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蒲因為確是不認得眼前這個中年書生,因見他竟能從容接了自己一掌,所以以出言相詢,若是顧文瑜氣量狹小,一定會以為她是有意在這麼多人面前,故意給自己難堪了。
但顧文瑜心胸寬闊,卻是一點也沒有這樣的想法,道:“在個姓顧名文瑜。”
紅玫瑰簡蒲“哼”地一聲冷笑,道:“原來如此,可是武林中尊你為儒俠的那一位?”
顧文瑜忙搖手道:“儒而已,何俠之有!”
簡蒲道:“調唆徒弟,假制我令旗,確乎不類大俠,而你徒弟一見我來,便自溜走,更不像是大夥的徒弟!”
對蘇怡蘇慧兩人,突然不見,顧義瑜心中也不禁大感奇怪,但聽得簡蒲如此説法,不由心中不服,道:“簡朋友此言差矣,小徒就算望風而逃,亦不致於是遺禍乃師之舉。”
簡蒲見他講來文質彬彬,確實是個書生,但剛才的那一掌,又顯出他內功甚高,公然為他兩個徒弟辯護,心中怒氣又發,怪笑兩聲,道:“如今你兩個寶貝徒弟,確是遺禍於你了,我且給你兩條路,看你願意走那一條?”
她此時講話,已然聲色俱厲,滿頭銀絲也似的頭髮,也如波濤起伏,掀動不已,雖未動手,已然令得台下一大半人,膽戰心驚。
但是顧文瑜卻仍然從從容容,道:“不知道簡朋友意思如何?”
簡蒲“哼”地一聲,道:“第一條,你在三個月之內,將你兩個徒弟,帶到山東微山湖南岸,由我處置!”
顧文瑜心中一凜,暗想這可不行,若真是將蘇怡蘇慧兩人,送到微山湖畔去,豈不是等於送了她們兩人的性命?忙道:“第二條呢?”
簡蒲道:“有道是教不嚴師之惰,你就代徒弟受過,先接我……十招!”
她平日對別人挑戰的,只講“接我三招”,而實則上,武林上能夠接她三招的人,也確已不多,但因為剛才一掌,被顧文瑜輕易擋去,因此才臨時改口,變成了“接我十招!”
顧文瑜立即道:“若在下接了十招,不知尊駕是否仍要問小徒追究假制令旗之罪?在下深信小徒一時頑皮,必不致於敢以對尊駕有所不敬。”
簡蒲道:“不論你能不能接我十招,我均寬容你兩個徒弟,五年時間,等她們練好了武功,我再去找她們,若是五年無成,那她們也只有五年的命!”
在簡蒲而言,這樣處置,簡直已然寬大之極,但對顧文瑜儒學忠恕之道而言,卻實在不可想像,不禁搖頭嘆息,道:“尊駕若真是要降禍小徒,小徒萬難抗拒,五年一項,尚須斟酌。”
簡蒲不耐煩地道:“那有這麼多話説,接招吧!”
口説接招,手掌立即翻起,一掌正拍出,忽然看到顧文瑜肩頭上的那個小孩,正轉着骨碌碌的兩隻大眼睛,望着自己,心中不禁生出了幾分憐愛之念。
她早年受盡欺躪,心日之中,已認為天下所有的人,沒有一個好人。但是對小孩,她卻網開一面,認為小孩子尚未有人性,當然也不會作惡,因此才將手停下,道:“你且將肩上孩子放在石台去,然後再接我招數!”
顧文瑜向台下看了一眼,自齊太媪,趙巴以下,人人皆是兇眉惡眼之徒,沒有一個人是可以放心將孩子託交給他的。
正在猶豫,忽然一眼瞥見一個年輕人,生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雖然眼中已有一點邪氣,但一望而知,入迷途未深,便一伸手,道:“這位小哥,暫時替我照管一下孩子如何?”
那年輕人正是伍中星,見顧文瑜望着自己,想起自己適才所為,心中已禁不住亂跳,而顧文瑜竟然要他照管孩子,心中正不知如何決定,忽然見齊太媪也望住了自己,示意自己前去把孩子接過,心中一動,暗忖:齊太媪要在這孩子身上問出血魔刃的下落,顧文瑜將孩子送上手來,如何還不去接?忙朗聲道:“僅遵台命。”
向前跨出幾步,顧文瑜肩頭一聲,那孩子便凌空飛起,伍中星剛將蘇怡的一身內功,以“吸星神功”吸去,功力陡進,一見孩子飛起,有心賣弄,足尖一點,箭也似疾,直向孩子迎去,手一探,將孩子凌空接住,又落了下來,身法端的美妙已極,洞中諸人,不由得“轟”地喝了一聲採,伍中星得意洋洋,抱着孩子,向齊太媪和趙巴身邊走去。
顧文瑜在石台之上,一見伍中星接過了孩子便向齊太媪走去,心知不妙,自己一定是託錯了人,想要出聲制止時,簡蒲已然叫道:“第一招!”
“呼”地一掌,當胸推到。
這一掌,看來全無出奇之處,只是內功深厚綿遠,卻是非身受者,所能領會。
顧文瑜耳際聽得那孩子“啊曬”亂叫三聲,心中關切,掉頭向台下看去,只見趙巴正向那孩子在做手勢,而那孩子則面露驚恐之色,似不願意理他,而齊太媪則在一旁繃着死臉,心中益發着急,簡蒲那一掌,來勢可不怎地兇猛,未免大意,竟不看簡蒲,順手一掌翻出,迎了上去。
兩人俱都出掌,“叭”地一聲,雙掌相交,簡蒲一聲其冷如冰的冷笑,顧文瑜心中,立時大吃一驚。
原來雙掌相交之後,顧文瑜內力,立即向前一送,但那股大力,卻立即被對方反震了回來,不但膀子竣麻,連胸口都如為大槌砸了一下,隱隱作痛,知道真氣已受震動,簡蒲名不虛傳,自己一時大意,已吃了虧,正想收臂撤掌時,簡蒲陰柔無比的大力,已然轉為陽剛,騰地一聲便把顧文瑜震了出去。
這一震出,便“蹬蹬蹬”地連退出七八步,幾乎跌下石台去,直來到石台邊上,方始站定,篩蒲連聲怪笑,身形晃動,重又欺身前來,這時候,人人皆可看出,顧文瑜本身的處境,危殆已極,但是顧文瑜卻仍是掉頭看顧台下,道:“齊掌門,趙二掌門,切莫難為了那孩子。”
一言甫畢,一股其猛無比的大力,已然當頭罩下,想要閃避,已自不能,只得退而求其次,雙掌齊施,護住了胸前的要害,只聽得“叭叭”兩聲,簡蒲兩掌擊了下來,剛好打在他的手背上面。
顧文瑜趁機身形轉動,向外滑出三尺,手臂抬起,想要還掌之際,已然不能。
原來簡蒲在掌擊中他手背之時,已然將顧文瑜掌背上的“中諸穴”封住。
那“中諸穴”屬手少陽三焦經,若不是顧文瑜內功深湛,真氣鼓盪,能禦敵於無形,此時兩條膀子,早被廢去,如今五指軟垂,已算是上上大吉,簡蒲怪笑一聲,道:“第三招!”
如影附形,跟着向旁滑出三尺,駢指如戟,向顧文瑜的天空穴扣去。
顧文瑜此時,五指無力,根本無法還手,身形晃動,“刷”地又向後退出,簡蒲見他一動,也跟之而動,那指向顧文瑜咽喉間的雙指,仍是方位不變,顧文瑜心中駭然,連運真氣,雖將“中諸穴”衝開,但急切問仍然不能發掌,只得足尖一點,凌空拔起丈許高下,怎知簡蒲如法施為,顧文瑜人才起在半空,她也已躍起,兩隻手指,仍是指住了他的天突穴。
顧文瑜此時對簡蒲的武功,心中已然歎服之極,知道自己並非敵手。
他這人,雖然身懷絕藝,但基本上卻算不得是武林中人,對勝負輸贏,絕不重視,雙臂招起,一搓一磨,勉強將簡蒲那一招“仙人追月”化去,就勢一式“雁落平沙”,向台下竄出,道:“簡朋友武功過人,在下佩服之極,絕非敵手,簡朋友請住手吧!”
