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慢慢退了出去。
為了這刺客組織的首領,他已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也不知道追蹤了多久,現在他總算心願得償。
可是他心裏真的很高興麼?
深秋晝短。暮色似已將來臨。
秋風舞着黃柞。伶佰的桔核也陪着在秋風中顫動。
楚留香自地上撿起了片落葉,怔怔的看了許久,又輕輕的放了下去看着它被秋風捲起。
他挺起胸,走了出去。
楚留香一走出薛家莊的門,就已發現有個人遠遠躲在樹後,不時賊頭賊腦的往這邊偷看一眼。
他雖然只露出半隻眼睛,但楚留香也已認出他是誰…。除了小禿子外,誰有這麼禿的頭。
小禿子見楚留香,眼睛就眯了起來。楚留香卻好像根本沒有瞻見他,小禿子急得直擦汗,直招手,楚留香還是不理。反而故意往另一邊走,小禿子閃閃縮縮在後面跟着,也不敢出聲招呼。
罷在別人家裏放完了火,心總是有些虛的,直等楚留香已走出很遠,小禿子才敢過去,笑嘻嘻道:"你老人家着再不出來,可真要把我們急死了。"楚留香扳着臉。道,"我一點也不老,也用不着你們着急。"小禿子怔了怔,賠笑道:"楚香帥莫非在生我們兄弟的氣麼,難道是為了我們兄弟不敢進去幫忙?"楚留香冷冷道:"幫忙倒不敢,只求你們以後莫要再認我這朋友就是了。"小禿子本來還在偷着笑,一聽完這句話,臉上的笑容忽然都疆在那裏了過了半晌,才期期艾艾的問道:"為……為什麼?"楚留香道:"因為我雖然什麼樣的朋友都有,但殺人放火的朋友倒是沒有,小小年紀就學會了殺人放火長大了那還得了。"小禿子着急道:"我…。.我從來也沒有殺過人哪。"楚留香道:"放火呢?"
小禿子苦着臉道:"那…,那倒不是沒有隻不過…。"楚留香道:"只不過怎樣,只不過是為了我才放的火,是不是?"小禿子臉上直流汗,也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
楚留香道:"你為我放了火,我就該感激你,是不是?那麼你將來若再為我殺人,我是不是更應該感激你?"小禿子急得幾乎已快哭了出來。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放火燒的若是惡人的屋子,殺的若是惡人,雖然已經不應該了,倒是情有可原,燒的若是好人的屋子,殺的若是好人,那麼你無論為了誰都不行,無論什麼理由都講不通,你明白麼?"小禿子拼命點頭,眼淚已流了下來。
楚留香臉色和緩下來,道:"你現在年紀還輕我一定要你明白大文夫有所不為這七個字,那就是説,有些事你無論為了什麼理由,都絕不能做的。"小禿子"咕咯"一聲就跪了下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滋哩聲道:"我明白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無論為了什麼原因,我都絕不做壞事,絕不殺人放火。"楚留香這才展顴一笑,道:"只要你記着今天的這句話,你不但是我的好朋友,還是我的好兄弟。"他拉起了小禿子笑道:"你還要記着,男人眼淚要往肚子裏流。鼻涕卻萬萬不可吞到肚子裏去。"小禿子忍不住笑了。他不笑還好一笑起來險些真的將鼻涕吞了下去趕緊用力吸,全部鼻涕"呼喂"一聲就又縮了回去。
楚留香出忍不住笑道:"想不到你還有這麼樣-手內功絕技。"小禿子紅着臉吃吃笑道:"小麻子也總想學我這一手,卻總是學不會鼻涕弄得滿臉都是。"楚留香道:"他在哪裏?"
