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像個小娃兒似的晃來晃去。”柳眉輕蹙,唐吉寧懊惱的看着眼前那位不合作的老翁——雖然“-”紅光滿面、笑聲宏亮爽朗,不見垂暮之色,可“-”沒有上千,也有好幾百的歲數。
這是怎樣的景況!-乃天上的神仙,福神是也,為何受一個丫頭的擺佈!若非十八年前選中她,寄予她一生的福氣,借她之手將福氣傳給世人,-會上她這兒串門子嗎?
今年下凡輪職的可不是-,-不辭辛勞連從天上來到人間,還不是因得知她將紅鸞星動,樂翻天了,忍不住前來關心……嗚!-這個神仙太沒尊嚴了,一句問安也沒有,就任她吆喝的坐在這兒當一尊雕像……不不不,該説是神像,這歸咎起來,都怪-太喜歡她了!
“哎呀!你別苦着臉,卻忘了自個兒是福神——福氣滿滿,歡喜人間,這可是-的職責。”
“今年當值的可不是我福神。”雖是神仙,卻也是各司其職,不可隨意而為,當然,偶爾小小的犯規在所難免。
顯然不明白此話何解,唐吉寧微微揚起眉,手上的筆卻是一刻也沒有停歇。
深秋已過,寒冬蒞臨,她得着手製作今年歲暮的年畫——先是繪畫,然後蒙上透明的雁皮紙勾描,再反貼木板雕刻,最後印製成畫,部份的年畫她會加上手工填彩,她有得忙呢!
提起這事,得説説這唐吉寧是何方神聖——她是柳口鎮最富盛名的版畫師,因為她不但擅長雕刻,更精於丹青,這使她的版畫添了一份意境之美,加上十二歲那年她第一次見到福神,靈機一動創作了福神的年畫,再搭配“拱花”凸印的技巧,福神好似活生生的出現在人們眼前,傳聞鬧鬼之家得此年畫變得安寧無事,故而造成搶購,還行銷關外,為了新鮮感,她每年都會為福神換上新裝,重新制版。
然而她並不以此自豪,她的師父——也就是她的祖父曾獲先皇帝青睞,譽有“第一畫”美名,她於是自個兒許諾,也要像祖父一樣名留畫史,不枉她從小跟着祖父習藝。
“我今年出現在這兒,你不覺得奇怪嗎?”
“-是神仙,説來就來,説走就走,這有何奇怪?”
福神忍不住白眼一翻,-竟然忘了這個丫頭除了版畫,事事大而化之,完全不見姑娘家該有的纖細。
“你這個沒良心的丫頭,我們近三年的光陰沒見面了,你不會想我嗎?”
“我天天都瞧見-啊!”她房門上有-的畫像,她來或不來,對她毫無差異。
張着嘴半晌,福神無比哀怨的一嘆,-無時無刻不掛記着她,她卻視-可有可無,-這個神仙好像不太有出息……罷了罷了!-是福神,身材福態,度量想當然也是寬容大度,何必與一個小女子計較呢?
“好好好,這事不打緊,那你倒是猜猜看我此次下凡為何而來?”
“除了看顧蒼生百姓,-這個神仙還能為其他的事嗎?”
“這回不談天下蒼生,我是為你而來。”
“-可別折煞我。”
搖搖手,福神故作神秘兮兮的壓低嗓門,“丫頭,你紅鸞星動,姻緣將至。”
“哦?”
“你不信?”
“我是凡塵俗人,豈敢質疑-這位天上神仙。”
“那你為何不開心?難道你不想被上嫁衣嗎?”
“紅鸞星動,可沒説姻緣已到。”唐吉寧愈來愈意興闌珊,她不認為女子只能嫁做人婦,生兒育女,她還想靠自個兒這雙巧手成就一番偉業。
“你不好奇自己未來的夫君生得是文質彬彬,還是威風凜凜?”福神卻愈説愈起勁,雖是天機不可泄漏,可是小小的提示並非不可為。
不過,唐吉寧對它的好意卻一點也不領情,“時候到了不就知曉了。”
“你就不怕嫁個王八龜孫子嗎?”
“天意不可違。”
這下子可真是啞口無言,-是天上的神仙,當然知道沒人可以逆天而行。
案台上的畫作終於完成,唐吉寧滿意的咧嘴一笑,眼下畫出來的福神不但比憑藉記憶畫出採的還要生動,而且輕鬆順遂。
“往後每年初冬,還是請-老人家上我這兒一趟。”
“嗄?”