簡蒲真氣下沉,落於石台之上,冷冷地道:“還有七招,你不接了麼?”
顧文瑜道:“在下既已自承不敵,何必再接了?”
簡蒲仰天大笑,道:“好,那你還是願意走第一條路,三個月後,若是不帶你那兩個徒弟,來微山湖南岸見我,你們三人,休想活得過今年!”
顧文瑜愕然道:“簡……”
但只講出一個字,簡蒲長笑聲叫中,已然足尖一點,飛身而起從她進來的破洞之中,“刷”地竄了出去,顧文瑜急忙飛身追出,只覺四五丈近處,人影一閃不見。
身法之快,無與倫比,顧文瑜心中茫然,想起自己在翠竹渚中,隱居多年,一向與世無爭,就是為的見到武林之中,爭相殘殺,好勝鬥強,與自己的心願大相違背之故,怎知道為了要挽救鎮江滿城武林人物性命,終於也陷在了江湖是非的漩渦之中!
一想及此,顧文瑜不禁想起到翠竹渚送信,這是血魔門在三拔巷下大會黑道人物,會後擬盡殺鎮江城中武林人物的那個人來,心中一動,暗忖此人講話的聲音,和剛才自己與碧血神魔齊太媪,爭奪那小孩時,人叢中高叫齊太媪不敢殺害孩子的聲音相同,看來那人也是一名武林高手,自己竟會被他瞞過。
連忙又回到洞中,只見亂糟糟地,人已然散了一半,其餘一半,也都絡繹從出口處走了出去,看來人人皆有去意,同時又不見齊太媪、趙巴和伍中星三人,顧文瑜不由得莫名其妙,拉住了一人問道:“血魔門兩位掌門,那裏去了?”
那人正是獨臂柏龍,冷冷地望了顧文瑜一眼,道:“他們已經告退,道是找到了血魔刃後,再擇日擇地,大會天下黑道人物,尊駕請放手。”
顧文瑜一生之中,還是首次和江湖人物來往,到了此時,不知怎麼才好,忙問道:“那麼為害鎮江城中武林人物之識,也作罷了?”
柏龍道:“當然,要看什麼時候,那一個地方的武林人物再倒黴了!”
講完,也走了開去,顧文瑜心中,總算了卻了一件心事,不消片刻,大廳之中,已然。走得一人不剩,顧文瑜想起蘇怡蘇慧兩人,尚不知下落,還有那孩子,顯然已經落入齊太媪的手中,不知是否曾遇害,連忙又在各個岔道之中,搜尋了一遍,可是卻一個人也沒有,只得怏怏離去不提。
卻説當伍中星一接孩子在手,即向趙巴、齊太媪兩人走過去,趙巴當時便以手勢向那孩子發問,但那孩子卻只是不答,在這個時候,簡蒲和顧文瑜又相繼竄出,趙巴趁勢對眾人説了今日之會作罷,以後再作定論,向齊太媪一使眼色,兩人帶着伍中星,一齊向渠道深處走去。
眾人一見趙巴已然宣佈以後再説,也就一鬨而散,若是顧文瑜一回到地下,立即去尋找齊太媪等三人的話,還可以見到他們,但是他卻沒了主意,等到人已走清,再去尋找時,齊太媪三人,已然一齊從另一個出口處走出,來到了長江邊上,在蘆葦叢中找到了一艘小船,三人一齊躍了上船,齊太媪鳩頭神杖在岸上用力一點,那船便箭也似疾,向江面射去。
趙巴見她面色難看,知道她今日光大血魔門之願,未曾完成,儒俠顧文瑜還容易對付,最糟糕的是那血魔刃不知下落,因為紅玫瑰簡蒲,也在鎮江城中,令得她不敢妄動,心中這已不快之至,便勸道:“老鬼婆,咱們在灕江之上,被困多年,尚且不急,何急在如今這一兩年?”
齊太媪恨恨地瞪了伍中星懷中那孩子一眼,尖聲罵道:“若不是這小畜牲,只怕我們事情,已然成功了!”
趙巴苦笑一下,道:“老鬼婆,這小畜牲和咱們無緣無故,也是你自己惹上身來的。”
齊太媪“霍”地站了起來,怒道:“赤血鬼,你還有臉説嘴?是誰要留了他們兩人性命的?若早依我的話,在太湖上,將他們兩人和那老鬼夫婦,一起結果了,那有今天?”
趙巴嘆道:“老鬼婆,你不知道,老鬼夫婦兩人,交遊廣闊,而且他們家傳寒鐵寶衣,正是血魔刃的剋星,咱們雖然是無心相遇,但總是為寒鐵寶衣下的手,空自將老鬼夫婦兩人害死,卻得不到寒鐵寶衣,那為何來?那瘦子講他知道寒鐵寶衣的藏處,寧願以此寶來交換他小主人的性命,我當然應該答應!”
齊太媪道:“哼!你只想要那寒鐵寶衣,難道不知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麼?這小畜牲顯然幼時便得奇遇,你就不怕他長大來報仇?”
趙巴哈哈笑道:“老鬼婆,你竟然也會用心計,怕人報仇?小畜牲既聾且啞,如果會在武學上有所成就,他今天不是仍在我們手中麼?”
齊太媪怒道:“然則那瘦子呢?上那兒去了?你焉知顧文瑜不是那瘦子請出來的?”
趙巴頓了一頓,遣:“當初我也想不到那瘦子實則上並未受傷,不但被他瞞過,而且被他將血魔刃偷去,但天下人物,個個皆知血魔刃是咱們的物事,他偷了去又有什麼用處?”
齊太媪面色悻然,不再言語。
兩人只顧講話,伍中星卻一句話也插不上嘴雲,原來他根本不知道兩人講的是什麼事,只猜到了一個大意,那就是如今懷中那孩子,又聾又啞,大約是“老鬼夫婦”的兒子,而那“老鬼夫婦”,有一件寶物,叫着寒鐵寶衣,他們兩人,在太湖上,害了那雙夫婦,但卻未曾得到那物,反倒被那夫婦的一個傭人,將血魔刃偷去,但是卻不知道那孩子怎麼又回到了齊太媪的手中。
只見兩人面色陰沉,不再言語,也不知道他們要去什麼地方那小船順流而下,去勢甚疾,伍中星正在船尾,想要伸手去把穩船舵,剛一伸手,便覺得懷中那孩子突然用力一掙。
伍中星剛將孩子接過之時,便覺得情形有異,那孩子雖小,可是卻力大無比,此時那孩子用力一掙竟幾乎被他掙脱,忙喝道:“小畜牲別亂動!”
伸手便抓住了那孩子的肩頭。
那孩子還只有三四歲大小,身體當然不大,伍中星指頭抓住了他的肩頭,手掌下部,卻按在他背後的“靈台穴”上。
伍中星本是無心之舉,但只覺得那孩子的靈台穴上,真氣衝蕩,宛若內功深湛,伍中星心中,不由得徒地想起了齊太媪剛才所説,那孩子一定是自幼得到奇特的際遇的話來。
歹念立起,右手跟着向他肩頭搭去,孩子氣力雖大,但究竟年幼,扭不過伍中星力大,空自脹紅了小臉,卻是動彈不得。
伍中星左手向下略略一移,手掌心已按正了那孩子的靈台穴,真氣運轉,掌心上突然生出一股極大的吸力,正是齊太媪和趙巴兩人新傳他的“吸星神功”竟企圖以這樣毒辣的功夫,將一個尚絲毫不能反抗舶孩子身上的功力吸走。
而那孩子究竟年幼,仍是毫無所覺,不知反抗!伍中星以前在陰陽叟單殘枝門下,總算是個正派人物,何以突然之間,行動如此狠辣,竟然純是黑道作風?
原來當日,伍中星被蘇怡手持“七星子”一逼而從金山頂上,掉了下去,伍中年雖然立即赴來相救,但總是遲了一步,他只覺兩耳呼呼風生,直向大江掉去。
自知從那麼高的地方,跌入江中,本可無礙,但是金山腳下,看來雖是江水,實則水並不深,而全是嶙峋的岩石,一碰上,非骨折筋裂不可,心中大恨,但是卻無法可施,轉眼之間,耳際轟隆浪花之聲,“咕嘟”喝了一口水,已然跌入了江中。
但奇的是並非再向下沉,而且也沒有碰到什麼岩石,好像是身子突然被什麼東西,托住了一樣,定了定神,伸手一抓,抓到手中的乃是一根鐵枝,伍中星心中一喜,已然被鐵枝提了過去,晃眼之間,便“譁”地一聲,出了水面。
伍中星此時還只當是哥哥伍中年來救自己,離了水面,便叫道:“哥哥!”
