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老店只是一處聯絡站,三眼功曹並不在店內坐鎮。通遠門一帶客店甚多,旅客來來往往偵查不便。
林翠珊並沒藏匿,她是一個閒不住的女強人,與乃母女飛衞帶了不少男女隨從,寄居在相鄰的九華門內,一條橫街的大宅,公然進出在城內城外奔忙,有意招引勁敵的注意。晚上則出動向可能的處所襲擊,用行動來掩護乃父佈置天羅地網。
今天,她不再早早外出。
大宅對街有一家小食店,荀姑娘一早便在小食店守候,先是進食,然後沏上一壺茶,像伺鼠的貓,有耐心的等候她出門耀武揚威。
她只有一個人,她有她的打算。
要幫助張文季找出大乾坤手的藏匿處,必須盯牢尚義小築有分量的人,這個人就是林翠珊,她深信三眼功曹必定可以查出大乾坤手的藏匿處。
她有盯牢林翠珊的藉口,但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性情魯莽急躁的林大小姐。
她實在無法理解,張文季為何會喜歡這個任性的小女人,甚至不惜用脅迫的手段,把這個小女人預訂做壓寨夫人。
尚義小築的人,包括了三眼功曹在內,表面上不便與張文季為敵,骨子裏對張文季又恨又怕,總有一天,會爆發難以收拾的衝突。
她實在不明白,張文季為何不顧一切,追逐三眼功曹的女兒,甘冒日後衝突的風險。
她在想:也許張文季真有取代三眼功曹地位的打算。
可是,她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測。張文季如果有心取代三眼功曹的地位,大可在聽濤小院衝突時置身事外,讓三眼功曹與大乾坤手拼個兩敗俱傷,坐收漁利豈不省事?
正在冥想,店門進來了林翠珊與一位女隨從。
雙方的關係十分微妙,既不是朋友,亦非仇敵。
林翠珊是個喜怒現於臉上,説風是風説雨是雨的人,心裏不高興臉上就難看,一進店堂就惡狠狠地盯着她,腳下沉重,氣虎虎地在她對面自己拖長凳坐下。
“你今天放乖了吧!不出去亂闖了?”她也心中不高興,但臉上仍有勉強的笑意,“我也好乘機放鬆自己,好好歇息養神。你知道,日夜跟着你奔波,是很累人的,何況還得注意你的安全,危險得很。”
“你到底要怎麼樣?”林翠珊爆發似的大叫,而且恨恨地拍了兩下桌子。
“好好看着你,免得你出意外呀!”她好整以暇喝了一口茶,“比方説,昨晚,如果我不出面,不但你難逃行疫鬼使的毒手,昨天更會落在冥府陰差手中。一天救你兩次,煩都煩死了,太歲張娶了你這種差勁的壓寨夫人,日後他的麻煩大了。”
“我不領你的情,我應付得了。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有你在旁胡鬧,我引蛇出洞的計謀必定落空。”林翠珊外表強硬,心裏卻雪亮,兩次意外皆是對方替她擋災,能真的不領情?
“你算了吧!憑你的能耐,即使能把蛇引出洞,蛇也會把你咬死的。”荀姑娘不屑地説,“尚義小築人才濟濟,有你老爹撐大旗,你卻逞能胡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太歲張正替你們對付大乾坤手,似乎你老爹反而躲在一旁束手無策,利用你一個差勁的人引蛇出洞,我實在懷疑你們的能力。”
“不要提太歲張。”林翠珊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他該死,他這是算什麼?一廂情願惡意的宣稱我是他預訂的……”
“壓寨夫人。”
“那是卑劣可惡的強盜行徑,他以為他是誰?”林翠珊暴跳如雷,“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你倒是十分絕情呢!他喜歡你,所以才想要你,你不否認他對你一家有恩吧?”
