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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師尊博門徒

    赤發虎不是笨蟲,已知秋華的劍是神物,必須儘可能避免和劍鋒碰擊。他的虎爪原有五隻鈎爪,已被黑煞女魅砍斷了一隻,秋華的劍比黑煞女魅的更佳,怎能再和神劍硬拼?

    他被秋華輕靈奇奧的身法嚇了一跳,火速扭身撇爪,“錚”一聲暴響,斜拍來劍,兩人同時飄退。

    人影倏止,再開始搶方位。

    這時,外表看是三打一,事實並非如此,赤發虎擋住了黑、白二虎,等於是一比一,多兩個人反而形同虛設,搶不到進手方位。

    方位改變,變成赤發虎在中,黑虎在右,白虎在左。

    赤發虎揮手示意,告訴同伴他暫不向前逼進,希望黑白兩虎能抄出秋華的左右後方,以便形成三面包圍。

    黑、白兩虎會意,徐徐迫近。

    秋華不上當,向右後方移動,迫使赤發虎跟着移位。從外表看,他必將迎擊右面的黑虎。

    黑虎向外張,腳下加快,希望及時取得最佳的出招位置。

    白虎急急前移,喉中發出獸性的低嚎。

    秋華看準時機,突然一聲低叱,向黑虎揚劍急移兩步,作勢進擊。

    三虎同時急進,風雷乍起,三般兵刃齊聚,一擁而上。

    秋華突然折向,在低叱聲中,劍化龍騰,突向中間的赤發虎挺進,招出“長風破浪”,狂野地猛撲而上。這一來,黑白兩虎皆撲了個空,毫無困難地擺脱了三稜刺和九節鞭的兇猛合擊。

    赤發虎掄虎爪挫身側掠、反擊、避招,讓開了原位。

    秋華劍向下降,“嚓”一聲輕響,火星急濺,虎爪又斷了一隻。

    幾乎在同一瞬間,他手腕輕靈拂動,劍虹一閃,鋒尖掠過赤發虎的右胯外側,立即衣破血流。

    似乎在同一剎那,他喝聲”打”!飛刀向左後方扔出。

    聲出人向前躍出丈餘,倏然轉身,再一次主客易位,瞬間的接觸,宛若電光一閃。

    左後方的黑虎看到銀芒一閃,飛刀已到了胸腹之前,趕忙用三稜刺急拍,“叮”一聲飛刀觸刺折向但只偏了些少,“唰”一聲貼脅衣擦過,冷颼颼地,危機間不容髮,驚出一身冷汗。

    雙方再次僵持,各站方位徐徐迫進。

    秋華這次不再後退,緩緩迎上冷森森地説:“下一次可能三刀齊發,諸位小心了。”

    近了,接近至丈內啦!三虎已形成合圍,陣勢已成。

    “呔!”黑虎發出震天大吼,咬牙切齒挺刺進攻,三稜刺幻化千顆寒星,“暴雨打殘荷”狠招出。

    白虎的九節鞭罡風厲號,點、打、抽、掃人隨鞭舞,八面威風,狂風暴雨似的撲上,節環克勒勒暴響。

    赤發虎的虎爪漫天徹地,抓胸拍腹扣腳抓腰,形如瘋狂,拼老命要和秋華生死一決了。

    秋華已試出對方的修為程度,不願冒險,彼此的造詣相差無幾,以一比三豈能逞血氣之勇?他緊盯住黑虎,八方遊走,反而搶在外圍,展開生平所學,凝霜劍風雷殷殷,辛辣的劍招宛若長江大河滾滾而出,四個人像是走馬燈般盤旋,三丈方圓內,似乎全被快速的人影所佔滿,兵刃從上下四方飛騰撲擊,不時傳出兵刃交擊的聲浪,暴起一叢叢火花,好一場罕見的兇狠拼搏。

