋門口,剛想要直闖了進去,急然想起,這所茅屋的主人,一定是那個叫作“阿藍”的藍衣少女,自己在金山半山腰中,身受重傷,若不是為她所救,只怕此時已然傷重死去,不要說她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就算沒有,也不該貿貿然地隨便闖進人家的屋中去呀!

    便在竹籬外面站定,朗聲道:“在下伍中年,多蒙屋主人相救之恩,特來拜謝,敢請賜予接見。”

    講了兩遍,並沒有人回答,卻只聽得一陣“錚錚”、“錚錚”的金鐵交鳴之聲。

    伍中年一聽到那聲音,心中便大感奇怪,暗忖那聲音,正是那件奇怪已極,穿來連頭包住的鐵衣所發,但那件鐵衣,已被自己連同那瘦子,一起埋在屋後面,不知怎麼又會在屋內有鐵衣撞擊之聲?

    忙又道:“屋主人可在麼?還是不屑接見?”

    又講了兩遍,仍是沒有反應,但是那“錚錚”之聲,反顯得急驟起來。

    伍中年越來越是疑惑,暗忖聽那藍衣女講話時的聲音,對方一定是一個極為溫柔的少女,自己好意來到道謝,絕無閉戶不納之理,莫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輕輕一推竹籬,“呀”地一聲,竹扉便開了開來,伍中年踏人園子中,剛待開口再問,忽然看見一個人,倚在窗口,向自己張望。

    伍中年乍見那人上半身只是漆黑的一團,連頭臉都分不清楚,不禁嚇了一跳,但繼而不覺好笑,暗忖自己剛才還想到那“錚錚”之聲是那件鐵衣所發,這人當然是穿上了這件鐵衣了,只是不知道他是獨指仙遜泗呢?還是那個藍衣少女。

    只覺那人雙眼極是有神,向自己定定地望著,伍中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在下擅闖庭園,尚祈見諒。”

    那人卻並不出聲,只是將身子轉了過去,伍中年心內在奇怪,突然又聽得“砰”地一聲巨響,從窗中向屋內看去,分明是那人向地下倒了去,不知碰到了什麼東西所致!

    伍中年心中一急,暗忖這是怎麼一回事?連忙腳一下滑,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只見那鐵衣人躺在地上,背對自己,一動也不動彈,屋中陳設,和自己離去之時,並無變動,那人正是碰翻了一張椅子,所以發出那麼大的聲音來。

    伍中年心地本好,而且,那人既然穿了鐵衣,在此出現,也極可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之一,此時不知為了何故,突然跌倒,連忙俯身一看,道:“朋友,沒事麼?”

    問了兩聲,未見反應,便以手去扳,剛將那人扳得面對自己,突然眼前一花,那人一骨碌地翻起身來,“呼”地一掌,當胸印到。

    伍中年俯身下去,完全是一片好心,而且他只當屋主人不是獨指仙孫泗,便是那藍衣少女,作夢也想不到那鐵衣人會突施暗襲,雙手正在翻動那鐵衣人,胸前門戶大開,被那鐵衣人一掌擊個正著!

    那一掌,不但力量奇大,而且那鐵衣穿了起來,是連手連足連頭一齊包沒的,等於是帶了一隻鐵鑄的手套,也和一隻鐵掌擊了上來,差不許多,伍中年只覺耳際“嗡”地一聲,眼前金星亂迸,昏忙中只聽得“錚”地一聲,那鐵衣人疾躍了起來,行動異常快疾,一步跨過自己,便向外走去。

    伍中年此時,已然知道鐵衣人不是善類,說不定還是屋主人的仇人,若是放他走了,愧對主人,雙手勉力在地上一按,騰起身來,向前竄了兩尺,雙臂環抱,便抱住了那鐵衣人的右腿。

    那鐵衣人手一揚,一掌便要當頭拍下,但伍中年身子向左一展,用力一拖,不但避開了一掌,且將鐵衣人拖得一個踉蹌,而他自己雙腿,也撞到了牆上,“蓬”地一聲,牆上白堊,紛紛而下,喝道:“你是誰?”