“有恩也不能如此挾恩要脅呀!他喜歡我那是他的事,我一看到他就討厭,每一次見到他,就看到他和一些惡劣的男女起糾紛,噁心透了。你,也同樣討人嫌。我警告你,以後離開我遠一點。”
荀姑娘是面向外坐的,她突然看到了些什麼。
透過店門,可以看到對街大宅的高高院牆。她看到一個人影,以奇快的身法越牆而入。
“我離開你遠一點,你將會有兇險。”她倏然而起,抓起擱在凳上用布裹住的雷電劍,臉色一變,“有人從街上公然飛越院牆,進入你借住的大宅。你們引蛇出洞,他們正好殲除引蛇人,趕快回去應變。”
“你……”
“快走,大宅很可能已成為屠場了。”
林翠珊將信將疑,大白天在城內,誰敢公然行兇?但仍然領了女隨從飛奔出店。
大乾坤手是強盜,強盜是什麼也不怕的。
人人都以為大白天,沒有人敢公然在城內行兇,他敢,而且規模不小。
九個人,皆穿了兩截褐衫平民服,青巾包頭,外表難以分辨男女,以快速的行動,從三方面侵入大宅,連貫兩座院落,見人就以雙鋒針下毒手,片刻間便擊斃了十一個人,其中有四個是林姑娘的隨從。
衝入三進院,總算被擋住了,藏身在內廳與廂房的人,也用暗器回敬,並不現身接鬥,擊倒了兩個人,其他七個人不敢再冒險衝進,禁不起從三方發射的暗器攢射,雙鋒針也無法擊中利用門窗藏身的人。
突襲僅成功了一半,宅內的人反應相當迅速。
標準的強盜打法突然猛烈攻擊。
林翠珊總算趕上了,她從側方跳牆而入。
“要活的!”有人大叫。
“她是我的!”一個蒙面踱出亮劍高叫,阻止同伴發射暗器。
她飄落處遠在三丈外,暗器的威力有限。
內廳門也湧出五個人列陣,用意是掩護她退入。
她不退,揚劍立下門户待敵,左手暗釦了一枚四寸雙鋒針,全神貫注躍然欲動。
“你是誰?拉下你的蒙面巾。”她沉喝。
“貧道要你生死兩難。”蒙面人兇狠的語音震耳,手中劍光華耀目。
一聽便知是老道,大乾坤手的朋友有幾個道術驚世的人,昊天教主便是其中之一,雲霧谷的三妖仙也算是大乾坤手的朋友。
大乾坤手的女兒曾漱玉的根底,也先後被髮掘出來了,三眼功曹的消息相當靈通,一代黑道司令人畢竟交遊廣闊,江湖朋友有各色各樣人才,見多識!”是江湖朋友的特性之一。
一代兇魔天殛真君有四位門人,兩男兩女。真君以內功呵氣成雷,爪功稱神魔爪,輕功叫幽冥鬼舞,三種絕技火候精純,江湖朋友聞名色變。
四個門人最有名氣的是煉魂修士田寒,與勾魂使者劉彪。
兩個女的還年輕,還沒自立門户,外人也不知她們的底細,只知道一個是行疫鬼使陳婉貞。
四個門人各有所學,天資有限,未能青出於藍,三種絕學不能冶於一爐,如終無法超越乃師的成就,天殛真君頗為失望。
曾漱玉是煉魂修士的門徒,卻獲得二師叔勾魂使者傾囊相授的暗器絕技。雙鋒針是勾魂使者最可怕的暗器,稱之為勾魂針,賣弄技巧專射心坎,百發百中,中者必死,所以號稱勾魂。
但比起天殛真君的天殛針,仍差一點份量。
最早看出來龍去脈的人,是老人精十方瘟神。
然後是張文季,他雖然是江湖新秀,但四載闖蕩揚威,對江湖秘幸武林典故不算陌生。
張文季已經知道,在他救荀姑娘時,三道黑氣幻化的三個人,其中有天殛真君與煉魂修士師徒。另一個是在雲霧谷捱了一針,依然能逃走了的黑龍幫副幫主洪鬥,那一針要不了這條龍的命。
姑娘一聽蒙面人自稱貧道,本能的猜想是天殛真君師徒中的一個,也可能是昊天教主,都不是好惹的人物。
行疫鬼使已經死了,妖道們當然會誓在必報。
人的名樹的影,姑娘一聽便心中發虛。
“妖道,話不要説得太滿了。”她硬着頭皮説,“偷襲突擊,你們毫無成名人物的風度……”
“潑婦該死!”蒙面人沉叱,劍光一閃,走中宮排空而入,劍一動風雷乍起,含怒出手,勢如雷霆,毫無顧忌地強攻猛壓。
林姑娘銀牙一咬,嬌叱一聲一劍急封,同時左手一揚,四寸雙鋒針先行致命一擊。
劍光略沉,“錚”一聲雙鋒針寸斷飛散。
劍光再進,雙劍無可避免地接觸。
蒙面人為了先擊毀雙鋒針,劍上的勁道減少了三成,雙劍接觸傳出震耳金鳴,兩人同向側方移位,勁道半斤八兩,誰也控制不了中宮。
一聲怒叱,蒙面人一爪虛空抓出。
“快閃!”妖叱聲震耳,人影一閃即至。
林翠珊身形未穩,如何閃避?