    旁觀的人,一個個目眩神移,手心淌汗,全都屏息等待慘劇發生。

    激鬥中,突然響起一聲沉叱,接着是一聲厲號,一段耀目的虹影飛出三丈外。

    人影倏分,風雷乍息,隱隱劍嘯仍在耳畔振鳴,兇狠的搏鬥已止。

    黑虎手中只有半截三稜刺,站在那兒雙腿不住顫動,右耳根下一絲鮮血涔涔而下,被劃破了一條小縫,説明了他曾經一度被死神所照顧,而又僥倖逃生了。

    白虎傴僂着身子,一步步緩緩地向後退,額上青筋跳動,大汗如雨,倒拖着九節鞭,左手按在右肩窩上,指縫中露出尖利的柳葉飛刀刀柄。

    赤發虎的頭巾上半段被削掉了,頂門像被剃過般光亮,頭巾的下半部仍在,露出赤紅色的一些頭髮,舉起的虎爪不住顫動,怪眼中兇光盡斂。

    秋華站在正東,劍訣當胸,凝霜劍斜指,臉上汗光閃爍,呼吸深長,虎目中神光似電。

    他深深吸入一口氣,沉靜地説:“我給你們三位仁兄五聲數,自一數至五,數盡而諸位仍未能走出堡門,那麼,在下必定卸下你們一條腿。”

    三虎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在轉什麼鬼念頭。

    “在下是當真的,一!”秋華冷然地説。

    三虎一咬牙,黑虎丟下斷了的三稜刺,切齒叫:“陰某這次認栽,青山還在,綠水長流,你我後會有朋。”

    “二!”秋華冷然地叫,不理會黑虎的話。

    白虎收了九節鞭納入革囊,不裹傷拔飛刀,大踏步向外走,牙關咬得死緊。

    黑煞女魅突然叫道:“白虎甘興,你懷中所偷的珍寶,不物歸原主便走,你要不要臉。”

    白虎扭轉身軀,怒叫道:“鬼女人,下次在下必定要你的命。”

    “三!”秋華叫。

    赤發虎舉步便走,疾趨堡門。

    白虎接着急走,秋華揚劍叱道:“把珍寶拿出來,難道要在下剝光你的衣褲搜身麼?你這傢伙簡直無恥。”

    白虎憤憤地將珍寶取出丟在地上,心疼極了。

    “四!”秋華沉靜地叫。

    三虎幾乎同時發足狂奔,五字還未叫出,他們已到了堡門後,好快!

    笑無常立即抓住機會,示意同伴乘機離開,七個人急急舉步。

    秋華劍向下沉,截住叫:“慢!老兄們,一個一個過來。”

    笑無常弄不清秋華的用意何在,不敢不站住。一名悍賊舉步上前,眼中湧起恐懼的神色。

    秋華等對方接近至丈二左右,喝道:“將兵刃丟掉。”

    悍賊略一遲疑。秋華再喝道:“丟,你也要和吳某放手一拼麼?”

    悍賊不敢不聽,極不情願地拔出佩劍扔下。

    “拉掉蒙面巾,通名,吳某要看看閣下的廬山真面目,以便日後見面親近親近。”

    悍賊依言拉下了蒙面巾惶然地説:“在下李天成。”

    “是江淮大盜雲裏飛李天成。”

    “正是在下。”

    “你可以走了。”

    李天成如逢大赦,狼狽地撒腿狂奔。

    “第二位老兄過來!”秋華叫。

    笑無常暗暗叫苦,糟了!只消露出本來面目,一切都完啦!

    他一咬牙,向同伴低叫道:“咱們都是鐵錚錚的江湖好漢,豈能如此受辱?咱們拼了,趕快突圍出堡,諒他一個人孤掌難鳴,決不敢阻攔咱們六個人。”

    一個悍賊冷哼一聲,説:“對不起,老兄,你眼睛沒瞎,沒看到堡門有人?即使逃得過四海遊神的劍下,也逃不出堡門,石家堡的人追得不會比咱們慢。再説,六個人衝上,至少得被留下兩人。老兄你願意做那兩個被留下的人麼?放着活路不走,卻去闖鬼門關,我可不幹,我的命寶貴着呢!大丈夫能屈能伸,繳兵刃而能活命,我可要命而不要兵刃,來日方長,花花世界我相當留戀哪!”説完,先丟下兵刃方舉步向秋華走去。