小禿子道:"他陪着一個人在那邊等香帥。現在怕已等急死。"小麻子果然已急死了。但他陪着的那個人卻更急,連楚留香都未想到就是薛斌的書童倚劍。
倚劍一見了楚留香,就要拜倒。
楚留香當然接往了他,笑問道:"你們本來就認識的?"小麻子搶着道:"我們要不認得他,今天説不定就慘了,若不是他放了我們一馬,剛我們就未必能逃得了。"小禿子聽他又要説放火的事趕緊將他拉到一邊。
倚劍恭聲道:"香帥的意思,小人已轉告給二公子。"楚留香道:"他的意思呢?"
倚劍道:"二公子也已久幕香帥俠名,此刻只怕已在那邊屋中恭候香帥的大駕了。"楚留香笑了笑道:"很好,再須你去轉告薛二公子,請他稍候片刻,説我馬上就到。"等倚劍走了,楚留香又沉吟了半晌,道:"我還有件事,要找你兩個做。"小麻子怕捱罵,低頭不敢過來,小禿子已捱過了罵,覺得自己好像比小麻子神氣多了,搶着道:"莫説一件事,一百件事也沒關係。""昨天晚上我去找的那對夫妻,你認得出麼?"小禿子道:"當然認得出。"
楚留香道:"好,你現在就去找他們,將他們也帶到那邊獵屋去,就説我請他們去的。"小禿子道:"沒問題"
楚留香道:"但是你們到了那邊獵屋後,先在外面等着,最好莫要被人發現,等我叫你們進去時再露面。"小禿子一面點頭,一面拉着小麻子就跑。
楚留香仰面向天,長長伸個懶腰,隨喃道:"謝天謝地,所有的麻煩事,總算都要過去……"楚留香並沒有費什麼功夫就將左輕侯穩住,又將那位也不知是真還是假的"左明珠"姑娘帶出了擲杯山莊。
這位"左姑娘"臉色還是蒼白得可怕,眼睛卻亮得很,這兩天她好像已養足了精神,但走路還是慢吞吞的,跟在楚留香後面走了很久,才悠悠的道:"現在已經快到叁天了。"楚留香笑了笑,道:"我知道。"
左姑娘道:"你答應過我,只要等叁天,就讓我回家的。"楚留香道:"嗯。"
左姑娘道:"那麼……那麼你現在就肯讓我回去?"楚留香道:"自然肯讓你走,只不過,你回到家以後你父母還認你麼?…要換了我,是絕不會認一個陌生女孩子做自己的女兒的。"左姑娘咬着嘴唇,道:"可是…。可是你已經答應過我,你就該替我去解釋。"楚留香道:"花金弓夫人會相信我的話?"
左姑娘道:"江湖中誰不知楚香帥一諾千金?只要香帥説出來的話,就算你的仇人,也絕不會不相信的。"楚留香沉默了半晌,忽又回頭一笑,道:"你放心,我總讓你如願就是,只不過什麼事都要慢慢來,不能着急,一着急,我的章法就亂。
左姑娘垂下了頭,又走了半晌前面已到了那小樹林,遠遠望去,已可隱約見到那棟小木屋,她忽然停下腳步,道:"你-…你既不想送我回去團聚,又要帶我到哪裏去?"楚留香道:"你瞧見那邊的木屋了麼?"