才叫了一聲,便聽得“嘿”地一聲怪叫,道:“小子,睜開眼來看看清楚,那裏有你什麼哥哥?”
伍中星定睛一看,自己身在一個小山洞中,那山洞倒有一半,為水所浸,浪頭一到,水便加深,浪退時,水卻只是足踝,正在金山腳下,外面又有一塊下垂的大石遮住,形勢極是隱秘,山洞之中,一塊幹石之上,坐着兩人,一個是瘦削乾枯的老太婆,另一個是面目肅穆的老頭子。
伍中星知道自己弄錯,忙道:“多謝兩位救命之恩,不知兩位如何稱呼?”
那老太婆道:“我叫齊太媪,你是什麼人?那一派門下?”
伍中星據實説了,齊太媪向趙巴望了一眼,道:“赤血鬼,這小子根骨不錯,自們並無傳人,收他作個徒弟如何?”
趙巴點點頭道:“可倒是可以,只不過陰陽叟單殘枝,對他們下,管束甚嚴,這小子只怕沒有膽量,另投他們門下。”
伍中星此時已然看出了這兩人功力甚高,但是遍想武林中成名人物的名字,卻又記不起有齊太媪和趙巴其人,暗忖自己在閩北,只當陰陽派已能睥睨武林,出了閩北,才知道師傅的功夫,不過爾爾,若是真能在這兩人身上,學到絕世武功,就算有違師命,又怕得誰來?心中已然動念。
一人向善向惡,本來就是繫於一念之間的事,伍中星當然看出了眼前兩人,並非正派中人,可是他心中還如此想法,可知他實已拋開了善的一面,而向惡的一面邁進。
當下齊太媪冷笑一聲,道:“我要收他為徒,那怕單殘枝這老不死?”
掉過頭來,道:“小子,你願意拜我為師,學那絕頂武功,還是死在大江之中,由得你去揀。”
這兩句話,齊太媪故意賣弄,內力充沛,震得伍中星全身皆震,一嚇之下,更是沒有冒死抗拒的勇氣,膝頭一軟。
竟然跪了下來,道:“弟子願意追隨。”
這一跪,便決定了伍中星以後無惡不作,有己無人的一生,齊太媪當時,當然也想不到伍巾星這一跪,也為她和趙巴兩人,伏下了殺機。
“呵呵”一笑,道:“這才是知相的人物。”
心中高興,當時便傳授伍中星“吸星神功”,伍中星人本聰明,而那吸星神功,其實也甚是簡單,主要之處,乃是在逆運真氣,齊太媪便令伍中星就在這江中面壁而立,七日七夜不準動彈。
七日之後,休息一天,又將他帶到那個地下渠道之中,再立七日七夜。
一共十四天功夫,伍中星雖然辛苦之極,但已然將“吸星神功”的奧秘,領悟了三五分,剛好碰到蘇怡,還以為他被人點了穴道,好意解救,成了被他第一個所害的人物,還被他奪了貞操。
伍中星在吸去了蘇怡的內功之後,感到功力大增,以往苦練一年,也未必有這樣的成就,心中大喜,更是死心塌地,不想回頭,只是盤算着如何找幾個功力相若的人,再施故技,使自己的功力,能夠不斷增進,最後,竟連那個小孩子,也不放過。
伍中星當時手按到了那孩子身上,一連“吸星神功”,只覺得一股暖氣,自那孩子的“靈台穴”中傳出,直向自己手中奔來,心中大喜,知道那孩子一定曾經服食過什麼靈丹妙藥,才會小小年紀,內力如此純真,便加緊運轉真氣,將那孩子體中的內力,源源吸過,不消片刻,那孩子“哇哇”亂叫,面色灰白,全身顫抖,痛苦莫名。
趙巴坐在對面望見了,叱道:“中星!你在作甚?”
伍中星一笑,道:“二師傅,這小畜牲內力深厚得緊,我正在以吸星神功吸取。”
趙巴怒道:“快住手!那瘦子和血魔刃的下落,全在這小畜牲身上,老賊夫婦,曾在滇池隱居多年,這小畜牲怕一出世便曾服食滇池所出,銀鱗龜的內丹,也説不定,我們早已知道他年紀雖小,已有十年內功火候,你若將他功力吸走,他死了之後,豈非一輩子也找不到血魔刃?”
伍中星聽得趙巴叱責,心中雖是不願,但是卻不敢違扭,連忙將手提起,強笑一下,道:“二師傅責罵得是,我也是一時貪心,好在只被我吸走了三四成功力,尚無礙大事。”
趙巴“哼”地一聲,一探手,將孩子提了過來,“拍拍”兩聲,便打了兩個耳光,又提了起來,作狀要將孩子拋入江中,然一才作幾個手勢,問道:“那柄彎刀,究竟在什麼地方?”
那孩子只是咿咿哇哇亂叫,不斷掙扎,卻是連正眼也不瞧趙巴。
他小臉頰上,捱了趙巴的兩下,已然腫起老高,模樣極是痛楚,但船上三人,沒有一個可憐他的,齊太媪更是冷冷地道:“赤血鬼,不必白費心思了,斬草除根,將他扔入江中算了!”
伍中星急道:“二師傅,他身上尚有七分功力……”
一言未畢,趙巴“哼”地一聲,脱手將那孩子,向江中拋去!
伍中星的性格之中,本就大有傑傲不馴的成份在內,一見剛才還在喝阻自己,不準將那孩子的功力,以“吸星神功”吸走,此時,卻要將那孩子向江中拋去,這江面如此遼闊,孩子一跌入江中,可以説萬無生還,分明是瞧自己不入眼,不由得心中大怒,但是卻又不敢發作。
只聽得那孩子“啊”地大叫,已然飛出了五六尺,眼看要墮向江心之際,齊太媪突然鳩杖一伸,杖上鐵鳩的尖喙,剛好挑中了那孩子背上的衣服,將那孩子,離水面三尺,懸在半空中。
那孩子也是知道只要一掙扎,便會跌入江中,將小命送掉一般,竟然一動不動,只是彎過手來,想抓住了鳩杖,只可惜人小臂短,想抓也抓不到,那孩子雖輕,但是鳩杖上的那鐵,甚是鋒鋭,只聽得“嗤”地一聲,孩子已向下墮了寸許,真是危險之極!
當趙巴突然脱手,將那孩子向江中拋出之前,並未有任何暗示,令得伍中星還因此心中大怒,但是齊太媪卻已然知道了他的心意,不過只想藉此來嚇一嚇那孩子,可以使他逗出真話,所以才陡地出杖,將孩子挑在中空。
他們兩人狠狽為奸多年,已然到了不必出聲,便知道對方心意的地步。
趙巴見那孩子已然安靜不動,陰笑一下,來到船舷旁邊,作了幾個手勢,當然仍是追問那孩子,肯不肯説出那瘦子的下落來。
那孩子定定地望了他半晌,居然點了點頭。
趙巴面露喜色,道:“快引他上船來。”
齊太媪道:“怎麼,這小子肯説了麼?”
趙巴道:“看情形是,他剛才衝着我點點頭哩!”
齊太媪道:“你可別太高興了,老鬼夫婦,男的出名的剛硬,女的又是有名的智多星,這小畜牲是不是真的聾啞,還大有問題哩!”
趙巴一怔,道:“老鬼婆,你從那裏看出了那小畜牲不是真的聾啞?”
齊太媪道:“我也只是猜想,你沒留心麼?只要咱們一講活,這小畜牲就眼珠兒亂轉,你想,老鬼夫婦兩人,武功何等之高,而且交情廣闊,就算他們自己無能為力,雲南雞足山,苦尊者,卻是最擅佛門造生的上乘功夫,只要他肯出手,難道這小畜牲的聾啞,還有醫不好的麼了?老鬼夫婦既然能令得他小小年紀,竟然已身藴數年內功,難道就肯甘心聾啞一世麼?”