    笑無常詭計落空,心中悚然,感到冷氣從脊樑向上湧升,直透泥丸宮,腳下發軟。

    劍出鞘,他已接近至一丈左右,突然向側方急掠,要繞過秋華逃命。

    妙極了,秋華的身影從眼角消失,顯然秋華並未阻攔,也沒追趕,左掌暗藏的三稜鏢已用不着了。

    生死關頭,面臨絕境,有些人沉着機警,保持清醒,有些則神魂喪失,睜着眼睛等死,有些則會做出一些自以為是的事,或者做出一些毫無意義的反常舉動來。他糊塗了,捨不得丟劍,卻因此而引起秋華的疑心。

    奔了十餘步,滿以為逃過大難了,豈知突感右手一震,劍脱手失蹤了。

    他大吃一驚,舉手察看,腳下未停。

    身後,秋華的語聲如在耳旁震響:“跑不了的,老兄。”

    他心向下沉,猛地左手後扔,三枚三稜鏢向後飛射,人仍向前逃命。

    奔了三步,右肩突被一隻大手扣住了。身軀一震,腳下大亂,要向後倒。

    他知道完了,臨危拼命,猛地右旋身揮手急撥,左拳驟發,拼老命了。

    糟了!一拳落空,大拳頭已閃電似的光臨到他的左頰,“噗”一聲擊個正着,只感到打擊力道奇重如被千斤巨錘撞擊,眼前星斗滿天,大牙全鬆了,口中鹹鹹地,腦袋一歪,另一拳接着光臨右頰,打得他不知人間何世,身不由己,仰面倒地。

    秋華站在他身側,雙手叉腰冷笑道:“老兄,爬起來再試試,看你能挨幾下。”

    他掙扎着翻身,突然在挺起上身的剎那間撒腿便跑。

    秋華伸腳一勾,“砰”一聲響,他又爬下了。

    他必須逃,不然死走了,秋華怎會饒他這個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惡賊?

    剛掙扎爬起,“噗噗”兩聲悶響,頸根捱了兩劈掌。

    “哎……”他狂叫,仰面便倒。

    “吳某要打到你服貼為止。”私華冷笑着説,接着叱道:“站起來反抗,別賴在地上丟人現眼。”

    “通名!拉下蒙面巾。”秋華沉喝。

    最後一名丟了兵刃,拉下蒙面巾的悍賊到了,亮聲道:“不要逼他了,吳兄,他無臉見你。”

    秋華一怔,訝然問:“他為何無臉見我?”

    “他是笑無常。”悍賊答。

    “笑無常?怪了,吳某隻聞其名,並未謀面,彼此並無過節,無仇無怨,他為何無臉見我?”

    悍賊搖頭苦笑,説:“吳兄,你大仁大義,不知世道炎涼險詐,正所謂君子可以欺其方,你看看他便知原因所在了。”

    “這……”

    “在下花刀孫仲慊。吳兄留一分情面,咱們日後好相見,後會有期。”悍賊説完,大踏步走了。

    笑無常像條垂死的黃牛,躺在地上喘息、呻吟、叫痛,血從口角向外溢。

    秋華俯身拉掉笑無常的蒙面巾,駭然一震,怔住了。

    他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躺在地上這個人,就是他一再冒風險,從死神手中搶救回來的尤金寶。

    他失神地拍拍腦袋,深深吸入一口長氣,向悍賊叫:“仲慊兄,請轉來一談。”

    花刀孫仲慊略一遲疑,最後轉回拱手問:“吳兄有何指教?”

    “這人確是笑無常尤武義?”秋華意似不信地問。

    “正是他,上次他踩了十八箱金珠,恰好那些人與石家堡衝突,被石家堡的人留下了,他情急挺身爭奪,被石家堡的人紮了一刀,逃至鬼迷店性命垂危,因此臉容變得蒼老,有許多他的舊日的朋友,也無法認出是他呢。”

    “這……這……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花刀孫仲慊搖頭苦笑,然後一五一十,將眾賊計算秋華的事簡要地説了,最後説:“人不能太貪心,假使咱們在吳兄與十八箱金珠中任擇其一下手,成功之望甚濃,可惜咱們太貪心了,魚與熊掌都想要,失敗並非奇事。”

    説完,抱拳一禮大踏步走了。

    秋華怒火焚心,一把抓起笑無常,怒極反笑:“哈哈哈哈……你……你好,你這人面獸心披着人皮的畜生!你……”