    那鐵衣人並不回答,右腿抬了起來,用力一抖,伍中年只覺胸腹之際,一股大力湧到,雙臂一鬆,人便凌空飛了出去。

    這一間茅屋,能有多大,伍中年凌空飛出,立即“砰”地撞到了對面的牆壁上,“轟隆”一聲,竟然將泥牆撞穿,跌了出去!

    這一下,不但胸前受了那大力的擊,而且背後與土牆相撞,力道也是甚大,一跌到地上,已是跌了個發昏似的,手足發軟,非但爬不起來,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

    正待再勉力掙扎起來的時候,忽然聽得一個極是清脆悅耳的聲音道:“咦?家裡怎麼響聲不絕,有什麼人在?”

    那句話,上半句像是自言自認,下半句則是提高聲音,在發問一樣。

    只聽得“錚錚”兩聲,那鐵衣人也從牆中的破洞之中,竄了出來,順手一探,將他提起,直向一口井旁滑去,行動如飛,來到井旁,手一鬆.先將伍中年拋了下去,然後自己也下了井,卻緊緊地攀住了井壁。

    伍中年本來非跌下水中去不可,但那鐵衣人行動迅疾,才來得及使他及時伸手,抓住了那鐵衣人的右腳。

    那鐵衣人回頭瞪了伍中年一眼,但是卻像害怕那個主人回來一樣,不敢則聲,也未將伍中年抖下水去,伍中年早就聽出那清脆悅耳的聲音,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藍衣少女所發,心中一喜,精神略振,在抓住了那鐵衣人的右腳之後,用力叫道:“藍姑娘,我……”

    他只叫出了四個字,那鐵衣人突然一伸手。

    伍中年抓住鐵衣人的右腳之時,一半身本來已經浸在水中,鐵衣人手一鬆,他便遭井水沒頂,又正在開口講話,“咕嘟”一聲先喝了一大口水。

    伍中年不禁心中發慌,手一鬆,剛好那鐵衣人也左腿一抖,伍中年便直向井一沉去,張眼一看,雖然是白天,井水也是漆黑無光。

    心中知道那鐵衣人躲人井中,一定是不敢見“阿藍”的面,如果被他躲過的話,則自己就算沉屍井底,只怕屍首也不能為人發現,連忙閉住了氣,定了定神。

    他本是學武之士,氣一閉住,自然慢慢地浮了上來,但是頭剛一露出水面,那鐵衣人,便狠狠一腳,踹了上來,伍中年只覺他一腳下踹之力,其大無窮,宛若一塊和水井一樣大小的石頭,壓了下來一樣,奇重無比,還未及開口叫喚,又被壓入了水底。

    連幾次,都是如此,最後一次,差一點便被踹中,頭頂所承受大力更大,他在胸口中了一掌之際,本已受傷甚重,連番掙扎,所耗氣力甚多,連一下再也禁受不住,連喝了幾口井水,便昏死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悠悠醒轉,只見眼前昏黃一團,正是燈光,自己躺在茅屋中的床上,那情景,和在金山受傷之後,被人救起,一模一樣,伍中年知道救自己的,一定仍是那個藍衣少女,心中暗自慚愧,自己枉為男子漢大丈夫,卻要一個少女,三番兩次,救自己性命。

    勉力彎起腰來一看,只見燈旁留有一隻青玉小瓶,瓶下壓著一張長字條,寫著幾個娟秀已極的字,道:“醒請服瓶中之生生丹。”

    既無稱呼,亦無具名。

    伍中年看到了“生生丹”三字,不由得吃了一驚。學武之人,自然知道各種上佳的傷藥名稱。

    諸如十年雪參,北天山雪蠶,七色靈芝等等,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物事,而那生生丹,卻含有這三樣物事在內,乃是雲南雞足山,苦尊者,窮十年之力,採集那三件物事,練制而成,武林中人,視同瑰寶,而苦尊者當年所練,也不過七七四十九粒,可知其貴重之處。

    自己與人家素不相識,蒙人家兩番相救,已不知如何報答才好,不要說是那生生丹如此難求之物,更是不能報人家的大恩了。

    拿起青玉瓶,拔去瓶塞,便覺得滿室生馨,傾出來一看,總共只有小半顆。

    伍小年知道雖然是小半顆,但只要服了下去,便足以療治自己的傷勢,若是他人,有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早已將那半顆生生丹囫圇吞棗,服下去了。