趙巴猛地一拍大腿,道:“照啊!看來我們竟被這小畜牲瞞過了,難道這小畜牲小小年紀,竟然如此靈精?令得咱們兩人,也會陰溝裏翻船?”
齊太媪道:“那容易,咱們狠狠地拷問他,還怕他不説麼?”
回過頭來,厲聲喝道:“小畜牲,你若是裝聾作啞,小心咱們將你凌遲剮碎,拋入江中喂王八。”
那孩子瞪大了眼望着齊太媪,還是一聲不響。
齊太媪和趙巴兩人自顧講話,卻忘了那孩子,只不過是衣服被鳩杖鈎住,而且衣服已然“嗤嗤嗤”地響了三四聲,鈎住那孩子的,已不過寸許來闊的一條布。
齊太媪見孩子只是不出聲,冷笑道:“赤血鬼,你看還不像麼,這小畜牲聽得咱們拆穿了他的秘密,就嚇得索性連聲都不敢出了,要説他不是假裝,我才不信。”
趙巴此時心中,也已然着實起疑,但是總不肯相信,一個那麼小的孩子,會將自己老奸巨滑的人瞞過,正待再喝問時,突然看出那孩子已將墮江,急忙大叫道:“老鬼婆……”
可是已經遲了一步,“嗤”地一聲,布條已斷,那孩子也直向江中墮去,伍中星在一旁立即動手,“刷”地一聲,拋出了一圈繩子,叫道:“接住了!”
但繩子只是在孩子身上擦過,而伍中星又是慣使長劍,不善使軟兵刃的人,雖然急忙手腕一翻,想將孩子捲了起來,總是遲了一步,“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孩子已然跌到了大江之中。
船上三人,一齊一怔,赤血鬼趙巴立即道:“你們別動,待我下去撈他。”
足尖一點,已然竄下水去。
此時正屬深夜,明月天,江西泛起一片銀色的光輝,在江面看,視線可達裏許以外,但是一到了水中,卻是一片漆黑,趙巴在水中略一定神,睜開眼來看時,什麼東西也看不見,向前遊了兩遊,又浮上了水面,抬頭一看,小船已經順流而下,流下了三四丈,可知江面看來雖是平靜,實則上水流甚速。
只聽得齊太媪叫道:“找到了麼?”
趙巴道:“沒有,你們快划船過來,船一溜遠,更難找了!”
齊太媪心中發急,拈起船槳,向水中一插一劃,內力疾吐,她內力何等深厚,小船如箭離弦,向前激射而出,趙巴重又沒入水中,在方圓三丈內,團團遊了一轉,一無發現。
那大江面上,遼闊之極,一無記號,趙巴在浮上來時,根本已不可能知道那孩子是在什麼地方,跌下水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所找的地方,對還是不對,恨恨地道:“老鬼婆,若是淹死了小畜牲,倒也一了百了,只怕淹他不死,你我以後,有得瞧哩!”
趙巴是深謀遠慮,只怕那孩子將來練成了武功,來報殺父母之仇,因此才如此説法的。
齊太媪卻冷笑一聲,道:“赤血鬼,你太膽小了,就算小畜牲不死,還練成了武功,等他大了,我們也不知以吸星神功,增進了多少功力,還會怕他?”
趙巴在水中向小船遊近了些,道:“老鬼婆,吸星神功雖妙,但武功低的無濟於事,武功高的,除了對掌,可以手按他靈台穴,或他按在你的靈台穴上,吸星神功習才能施為,除此便沒有第三個法子可以吸到他的武功,你以為真是容易的事麼?你還小心一點的好。”
齊太媪不再言語,向伍中星瞪了一眼,道:“你在船上作甚?還不下水去找那小畜牲?”
伍中星不敢違扭,正待躍水下去時,忽然聽得趙巴大叫一聲,“嘩啦”一聲,從水中躍了起來,在空中一個翻騰,怒喝一聲,道:“什麼人在水中暗算?”
身子一側,重又竄入水中,伍中星一楞,遲疑不欲下躍,齊太媪以杖擊舷,怒道:“你怎麼還不跳下水去?”
伍中星無奈,只得“撲通”跳入水中,他本就水性甚佳,因為想到趙巴可能在水中遇到了強敵,因此一入江中,立即向下沉去,只見丈許開外,水花亂動,兩個人似在水中惡鬥。
伍中星一蹬,向前遊近了些,只見趙巴已然顯得手忙腳亂,那另一人,身子並不大,但是卻矯捷如魚,一身黑色魚皮水靠,水中又黑,有時幾乎感不到有他這樣一個人存在。
伍中星一見這情形,知道那人水性之佳,無出其右,赤血鬼趙巴非落敗不可,更是不欲前去參戰,反倒向外遊了開去,露出頭來,才一出水面,便聽得“哈哈”一笑,那身穿黑色魚皮水靠的人,已然託着趙巴,露出水面,叫道:“碧血魔神,接住了你的老搭檔。”
語言甚是嬌柔悦耳,分明是一個年輕女子,一言甫出,趙巴已然手紮腳,被那人拋了起來,直向小船飛去。
而那人則身子一挺,倏地躍離水面,在離水面半尺許的半空,一個打挺,竄出丈許,重又無聲無息,沒入水中,連一點水花,也未見濺起,便自無影無蹤。
伍中星心中駭然,連忙游到小船邊上,只見趙巴正在大口吐水,敢情他水性不如人家,已然被人灌了一肚子的水,等水吐完,才怪叫一聲,道:“老鬼婆,快搖船去追,那廝欺人大甚,只仗着水性佳,便令我吃了這樣的大虧。”
齊太媪拈起船槳,但只見江面平坦,水波不興,不知該向何處去追才好!
趙巴見她停槳不劃,也已知道一定是對方已然不知去向,心中怒極,道:“老鬼婆,此間人物中,水性好的,非江心派莫屬,咱們找江一統老鬼算帳去。”
但隨即一想,據簡蒲稱,江一統已然被她弄肓了一雙眼,江心派人物,一定不會再有膽量出來生事,無端吃了一個大虧,竟連敵人是淮都不知道!
心中怒極,正待再下水去,找尋那孩子時,忽然聽得上游傳來一個女子聲音,叫道:“前面小船的船家!請靠攏船來,送咱們上岸,當有重酬,絕不食言。”
此時,伍中星也已上了船,一聽得叫喚,三人一齊掉頭看去,只見從上流淌下塊木板來,木板之上,像是躺着一個人,另有一個女子,正站在板上,向小船在招手呼喚。
伍中星一看那女子身形,心中便是一怯,只聽得趙巴道:“老鬼婆,別去理會她。”
齊太媪道:“赤血鬼,這女子的叫聲,一如顧文瑜那廝的徒弟。”
他們的小船,因有齊太姐划槳止住下流之勢,只是在江心打轉,那木板順流飄了下來,不一會兒便到了眼前,齊太媪左手舉杖便鈎,將木板的去勢鈎住。
伍中星的心中,又打了一個突,只見站在木板上的,正是蘇慧,而躺在板上,連是死是活都看不出來的那女子,星眸似閉非閉,臉色比紙還白,在月色下看來,更是驚人,渾身濕透,有幾條頭髮,緊貼在面上的,正是為自己所害的蘇怡。
伍中星雖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不由正途去謀求上乘武功的奧秘,而拜了趙巴、齊太媪為師,但究竟是初次作惡,一看到被自己所害的人,如此悽慘,心中仍不免有多少內疚,和以後他無所不為,心靈根本已然麻木,全無人性的時候比起來,此時的他,還是個大大的好人哩!
蘇慧和蘇怡兩人,在那渠道之中,蒙人送了一塊木板,只惜未曾及時看到送板人所留的地址,以致被激流捲進了漩渦。
尚幸蘇慧臨危不亂,死死地抱住了木板,又抓住了蘇怡。
那漩渦越漩越急,蘇慧也已喝了好幾口水,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覺得身上一輕,又漂了起來,已然身在大江之中,任水流向下游流去。
蘇慧一看姐姐,面色慘白,只有胸口,還有一絲暖氣,不由得悲從心來,正在沒有主意之際,卻發現前面有一艘船,想起船家皆備薑湯之類,去寒的藥物,便出聲呼喚。
到木板流近小船,齊太媪突然出手,以鳩杖搭住木板時,蘇慧已然覺出不妙,抬頭定睛一看,認出了齊太媪和趙巴兩人,更是大驚!