左姑娘臉色更蒼白勉強點了點頭。
楚留香道:"我走累了,我們先到那屋子去坐坐。"左妨娘道:"我……我……我不想去。"
她雖然勉強控制着自己,但嘴唇還是有些發科。
楚留香笑道:"那屋子裏又沒有鬼,你怕什麼,何況,你已死過一次,就有鬼你也不必害怕的。"左姑娘道:"我……我聽説過那屋子是薛家的。"楚留香笑道:"你若是左明珠自然不能到薛家的屋子去,但你又不是真的左明珠,左明珠早已死了,你只不過是借了她的屍還魂而已,為什麼去不得?"他笑嘻嘻道:"何況,你既是薛二公子未過門的媳婦,遲早總是要到薛家去的。"左姑娘道:"可是…。可是…。"
楚留香道:"我也沒關係,我是薛衣人的朋友。"左姑娘好像呆住了,呆了半晌,勉強低着頭跟楚留香走了過去,腳下就像是拖着千斤鐵練似的。
楚留香卻走得很輕快,他們剛走到那木屋門口,門就開了,一個很英俊的錦衣少年走了出來,他臉上本來帶着笑,顯然是出來迎接楚留香的,但一瞧見這位"左姑娘",他的笑容就凍結了。
左始娘雖然一直垂着頭但臉色也難看得狠。
楚留香目光在兩人臉上一掃,笑道:"兩位原來早就認識了。"那少年和左姑娘立刻同時搶着道;"不認得…。"楚留香笑道:"不認得?…哪也無妨,反正兩位遲早總是要認識的。"他含笑向那少年抱拳,道:"這位想必就是薛二公子了。"薛斌躬身垂旨道:"不敢,弟子正是薛斌,香帥的大名,弟子早已如雷貫耳,卻不知香帥這次有何吩咐。"楚留香道"吩咐倒也不敢請先進去坐坐再説。"他反倒像個主人在門口含笑揖客,薛斌和左姑娘只有低着頭往裏走,就像脖子忽然斷了,再也抬不起頭。
倚劍立刻退了出來,退到門口,只聽楚留香低聲道;"等小禿子來了,叫他一個人先進來。"只見左姑娘和薛斌一個站過左邊屋角,一個站在右邊屋角,兩人眼觀鼻,鼻觀心,動也不動。
楚留香笑道:"這地方實在不錯,就算是做新房,也做得過了。薛公子,你説是麼?"薛斌哈哈道:"不敢…。是…。咳咳。"
楚留香又在屋裏轉了幾個圈子,曼聲笑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只是約在此間,倒真不錯…。"他忽然拉開門,小禿子正好走到門口。
楚留香笑道:"你來得正好,這兩位不知你可認得麼?"小禿子眼睛一轉,立刻眉開眼笑,道:"怎麼不認得,這位公子和這位小姐都是大方人,第一次見面就給了我幾兩銀子。"他話未説完,左姑娘和薛斌的臉色已變了。
兩人搶着道:"我不認得他,……這孩子認錯了人。"小禿子眨着眼笑道:"我絕不會認錯。叫化遇到大方人,那是永遠也忘不了的。"楚留香拍掌笑道:"如此説來,薛公予和左姑娘的確是早已認得的了。"左姑娘忽然大哭起來道:"我!…我不姓左,你們看錯了,我是施茵…。我不認得他"一面狂吼,一面就想衝出去。
但是她立刻就發現真的"施茵"已站在門口。
楚留香指着施茵,含笑道:"你認得她麼?"
左明珠全身發抖額聲道:"我……我…。"
楚留香道:"你若是施茵,她又是誰呢?"
左明珠呻吟一聲,突然暈了過去。
葉盛蘭、施茵、和梁媽站在一邊。臉上的表記都很奇特,也不知是驚惶,是緊張,還是歡喜。
倚劍,小禿子和小麻嚴站在旁邊發呆,顯然還並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心裏又是疑惑,又覺好奇。
左明珠倚在薛斌懷裏彷彿再也無力站立。
他們本是"不認得"的,但左明珠一暈倒,薛斌就不顧一切,將她抱了起來,再也不肯鬆手。
大家的心情雖不同,友情也不同,每個人的眼睛卻都在望着楚留香,都在等着他説話。
楚留香將燈芯挑高了些,緩緩道:"我聽到過很多人談起鬼,但真的見過鬼的人,卻連一個也沒有,我也聽過人説借屍還魂。…"他笑了起來,接着道:"這種事本來也很難令人相信,但這次我卻幾乎相信了,因為親眼見到左姑娘死,又親眼見到她復活的。"大家都在沉默着,等他説下去。
楚留香道:"我也親眼見到施妨孃的屍身,甚至連她死時穿的衣服。都和左姑娘復活時穿的一樣,這的確是借屍還魂,誰也不能不信。"小禿子眼睛都直了,忍不住道:"但現在施姑娘並沒有死,左姑娘又怎麼會説話的呢,施姑娘既沒有死,她的屍身又怎麼回事?"楚留香笑道:"這件事的確很複雜,很奇怪,我本來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無意中闖入這屋子,發現了火爐中的妝匣花粉。"小禿子道:"梳妝匣子和借屍還魂又有什麼關係?"楚留香道:"你若想聽這秘密,就快為我找一個人來,因為她和這件事也有很大的關係,她一定也很想聽。"小禿子還未説話,粱媽忽然道:"香帥要找的可是那位石姑娘?"楚留香道:"不錯你也認得她?"