劍光流瀉,擋住了虛空抓出的爪勁,劍勢一頓,向側急升。
餘勁一湧,林翠珊驚叫一聲,外裳散裂露出胸圍子,人也側摔出八尺外倒地亂滾。
神魔爪,也叫大乾坤手,在這位蒙面人手中發出,勁道比大乾坤手曾世芳更強烈些。
搶救的是荀姑娘,總算及時擊散了神魔爪的主要勁道,不然潛勁抓實,林翠珊很可能骨松筋弛。
荀姑娘被爪勁將劍震得向上揚,只感到罡風旋流激體,難以抗拒的潛勁撼動她的馬步,不由自主踉蹌後退,無法及時控制身形。
另一個蒙面人到了,一掌虛空拍出,火光一閃,雷聲震耳。
掌心雷,勾魂使者的絕技,曾經用來對付太歲張,雷的速度趕不上張文季的撤走身法。
這傢伙真卑鄙,悄然搶出用絕學夾攻偷襲。
人影電射而至,叱聲似沉雷。
“無恥!”叱聲到達,無儔的掌勁也到達。
掌心雷的勁道略偏,被掌勁震偏的。
熱流一湧,荀姑娘摔倒在丈外。
劍光如匹練,急劇地閃爍,幻化為滿天雷電,一接觸人體便擊破護體神功,分裂人體有如摧枯拉朽,任何護體神功也禁不起雷霆一擊。
使用掌心雷的蒙面人,在閃爍的雷電下分裂。
使用神魔爪的蒙面人,連聲怒吼,剎那間連發三記神魔爪。
但抓勁阻不住雷電似的飛騰劍光,劍光猛然迸射。
一聲厲叫,這人已無力再發神魔爪,化為一道黑氣,飛越院牆驀爾消失。
有五個蒙面人同時急退,由原路飛掠而走。
現場留下三具屍體,使用掌心雷的蒙面人,手腳全被分裂,腦袋也脱頸分開,死狀極慘,有如五馬分屍,被飛騰的劍光割裂的。
“小萱……”收了劍的張文季,狂叫着抱起了仍然死抓住雷電劍的荀姑娘。
“我……我好……恨……”荀姑娘口角溢血,虛弱地説,“我保護不……不了你的女……人……”
張文季瞥了林翠珊一眼,她的五位同伴正慌亂地抬起她。
是摔傷的,神魔爪的勁道並沒直接傷及內腑。
“哼!”他向驚惶的眾人哼了一聲,抱起荀姑娘飛越院牆走了。
巷尾的民宅低矮、狹窄、簡陋、破敗,但仍然可以聊避風雨。
張文季在這裏借住,城東的貧民窟不至於引人注意。
荀姑娘被掌心雷的餘勁震傷了內腑,搶救得宜並無大礙,服下了藥,悶在簡陋的內室,脱掉了外裳,依然感到體內炙熱如焚。
掌心雷如果不是用火器冒充的,必定是玄門絕學純陽真火,進一步修煉而成的度劫大法。
不被擊實,餘勁也可讓肉體受創,激起誘發體內的先天熱源。如被擊實,很可能煅軀化骸。
追魂使者的火候不夠,他用的確是三昧真火,只是勁道已被先一剎那震偏,餘勁仍具有可觀的威力,引發了姑娘體內的熱源,也就是所謂內火攻心的症狀。
內火焚心,是最危險的事,燒燬了生理機能,不死也將成為殘廢白痴。
張文季修的正是純陽真火,陽極生陰,正是最好的引導內火歸位的內功,再加以藥力相輔,硬把姑娘從鬼門關拖回陽世。
內功導引花了半個時辰,姑娘身上的熱度開始降低至常温標準。疲勞過度,姑娘甜睡了一個時辰。
她一醒,張文季已替她準備了涼粥,一口氣吃掉三碗,元氣盡復。
“我怎麼這樣倒黴?”她倚坐在牀頭,向收拾餐具的張文季以撒嬌的口吻説,“陰煞仙姑幾乎把我凍成了冰人,這妖道又把我幾乎煉化成一團火,真令人受不了。張爺,我……我該如何謝你?我……欠你太多太多。”
“你不要再四處亂跑,小腦袋裏不要再存有怪念頭,不要自卑而自怨自憐,就算是謝我了。”張文季在牀口坐下柔聲説,“你這小妖怪,誰要你逞能去保護林家那個小搗蛋的?”