蘇慧心中吃驚,自然不是突然而來,她剛才吃盡苦頭,雖説為了逃避紅玫瑰簡蒲,但齊太媪和趙巴兩人,也是不好惹的,若是隻有自己一人,還可以見機逃走,但是姐姐躺在木板上,自從露出了水面之後,甚至連一聲呻吟之聲,也未曾發出過,但是又未曾死去,自己勢不能棄她而去,饒是她平日機靈之極,此時也沒有了主意,只得強笑一下,道:“原來是兩位在此處!”
講完之後,才發覺小船上還有一人,一開始,蘇慧還以為是伍中年,但仔細一看,才認出是伍中星。
她並不知道蘇怡弄到如今地步,全是伍中星所害,只當伍中年和伍中星是兄弟,伍中年人既然這樣誠摯忠實,伍中星當在也不會差到那裏去,反將伍中星也當作是為趙巴、齊太媪兩人制服被擒的人,心中剛存了一線希望,暗想雖然以一敵一,仍不免不是對手,但是總比自己一個人,對付他們兩個人好得多!
因此,便暗向伍中星點了點頭,倒將伍中星弄得莫名其妙,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哥哥伍中年和蘇家姐妹間的糾葛!
齊太媪一見蘇慧,便想起好端端地一場黑道人物大會,沒有開成,白費了許多心機,只怕威望反倒降低,可以説一大半,全是為了儒俠顧文瑜的關係,而紅玫瑰簡蒲的來到,更是為了這兩個人,因此不由得心頭火冒,冷冷地道:“怎麼?長江之中,還不准我們航行麼?”
蘇慧聽出她語氣不善,但明知不是敵手,因此不敢言浯,只是強笑一下,道:“那裏!這卻不是這個意思!”
齊太媪面色一沉,道:“諒你也不敢!”
回頭向趙巴道:“赤血鬼,那小畜牲這上下,就算找到,只怕也早已死了,難得這兩個賤人送上門來,你我一人一個,試試吸星神功如何?”
趙巴也正有此意,道:“好哇!她們是顧文瑜的徒弟,只怕內功一定不錯了!”
本來,這兩人對於儒俠顧文瑜,還是不敢十分得罪的,但簡蒲臨走時,仍是要顧文瑜帶了蘇慧蘇怡兩人,三個月後,在山東微山湖畔去見她,聽憑她的處置,兩人皆知道,若是到時候顧文瑜交不出蘇家姐妹,一定難逃簡蒲毒手,此時害了蘇慧蘇怡,也等於是害了顧文瑜一樣,兩人全是一樣心思,齊太媪“嘿嘿”怪笑,道:“小女娃,你上船來!”
蘇慧知道她沒安着好心,搖手道:“不用了,我姐姐正昏迷不醒,我還是在木板上看顧她的好。”
齊太媪哈哈大笑,倏地將搭住木板的鳩杖,提了起來,一招“鵲巢鳩佔”,杖尖直點蘇慧的“肩貞穴”。
蘇慧早有提防,一見她出手,連忙身形向旁一滑,但是齊太媪出手甚快,鳩杖又長,蘇慧避得狼狽,倉猝中竟忘了門已是身在木板之上,這一滑,滑開三四尺去,已然來到了木板的一端。
雖然將齊太媪的這一招避過,但是木板一頭吃重,突然翹了起來,“呼”地一聲,躺在木板上的蘇怡,首先跌入江中,蘇慧知道事情不好,連忙一提真氣,硬將身子向上拔起尺許,但那塊木板已然整個地翻了下來,剛好當頭壓到,蘇慧又是剛向上拔之勢,“叭”地一聲,打個正着,雖不致於昏迷,但也是跌入江中,“咕嘟嘟”地喝了兩口水。
身子才一浮起,齊太媪早已趁機划動船槳,迎了上來,赤血鬼趙巴一探手,便已抓住了她的肩頭,將她從水中濕淋淋地提了上來,趁勢中指一彈,封住了她的“肩貞穴”,擲在甲板之上,向江面一看,道:“老鬼婆,另一個已然沉入水中去了,你先以吸星神功吸這一個的功力吧!”
齊太媪道:“咱們一人一半吧!”
蘇慧身子為人所制,根本無法反抗,心中五內如焚,難過已極,眼看齊太媪鬼爪也似的手,已要仲到自己背後的時候,忽然又聽得上游一個人大叫道:“什麼人在江湖上做買賣?見者有分!”
轉睛看去,只見一隻小舢舨,從上游激射而下,來勢之疾,不可想像,才出現時,不過是一個小黑點,少説也在裏許開外,但是晃眼之間,便已然來到近前,平靜的江水,為舢舨頭劃開,宛若為利剪所破,水花飛濺,好看已極。
聽那人的口氣,倒像是專在江面上劫人錢財的小毛賊,但是相隔如此之遠,語音清晰,直送人耳鼓,像是對面講話一般,則分明又是內家高手。
齊太媪和趙巴兩人,對望一眼,齊太媪將手一鬆,掉轉頭去,道:“來者何人?”
就這兩句話工夫,那舢舨已然看得十分清楚,只見舢舨上那人,划着一枝大船上的船槳,那船槳已有舢舨的一半大,那人又運槳如飛,是以快得出奇,晃眼便與小船相靠,那人倏地站了起來,哈哈大笑,道:“怎麼?真連我都不認識?”
這一對面講話,更是語聲震耳欲聾,轟轟發發,驚人已極。
齊太媪和趙巴兩人,二次出山未久,並未和舊日江湖上人重行接觸,定睛一看,只見來人是彌勒佛也似的一個大胖子,挺胸凸肚,敞開了衣襟,一身葛衣,看來質地極是柔滑,色作淺黃,而腰間卻懸了兩柄鑲金嵌玉,華貴已極的長劍!
齊太媪和趙巴兩人,一起吃了一驚,暗想今日是什麼風,怎麼把一些慣常輕易不露面,要找也找不到的人,全都吹倒鎮江城中來了?
伍中星在一旁,一見那大肚胖子腰間的佩劍,正是半個多月前,自己在鎮江城中失去的陰陽派鎮門之寶,陰陽雙劍,不由得“霍”地站了起來,叱道:“好哇!原來當日在鎮江城中,偷了我們陰陽雙劍的,是你這個胖子!”
的確,當他們在鎮江城中失劍之際,作夢也想不到那一雙寶劍,失得如此離奇不可思議,會是這樣一個,少説也有二百斤重,滿身把肉的胖子下的手!
因為那胖子滿身肥肉堆疊,光是下巴,便已然折成了三層,行動一定不會靈便,伍中星記不起自己失劍的時候,是否曾見過這樣一個胖子來着,但是他自知當時就算見到有這樣一個人在側,也不會疑心到他身上去的。
此時仗着齊太媪和趙巴兩人在側,正好趁此取回失物,連哥哥的一柄劍,也據為已有!
滿以為兩人一定為自己向那人索取這柄寶劍,怎知趙巴反倒向他叱道:“中星,兩柄寶劍,值得什麼?你如今已不在陰陽派門下,要來何用?別再多開口!”
伍中星碰了一個釘子,心中又是一陣發怒,恨恨地坐了下來,蘇慧心中暗暗自奇怪,心道:“咦?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伍中星竟然離師叛道,竟然和這兩個瘟神成了一路?”
斜眼向伍中星看去,剛好伍中星也向她望來,蘇慧一見伍中星的眼神之中,充滿了邪惡之情,心中更是肯定自己所料非差。
她生性聰明,立即想到,在地下渠道中時,蘇怡並未跟着自己一齊出來,那時,那洞中只有伍中星一人,而自己重見蘇怡之時,她已然暈了過去,莫非正是他所害的?
可能他還記着在金山頂上,將他逼下山去的仇恨,姐姐已然墮入江中,死多活少,自己又身落人手,怎麼也料想不到,自己姐妹兩人,下場如此之慘!