    笑無常魂飛魄散,狂叫道:“老弟,饒……饒我的狗命,我……我該死……”

    秋華右掌倏揚,但虛空舉着並未劈下,久久,突然籲出一口長氣,鬆了手。

    笑無常跌倒在地,狂叫道:“我……我真不該狼心狗……狗肺。”

    秋華搖搖手,沉痛地説:“你走吧,你給我一次教訓,從今以後我不信任任何人。快走,在我轉念殺你之前離開。這一輩子,你必須逃出我的視線外,不然我必定殺你。”

    笑無常精神來了,急急撐起身軀,踉蹌奔向堡門。

    秋華垂頭喪氣,走近石中玉兄弟,苦笑道:“石兄,對不起,請恕兄弟無知,兄弟欠賢昆仲一份情,但願日後能有圖報之日。”

    石中玉呵呵一笑,爽朗地説:“剛才那位姓孫的説得不錯,君子可以欺其方,老弟大仁大義,少不了難逃小人的計算。誤會冰釋,咱們不客氣,要交你這位英雄朋友,不知老弟是否肯折節下交?”

    秋華笑道:“不是兄弟矯情,委實有事在先,不克久留,為了那姓尤的惡賊,已經耽誤了兄弟半月之久……”

    敖忠叫道:“老弟,見了老朋友,你好意思推辭?你好意思走。”

    三位蒙面女郎之一突然説:“姓敖的,你知不知道孔公寨的結局?”

    敖忠注視對方片刻,説:“知道,同時,也知道貴盟的人已分批入川,你們是為敖某而來。”

    秋華一驚,脱口問:“你們是黑鳳盟的人?”

    “是的。”敖忠沉靜地説。

    “這……”

    “金珠給她們,我早就對這些玩意煩透了。”

    “孔公寨的事你……”

    “我早就知道。”

    “你不怪我?”

    “我還得感謝你呢。”

    “你……”

    “舍妹已派人見到我了。本來,早些年我就懷疑我的身世,只是不願過問,養育之恩比生養之恩更厚,只好將痛苦埋藏在心底,這也就是我為何不願克紹箕裘的原故。過些天,我要奔走天涯,去尋找生身父母的親友,這一輩子我與江湖絕緣了。石兄不要這些不義之財,黑鳳盟諸位姑娘來得正好,都給你們,也算了卻我一重心願。”

    秋華轉向三女問:“諸位姑娘已經知道敖忠兄妹的底細,還要趕盡殺絕堅不放手麼?”

    為首的女郎噗嗤一笑,道:“我們對敖忠並無惡意,只為了這些珠寶中,有幾件是故友之物,關乎兩重滅門公案,必須追出以了是非,鐵筆銀鈎已死,這幾件首飾如果未能起回。

    無法結案,也無法取信於人,這就是我們前來追蹤的原故了。”

    “珍寶全給你們,你們總該滿意了吧?”

    “我們不要那麼多。”

    秋華神色一整,説:“貴盟崛起江湖,為期甚暫,以俠盜標榜,頗獲江湖令譽,諸位如能利用這批龐大的金珠,多做些造福人羣的事,豈不是名符其實的俠盜了,在下認為,女孩子做這些事,比男人適合,女孩心細如髮,男人做事粗枝大葉。因此,諸位還是偏勞些,收下這批珍寶不必推辭了。”

    “咦!你信任我們嗎?”

    “在下曾與貴盟的人有幾次見面的機會,對諸位倒還信得過,雖則在下與貴盟的人稍有誤會,但並不影響在下對貴盟的信賴。”

    “敝盟的姐妹,與閣下並無誤會。”

    秋華呵呵笑,問道:“仍認為在下是風流浪子?”

    “不!”少女泰然地答,摘下了蒙面巾,露出廬山真面目,含笑往下説:“與小琳小娟姐妹倆結交之後,如果仍對吳爺懷有成見,豈不顯得我們太無知無能了麼?不過,對吳爺遊戲風塵的態度,賤妾卻不敢苟同。”

    秋華感到眼前一亮,心中暗叫:“好美的姑娘,誰會相信她是個女賊呢?”