梁媽蒼老的臉上居然也紅了紅道:"我已將她請來了,可是石姑娘定要先回去換衣衫。才肯來見香帥。"楚劇香嘆了口氣不説話了,因為他也無話可説。
幸好石繡雲年紀還輕,年輕的女孩子修飾得總比較快些。女人修飾的時間,定和她的年齡成正比的。
石繡雲看到這麼多人,自然也很驚訝。
小禿子比她更着急,已搶着問道:"梳妝匣子和這件事到底有什麼關係?"楚留香笑了笑,道:"火爐裏有梳妝匣,就表示必定有雙男女時常在這裏相會,我本來以為是另外兩個人,但她們身上的香氣卻和這匣子裏的花粉不同。"他沒有説出薛紅紅和花金弓的名字,因為他從不願意傷害到別人,但這時左明珠的臉己紅了。
小禿子瞪了她一眼,忍不住又道:"你聽我一説一…。"楚留香打斷了他的話,道:"我聽你一説就猜出其中有一人必是薛公子,但薛公子的…的朋友是誰?我還是猜不出。"他的這"朋友"兩字倒也用得妙極,薛斌的臉也紅了。
楚留香道;"我本來以為石大姑娘,直等我見到這位倚劍兄弟時,才知道我想錯了。"倚劍垂下了頭,眼淚已快流出來。
楚留香又道:"於是我更奇怪了,石大姑娘既然和薛公子全無關係。薛公子為何會對她的病情那麼關心?又為何會對她的二叔那麼照顧?他甚至寧願被石繡雲的娘誤會,也不願意辨自,反面想將錯就錯……所以我想這其中必定有絕大的隱秘,否則任何人都不願意負這種冤名的。"石繡雲狠狠瞪了薛斌一眼,自己的臉也紅了。
楚留香道:"我想這秘密必定和石大姑娘之死有關。所以就不惜挖墳棺,也要查明究竟,誰知……。"小禿子搶着道:"誰知石大姑娘也沒有死,棺材裏只不過是些磚頭而已。"楚留香嘆了口氣。道:"石大姑娘的確是死了。"楚留香道:"因為她的屍身己被人借走。"
他不讓小禿子説話,已接道:"就因為薛公子要借她的屍身所以才那麼關心她的病情,就因為封棺的人是她的二叔,所以薛公子才會對她的二叔那麼照顧。"小禿子搶着道:"可是……可是薛公子要借石大姑娘的死又有什麼用呢?"他實在越聽鼓勁了。
楚留香道:"只因薛公予要用石大姑娘的體,來扮成施茵姑娘的體,讓別人都以為施姑娘真的已死了。"他嘆息接道:"石大姑娘身材、面容也許本來就有幾分和施姑娘相似,何況,人死後面容有些改變,任何人也都不曾對死看得太仔細的,裝扮得雖然不太像,也必定可以混過去,更何況梁媽也參預了這秘密。"粱媽的頭也低下來了。
小禿子摸着禿頭,道:"可是…….施姑娘又是為了什麼要裝死呢?"滔楚留香笑了笑,道:"施茵若是沒有死,左明珠又怎能扮得出借屍還魂的把戲。"小禿子苦笑道:"我簡直越聽越糊塗了左姑娘好好一個人,為什麼要……"楚留香乾預了他的話,道:"這件事看來的確很複雜,其實很簡單,因為這其中最大的關鍵只不過是個情字。"他的目光自左明珠面上掃過,停留在薛斌面上,微笑接着道:"左明珠自幼就被許配給了丁家的公子,這本是一切門當户對的良緣,真可惜她偏偏遇見了薛斌,又偏偏對他有了情意。"小禿子道:"但薛家和左家豈非本是生冤家活對頭麼?"