心中陣陣難過,襲上心頭,一面連運真氣,想衝開穴道,正在此時,只聽得趙巴乾笑數聲,道:“原來是宋兄,多年不見,你又多長了幾十斤肉,倒確是不易認得了。”
那大肚胖子一笑,道:“我早就聽得你們兩人,已從灕江上逃了出來,又在鎮江大會黑道人物,本想來給你們湊湊熱鬧,怎知在城中,卻得了這一個便宜……”
講到此處,向腰際所懸,陰陽雙劍拍了兩拍,滿面得意之色,續道:“唯恐失主追尋,藏匿了半個月,卻沒有趕上熱鬧,聽説你們兩位的計劃並未成功,只因為失了血魔刃?老實説,這可不關我老宋的事!”
趙巴又幹笑一聲,道:“宋兄取笑了!”
大肚胖子哈哈一笑,身形一聳,突然上了小船。
那小船首尾不過丈許,他那麼大的一個胖子,上了船來,伍中星真耽心那船會立時翻沉,但事情卻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那小船竟然紋絲未動,可知那胖子輕身功夫之好,實是無出其右,以他的身形呆笨來看,實是不可想像的事。
來到小船上,向蘇慧一看,道:“咦?這女娃子是誰?”
一面説,一面走前一步,俯身下去,像是要看清楚蘇慧的臉面一般,眾人全不提防他會怎樣,但是倏忽之間,他突然伸出蒲扇也似的大手,“呼”地一抓,疾向伍中星抓去。
伍中星大吃一驚,只覺得隨着他的一抓,一股柔韌已極的大力,宛若實質也似,當頭壓到,急忙雙臂一振,想要避開時,全身早已被那股大力裹住,那裏還能動彈,急叫道:“師傅!”
那一面,齊太媪也已大怒,道:“老賊快住手!”
就是這一句話工夫,大肚胖子掌力向前一送,“砰”地一聲,手掌尚未和伍中星身子相碰,伍中星便已凌空向外飛出丈許,“噗通”跌入江中!
齊太媪隨着那句話出口,也是“呼”地一掌,向前拍到,大肚胖子望着伍中星跌入江中,“哈哈”大笑,對齊太媪內力進發,力如山崩的一掌,直如未覺,等到齊太媪那一掌堪堪擊到他的背後,他才突揮左手,一掌迎了上去!
蘇慧在剛才大肚胖子出手將伍中星打入江中之時,已然被他掌力所帶,滾到了船舷,所封住的穴道,也湊巧為大肚子的掌力解開,但是她卻仍不動彈,以便覷機逃走。
一見那胖子回手,本來是一個極好的逃走機會,但是她在剎那之間,卻突然呆了一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肯,原來那大肚胖子,剛才擊伍中星下江的右臂,比人家大腿還粗,但是那條左臂,卻幼細柔滑,十指纖細,儼然一是一個絕色美人的手臂,人的四肢各部,本就是左右對稱的,但是那大肚子的左右兩臂,竟然相差如此之遠,怎能叫人不驚?
只聽得雙掌相交,一聲巨響,立即分開,那小船已然大受震動!船身發出“拍拍”的聲音,像是要裂了開來一樣。
蘇慧趁勢身子一滾,下半身已然浸到了江中,只要手一鬆,便可以直向水底沉下去,但是她仍以手抓住了船舷,因為那大肚胖子,竟然能硬接了齊太姐的一掌,而面不改色,可知也是高手,陰陽雙劍在他手中,倒要弄清楚他是什麼人,好告訴伍中年聽。
只聽得齊太媪怒喝道:“老賊,你為何將我徒弟,一掌擊落江中?”
那大肚子胖子卻仍然笑嘻嘻地道:“老太婆,你應該知道我脾氣的,我偷了人家的東西,除非事主不知道,否則,卻一定要將事主除去,才免得以後追討失物麻煩,若不是如此,數十年來,我尚能安穩活在這世上麼?”
蘇慧聽他如此説法,心中一動,暗忖奇了,據伍中年講的,他們兄弟兩人失劍時的情形,根本連是誰下的手,都未曾看清楚,何由得知陰陽雙劍是他所偷?莫非伍中年重又離開了翠竹渚,以致被這大肚胖所害了麼?
她芳心之中,對伍中年關切無比,一想及此,顧不得再細聽那大肚胖子的來歷,好在這人生相如此之怪,如果是成名的高手,只要一問,人人能知,趁着趙巴和齊太媪兩人,四隻眼睛,定住在胖子身上,連被擊在大江去的伍中星,都棄而不顧之際,雙手輕輕一鬆,悄沒聲音落下水中,立即向江底沉去。
一沉入水中,蘇慧知道自己已然無礙,只是想起姐姐來,心中不免陣陣傷心,在水底下潛伏了好一會,才敢悄悄浮上水面,一抹眼,定晴四面一看,只見東方已然現出了魚肚白色,江水浩蕩平靜,水波平坦,已然不見了那艘小船的蹤影。
蘇慧鬆了一口氣,便向岸上游去,她雖是一夜之間,連歷險境,但是功力猶在,不消片刻,已然游到了岸上,看來離鎮江城,已然甚遠,趁着清晨,江邊並無來往人等,先將衣衫脱下絞乾,等不得再被風吹乾,便又穿在身上,匆匆攏頭髮,暗忖:大江遼闊,要找姐姐的屍體,只怕亦非易事,當務之急,只有先回翠竹渚,找到了師傅再説。
認定了方向,便向前馳去,走出才十來丈,忽然聽得田野之上,有人呻吟之聲,蘇慧一怔,暗忖難道姐姐大難不死,竟然和自己一樣,也上了岸?
心中一喜,便停了下來,但留意一聽,卻認出那呻吟之聲,是男子所發,不得心中冷了下來,順口問道:“大清早誰在這兒呻吟不息?”
問了一句之後,那呻吟之聲,突然停了下,四周圍立即寂靜無比,蘇慧心中不由得大是起疑,循聲走去一看,只見草叢之中,也躺着一個濕淋淋的人,見了蘇慧,滿面驚恐之色,不是別人,正是伍中星!
伍中星離師叛道,認賊作父,蘇慧心中,對他極鄙視,一見面便冷笑一聲,道:“哼!原來是你!”
伍中星本是作賊心虛,他被那大肚胖子一掌擊下船去,那胖子的手掌,雖然未和他的身子相觸,但是那胖子乃是方今武林公認,正邪各派十大高手的邪派三人之一,內力所及,伍中星那點本領,便自禁受不住,而受了內傷,也是他見機,一墮江之後,立即沉入水底,不向齊太媪、趙巴兩人呼救。
否則,只要他一冒出水面,那胖子還有一手極是陰毒的銀針絕技,伍中星必然難逃沉屍江中的結局!
而他負傷逃離胖子的毒手之後,也上了岸,正在草叢中呻吟,卻不料被蘇慧發現。
一見蘇慧,便想起害她姐姐的事來,此時身已負傷,顯然不是她的敵手,因此心中內怯,但繼而只聽得蘇慧講了句話,雖然語氣鄙薄,但並未破口大罵,想起自己害蘇怡一事,並無人知,跟下自己傷勢頗重,真氣運轉不便,若是能將息上兩三日,再以“吸星神功”,將她身上功力吸過,只怕又可以恢復原來本領!
主意打定,心中不禁暗暗高興,但是繼而又躊躇起來。
心忖怎樣才能叫蘇慧陪自己兩三天,等自己傷勢略有好轉,然後再下手去吸她的功力呢?
他一個人暗暗轉念,蘇慧自然料不到他已然起了這樣歹毒的念頭,只見他臉色驚疑不定,想起自己姐妹兩人,總是將他逼下長江去過,尚欠他的人情,他又受了傷,心中一軟,不由得問道:“你傷得怎麼樣?”
伍中星心內一喜,道:“蘇姑娘,我傷得甚是沉重,唉!自從我被你們逼下金山之後,兄弟失散,又被齊太媪趙巴兩人所逼,不得已拜了他們兩人為師,如今雖然身受重傷,但是能夠離開了這兩人的掌握,尚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哩!”
説來狀似誠懇悔過一般,蘇慧想起自己姐姐也已生離死別,心中更起同情之念,道:“你放心,你哥哥正在翠竹渚中,被人點了穴道,只要我師傅一回去,立即可以解開,你傷勢也沒有問題,快跟我回焦山去吧!”