    姑娘長了一張瓜子臉,粉臉桃腮,眉目如畫,美秀而俏甜,毫無武林英雌的神情流露。

    “姑娘貴姓?”

    “賤妾是與你同入地下秘室的人,小姓曾。”

    “老天!你……你是黑鳳盟的盟主……”

    “妾小名雯,爺台在大樹將軍廟義釋的小丫頭,是舍妹霓。”女郎微笑着説,又道:

    “賤妾還未正式向爺台道謝呢。”

    第二位女郎也拉下了蒙面巾,笑道:“賤妾文瑛。那晚在孔公寨撞破吳爺的好事,特此致歉,同時並多謝吳爺那晚手下留情。”

    她笑得神秘,粉臉上泛現羞態。秋華俊臉微紅,笑道:“你們這些女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胡鬧一氣,你們叫小娟探我的底,真是輕舉妄動。男女間的事,你們到底懂得多少?

    事後遷怒小娟姑娘,更顯得你們全是些糊塗蟲。捱了我一頓罵,算是便宜了你們!下次切不可做這種蠢事,一入情關出更難,到那一天來臨,你們便知道在下的話有道理。小娟的事,你們如何安置她?”

    第三位女郎拉掉蒙面巾,笑道:“我叫張瑛,就是為了小娟的事,希望在找到敖爺取回金珠之後,和吳爺商量商量的。”

    秋華笑道:“不必找我商量,張姑娘。她一個孤零零的女孩子,我相信你們定會關照她的。”

    “你不反對她做女強盜了?”黑鳳曾雯笑問。

    “我當然反對,同時,更反對你們這些女孩子胡鬧。”

    “胡鬧?你胡説?”

    “絕不是胡説,再過十年之後,或者在你們受到打擊之後,便知在下的話是出於誠意的。”

    “你的意思是……”

    “乖乖放下你們的刀劍,拿起針線做女紅,在刀劍上,你們決找不到幸福。歲月無情,青春幾何?我不能説的太露骨,你們自己想想好了。”

    “張姑娘,我那位二妹怎樣了?”敖忠向張姑娘問。

    張姑娘臉色有點猶豫,目光落在秋華臉上,答道:“令妹有點心灰意懶,目前在西安,她託曾姐姐寄語吳爺,希望吳爺能去看看她。看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令妹恐怕失望了。”

    秋華搖搖頭,苦笑道:“這種話出於一個江湖英雌之口,確是異數。請轉告娟姑娘,毋以我為念,一個江湖浪人,有時是身不由己的,是個好朋友,不是個好丈夫……”

    “難道説,你甘心做一輩子江湖浪人?”黑煞女魅突然問。

    秋華煩惱地揮揮手,説:“不談這些。姑娘,你必須裹傷,傷雖不重,不上藥是不行的。”

    他轉向石中玉抱拳笑道:“諸位盛意挽留,在下心領了,下次途經貴地,必定登府拜候。修羅奼女姑娘行走不便,務請嫂夫人妥加照應。此次多有得罪,兄弟萬分抱歉。”

    説完,走近死賊身畔,取回飛電錄,堅謝石家兄弟和敖忠的挽留,出堡揚長而去。

    回到倚雲棧取行囊,真巧,動身時在店門口恰好碰上在鬼迷店連升客棧同房投宿的灰衣怪老人。

    怪老人點着枴杖,背了一個沉重的大包裹,修長瘦削的身材,似乎不勝負荷,傴僂着身子,腳下不穩,一步步經過店前。無神的目光低垂着瞪視着路面,舉步艱難,一個孤零零的風蠟殘年老人,走在這蒼涼古道中,那情景確是令人酸鼻。

    秋華毫不遲疑地舉步跟上,並肩而行低聲説:“老伯,辛苦了,請問老伯要到何處。”

    怪老人站住了,扭頭挺了挺腰幹,翻着白眼珠,不悦地嘎聲叫嚷:“你問我幹什麼?是不是起了壞心眼,打我老頭子包裹中百兩銀子的主意?哼!你想得倒好。”

    老傢伙態度橫蠻,説話不留餘地,真是白活了一大把年紀。秋華沒生氣,笑道:“小可與老伯在連升客棧,曾有十餘日同房作客之誼,真要打老伯銀子的主意,也用不着等今天了。”