楚留香道:"不錯。左明珠見到薛公子時,怕也知道自己是絕不該愛上他的只不過情之字最是微妙,非但別人無法勉強就連自己也往往會控制不住,有時你雖然明知自己不該愛上某個人,卻偏偏會不由自主的愛上他。"石繡雲忽然嘆息了一聲,道:"我常聽説過一個人若墜人了情網往往就會變成瞎子。"楚留香温柔的瞧了她一眼,道:"有些人雖然本願變成瞎子,但世上卻還是有許多人,許多人要令他的眼睛不得不睜開來。"他目光回到左明珠和薛斌身上,接着道:"左明珠和薛公子雖然相愛極深,但也知道兩人是永無可能結合的,若是換了別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也許會雙雙自殺殉情的…。"石繡雲茫然凝注着勉光,喃喃道:"這法子太笨了。"楚留香道:"這自然是弱者所為……"
石繡雲忽然搶起頭,道:"若換了是我,我也許會……會私奔。"她鼓足了大勇氣,才説出這句話,話未説完臉已紅了。
楚留香搖了搖頭,柔聲道:"私奔也不是好法子,因為他們明知左、薛兩家是世仇,他們私奔了,兩家的仇恨也許會因此結得更深……他微微一笑,接道:"何況,兩家的生死決鬥已近在眼前,他們私奔之後,若是知道自己的父兄已被兩家對方所殺,又怎能於心無疚?"石繡雲潞然點了點頭,幽幽道:"不錯,私奔也不是好法子,並不能解決任何事……。"石繡雲道:"左明珠和薛公子非但不是弱者,也不是笨人,他們在無可奈何之中,竟因出了一個最荒唐卻又是最奇妙的法子,那就是……"小禿子忍不住搶着道:"借屍還魂"
他以讚許的目光瞧了左明珠一眼,接着道:"左明珠着真借了施茵的魂而復活。那麼左明珠已變成了施茵,施茵本是薛斌未過門的妻子,固然應該嫁薛家。左爺既無法反對,薛大俠也不能不接受。"小禿子道:"施舉人和花金弓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花金弓本意只是想和薛大俠多拉攏層關係,見到明明已死了的女兒又復活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反對呢?"ㄅ小禿子點頭笑道:"好極了。"楚留香道:"最妙的是,施茵藉了左明珠的軀殼左明珠又借了施茵的魂,左明珠和施茵事實上已變成個人,這個人嫁給薛斌後,那麼左爺就變成了薛公子的岳父大人,也就變成了薛大俠的兒女親家…。"小禿子搶着道:"因為無論怎麼説,薛大俠的媳婦至少有一半是左莊主的女兒。兩人心裏頭縱然不願意,可也沒法子不承認。"楚留香笑道:"正是如此,到那時兩人難免還有決鬥之心,只怕也狠不下心來了,因為兩家的恨畢竟已很遙遠。"小禿子拍手笑道:"這法子真妙極了……"