    但伍中年為人甚是忠直,暗忖自己雖然又受了傷,但只要將息上十天半月,便可無礙,所受損失,只不過是傷愈之後,半年以內,功力要比以前稍差而已,這半顆生生丹,主人放在那麼精緻的小玉瓶中,一定是珍同拱壁,雖然蒙她慨然相贈,但自己能不用,還是不用的好。

    因此審視了一會,重又將之放入玉瓶中,翻來覆去地看了那紙條一會,又沉沉睡去,待到再睡醒時,已是半夜。

    伍中年勉力聚集了真氣,想以本身功力,來療治內傷,始時自然是困難無比,但半個時辰之後,真氣已勉力運行了一個小周天,心中暗自高興,待要坐了起來,盤腿打坐,忽然聽得門外一個少女聲音道:“蘇姑娘,你為什麼不進去?我們以前也曾見過幾次面。令師的為人,高山仰止,極得人欽佩,我們都足同道中人,還有什麼可以客氣的,請吧!”

    伍中年一聽,便聽出是屋主人回來了,只聽得一聲幽幽地長嘆,道:“藍姑娘,我當真不想進屋去,你由得我去吧!”

    那人正是蘇怡的聲音。

    伍中年心中一奇,暗忖蘇怡不是到“三拔巷”去了麼?怎麼會突然在此地出現?而且語言如此軟弱,竟像是一個一點武功都沒有的弱女一樣?

    正在思疑,阿藍又道:“蘇姑娘,屋中並無外人,只有你們姐妹兩人救起的那位公子,不知怎地重傷墮井,被我救起時,已然奄危一息,尚幸我有師尊所贈的一粒生生丹,給他服了大半顆下去,這上下也該醒了,他在翠竹渚中時,你們不是已然相識的麼,為什麼不肯進去?”

    伍中年心中“哦”地一聲,暗道:“原來如此,怪道我運轉真氣,恢復得如此容易,原來在我傷重之際,她已然給我服食了半枚生生丹。”

    只盼兩人進來,正要揚聲叫時,忽然又聽得蘇怡尖聲叫道:“不!我不要再見他了,再也不見他了!”

    叫聲雖尖,但卻軟弱無力,聲音中充滿了痛苦和絕望,可知她心中,實在是傷心到了極點。

    伍中年不由自主,大起同情之念,也未細想一想,蘇怡為什麼會突然之間,再也不願見自己,便開口叫道:“蘇姑娘,快進來吧!”

    只昕那藍衣少女一笑,道:“蘇姑娘,你聽,人家都在叫你了,你怎麼還不進去?”

    蘇怡道:“藍姑娘,你不知道,我,我,我……”

    講到此處,便哭了起來。

    藍衣少女原是每夜在大江之中,練習水性之際,將蘇怡救起的,那赤血鬼趙巴,在水中也正是為那藍衣少女所嬉弄,她只知蘇怡全身武功,盡皆失去,卻不知道伍中星在她身上,還犯下了彌天大罪,是以不由分說,一手推開了門,一手便將蘇怡推了進屋。

    伍中年忙欠起身來看時,卻只見蘇怡面色蒼白,渾身溼淋淋地,幾縷秀髮,貼在臉上,顯得悽然動人,到了極點。

    而那藍衣少女,卻仍是背對自己,只能望見她苗條的身材,正在向外招手,道:“小把戲,你也來啊!”

    隨即聽得“哇”地一聲,一個小孩子衝了進來,那少女拍了拍他的頭。

    伍中年認出那孩子,正是被碧血神魔和赤血鬼趙巴擄去的聾啞小孩,正感到和蘇怡僵在屋中,無話可說,也向那孩子一招手,道:“小乖乖,你也來了!”