    “那你想怎樣?”灰衣老人沒好氣地問。

    “想與老伯結伴同行,幫你揹包裹。”

    “哼!你就沒安好心眼。”

    “小可是一番好意。”

    “你的好意與老虎對羊差不多。”

    “老伯不信,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你少管我老人家的事,小心你自己好了。”

    “小可自會小心的。”秋華毫不介意地答,未留心老人話中的含義。

    “那就好,你走你的吧。”

    “老伯,小可是誠心幫助你的。”

    “免了,你走吧,愈快愈好。別看我老人家年老氣力衰,其實卻比你們這些年輕人朗健得多。”

    “老伯認為能平安地走完棧道麼?”

    “恐怕你還走不完呢!”

    “那麼,小可先走一步了。”

    “好走,四川見。”老人似乎信口敷衍,不再理會秋華,顫巍巍地自顧自走他的路。

    秋華在前面走,暗中留意老人走路的神情,想找機會相助。但將近盤龍塢,老人走路的神情始終未變,像蝸牛似的從容不迫,翻山越嶺始終以蹣跚的腳步趲行,並未發生意外。

    他放心了,不再理會,撒開大步向南趲趕,一口氣出了雞頭關,踏入了褒縣縣城。

    灰衣老人過了盤龍塢,接近了老君崖,站在棧閣的扶欄旁,放下大包裹,伸頭向下望。

    棧閣位放半山,俯身下望,千尋下是飛珠濺玉的黑龍江,膽小的人,或患有恐高症的人,不嚇昏才怪。

    他無神的老眼突然變了,變得神光炯炯,解開了大包裹,裏面赫然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穿大紅道衣的老道。

    老道似已人事不省,老人抓小雞似的將老道提起,一掌拍在老道的背心上,老道渾身一震,突然甦醒。

    “站好,道爺。”老人微笑着説,鬆了手。

    老道無法站好,腳下一軟,坐倒在地,好半天方挺身站起,訝然問:“咦!你這老不死有鬼,你要怎樣?”

    老人呵呵笑,用中氣充沛直震耳腹的聲音説:“我老不死有好生之德,想與道長結一次善緣。”

    “這裏是什麼地方?”

    “過了這座閣道,前面不遠便是老君崖。”

    “咦!我不是在倚雲棧落腳麼?怎麼到了老君崖?”

    “老夫帶你來的。”

    “你?鬼才相信。”

    “信不信由你,帶你來,我老不死要問問你。”

    “問什麼?”

    “問你想死還是想活。”

    老道大怒,猛地一掌摑出,掌距老人的臉頰約有五寸左右,突然停住了,老道的頰肉不住痙攣,出現痛苦的表情,額上青筋跳動。

    老人咧嘴一笑,“叭”一聲反給了老道一耳光,這一耳光把老道打活了,呲牙咧嘴一震,手可以放下來了,呼出一口長氣,恐懼地撫摸着臉頰叫:“你……你會……會邪術?”

    老人哈哈大笑道:“哈哈!如果會邪術,我為何不用五鬼搬運術將你運來,還用費那麼大的勁,將你背了十幾里路?”

    “你……你想怎樣?”

    “想問問你想死還是想活。”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想不想死?”

    “螻蟻尚且偷生,誰會想死?”

    “我以為你想死呢?如果想死,你就從這兒跳下去。你跳不跳?”

    老道打一冷戰,扭頭便跑。

    “回來!”老人招手叫。

    老道已奔出五六步,突然反向後退,像被人抓住髮結向後退,“砰”一聲退回原地坐倒。

    “道爺,跑不了的,要死只能向下跳,保證你可以粉身碎骨。”

    老道掙扎着站起,突然一腳踢向老人的下陰。

    靴尖距老人尚有數寸,老道突然反向後退,像是踢中了強韌的鼓面,反彈而回,站不牢再次跌倒。

    老人哈哈一笑,上前抓住老道的腿,旋身便扔,老道便凌空飛越出扶欄外,發出一聲可怖的叫號。

    但老人並未放手,抓住老道的脛骨,將他倒吊在欄外,笑道:“你既然不想活,又不敢往下跳,我老不死的只好幫你一下忙了。”