“這不會觸犯天規吧?”
瞪着她,福神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關心她的姻緣,她卻只想着版畫。
“我瞧你這樣子,怎可能紅鸞星動?”
“這月老説不定老胡塗,搞錯了。”上了年紀的人,腦子難免不清不楚,就是神仙也一個樣吧!
“姻緣簿上説分明,月老難道會胡塗到兩眼昏花嗎?”
“我管不着-有沒有老胡塗,是不是兩眼昏花,-就別再嘮叨了,我幹活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耳邊喋喋不休。”她以為神仙應該安安靜靜,叫人察覺不出-的存在,可-比三姑六婆還聒噪。
“我……我不是人,我是神。”福神愈説愈虛弱,誰見了-福神不是笑哈哈,這頭竟然還嫌棄它……嗚!這有沒有天理!若非特別顧她,-會上這兒坐嗎?
不予理會,唐吉寧低下頭,又開始忙着幹活。
瞧這樣子,-留在此地有何樂趣?還是先返回天庭,過些天再來悽熱鬧……不是不是,打探狀況——
***——
完成福神的雕版,唐吉寧終於走出房門,伸着懶腰迎接初冬的晨曦,空氣中已經凝聚了一股寒氣,不過卻清新得令人通體舒暢,這是個美好的日子,適宜她上山採集植物染料,還有去顏料鋪子買金銀粉,另外上她的“添福作坊”瞧瞧。
姍姍回房取出上山採集的行囊,唐吉寧關上房門。
“姐姐……”活潑熱情的女音遠遠的阻止她準備離去的腳步。
每回結束“閉關”,總會有人迫不及待的來打擾她,而這個人一定是唐青青,唐青青是她叔父的女兒,十歲那年父母身亡,唐吉寧的父母便將她接回唐家照顧。
果然,唐青青蹦蹦跳跳的身影映入眼簾,尾隨在她身後的是珠兒——她是唐吉寧的貼身丫頭,也是她乳母的女兒,可因為主子成天關在房裏與篆刻繪畫為伍,除了用膳,還有伺候小姐淨身,她幾乎都是跟在唐青青身邊打轉。
“姐姐今日看起來神采奕奕,是不是年畫進行得很順利?”
抬頭望着天際,唐吉寧點頭道:“多虧福神相助。”
“嗄?”
“我相信冥冥之中必有福神前來相助,否則我繪刻的福神豈能帶給百姓們嚴平安安?”她總是忘了常人是見不到福神。
深表同意的點點頭,唐青青等不及的道出急着找她的緣由,“姐姐,昨兒個有人上門提親,不過,我已經代你拒絕了。”
“小姐,二小姐還把人家臭罵了一頓。”珠兒忍不住出聲補充説明。
“這是他自找的,不能怪我。”唐青青惡狠狠的賞了珠兒一個白眼,責備她的多嘴,“姐姐,你沒瞧見他欺負人的模樣,好像我是個不識好歹的笨丫頭,我若不給他點教訓,豈不是叫他狗眼看人低?”
“那也用不着像個惡婆娘似的把人家送上門的禮物扔出去,還拿掃帚把人家打出門,他不過是聽命行事的奴才。”珠兒不知死活的繼續扯出她的惡行,她明白為人奴才的難處,雖然她很幸運,小姐從來沒當她是下人,可她還是得小心翼翼的伺候,遇到壞主子的奴才豈不是更難為?除此之外,她最擔心的莫過於小姐的形象就此毀在二小姐的手上。
“你説我是惡婆娘?”尾音上揚,唐青青兩眼瞪得宛若銅鈴,珠兒見了不安的閃避到唐吉寧身後。
“這又不是我一個人説的。”珠兒顯然信守誠實的美德。
“這有誰不知死活敢説我是惡婆娘?”唐青青氣得渾身顫抖。
“好多人,就是二小姐向自個兒也常常這麼説啊!”珠兒愈説愈小聲。
頓了一下,唐青青“聲勢”驟跌,這會兒怯怯的像個奴才,“我……有嗎?”
“小姐時常掛在嘴邊。”
“呃……”唐青青不知所措的扯着辮子,好像真有這麼回事,可那是説來嚇唬人的,怎能當真?