    那孩子衝到床沿,伸出小手來,在伍中年身上,亂追亂打,這在那孩子而言,自然是一種親切的表示,但是對伍中年來說,卻被打得叫了起來,道:“小把戲,快別打了。”

    敢情那孩子氣力甚大,他心中一高興,打得更是如擂鼓也似,不知輕重,伍中年重傷未愈,自然不免有點吃不消他的氣力。

    那小孩停止了敲打,卻又向伍中年撲來,攬住了伍中年的頭頸。

    伍中年當時一楞,暗想這倒奇了,自己剛才只是叫了一聲“小把戲快別打了”,並未做手勢,那孩子突然住手,莫非他竟能聽到話,只是裝聾作啞不成?

    但繼而一想,不禁暗罵自己荒唐,那孩子總共才只有三四歲大,難道還能那麼有心機不成?也就放過不去想他,再抬頭看蘇怡時,仍然面色蒼白,泫然欲淚地站在當地,心中更起憐惜之感,道:“蘇姑娘,你幹嘛不坐?”

    蘇怡聽到了他的聲音,那能不想起伍中星對自己的一切?非但不坐反倒疾轉了身子去。

    伍中年心中大是訝異,向門口看了一看,只見那藍衣少女,已然緩緩地向外走去,和在翠竹渚離開的時候一樣,走得極是緩慢,看來是那樣的美麗,而且帶上三分悽愴。

    伍中年忙叫道:“藍姑娘,你上那兒去?”

    那藍衣少女略停了一停,並不回頭,只是道:“伍公子,還有小半枚生生丹,你服了它吧!反正本來也不是我的東西,你陪蘇姑娘講幾句話,我去去就來。”

    伍中年還只當她真的有事,還要外出,不便再留,向著蘇怡正在抽搐的背影,道:“蘇姑娘,你心中有什麼難過的事,大家同屬武林一派,何妨講出來,大家想一個辦法?令師的留字,要你們姐妹兩人,到三拔巷去,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令妹發生了什麼不幸?”

    蘇怡一聽到“三拔巷”三字,更是如萬箭鑽心,嗚咽道:“他……他……”

    伍中年奇道:“蘇姑娘,你說誰?”

    蘇怡心中的難過,絕非言詞所能形容於萬一,她乍見伍中年時,連伍中年都恨在內,但繼而細想,伍中年為人敦厚老實,自己本來,還對他隱有三分情意,可是如今,已經什麼都完了。

    心中又生出如針刺般的痛苦,停了一陣,猛地抬起頭來,面色如冰,道:“我在三拔巷中,見到了你的弟弟。”

    伍中年大喜欲狂,道:“我弟弟?蘇姑娘,你講的可是真話?”

    蘇怡嘆了一口氣,道:“騙你作甚?”

    伍中年不知要問她什麼才好,半晌,才問道:“我弟弟可好麼?”

    這本來只一句最普通的問候語,但是伍中年想來想去,實在也只有這一句話可問,而且這一句話中,不知包括了多少他對兄弟的摯愛,伍中星已做下了這樣十惡不赦的事,卻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蘇怡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反倒現出一絲笑容,道:“好,他好得很。”

    伍中年道:“蘇姑娘,他現在在那裡?他知不知道我在這裡?”

    蘇怡道:“我沒有和他講。”

    伍中年急道:“蘇姑娘,你怎麼不說?”

    蘇怡的言語之中,已然毫無感情,像是在講的並不是她所最恨的人,而是在講一個和她一點也沒有關的人一樣,道:“他說,他已另投名師,不要再見你了,叫你也不用再想念他!”

    伍中年一拍床板,道:“豈有此理,他怎麼能夠背師叛道?本門戒律何等之嚴,被師傅知道了,這當了得?”

    蘇怡道:“你放心,只怕這上下他的武功,已然高過你師傅了。”

    伍中年發了一呆,道:“那也不行啊,給我撞上了,我也不放過他,蘇姑娘,你可知道他拜誰為師了?”