    “不!不!我……我不想死,我……我想活下去。”老道無助地嘶聲狂叫,倒吊在外面不敢掙扎,抬起頭又叫道:“老爺子,千萬抓……抓牢,抓牢,松……松不得。”

    “你真不想死?”老人問。

    “不……不想死,我……我要活。”

    老人將他提回,似乎提的不是人,而是一個重不過四兩的小雞,信手往板面一放,笑道:“想活,你得好好記住我的話。”

    “老……爺子,什……麼話?”老道癱軟在板面上問。

    “你馬上轉回去,告訴貴派遠字輩的八位師叔,叫他們趕快回崆峒苦修,不許再追究四海遊神的事。不然,這次貴派所來的十六位門人,可能這輩子沒有機會生還崆峒了。宜祿鎮的事,錯在貴派,四海遊神已經手下留情,你們該滿足才是。四海遊神目前是非纏身,不許你們落井下石興風作浪。記住了沒有?”

    “記……記是記住了,但……但家師叔恐怕……”

    “恐怕不肯甘休,是麼?”

    “是的,敝派不能任由門下弟子受人侮辱。”

    “你們自取其辱,居然不自反省,太不像話,貴掌門正一道長難免有管教不嚴、縱容護短之罪。回去告訴他,再不好管教門下弟子,後果將不堪設想。”

    “貧……貧道不……不能就這麼對家師叔説,説了他……他們也……也不會聽。”

    老人指指丈外的崖壁,問:“你看到那塊石角麼?”

    “看……看到了。”老道莫名其妙地答。

    老人吸入一口氣,驀地一掌按出。

    “得”一聲暴響,一塊突出近尺石角應聲崩折而墮,“嘩啦啦”一聲跌在板面上,像海碗墜地般,四散碎裂。

    老道嚇得打一冷戰,臉色死灰,駭人叫:“你……你會……會掌心雷?會……會五雷天心正法?”

    老人呵阿笑,説:“這是內家練氣術登峯造極的境界,不是掌心雷。少林的老一輩佛門弟子,武當的張三丰,都有此造詣,不必藉兵刃之力,可殺人放丈外,傷人於無形。貴派的人如果不聽我老不死的勸告,哼!你聽着:我這人修真百年,依然未能修至清淨無為的境界,對入眼的不平事,仍難無動放衷,因此成不了仙。要是不聽我的勸告,我便不會慈悲你們,屆時休道言之不預。你可以走了,下次見面,恐怕就沒有這般便宜啦!走!”

    老道腳下發虛,走不動。老人卻自己先走了,只見灰影冉冉而逝,宛若流光電火。

    老道驚得冷汗徹體,久久不能動彈。

    過了漢中平原,從沔縣的舊漢城的渡過漢江,便算是踏入南棧道的北口了。

    這一段江流,本地人不叫漢江,叫沔江,設有官渡,東岸的渡頭設有茶亭,便利等渡的客商歇腳。

    已經是巳牌時分,西行的客商早已啓程西渡,出棧東渡的客商尚未到來,因此渡夫們擠在河岸的樹蔭下倒頭大睡,這段時光最為清閒。

    茶亭中,灰袍怪老人倚坐在亭柱下假寐。

    遠遠地,東面大踏步來了一位客官。這人生得方面大耳,留着一綹斑白長髯,年已花甲開外,一雙老眼依然光亮無比,滿臉風塵之色,他身材碩長健朗,一表人才,只是身上穿得襤褸而窩囊。一身青袍已快變成灰色,七綻八補像是花子爺的百寶衣,衣尾挾在腰帶上,脅下掛着一箇中型包裹,右手點着一根短手杖。

    他到了渡口,喃喃地説:“只有我一個人,得等上好半天方能過去了。”

    渡夫不會為一個客人而擺渡,必須等十來個方肯開船。因此,他只有等待,進入茶亭放下包裹,用茶勺舀起一勺茶,拭掉口旁的塵埃,一面喝茶,一面注視着倚坐在亭柱下睡覺的怪老人。

    一隻紅頭蒼蠅在老人的頭部盤旋片刻,突然停在老人的道髻上。怪老人舉手一揮,趕走蒼蠅喃喃自語道:“來得不是時候,走吧,回去喝西北風,免得礙手礙腳,有什麼不放心的?”