這個一句,那個一句,唐吉寧聽得是頭昏腦脹,實在吃不消了,“好了好了,青青,以後你別再為難人家了,人家是上門提親,不是來逼婚。”
抿了抿嘴,唐青青遲疑的一問:“我是不是太沖動了?説不定姐姐想找個如意郎君嫁做人婦。”
“我很高興有你幫我擋在外頭,你知道我不善於應付那種煩人的事。”
“可是,姐姐若因此錯過良緣,那豈不是我的罪過?”
“錯過了,那就不屬於我的姻緣。”
“姐姐相信姻緣天註定?”
“時候到了不就知道了。”
“姐姐已經十八了,我怕誤了姐姐的青春。”
“這是庸人自擾,你不必多慮。”
“萬一,伯父伯母知道我冒用你的身份趕走上門提親的人,他們會不會怪罪於我?”唐青青開始擔心。
“爹孃又不是不明理的人,他們會明白這是我的意思。”
“小姐要上山?”珠兒終於瞧見擱在唐吉寧腳邊的行囊。
“今兒個氣候宜人,我想去採集一些植物染料。”
“我陪小姐上山。”
“不必了,我很快就回來了。”説着,唐吉寧背起行囊。
“這……我先幫小姐梳妝打扮。”
“別費事了,時候已經不早,我走了。”向來慵懶的腳步這會兒變得輕快無比,唐吉寧生怕珠兒硬是把她拖回房裏梳妝,一轉眼就溜得不見蹤影。
“小姐……真是的,小姐老是披頭散髮、不修邊幅,這哪像個大家閨秀?”珠兒力不從心的一嘆,小姐真是令人擔心,不但不愛束髮,更不喜歡穿鞋,常常只着羅襪四處亂跑,還好小姐不常出門,否則早叫人家看清楚她的“真面目”,這會兒大概也沒有人上門提親。
“姐姐就是這麼隨性,伯父伯母都不管了,你就由着她吧!”
“老爺夫人貪玩,一出門就是好幾個月,當然不管小姐。”
偏着頭,唐青青一股稀奇的看着珠兒,“你幾乎是從小就跟着姐姐,怎麼你沒有耳滿目染,像姐姐一樣不受禮教束縛?”
“我有丫頭的職責,怎麼可以跟着小姐瞎起鬨?”
“難怪姐姐不愛你跟着她,管東管西的,她肯定受不了。”
皺着眉,珠兒不以為然的説:“二小姐,你不該隨着小姐率性而為。”
搗住耳朵,唐青青孩子氣的做了一個鬼臉,“你別跟我嘮叨,你説的話我已經耳熟能詳倒背如流。”
“可是你從來沒放在腦子裏。”
“我可不想虐待自己,走了,我帶你去捉蟋蟀。”像個野孩子的發出鬼叫,唐青青蹦蹦跳跳的轉身往外頭走去。
嘆了聲氣,珠兒莫可奈何的跟了過去——
***——
寒氣雖然已經籠罩滿山遍野,可是紅花綠意依然笑春風,叫人不經意的流連。
“大少爺,你瞧那兒就是柳口鎮了。”拉住馬繮,停下坐騎,武三回頭看了主子曲昌隆一眼,手指山下不遠之處的城鎮。
放眼一瞧,心曠神怡,曲昌隆情不自禁的想在此地駐足,“我們歇會兒吧!”
雖説從濟南到此不過數天的腳程,可是這一路他們幾乎馬不停蹄,因為他喜歡速戰速決,趕緊上柳口鎮辦妥爺爺交代的差事。
“是。”翻身下馬,武三拉着馬繮走到曲昌隆的身邊,“大少爺在這兒歇着,我帶馬兒們去找水喝。”
點點頭,曲昌隆隨即躍下馬背,將坐騎交給武三,自己則漫步優遊于山色之中。
走着走着,他依稀聽見女子慵懶的低吟——
深居俯夾城,春去夏猶清;
天意憐幽蘋,人間重晚晴。
井添高閣迥,徽注小窗明;
越鳥巢幹後,歸飛體更輕。
好奇之心油然而生,他不自覺的循着聲音而去,直到那抹率性不羈的身影落入眼簾,他為之一怔,腳步也停了下來。
這是怎樣的女子?她身着葱白色袍衫,瀟灑的以大地為牀,趴卧其上,雙手交疊在一隻檀木箱子上,下巴枕在手上,她目光專注的盯着……一朵紫色小花?一旁扔着一雙……鞋子?
眉頭緊蹙,他不敢相信世上竟會有如此荒誕不經的女子,她的舉止無疑引人想入非非,尤其在這荒山野地,若是遇見登徒子,這豈不是萬劫不復?