    蘇怡對伍中年不講真話,原來為了不要伍中年難過,道:“我不知道。”

    她自被蘇慧負著,在渠道中逃命之際,便已然昏迷不醒,又被大漩渦從渠道中衝入長江,更是糊里糊塗,不知發生什麼事,所以確是不知道伍中星拜了誰做師傅。

    伍中年本身為人老實,自然對人的話也相信,更何況對方乃是儒俠顧文瑜的弟子,心中越想越急,越想越氣,面色煞白,他本來傷就未愈,心中再一急一氣,胸口不由得一陣發痛,那臉色更是難看之極。

    蘇怡自從進屋之後,並未向伍中生看上一眼,此時也不知道伍中年傷勢加劇,還是那孩子跑了過來,拉住了她的手,“哇哇”亂叫,蘇怡才抬起頭來,一見伍中年面色如此難看,不由得吃了一驚,忙道:“伍公子,你怎麼啦?”

    伍中年伸手拍了拍床沿,道:“蘇姑娘,你過來。”

    蘇怡心知此際自己武功全失,對一個身負重傷的人,實在一點幫助也沒有,便道:“伍公子,我一身武功,盡已……失去,我去找藍姑娘來。”

    伍中年搖了搖頭,道:“不用去驚動她,蘇姑娘,我要求你一件事!”

    蘇怡見他說得古怪,不知他要講些什麼,便走了近去,在床沿上坐下,伍中年握住了她的手,道:“蘇姑娘,你見我弟弟時,旁邊可見有他人?”

    蘇怡道:“沒有。”

    伍中年道:“那這件事就只有你一人知道了?”

    蘇怡無法作答,只有點了點頭,算是答覆,心中不知足什麼滋味。

    伍中年道:“蘇姑娘,我兄弟如此作法,一定是受了別人的引誘,事後他一定要後悔莫及的,請你千萬不要再將這件事對別人言講,因為若是傳到了我師傅的耳中,他便不得了,我們需代他隱瞞一陣,好讓他悔改,我傷好之後,就去尋他。”

    蘇怡呆呆地望住了伍中年,暗想這兄弟兩人,面貌相若,怎麼為人相去,如此之遠?更不忍將伍中星的所為,照實說出,道:“伍公子,你放心,我依你了。”

    伍中年這才鬆了一口氣,面色漸漸地好轉起來,蘇怡道:“剛才藍姑娘說,還有半顆生生丹,你為什麼不服?”

    伍中年道:“蘇姑娘,你武功全失,是給你服要緊。”

    蘇怡嘆了一口氣,道:“我服不服全是一樣,還是不要客氣吧!”

    說著,便走了開去。

    伍中年望了她一會,又專心一致地調勻真氣,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明,睜眼一看,那孩子側頭伏桌而睡,蘇怡卻定睛望著自己,一見自己睜開眼來,立即掉過頭去。

    伍中年一傷,便服食了大半顆生生丹,得到了伍中星的消息,雖然興奮,但弟弟得慶生還,總是一件大喜之事,再加上一夜悉心調治,傷已好了一半,見蘇怡像是一夜未睡的模樣,“咧呀”一聲,道:“我也是,只顧得自己療傷,卻未想到室中只有一張床,藍姑娘沒回來麼?”

    蘇怡只是點了點頭。

    伍中年躍下床來,向園子裡看了看,道:“蘇姑娘,你可知道藍姑娘是那一位高人門下?”

    蘇怡道:“我也不知道,只知她將我從江中救起來,還有那個小孩,也溼淋淋地在她身旁,她說認得我,我卻不認得她。”

    伍中年心中悵然,蘇怡已然站了起來,道:“伍公子,我告辭了。”

    伍中年道:“蘇姑娘,何不等主人回來麼?”

    蘇怡搖了搖頭,道:“我不等了!”

    一面說,一面便走了出去,伍中年本就拙於言詞,也不懂得怎樣挽留,只得看她慢慢地走遠了,又覺得肚中飢餓,走到後院廚房中一看,卻又見廚房上有熱氣騰騰的一籠蒸饅頭,顯然是才蒸好不久,吃了一驚,叫道:“藍姑娘!藍姑娘!”

    因為茅屋之中,只有他自己,蘇怡,那小孩子和阿藍三人,另外,蘇怡顯然一夜坐在椅上,未曾動過,那小孩當然蒸不出饅頭來,可知是阿藍所為了,但是卻又不見她的蹤影。

    伍中年兩次蒙阿藍救了性命,可是結果連她的面都未見著,不由自主,想起在翠竹渚時,獨指仙孫泗對阿藍所說的那番活來,心中一陣悵憫,暗想自己真的不能見她的面?