    灰髯老人一怔,心説:“這位老兄語含玄機,不是對蒼蠅説話哩!”

    他喝乾茶勺的茶,呵呵一笑道:“老兄,是嫌我礙手礙腳,來得不是時候嗎?”

    老人睜開昏花老眼,扭頭盯了他一眼説:“不是你礙手礙腳,難道是我不成?”

    “呵呵!你老兄要我回去,回哪裏?”

    “由何處來,就回何處去。”

    “為什麼?”

    “你又沒聾,不是説你礙手礙腳麼?”

    “老兄未免太專橫了些。”

    “專橫總比釣名沽譽好。”老人撇着嘴説。

    “你説我釣名沽譽?未免太不客氣了吧?有説乎?”

    “你比我有錢,穿得卻比我破爛。你只讀了半部經書,只會説一句有説乎,説的話缺少之乎者也,何必冒充書蟲?”

    灰髯老人吃了一驚,走近道:“老兄,你的話有因而發。”

    “要是沒有因,誰願和你廢話?”老人冷冷地説。

    “請教。”

    “是不是請教回程之道?”

    “然哉。”

    “少掉文,臭得緊。二十歲的青年人,他有他的天下,他有他的抱負。年輕人貴在自立,敢作敢當,他闖的禍自己會消弭,用不着長輩出頭,更用不着長輩像奶孃般疼他呵護他,你説對不對?”

    “老兄,你神通廣大哩!”灰髯老人驚叫。

    “沒有神通,便不會在這兒等你了。”

    “你這人很利害。”

    “會移山倒海,會未卜先知,會千變萬化,當然利害。”

    “你的意思,是不要我插手管事?”

    “不錯,不要你多管。”

    “他……”

    “他應付得了,不必耽心。”

    “但……”

    “天大的事,他也可從容應付。你,值得驕傲,可以調教出這種聰明機警的門人,足證你沒偷懶,只可惜!”

    “可惜什麼?”

    “你自己只會些雞零狗碎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有其師必有其徒,因此他也是隻會雞零狗碎的半桶水,豈不可惜?”

    “你認為我也是半桶水?”灰髯老人不服氣地問。

    “説半桶水抬舉了你呢!”

    “笑話!你不必在門縫中看人。”

    “你也不要再坐井觀天了。”

    “你敢和我玩玩?”

    “不用玩,咱們打賭,你敢?”

    “有何不敢?東道如何?”

    “你輸了,把你的得意門人讓給我。”

    “你……”

    “我想要他替我拾鞋。”

    灰髯老人略一沉吟,毅然説:“好,一言為定,你輸了呢?”

    “廢話!我是不會輸的,你放心啦!不必為我擔心。”

    “你很自大。”

    “是不是自大,稍待便知。你看到那隻該死的蒼蠅麼?”

    “看到了,又停在你的髮髻上啦!”

    灰衣怪老人閉上眼,説:“你如果能將蒼蠅從我的髮髻上趕走,你便贏了。”

    灰髯老人有點惱火,叫道:“你把我看得如此沒用?”

    “你本來就沒用。”灰衣老人不客氣地説。

    灰髯老人猛地吹出一口氣,相距四尺左右,要將蒼蠅吹飛。

    蒼蠅停在灰衣老人的髮髻上,不住磨動着前足,氣吹到,銀色的亂髮猛烈地拂舞,像是被罡風吹刮,但蒼蠅卻絲毫不動,優哉遊哉地揉動着前足。

    灰髯老人一怔,猛地一杖掃出,向蒼蠅掃去。

    杖幾乎擦蒼蠅的背部而過,蒼蠅渾如未覺。

    他火啦!叫道:“我不信邪!”

    聲落,伸手扣指向前,要將蒼蠅彈飛。

    怪!他的手距髮髻還有尺餘,像是碰上了一具無形的韌甲,擋住手不能再移前分毫。他一咬牙,向前用全勁一送。

    “哎……”他突然怪叫,身形一顛,急退兩步揉手呼痛。

    “拿來!”灰衣老人向他伸手叫。

    蒼蠅仍然停在老人頭上,未曾移動——

    無涯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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