小麻予忽然道:"但也荒唐極了,若換了是我我一定不相信。"楚留香道:"不錯,所以他們的必須周密,行得起來更要做得天衣無縫,那麼別人就算不信,也不能不信了。"他接着道:"要實行這計劃,第一,自然是要得到施茵的同意,要施茵肯裝死。"小禿子搶着道:"施姑娘自然不會反對的,因為她也另有心上人,本來就不肯嫁給薛公子的。"楚留香含笑道:"正是如此,我聽説施姑娘所用花粉俱是一位葉公子自京城帶來的時,已有了懷疑,那時我就在想,也許施姑娘是在詐死逃婚。"小禿子道:"所以就要我們去調查葉盛蘭這個人。"楚留香道:"不錯,等我見到他們兩位時,這件事就已完全水落石。"他接着道:"我不妨將這件事從頭到尾再説一次。左明珠和施茵早已約好了死時的時辰,所以那邊施茵一死,左明珠在這邊就復活了。施茵自然早已將自已死時所穿的衣服和屋子裏的陣設全都告訴了左明珠。所以左明珠復活後才能説得分毫不差。""為了施茵要裝死。所以,必需要借一個人的屍身,恰巧那時石大姑娘已病危,所以薛公予就選上了她。""薛公子買通了石大姑娘的二叔,在人死時將她的體掉包換走,改扮送到施茵的閨房裏,將活的施茵換出來。""梁媽對施茵愛如已出,一心想她能幸福這件事着沒有梁媽成全,就根本做不成了。"説到這裏,楚留香才長長吐出口氣,道:"這件事最困難的地方,就是要將時間拿捏得分毫不差,其餘的倒並沒有什麼特別困難之處。"小麻子也長長毆出口氣,笑道:"聽你這麼樣一説,這件事倒真的像是簡單得很,只不過你若不説,我是一輩子也想不通的。"楚留香笑道:"現在你已想通了麼?"
小麻子道:"還有點想不通。"
楚留香道:"哦?"
小席子道:"左姑娘既然根本沒有死,左二爺怎會相信她死了呢?"楚留香道:"這自然因為左始娘早已將那些名醫全都買通。若是找十位名醫都診斷你已病人膏肓,無可救藥時,只怕連你自已都會認為自已死定了,何況…。"他忽然向窗外笑了笑,道:"何況那其中還有位張簡齋先生,張老先生下的診斷,又有誰能不信,張老先生若是説一個人死了,誰敢相信那人還能活得成?"只聽窗外人大笑道:"罵得好,罵得好極了,只不過我老頭子既然號稱百病皆治,還怎能不治治人家的相思病,所以這次也只好老下臉來騙次人了。"長笑聲中,張簡齋也推門而人。
左明珠、薛斌、施茵、時盛蘭四個人立刻起拜倒。
楚留香已長揖笑道:"老先生不但能治百病,治相思病的手段更是高人一等。"張簡齋搖頭笑道:"既然如此香帥日後若也得了相思病,切莫忘了來找老夫。"瓜楚留香笑道:"那是萬萬不用了的。"
張簡齋笑眯眯道:"可惜的是,若有那家的少女為香帥得了相思病,老夫怕也治不了,若説香帥為誰家少女得了相思病,那怕天下再也無人相信。"楚留香笑而不語,因為他發現石繡雲正怔盯着他。
張簡齋扶起了左明珠,含笑道:"老夫這次答應相助,除了感於你們的痴情外,實在覺得你們的計劃非但新奇有趣,而且的確可算是天衣無縫,只可惜你們為何不遲不早,偏偏要等到香帥來時才實行,難道你們想自找麻頗不成。"左明珠紅着臉,嘎着説不出話來。
楚留香笑了笑,道:"這原因我倒知道。"
張簡齋道:"哦?"