    嘆息了一陣,拿了饅頭,回到房中,推醒了那孩子,兩人吃了一個飽,那孩子陪著伍中年,伍中年只是專心療防,一住三天,未曾見阿藍回來,而伍中年的傷已痊癒,又心急去尋伍中星,雖然亟想見阿藍一面,也不能再等一去,只得留了一封信,也不管阿藍回來,是否會行見,便帶了那孩子,到處去打聽伍中星的消息。

    怎知打聽來打聽去,到處都得不到一點線索,晃眼過了一個來月。

    伍中年想起師傅所託,到崇明島附近,去尋找七星子汪寒一事,尚未曾辦理,又折而北上,到了那個小島上,卻又杳無一人。

    心中無法可施,只得先回到閩北師父處再說,便又帶了那孩子,南向而行,一路上只在盤算,就算瞞住了弟弟離師叛道的事不說,失了陰陽雙劍一事,也非被師傅大大地責罰一頓不可,心中焦慮不已,路上行來,非止一日,這一天,已然到了南屏縣。

    那南屏懸乃是閩北的大縣之一,東有白雲山,南有宮洞山,形勢極是險峻,雖然不如建陽等縣,有大河相通那樣繁華,但是山貨集散,也有不少客商來往,而陰陽派的根本重地,亦在縣城之中,開設著一個最大的鏢局。

    福建最多山地,客商行旅,不但要防人劫掠,而且最要提防各種猛獸,所以鏢行生意,最是興隆,而陰陽派在福建的各鏢局,更是二十年來,未曾失過一次手,所以若是有重要的紅貨,客商便特地趕到南屏,來請單殘枝親自押運,所以南屏城中,經常有極闊的客商來來往往,鎮市當然也平添熱鬧。

    陰陽派在南屏城的鏢局,正開設在城中最熱鬧的西大街上,佔了老大一塊地,門門是青石板鋪成,畝許大小的一塊平地,靠鏢局牆上,陳列著兩排兵刃,平日,隔老遠便可以聽得鏢局人的練武叱喝之聲,但這時,伍中年已然可以看到那廣場,非但不見有人在練武,而且廣場之上,冷冷清清地,一個人也沒有!

    伍中年心中大是奇怪,一把抱起孩子,三步並作兩步,向鏢局跑去,剛踏上廣場,便聽得背後有人叫道:“伍鏢頭!”

    陰陽叟單殘枝的門人眾多,人人都當鏢頭,是以鏢局中人,都如此稱呼他,伍中年回過頭來一看,只見是鏢局之中的一個老趟子手,喚著蔣阿貴的,便道:“阿貴叔,怎麼鏢局門口冷清清的,連鏢旗都不插,可是有人來生事麼?”

    那蔣阿貴悄聲道:“伍鏢頭,你別進鏢局去,快跟我來!”

    伍中年更是出奇,道:“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要進鏢局去?師傅呢?他老人家在不?”

    一面說,一面仍向鏢局的大門走去,但只是走了幾步,便被蔣阿貴死命拖住,道:“伍鏢頭,鏢局裡現在一個人也沒有,你去也是無用。”

    伍中年驚道:“奇怪!都上那裡去了?”

    蔣阿貴道:“伍鏢頭,你先到我家去坐坐,等我和你詳細地說。”

    伍中年滿腹狐疑,拉了孩子的手,跟著蔣阿貴走了,一路上不住詢問,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蔣阿貴只是不言,不一會,轉過了兩條小巷,來到蔣阿貴家門口。

    推門進去,裡面七八個人,一齊站了起來,一見伍中年,齊聲道:“伍鏢頭,你回來了?這可好了,要不然,咱們真沒有主意呷!唉!誰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事。”

    眾人七嘴八舌,伍中年反倒一個字聽不進去,蔣阿貴道:“大家別嘈,聽我一個人說。”

    伍中年已然看出那屋中的七八個人,全是鏢局的趟子手,心知鏢局之中,一定發生了重大的變故,急於知道,便道:“對了,大家別吵,聽阿貴叔一個人講。”

    一面說,一面便望住了蔣阿貴。

    蔣阿貴嘆了一口氣,道:“伍鏢頭,單總鏢頭,已在一個月前死了!”