“我……張爺,她是你未來的壓寨夫人……”
“少給我胡説八道。”
“咦!那你……”
“那是嚇唬她的話,你怎能當真?”
“可是……”
“別説了,簡直胡搞。”
“但是,一旦她成了你的人,尚義小築的無數江湖羣雄,都會成為你的得力臂膀,你的聲威……”
“小萱,不要把我唬人的話當真。”他正色説,“我對目下的成就相當滿意,無意追逐更大的權勢。人生在世,慾壑難填;人性尚貪,永遠不會滿足。一旦權勢惡性膨脹到某一極限,就會追求更瘋狂的極致,那將是可怕的災禍。退一步説,眼前的三眼功曹,就是不幸的活榜樣,每天都有人虎視眈眈要取而代之,永遠睡不安枕食不甘味,整天都得為保護權勢而流血流汗。”
“那……那你又為何而爭?”
“人生在世,年輕時為世間做些有意義的事,做一些你認為不違背天理的事,轟轟烈烈全力以赴,才不枉在世間走一場,一生中無怍無愧,你才活得心安。我在江湖還有一年歲月,算是我積修外功回饋世俗的期限,之後便要退出江湖,與世無爭參修上乘了。你想,我會真的向三眼功曹爭權勢嗎?”
“那你……”
“破家的積恨難消,我志在嚴家的兩條龍,金龍和金角黑龍,凡是嚴家的人我都不願放過。上次在雲霧谷,沒殺死金角黑龍,深以為憾。他並沒遁回袁州嚴家,這條龍我非宰了他不可。”
“張爺……”
“這些事,希望你能守秘,你是唯一知道此秘的人。”
“除非到了地府,不然我不會説。我好高興能共享你的秘密,張爺……”
“呵呵!我有那麼老嗎?不許叫爺,叫我太歲。”
“偏不。”姑娘扭着小腰肢,臉紅紅他説,“太歲誰不怕?我可不敢和太歲接近。”
“今後你不要亂跑了,你一出事我就感到心驚肉跳。小萱,你願意和我作伴嗎?”
“天啊!那還用問嗎?”姑娘幾乎要跳起來,披裹着半裸胴體的被單滑下粉肩,幸好手急眼快抓住了,“一生一世,我……我我……”
她高興得熱淚盈眶,嗓音都變了。
“你好好歇息,天黑以後,我帶你去見我那十幾位生死與共的弟兄,他們很喜歡你。在九華期間,你的表現讓他們非常滿意,希望你也喜歡他們。”
“你的弟兄我都喜歡,我一定可以討得他們的歡心……”
“那倒不必,他們都是有感情的血性中人,不需要巴結討好,他們都是真正的江湖豪士,有目標,有理想,有正義感的英雄。”
“我的出身……”
“我們這些人,都不是出身高貴的人,所以甘願廁身黑道,討厭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他們早知道你是五雷散人的門人,你三位師侄的壞名聲影響不了你,每個人只能替自己的行為負責,連父親也不敢擔保兒子賢或不肖呢!好好歇息,外面的事不需擔心。”
姑娘用無比依戀的目光,目送張文季的背影消失,房門一關上,她就興奮得一蹦而起,顧不得赤身露體,跪在窗台下,合掌向天喃喃祝禱,珠淚滴落在半裸的酥胸上,但臉上的笑意説明她心中是愉快的。
派人辦事,必須量才而用。
林翠珊畢竟少見識魯莽暴躁,她就不會用人。
尚義八王將的老八荒,本名叫五爪蛟鄧蛟,不但水性了得,陸上一枝劍狂野辛辣,名列高手中的高手。
林姑娘卻派他做誘人的眼線使用,簡真是打鴨子上架逼着幹,大材小用一點也不稱職,還沒有一個地老鼠管用。
本城的地老鼠,都是三眼功曹的眼線。這些人穿街越巷,無所不在,留意每一户可疑的人家,有否陌生人晝夜出入。
兩個小地棍進入忠孝坊的一條小街,一面走,一面從懷中掏落花生邊剝邊吃,口中在聊天,四隻眼睛骨碌碌,留意有否陌生的岔眼人物。
右面那人感到右肩一震,被一隻大手按住了。
“咦!你……”那人吃了一驚,警覺地扭頭回顧。
“你好,辛苦了。”拍他的人咧嘴笑。
“十方瘟神……”左手那人脱口驚呼。
“妙哉!認識我十方瘟神,肯定會走黴運,除非能乖乖地合作,不然保證一黴十年壞。”
“你……你你……”被按住右肩的人齜牙咧嘴,快要受不了啦,“你想怎……樣?”