伍中星心中暗喜,但轉念一想,她師傅既然是天下知名的儒俠顧文瑜,武功極高,有他在旁,一定難以下手,以遂自己的心願!
而且,哥哥伍中年既然在她師傅那裏,自己一去,必定遇上,到時這丫頭如果説出自己曾拜齊太媪和趙巴為師,則一回到閩北,哥哥一定不敢向師傅陰陽叟單殘枝隱瞞,一講出來,以陰陽派戒律之嚴,非被打死不可!需要想個辦法,將她引開,但仍和自己在一起才好!
伍中星本來人也不致於如此之壞,但當他墮江之後,因經不起齊太媪的恐嚇,而拜她為師,這一步行錯,以後便步步皆錯,想回頭也來不及了。
當下伍中星一轉念,道:“啊!原來我哥哥在你們處,那再好也沒有了,令師必定能妥為照顧他,我不去也不要緊!”
蘇慧奇道:“咦!怎麼啦?你不急於和你哥哥相會麼?”
伍中星並不回答,卻反問道:“蘇姑娘,難道你不想和你姐姐相會?”
蘇慧喜道:“啊!你知道我姐姐到了那裏?”
伍中星點了點頭,道:“不錯!”
蘇慧奇道:“你如何會知道的?”
伍中星看她臉上神色,分明對自己的話,已然深信不疑,她這一問,只不過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經過而已,這一計果然有用,便胡謅到底,道:“我墮水之後,竭力在水底下游開老遠,才敢浮起水面,一浮起不久,便被一艘漁船,救了……起來……”
他一面講,一面望着蘇慧,看她的反應。因為他本是信口雌黃,只要蘇慧臉上一露出不信之色,他便可立即改口。
碰巧蘇慧在他墮江後不久,也立即沉入水底,對於江面上的事情,茫無所知,也不知道當時是否真有船經過,將他救起,催道:“快説下去!”
伍中星心內暗喜,道:“我到了那漁船上,便聽得那船老大説,啊!今天一早,便救了兩個人。
當時我便料到,那另一個人可能是你的姐姐,我當時並不知道你們已和哥哥相識,只當我們仍有細嫌,而我又身受重傷,不是你姐姐的敵手,忙問道:船老大,你們救起的,可是一位年輕美貌姑娘?
船老大答説不錯,我便一骨碌地站了起來,偷偷向艙中一看,蘇姑娘正在艙中喝薑湯哩!
我也不敢出聲,給了船老大一錠銀子,向他要了一條舢舨,立即下船,這才來到岸上的!”
蘇慧聽完,頓足道:“那也沒用,那條船是向那裏去的,你可曾問清楚了?”
伍中星道:“當然,我聽得他們説,要在長春洲上歇船,蘇姑娘,那長春洲在什麼地方?”
蘇慧喜道:“啊!我知道,那長春洲離崇明島不遠,是一個小島,上面風景秀麗,地方極好,這兒順江而下,不要一天就可以趕到!”
伍中星道:“是麼?”
他得知“長春洲”之名,是他師傅陰陽叟單殘枝,派他們兄弟兩人,前去崇明島附近的那無名小島上,尋那七星子汪寒,以了舊債時,和他提起的,道是在崇明島北端,有兩個小島,一名長春洲,一個就是七星子汪寒所居的那個小島,如今恰好用上。
蘇慧更是深信不疑道:“伍公子,那我們快些去吧!姐姐一定在長春洲上下了漁船,她不知怎地,全身軟瘓一身功力,也像是盡皆失去,孤身在外,怕要受人欺負!”
伍中星正中下懷,道:“好,咱們這就找船動身!”
蘇慧向伍中星望了一眼,心中對他的惡感,已然失去了七分,道:“你傷勢甚重,若是不能支持,先回翠竹渚去,我一個人去找姐姐也行!”
伍中星忙道:“那是什麼話,你一個人上路,我……我也不放心!”
蘇慧聽得他話中似大有情意,不知道殺星照命,心中還一動,俏臉微紅,道:“那咱們就一起去吧!”
兩人沿江向下遊走去裏許,便是一個小鎮,鎮旁所泊,有的是船,伍中星出銀,買了一條小船,也不用水手,於是兩人上了船,直向下游去,由蘇慧理帆掌舵,伍中星則只在船艙之中,調氣養息,調理傷勢,趁着風平浪靜,蘇慧還進艙來和他談笑,並以本身功力,助他儘速療傷。
在蘇慧幫他療傷之際,伍中星好幾次使出“吸星神功”,想趁此機會,將蘇慧的功力吸過,再將她推入江中,更是神不知鬼不覺。
但是他自己內傷未愈,蘇慧內功又甚有根底,伍中星卻是無法可施,只得期諸來日。
兩人有説有笑,時間過得極快,轉眼之間,已然夕陽西下,江面上泛出萬道金光,同時,望見前面江心之中,有兩個小島,一個蒼翠碧綠,另一個,卻是赭褐之色。
蘇慧向那綠色小島一指,道:“伍公子,這一個,怕就是長春洲了!”
伍中星正在盤算到了長春洲後,不見蘇怡,該如何向他交代,只是應了一聲,蘇慧則掉轉船舵,使小船直向長春洲駛去。
伍中星想了一會,已有主意,暗以手掌,用力在船板上,按了幾下,他一天下來,傷勢已平復了不少,這兩下按的力量也是頗大,船艙底上,木質已然被他大力按得發鬆。但是,一時間,卻還不致於成為破洞。
伍中星連印了七八處,知道一到長春洲上,這艘小船,非要沉入江底不可,到這時候,除非有船上長春洲,否則,蘇慧即使見不到她姐姐,想要離開,也是沒有辦法的了。
做完了手腳,才走出甲板來,和蘇慧並肩而立。
到天色昏暗之時,船已靠了岸,兩人一躍上去,伍中星迴頭看時,只見船艙之中,已然隱隱有水滲入,心中一喜,見蘇慧已然向前奔去,連忙就勢在沙灘上拾起一塊石頭,拋入船艙之中,正好打在被他手掌印過之處,“噗”地一聲,立即出現了一個破洞,江水汩汩而入,等伍中星跑出三四丈,再回頭看時,小船已漸漸沉沒了!
蘇慧一到島上,見島上風景,果然極是幽麗,但她此時,卻無心深入島內欣賞,只是沿島飛馳,希望發現那艘將姐姐救了起來的漁船。
那長春洲總共也不過三四里方圓,片刻之間,她已然繞過全島,兜了一轉,不要説未見有船,連人都不見一個,再回到原來的地方時,只見那小船船尾一翹,已全部沉入水中!
蘇慧心中不禁大怔,忙叫道:“伍公子!伍公子!”
伍中星氣喘呼呼地跑到,道:“什麼事?”
蘇慧道:“你看,事情奇了,自們剛走開那麼一點時間,那小船便無緣無故地沉了下去,可見得是有人做了手腳!”
伍中星心中一怔,暗忖這丫頭好不機靈,自己若不附會,難免啓她的疑竇,也故作吃驚之色,道:“啊呀不好!齊太媪他們三人,也正是向大江下游飄來,不要也來到了長春洲上!蘇姑娘,你可曾發現有漁船?”
蘇慧道:“沒有!”
伍中星道:“那多半已然駛走了,不知令姐是否還在長春洲上,反正我們沒有船已離不去,不如到島上去尋找一番如何?”
蘇慧點了點頭,一揚頭,便要出聲呼喚,伍中星連忙煞有介事地阻止道:“蘇姑娘,咱們小船沉得出奇,我們還是不要高聲呼喚的好。”
蘇慧聽他講得有理,便將一聲已將出口的“姐姐”,嚥了下去,兩人一前一後,向島上走去,那長春洲的沙灘,不過兩丈來闊,一過沙灘,樹木花翠,島中心,是一座小山,走不多久,還有兩三道小溪,潺潺而流。
此時,月華已升,溪水被月亮照得閃閃生光,確是幽靜已極,蘇慧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下來,已和伍中星並肩而行,剛在心中想起這樣一個無人的小洲之上,和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並肩而行,起了一陣異樣的感覺之際。
忽然之間,聽得一人大喝道:“早就叫你們兩人一起上,你們偏要充什麼好漢,卻要在緊急關頭暗算,可算是無恥之尤!”