    伍中年大吃一驚,道:“阿貴叔,你說什麼?”

    接著又問道:“師傅是怎麼死的?可是被人劫了鏢?”

    蔣阿貴道:“不是,好端端地在家中,第二天早上就死了,死的還不止他一個,那一夜,留在鏢局中值夜的鏢頭,以及住在鏢局中的,全都死了。”

    伍中年更是駭然,道:“總共死了多少人?”

    蔣阿貴嘆了一口氣,道:“連單師傅在內,一共是十九個,奇的就是除了鏢頭之外,其餘馬伕等人,卻一點事也沒有。”

    伍中年道:“來人什麼痕跡也沒有留下麼?”

    蔣阿貴道:“什麼也沒有,第二天,萬生智萬鏢頭,有事尋單師傅,才發現死了十九個人,這消息一傳出去,所有鏢頭,全都散了,如今福建地頭,已然沒有了陰陽鏢局。”

    伍中年心中又奇又驚,道:“奇怪,陰陽派一向與人無尤,就算有黑道上人要劫鏢,也不應該尋上門來,殺害那麼多的人啊?”

    抬頭問道:“那些未受其害的人,難道一點也沒有覺察有人來麼?”

    蔣阿貴道:“我問陳老三。”

    一個瘦削的中年漢子,站了起來,道:“伍鏢頭,當晚我在馬房睡覺,只聽得迷迷糊糊之間,史全生史鏢頭,像是向什麼人打了一個招呼,講了三個字,道:‘回來啦?’我當時也沒有在意,怎知史鏢頭第二天一早,也已死去!”

    蔣阿貴道:“就是這一點了,還有,所有死者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顯然是被內家高手害死的。”

    伍中年想了一想,毅然道:“阿貴叔,我這次出去,結識了不少武林高手,真必要時,我還可以到鎮江去請儒俠顧文瑜來幫手,我先到鏢局去看一看再說。”

    蔣阿貴忙道:“伍鏢頭,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沒有一人,敢夜間進鏢局去的,如今天色將黑,你還是明天再去吧!”

    伍中年怒道:“不行,咱們被人家欺負成這樣,誰要是膽小不敢去的,我一個人去。”

    眾人面面相覷,無一人敢出聲,半晌,蔣阿貴道:“伍鏢頭,我拚著這把老骨頭,和你一起去看看。”

    伍中年見眾人面上,皆有恐懼之色,道:“人多了也無用,就我和阿貴兩人去吧!”

    蔣阿貴也道:“不錯!陳老三,你去準備幾個大火把來。”

    陳老三應聲而出,伍中年又問道:“阿貴叔,難道事發之後,師傅那些老朋友,沒有一個來過的麼?”

    蔣阿貴道:“有幾個來過,但也只在鏢局門口,盤桓一番,便自走了。”

    伍中年道:“師傅生前最敬重的,宮洞山天鷹長老,有沒有來?”

    蔣阿貴道:“我曾親上宮洞山去拜訪過他老人家,可是守門童子卻說天鷹長老雲遊去了,不知何日,方能回來。我想以天鷹長老這樣武功的人物,大約不致於是會怕事的人,便留下了話,請他一回來,便告訴他陰陽鏢局,生了大事,但我日日在門口等候,卻不見天鷹長老蹤跡。唉!說了半天,小伍鏢頭呢?沒有一齊來麼?”

    伍中年支唔以對,道:“他有點事,還留在鎮江。”

    蔣阿貴也不再問,不一會,火把備好,天色也已甚黑,伍中年想將孩子留在屋中,那孩子只是不肯,伍中年無奈,只得由他騎在肩頭,和蔣阿貴一齊來到鏢局門口。

    那鏢局連著住家,建築極是宏偉,在伍中年離開的時候,是何等的熱鬧,但此時卻冷清陰沉,才來到了門門,便有一陣冷風吹出,蔣阿貴不由得機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不山自主,停了下來。

    伍中年知道他心中害怕,便道:“阿貴叔,那兇手既然只害鏢頭,如果他還在屋中,要害的自然也是我,而於你無礙。

    我看那人,武功之高,實已不可思議,你想,師傅的武功,也不是低三下四的,焉有任由加害,絕不出聲之理?