曲昌隆無聲批判之時,他萬萬沒想到此人正是自己前往柳口鎮欲尋找的唐吉寧。
顯然趴卧的姿勢令兩手發麻,唐吉寧終於坐起身,雙手託着腰,她懶洋洋的舒展僵硬的嬌軀,這一扭動,正好捕捉到他的凝視。
不知道是那張清靈的容顏惹的禍,還是被逮着因她失神的目光,倉皇之間,曲昌隆失去平日的沉着內斂,口氣流於尖鋭,“姑娘真是好雅興,地為牀,天為帳,可是姑娘不覺得如此輕率有失禮教嗎?”
“小女子擋住公子的去路嗎?”唐吉寧從容優雅的站起身,她不是沒遇見過滿嘴道德規範的老古板,即便是爹孃也對她的不拘小節頭疼萬分,她總是一笑置之,可是跟前的男子莫名的挑起她的不快,激起她不服輸的鬥志,或許是緣自那身的貴氣令她心生反抗,也或許是那自以為是的出言不遜。
“沒有。”
“這兒屬於公子所有嗎?”
“不是。”
“既沒擋路,此地也不屬於公子所有,小女子的輕率失禮與公子何干?”
“姑娘此言差矣,難道姑娘不知道此舉會引來男子的衝動嗎?”曲昌隆的神情愈來愈僵硬,他好意指正,她非但不覺得羞愧,還理直氣壯,這與青樓女子有何差異?
“公於此話有失公允,小女子經常如此自由自在徜徉在這山色美景之中,至今還未曾遇見有人企圖輕薄,除非公子不懷好意。”唐吉寧挑釁的反擊。
“在下若不懷好意,豈會好言相告?”他雖非清心寡慾,卻有把握美色當前而面不改色,他不會讓任何一位姑娘迷昏了神智。
“那公子如何得知此舉會引來男子的‘衝動’?”他若無此心,何來此念?
“你……顛倒是非,黑白不分!”
“你……莫名其妙,多管閒事!”
瞪着雙眼,曲昌隆第一次認識“氣急敗壞”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面對此情此景,唐吉寧當然不客氣的瞪回去,她總是自我期許“巾幗不讓鬚眉”。
眼見兩人誰也不願退讓,好似就此天長地久也不打緊,這該如何是好?
可是下一刻,局勢逆轉,曲昌隆好像瞧見什麼似的瞪大眼睛,隨即倉皇的撲向唐吉寧,兩人雙雙倒卧在地,一陣翻滾之後打住,他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半晌,兩個人只是怔怔的看着對方,他俊雅貴氣,她飄然脱俗,他們誰也無法抗拒這突如其來的迷惑,火花四射,熾熱的氣息漸漸侵人彼此的意識。
“原來公子想非禮小女子。”唐吉寧譏諷的唇角微揚。
“在下是為了救姑娘,姑娘沒瞧見那兒有條毒蛇嗎?”曲昌隆轉頭望着先前站立之處,可是……
“小女子是沒瞧見啊!”彷彿等着看笑話似的,她好整以暇的瞅着他。
“剛剛……”
“剛剛還瞧見是嗎?”當她是三歲小娃兒嗎?
“我……”
“我説,任誰瞧見公子此刻的行徑,皆必然認為公子心存非份之想。”
“我是……”視線無意間落在女子獨有的飽滿上,曲昌隆腦袋瓜子頓時一片空白,辯解的言詞就是出了口,恐怕也落得睜眼説瞎話的下場,他沒法子控制下腹傳來的蠹蠢欲動,太清楚這意謂着什麼……老天爺,他怎會有如此荒唐的意念?
“公子找不出藉口了?”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畢竟自小接受嚴厲教導,驚慌之中也當泰然處之,他立刻道貌岸然的轉移視線,迎向她靈性透徹的雙眸。
“好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是公子這麼糾纏着小女子不放,清者恐怕也難以免於污濁,公子説呢?”