“太歲張住在何處?”
“這……”
“帶路啦!我老人家懶得去找,剛到池州人地生疏,你做做好事帶路,既可消除黴運,又可去禍消災,你不會不願意吧?”十方瘟神取下用竹杖挑着的包裹,“人老了難免疏懶,辦事能省則省。年輕人應該勤快些,敬老尊賢替老年人辦事,應該很樂意才是。”
“碰上了瘟神,不樂意行嗎?”那人揉動着肩膀苦笑,“他孃的!要不要揹你一程?”
“那倒不必,我老人家不幸被燙傷腿,痛苦了一段時日,現在痊癒了,還沒淪落到要人背的地步。少廢話,帶路啦!”
張文季坐在堂屋裏品茗,頗感心中焦躁。
他的十餘位弟兄,由於人地生疏,在府城無用武之地,無法查出大乾坤手的藏匿處。
大乾坤手的人都分散藏匿,即使捉到活口,活口也不知道主子的下落,何況根本捉不到活口。
唯一的希望在三眼功曹的身上,但他不便逼迫三眼功曹的人的消息,這些人也不知道三眼功曹到底在不在南陵客棧,當然也不知道大乾坤手藏匿在何處,逼死他們也是枉然,他也不希望與三眼功曹的人反臉煎迫。
夜長夢多,等待的滋味真不好受。
“砰砰砰!”打門聲震耳。
這種城內的貧民住宅,格局簡陋地方狹窄,一進入大門便是堂屋,後面是天井,最後便是內房廁廚等等,因陋就簡能住就行,哪管什麼格局?
登門挑釁的人不會拍門,也沒有人敢公然挑釁。
拉開門,他怔住了。
“小子,你以為你躲得掉我老瘟神?”門外的十方瘟神得意洋洋,撥開他大刺刺往裏闖,“畢竟咱們同過患難出生入死,朋友們都知道有太歲就有瘟神,捉暇米釣大龍,有你就有我一份。”
“坐,鍾老伯,腿好了?”他掩上門,替老瘟神斟上一杯茶,“丟掉一層皮吧?”
“還沒有那麼嚴重,換了一層皮而已。”十方瘟神將包裹放下,喝了一口茶,“我老瘟神走了黴運,明槍暗箭要不了我的命,誰肯相信我十方瘟神,被一盆滾水燙得幾乎嗚呼哀哉?”
“呵呵!鍾老伯,有些怪點子,對付高手名宿還真管用呢。”張文季大笑着説。
“什麼怪點子?”
“據我所知,一代劍客千幻劍裴前輩,就曾經被一個未入流的痞棍,一壺糞尿弄得一身臭。”張文季笑説,“那位一代凶怪關中怪客於天虹,被一個小頑童用一顆黃豆打死了。”
“我知道這件事,説起來很可能是孽報。”十方瘟神説,“於老怪喜歡屠絕仇家滿門,連小孩也不放過。那次他轉入一條巷口,迎面碰上一個小頑童,恰好將一顆黃豆擲出,沒料到會有人突然折入小巷子。於老怪一時眼花,以為有人埋伏襲擊,本能地向側閃。卻沒料到路邊擱了一塊破船板,釘貫入他的左耳門深入藏血穴,就這樣要了他的命,冤哉枉也死在一顆小豆上。”
“所以一個絕頂高手,也不可能保證不生意外。”
“聽説這附近曾經發生過不少意外惡鬥,大家都躲在城裏捉迷藏。”
“是呀!三眼功曹橫定了心,為保護黑道仁義大爺的地位,要和大乾坤手徹底了斷,朋友們陸續趕來聲援,有效地封鎖了水陸通路。”
“難怪他看不開,任何一個豪霸也忍不下這口惡氣。大乾坤手妄圖吞併又實力不足,所以玩陰的,陰謀敗露卻又不甘心失敗,不肯及時遠走高飛,這時想走已經來不及了,唯一的可行之道是作孤注一擲。依我看,這種情勢下各展神通,還不知鹿死誰手呢?”