    可知那人武功,至少也要好過師傅數倍,若真要害人,只怕任他躲到天涯海角,也不能避免哩!”

    一面說,一面想起自己在鎮江城中的許多異事來。

    渡江之際,有人暗發銀針,自己在江邊欲橫刀白刎之際,又有兩人來奪了血魔刃,更有江心派……

    伍中年一想到江心派,心中便陡地一動,暗道:“莫非是江心派人物,含恨在心,大舉前來報仇?此事大有可能!”

    一隻腳已將跨進了大門,又縮了回來.道:“阿貴叔,事發之前,城中可曾突然多了一批可疑之人?”

    因為他想到,水中仙江一統的武功,和師傅也差不到那裡,若是能將事情幹得如此乾淨俐落,一定是大舉來犯,人數眾多。

    蔣阿貴側頭想了一會,道:“可疑的人?倒好像有一點,有一個老頭子,曾來鏢局,要保一批紅貨,到江西去,單師傅才接下,吩咐他明日送貨來,當夜使出了事。單師傅還曾請他到內廳去喝酒哩!”

    伍中年忽問道:“第二天他可曾來?”

    蔣阿貴道:“第二天,消息一傳出,滿城都轟動了,官府派了官兵,在鏢局門口守了好幾天,誰還敢來?”

    伍中年又問道:“那老頭子是什麼樣子?”

    蔣阿貴道:“我也記不清了,只覺得他精神極好。”

    伍中年一拍腿,道:“是了,一定是那個老賊,想不到我只不過是誤傷了他們幾個人,他們卻做出這樣卑鄙下流的事來,此仇非報不可!”

    蔣阿貴道:“伍鏢頭,你說的是誰?”

    伍中年道:“和你說也無用,我知道就行了。”

    一晃火摺子,將手中的火把點著,走了進去,只見紅漆櫃檯上,灰塵已然積得老厚,蔣阿貴跟在後面,指著櫃檯上道:“陳家叢陳鏢頭,當日值夜,便死在櫃檯之上。”

    伍中年記起陳家叢為人,雖然氣量小些,但不失是一條好漢子,自己和江心派有仇,卻累他無故喪生,一陣難過,站立了一會,便繼續向前走去。

    穿過了天井,便是一排房屋,只有正中三間是樓房,蔣阿貴指著幾間屋道:“樑子不鏢頭,方強鏢頭,陸均泉鏢頭等,全是死在屋中的,只有羅坤玉鏢頭,是死在牆角處,像是想出來小解,被人偷襲致死的。”

    伍中年道:“難道連一點打鬥的痕跡都沒有麼?”

    蔣阿貴道:“沒有,所以傳說紛紜,都道是出了鬼,而不是人下的手。”

    伍中年叱道:“胡說!我已知仇人是誰,或許是他們一上來便用了迷藥,所以才下手容易,乾坤浩蕩,那有們什麼鬼,咱們且先上師傅的房中看看。”

    蔣阿貴道:“單師傅是死在書房中的。”

    伍中年首先登樓,他肩上的孩子,他也知道事情嚴重,竟然一聲不出。

    伍中年來到了單殘枝的書房門口,心中暗叫了一聲師傅,想起自己兄弟兩人,本是孤兒,流落在白雲山腳下,已然飢餓交逼,險些死去,在絕處逢生,被師傅救了回來,方能有今日,而師傅竟然因自己而死,他本是至情至性的人,心中一難過,不山得滴下淚來。

    輕輕推開了門,拿火把向裡一照,只見桌椅之上,積塵老厚,書案上攤著一張紙,紙旁是一排筆和顏料,伍中年知道師傅閒來無事,喜歡作畫,向紙上一看,已然畫了幾筆,想是畫到一半,便突遭偷襲,死於非命,心中更是恨極,怪嘯一聲,呼地一掌,向前拍出,掌風過處,將那張畫畫的綿紙,吹了起來,緊貼在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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