楚留香笑道:"他們就是要等我來,好教我去做他們的説客,因為我既親眼見到此事,就不能不管,誰都知道我是個最好管鬧事的人。"他又笑道:"他倒也知道我若去做説客,薛大俠和施舉人對這件事也不能不信了,因為…。"張簡齋截口笑道:"因為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香帥一言九鼎,只要是楚香帥説出來的話,就萬萬不會是假的。"他又轉向左明珠,道:"你們的如意算盤打的倒不錯,只可借你們還是忘了件事。"左明珠垂首道:"前輩指教。"
張筒齋道:"你們竟忘記了楚香的是誰也騙不過的,如今秘密已被他揭穿,難道還想他去為你們做説客麼?"左明珠等四人又一起拜倒道:"求香帥成全,晚輩感激不盡。"楚留香笑道:"你們何必求我。我早就説過,我是個最喜歡管閒事的人,而且從來不喜歡煞風景,能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要我做什麼都沒有關係。"張簡齋道:"楚香帥果然不傀為楚香帥,其實老夫也早已想起,香帥揭破這秘密,只不過不願別人將你看做糊塗蟲而已。"他轉向左明珠等人,接着道:"如今你們也該得到個教訓,那就是你們以後無論要求香帥做什麼事最好都先向他説明,無論誰想要讓香帥上當,到後來總會發現上當的是自己。"小禿予和小麻子並不算很小了,有時他們甚至已很像大人,至少他們都會裝出大人的模樣。
但現在他們看來卻徹頭徹尾是兩個小孩子,而且是兩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無論任何入都可以很容易的就在他們嘲起的嘴上掛兩個油瓶。
方施茵和梁媽堅持要請大家到"她們家裏"去喝兩杯,張簡齋自然沒有去,因為他已夠老了,而且又是位"名醫",總覺得吃過了晚飯後若是再吃東西就是和自己的腸胃過不去。
"喝酒"在他眼中看來,更好像是在拼命。
左明珠和薛斌也沒有去,因為他們要回去繼續演他們的戲,自然不能冒險被別人見到他們。
梁媽和施茵也沒有堅持要他們去。
可恨的是,小禿子和小麻子雖然想去,卻沒有人請他們。這對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的自尊心實在是種打擊。
小麻子瞞着嘴,決心不提這件事。
小禿子連想都不敢去想。
他儘量去想別的事,嘴裏賭道:"這些人詐病,又裝死,又扮鬼,又費心機,又費心事,又流眼淚,為的卻只不過是個情字,……"瓜他裂開嘴輕笑了幾聲,才大聲道:"我真不懂這見鬼的情字有什麼魔力,竟能令這麼多人為了它發瘋病。"小麻子道:"我也不懂,我只望這輩子永遠莫要和這個字發生關係。"他用力踢起塊石頭,就好像一腳就能將這"情"字永遠踢走似的,卻不知"情"字和石頭絕不樣,你無論用多大力氣,都踢不走的,你以為已將它踢走時,它一下子卻又彈了回來,你用的力氣越大,它彈回來也越大。你光想一腳將它踩碎,這腳往往會踩在你自己心上。
小禿子沉默了半天,忽然又道:"喂,你看左二爺真的會讓他女兒嫁給薛二少嗎?"小麻子道:"他不肯也不行,因為他女兒的魂已是別人的了。"他似乎覺得自己這句"雙關話"説得很妙,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來,肚子裏的氣也消了一半。
小禿子瞪了他一眼,道:"但薛莊主呢?會不會要這媳婦?"小麻子道:"若是換了別人去説,薛莊主也許不答應,但楚香帥去説,他也是沒法子不答應的。"小禿子點了點頭,道:"不錯,他欠香帥情,好像每個人都欠楚香帥的情。"小麻子撇了撇嘴,道:"所以那老太婆才死拖活拉的要請他去喝酒…。"小禿子忽然"吧"的給了他一巴掌道:"你這麻子,你以為她真是想請香帥喝酒嗎?"小麻子被打得翻白眼,吃吃道:"不是請喝酒是幹什麼?"小禿子嘆了口氣,道:"説你是麻子,你真是麻子,你難道看不出她們這是在替香帥做媒嗎?"小麻子怔了怔,道:"做媒?做什麼媒?"