“我不管鹿死誰手,我要兩條龍。”
“金龍不會來,金角黑龍還沒走?”
“雲霧谷那一針,要不了他的命,大概傷一好便愈想愈不甘心,所以跟來了。”
“可有消息下落?”
“別提了,偌大的府城,怎找得到幾個怕死鬼?我的人手不足,真煩人。”
“去找三眼功曹呀!他能不知道?”
“可是……”
“他的大閨女?”
“我又不是佔山為寇的強盜,要什麼壓寨夫人?”
“真不要?”
“沒胃口。”
“好,我去找三眼功曹。”十方瘟神大拍胸膛,“你不要他的閨女,他一定興高采烈合作,等於是你替他打前鋒,他不高興得上天才怪。”
“鍾老伯,我不會答應任何條件。”
“屁的條件,他還怕你提條件呢!包在我身上,他甚至會給我老瘟神不少好處呢!”
“但願如此。哦!荀姑娘在我這裏,她捱了勾魂使者一記掌心雷……”
“哎呀!她……”
“她很好,在裏面歇息,快復元了。”
“她是一個好女孩。”
“我知道。”
“小子,不要辜負她。”
“你是説……”
“你是真不知呢,抑或是裝糊塗?她的一顆心已放在你身上,情根深種生死與之,她會默默地為你做任何事,付出生命甘之如飴。”
“這……”
“小子,三眼功曹的女兒雖然很不錯,但你愛她她不愛你也是枉然,強制反而會成為冤家對頭。小子,珍惜這份深情,保證你不會後悔。”
“你該去做官媒。”張文季調侃老瘟神。
府後街一座大宅的內室,天殛真君端坐在蒲團上,臉色陰沉,殺氣直透華蓋。
他感到憤怒,也感到哀傷。
大乾坤手是他的師侄,大乾坤手的女兒是他的徒孫,雙方關係之密切,可想而知。
他帶了四位門人,趕來替師侄爭取黑道霸主寶座,事先策劃得十分完善,料定必可完滿成功,只要他師徒在事後趕到,收拾殘局制壓不聽命的黑道羣雄,不需他們直接參與行動。
誰也沒料到,完善周詳萬無一失,必可如意成功的妙計,被意外參與的太歲張所破壞,等他們如期趕來,已用不着他們耀武揚威了。
現在,四弟子只剩下一個大弟子煉魂修士田寒了。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他面對寂靜的斗室,氣憤填膺大聲問,“一個出道僅三四年的小輩,竟然毀了我三名功臻化境的門人。”
他已經查問過有關的人,概略瞭解那些死在太歲張手中的人的死亡經過,發覺包括他自己在內,幾乎很少有人正式與太歲張相搏,而死了的人都是死於意外攻擊的。
這表示太歲張不但武功超絕本錢足,打濫仗鬥技巧也極為高明精絕。
當然他必須替死去的門人報仇,問題是能否報得了。
而且他曾經想過,用全力搏殺了太歲張,對師侄取代黑道霸主的事到底有多少幫助?
三眼功曹的人愈來愈多,也就愈來愈難以對付。
殺太歲張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這代價必定相當高昂,那麼,還有多少餘力對付三眼功曹?