伍中星和蘇慧兩人,一聽得那人轟轟發發的聲音,心中俱皆大吃一驚,那聲音如此粗魯,一聽便知是那大肚胖子所發!
那大肚胖子既然在此,可知他口中的“你們兩人”,一定是齊太媪與趙巴無疑,冤家路窄,在此相遇,兩人互望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伍中星眼快,一眼瞥見不遠處有一個小山同,連忙一拉蘇慧低聲道:“蘇姑娘,咱們且在山洞中去避上一避!”
事已緊急,蘇慧也顧不得男女之嫌,和伍中星一起,撥開了洞口的野草,鑽進洞去。
那山洞極是窄小,實則上只是一個凹槽,不過恰好洞口長着大蓬野草,可以將兩人掩住。
兩人擠在洞中,身子只得緊緊地貼在一起,蘇慧從來也沒有和年輕男子這樣親近過,雖然那大肚胖子吆喝之聲,已然漸移近過來,她也禁不住面紅耳熱,心跳不已。
伍中星知道事態嚴重,齊太媪和趙巴兩人,名義上雖然已收了自己做徒弟,但實則上,一遇強敵,便全然不以自己的安全為念,毫無師徒之情,那大肚胖子不知是什麼來路,剛才自己只是虛言恫嚇蘇慧,誰知他們三個魔頭,當真是在長春洲上,忙對蘇慧道:“蘇姑娘,我們切不可為他們三人發現,權宜之計,還望蘇姑娘莫怪。”
蘇慧紅着臉點了點頭,不再出聲。
就是這兩句話工夫,兩人陡地覺得一陣勁風,從側面山角處蕩了過來,滿天野草飛舞,聲勢猛惡之極,同時,聽得趙巴一聲悶哼,“騰騰騰”地退出三四步,已然現身出來,面色難看之極。
接着,便聽得那大肚胖子怪叫一聲,也已現身,他身子胖極,一走動,肥肚子便抖動不已,但是卻極是矯捷,才一出現,便滴滴溜溜地一轉,“呼”地一掌,向趙巴迎頭抓下。
但是他這一抓,離趙巴頭頂尚有尺許,齊太媪的鳩頭神杖,已幻出漫天杖影,厲嘯排蕩,橫揮而至,大肚胖子“哈哈”一笑,道:“來得好!”
右手一彎,五指如鈎,逕向鳩頭杖抓來,同時左手一揮,三絲銀光一閃,“噓”然有聲,便向趙巴射去,以一敵二,還棄陰陽雙劍不用,竟然從容不迫,毫無狼狽之狀。
伍中星一見他出手銀光連閃,心中便是一驚。
那幾條銀光,當在是極細極細的銀針無異,這種銀針,上面大都有極密的倒刺,打造極是費工夫,而且歹毒無比,當人被射中之時,可能全然無覺,至多也不過感到如為蚊螫而已,但是,那銀針卻已深入體中,順血脈遊行,説不上過了多少時候,被刺中了心臟,便立即狂號而死,也因為這種銀針,太以歹毒,一有人使用,其人必不能見容於武林,所以極少人用。
當時伍中星、伍中年兩人,在金山對岸擺渡,去會蘇家姐妹時,便曾被銀針偷襲,當時並未找到髮針之人,此時一見胖子出手便是銀光連閃,才知道原來想暗害自己的,就是此人!
而且也已在片刻之間,想起當年黑道上出過的一個人物,唯獨他使用這種歹毒暗器,使得江湖上人,雖欲得他而甘心,但是多年來,卻一直無可奈何!
這人一定就是眼前這個胖子無異,心中更是驚駭,連大氣兒也不敢出,只見趙巴側身一避,“呼”地一掌,將三枚銀針,凌空擊落,而齊太媪也手向後一縮,胖子那一抓也沒有抓中。
自從蘇慧落江逃走以後,這胖子和齊太媪、趙巴兩人,便一路在船上口角不已,當時大家都在船上,也只是口角,不敢動手,但一飄到長春洲上,情形便大不相同,齊太媪憂積心頭多時的怒火,一齊發作,一上岸,便以“萬鳩杖法”進攻。
胖子的武功,應付齊太媪一人,遊刃有餘,兩人一直打到島中心,趙巴還只是旁觀不動,待到看出齊太媪將要不支,才驚地出手,在背後偷襲,胖子雖然避開,也已然差一點吃了虧,這才出聲喝罵,正好其時蘇慧伍中星兩人也來到了長春洲上,也幸虧胖子出聲呼喝,兩人才能及時避開。
當下只見齊太媪身形如飛,形同惡魔,一枝長約七八尺的鳩杖,施得密不透風,而那胖子也只是揮掌應付,而未向趙巴進攻,趙巴也已將一面邊緣鋒利的鐵盾,取在手中,三人兔起鶻落,殺成一團,掌力杖風,所過之處,將一片清靜之地,弄得旋風連起,枝葉紛飛,聲勢猛惡之極!
蘇慧看了半晌,看出那胖子身手之高,竟在齊太媪和趙巴兩人之上,心中暗奇,悄聲問道:“伍公子,那胖子是誰?”
她一開口,嘴唇掀動,便碰到了伍中星的臉頰,俏臉又是一紅。
伍中星低聲道:“這胖子多半是武林十大高手之一,和令師、紅玫瑰簡蒲等齊名的百口仙宋送!”
蘇慧吃了一驚,道:“伍公子,你是説他是人稱笑彌勒,衡山天一崖的那個大魔頭?”
她因為心中吃驚,這句話已然講得大聲了些,但是高也高不了許多,在這樣猛烈的爭鬥之中,想來一定不致為對方聽去,但怎知一言甫畢,便聽得那胖子“哈哈”一笑,道:“不錯,那衡山天一崖的大魔頭正是我!”
這一句話,真嚇得蘇慧和伍中星兩人,心膽俱寒,因為若不是他聽到了蘇慧的話,斷無突然間如此説法之理,而聽到了蘇慧的話,也等於是知道了他們的藏身之所,怎叫他們不驚駭莫名。
只聽得齊太媪叱道:“老賊,你在和誰説話?”
隨着一個“話”字,鳩頭杖,當胸送到。
胖子右手向前一指,道:“那人就在你背後,你自己看不見而已!”
齊太媪生性暴躁多疑,要不然也不會在動手之際,突然有此一問,一聽之下,心中大驚,只當身後當真有人,那一杖也就不再送出,手臂一縮,逕以杖柄向後撞去。
趙巴急叫道:“老鬼婆,老賊鬼計多端,你身後那有什麼人?”
但兩人動作,全都疾逾電光石火,趙巴話才出口,宋送已然趙着齊太媪鳩杖向後一縮之際,踏步進身,欺近身去,左手在懷中一探,再伸出來時,手中已然多了血也似紅,形如彎月的一柄寶刀!
齊太媪聽得趙巴提醒,自己背後無人,知道上當,急忙想要進招時,本就已經慢了一慢,再加見到自己所有的血魔刃,突然之間,在對方手中出現,心靈大震,手一抖,一杖向前搠出,力道已然滅了幾分,被那胖子挽起一個刀花,只聽得錚錚兩聲,一柄鑌鐵打就,齊太媪杖以橫行多年的鳩杖,已然被削成了三截。
趙巴在那胖子的後面,只見胖子和齊太媪之間,突現紅光,卻未曾看清胖子已然抓了血魔刃,急道:“老鬼婆你怎麼哩?”
他飛身撲上,那胖子突然一個轉身,血魔刃“刷”地打橫揮出,道:“你老搭檔害怕,是為了這個!”
趙巴一見血魔刃突然出現,也是嚇得一跳,那胖子血魔刃,已然當頭襲了下來,趙巴急忙向側一避,胖子的身手也真靈活,右腿抬起,當胸便踢。
趙巴因急於避開血魔刃,這一踢被踢個正着,“砰”地一聲,身軀離地飛起。大叫一聲,跌在丈許開外,已然不能動彈。
齊太媪斷杖揮動,連顫三顫,點向胖子身後的“靈台”,“命門”,“腎門”三穴。
但胖子的左手,突然從萬萬想像不到的方位,右脅下面,疾探而出,一抓便抓住了斷杖,回身便是一刀,紅光如匹練也似,向齊太媪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