小禿子道:"自然是做那石繡雲姑娘的媒,她們覺得欠了楚大哥的情,所以就想將楚大哥和石姑娘拉攜到一起。"小麻子一拍巴掌,笑道:"對了,我本在奇怪,那位石姑娘一個沒出門的閨女怎麼肯叁更半破的跑到人家裏去喝酒。原來她早已看上我們楚大哥了。"小禿子笑道:"像楚大哥這樣的人,人有人才,像有像貌,女孩子若看不上他,那才真是怪事。"小麻子道:"可是……楚大哥看得上那位石姑娘嗎?"小禿子摸着腦袋,道:"這倒難説了…-不過那位石姑娘倒也可算是位美人兒,也可配得楚大哥了。我倒很願意喝他們這杯喜酒。"小麻子道:"如此説來,這件事的結局到是皆大歡喜只剩下我們兩個,叁更半夜的還像是孤魂野鬼般在路上窮逛,肚子又餓得要死……
小禿子"吧"的又給了他一巴掌,道:"你這人真沒出息,人家不請咱們吃宵夜,咱們自己難道不會去吃。那邊就有個攤子還沒有打烊,我早已嗅到酒香了。"長街盡頭果然還有盞孤燈。
燈光下,一條猛虎般的大漢正箕因在長板凳上開懷暢飲,面前的酒角已堆滿了一大片。
賣酒的老唐早已哈欠連天,恨不得早些收攤子,卻又不敢催這客人快走,他賣了一輩子酒,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酒鬼。
雖已入冬,這大漢卻仍精赤着上身露出一身黑勘的的皮膚,就像是戳打的老唐剛將兩角酒倒在一個大海碗裏,這大漢長吸水般一張嘴。整整十二兩上好黃酒立刻就點滴無存。
老唐用兩隻手倒酒,卻還沒有他一張嘴喝得快。
小禿子和小麻子也不禁看果了。
小麻予吐了吐舌頭,悄聲道:"好傢伙,這位仁兄可真是個大酒缸。"瓜小禿子眨了眨眼,道:"他酒量雖不錯,也未必就能比得上我們的楚大哥。"小麻子笑道:"那當然,江湖中誰不知道楚大哥非但輕功無比,酒量也沒有人比得上。"他們説話聲音本不大,老唐就連一個字沒有聽到,但那大漢的耳朵卻像是特別靈,忽然一拍桌予站了起來,大聲道:"你們的楚大哥是誰?"這人濃眉大眼,居然是一條很英俊的漢子,尤其是一雙眼睛,亮得就好像兩顆大星星一樣。
但是他説話的神氣實在太兇,小禿予就第一個不服氣,也瞪起眼道:"我們的大哥嘛,無論是誰都管不着。"他話還未説完,這大漢忽然就到了他們面前,也不知怎麼伸手一抓,就將兩個人全抓了起來。
小禿子和小麻子也不是好對付的,但在這人手裏,就好像變成了兩隻小雞,連動都動不了。
和這大漢比起來,這兩人的確也和兩隻小雞差不多。
他將他們提得離地約摸有一尺多高看看他們在空中手舞足蹈,那雙發亮的眼睛裏,似乎還帶着些笑意。
但他的聲音還是兇得很,厲聲道:"你們兩個小把戲聽着,你們方説的楚大哥若就是楚留香那老臭蟲,就快帶我去找他…。"小禿子大駕道:"你是什麼東西,敢罵楚大哥是老桌蟲,你才是個大臭蟲臭蟲。"小麻子也大罵道:"楚大哥只要用一隻小指頭,就的將你這臭蟲處死,我勸你還是……還是銜着尾巴逃吧。"小禿子道:"臭蟲那有尾巴,臭蟲的尾巴是長在頭上的,按也按不住。"兩人力氣雖不大,膽子卻不小,罵人的本事更易是一等一的高明,此時已豁出去了,索性罵個痛快,就算腦袋開花也等罵完了再説。
誰知這大漢反而笑了,大笑道:"好,算你們兩個小把戲有種,但別人怕那老臭蟲,我卻不怕,若比起酒來,他還差得多,你們若不信,為何不問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