“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他思路一轉,自言自語,“應該完全撇開太歲張的事,忍受他的騷擾搗亂,甚至可以派人和他敷衍脅誘,而集中全力對付三眼功曹。我們根本的目標反而丟開,卻在計算報復太歲張的無關大局枝節上窮於應付,本末倒置,難怪走到絕路上來了。”
他的想法並沒錯,本末倒置的確是致敗的原因。
就算能殺死太歲張,對取代三眼功曹的情勢並沒有幫助,太歲張不是三眼功曹的人,對付太歲張根本就搞錯了對象,犯了本末倒置的錯誤。
但他卻不知道,張文季有意無意地保護三眼功曹,不齒大乾坤手的卑鄙所為,更有意逼出他們的靠山嚴家兩條龍現身。
因此即使他能不理會太歲張的騷擾,集中全力對付三眼功曹,不見得能如意進行,太歲張肯定會拖住他一條腿不讓他施展的。
他以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來估計目下的情勢。
“必須暫且完全丟開太歲張的仇恨。”他終於下定決心,面壁大聲説,“全力迅速解決三眼功曹,愈快愈好,不能再錯了。”
他一躍而起,精神抖擻出室。
十方瘟神出了通遠門,沿城外小街悠然自得觀看街景,手中點着竹杖,真像一個享清福的老市民。
但卻有人認識他,江湖怪傑老瘟神瞞不了行家。
左側多了一個年近花甲,並不顯得老邁的老市民,也點着一根羅漢竹手杖,有意無意地並肩邁步。
“老哥,逛街的興趣很好啊?”花甲老人笑吟吟打招呼,“走上清溪的小徑,那一帶的風景比街景美得多。”
城南的小河叫清溪,是一條風景迷人的溪流。
十方瘟神用杖向對岸一指,瞪了花甲老人一眼。
“看風景我不會到齊山?”竹杖指指十餘座峯頭等齊的南岸羣山,“沒知識。”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呀!”花甲老人沒冒火,笑容依舊,“你老哥是足智多謀的老狐狸,呵呵!應該是樂水一類智者哪!”
“少給我哈哈呵呵!”十方瘟神撇撇嘴,“我是挖老根的專家,挖兔穴的能手,即使有九窟的狡兔,老夫不挖則已,挖則必得,你不信?”
“這……”
“老夫出現在這裏,就表示已經接近兔窟。前面是弄水亭,那附近絕不會有人‘欲弄水中月’。詩仙李白是文人,但他的劍術卻是唐代的名家,而咱們這些混蛋武夫,除了劍之外毫無文味,更不懂詩。”
華麗的弄水亭,是唐代另一高賢杜牧所建的,當時他是池州刺史,用李白的詩句取名。
齊山峯頂的翠微亭,也是他建造的。
“世間有人懂詩,也該有人懂劍懂刀呀!每個人都只懂文味,這世間豈不是太乏味了?
老哥到弄水亭……”
“挖兔窟。”
“老哥,何必呢?”
“老夫帶來太歲張的口信。”
“他曾經派青城小妖女,到南陵老店傳信,説什麼大乾坤手如果從水路走了,唯我們是問。”
“如何?”
“沒有人能從水路走得掉,雖則他們依然擺出要從水路走的態勢。老哥,他又有什麼口信?”
“必須和那個神面告。”
功曹是天上的神將,老瘟神語含諷刺。
“這個……”
“老夫一定可以把神挖出來,他瞞不了我。喂!他回來了嗎?”
“好吧!我帶你去,請別亂挖了好不好?這會替咱們帶來危險。他剛回來。”
“在城裏看女兒?她不要緊吧?太歲張説,她只被摔了一跤。”十方神瘟冷笑,“派人引蛇出洞,是要付代價的。我猜,蛇是被引出來了,咬了你們不少人,你們卻沒打中蛇的七寸,讓它溜掉了,仍然找不到真的蛇窟。”
“要是沒有太歲張,咱們栽定了。”花甲老人嘆了一口氣,“那些人不但大膽無所忌憚,而且青天白日來去如電,四周的人不但無法攔阻他們入侵,也無法追蹤他們的去向,白白犧牲了十幾個人,林大爺好後悔。我領路,亭西第七家。”
“那麼,老夫算是白跑一趟了。”
“老哥之意……”
“你們還是沒摸清蛇窟?”
“快了,已有眉目。”
“好,總算有了眉目。”十方瘟神大搖其頭,“差勁,難怪你們佔不了上風。”
“老哥,你是行家,知道追查是怎麼一回事,怎能怪我們差勁?追蹤的是人,而不是一座山,一座亭,人是會走動的,而且他們也是行家。你這一刻發現他在張家,下一刻他又躲到李家去了。能查出眉目,已經不錯啦!”
“反正就是差勁,你否認沒有用。”十方瘟神悻悻地説,“在你們自己的地盤內,你們的表現實在令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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