頓了一下,曲昌隆狼狽的翻身跳開,有生以來第一次像個不知所措的小男孩。
“世人總愛滿口聖人哲學、道德禮教,卻忘記自己終究是凡夫俗子。”唐吉寧慢條斯理的站起身,“凡夫俗子貴在純真、樸實,是是非非、對對錯錯,世人一輩子也説不清,只能存乎心頭瞧分明。”
張着嘴,他卻是百口莫辯。
“公子,小女子告辭了!”背起自己的行囊,她宛若一縷輕煙飄然而去。
許久,曲昌隆還是呆立原地不動,此刻説不出是懊惱還是佩服,於理,他俯仰無愧,可是到了她嘴裏,他反倒成了偽君子,她不用慷慨激昂的言詞,輕輕鬆鬆堵住他的禮教規範……老天爺,他是鬼迷了心竅嗎?怎麼會任由一個小女子損毀他的男子雄風?他的威嚴何在?他的驕傲何在?
他若是再遇見她,絕不能住她牽着鼻子走……不不不!他怎麼還期待遇見她?他們最好永遠不見!——
***——
置身添福作坊,曲昌隆終於明白爺爺何以指名要柳口鎮這位充滿傳奇的版畫師,她的版畫栩栩有如手繪,爺爺編纂的藥草書若能得她插圖,可謂相得益彰。
打小,他就一直覺得姑娘家應該持在閨房繡花、撫琴,當爺爺派他前來柳口鎮延請這位版畫師,他可是非常不願意,如今他還真想瞧瞧她的廬山真面目。
這時,負責幫他們通報的夥計帶着一名瘸了腿的老翁走回前頭的鋪子,老翁一拐一拐的來到曲昌隆的面前,恭敬的哈腰行禮,“公子,小老兒是這兒的姜管事,不知道公子想見我家小姐有何指教?”
“在下曲昌隆,遠從濟南前來拜見唐姑娘是為了商談一筆買賣。”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買賣?”
“恕在下難以相告,這筆買賣只有唐姑娘作得了主,在下必須與唐姑娘當面商談,還望姜管事代為稟報。”
“公子,這恐怕有點麻煩。”
“請姜管事指點。”
“我家小姐正閉門製作歲暮年畫,小老兒不知道小姐何時可以見客,若是公子願意與小老兒商談買賣一事,小老兒也許能夠代替小姐作主。”
“不知姜管事能否告知唐姑娘何時閉門謝客?”
“當家的事,我們這些下人也不清楚,有好些天了吧!”
“唐姑娘每次閉門需要多久的時間?”
“小姐一向隨性,這事説不準,公子得碰碰運氣。”
“既然如此,在下改天再登門拜見。”拱手一拜,曲昌隆領着武三離開添福作坊。
走在街上,曲昌隆若有所思的皺着眉,他覺得事有蹊蹺。
“大少爺,我不知道是否過於多慮,我總覺得這位羌管事似乎不太願意讓我們見到唐姑娘。”
“我正有這個想法。”
“眼下如何是好?”
“天天上這兒串門子,他再怎麼自圓其説也有山窮水盡的時候。”原本準備將爺爺交代的事情辦妥,然後在柳口鎮待上一宿,明兒個一早就起程回濟南,可是這會兒看來,此行的任務勢必有所延誤。
“就怕大少爺沒有這麼多閒工夫陪他虛耗。”
“見機行事,我會有法子見着唐姑娘。”舉手打住此事,曲昌隆四下張望了一眼,“我們恐怕得在這兒待上一段時候,你找人問問這兒最好的客棧。”
拱手領命,武三隨即走進一家鋪子,詢問清楚後又折了回來。
“太少爺,這兒只有一家‘昇平客棧’,就在前頭不遠之處。”
“帶路。”
“是。”
悠閒的尾隨武三身後,曲昌隆藉機欣賞這兒的風土民情,轉了一個彎,他們進入另一條同樣熱鬧的街道,昇平客棧的招牌清楚可見,在這同時,一道熟悉的葱白身影走進眼簾,她的袍衫還沾着髒兮兮的泥巴,此刻正忙着……捉金魚兒?
“寧姑娘,還是讓我來吧!”小販的目光充滿了懇求。
“我要自個兒來。”瞧!多麼雄心壯志的口氣,可是唐吉寧卻一臉愁雲慘霧。
“你……你行嗎?你……已經捉了半個時辰了。”實在不忍傷她的心,可她真的太遜了!
“我很討人厭嗎?”
“怎麼會呢?寧姑娘最討人喜歡了。”
“那它們為何老從我手上溜走?”
顯然被問傻了,小販不明白的摸着頭,這兩件事怎麼湊在一塊?
“哎呀!逮着你了,這會兒看你還能往哪兒逃?”唐吉寧揚起無比燦爛的笑容,可是她卻僵着身子動也不敢動一下。
“這姑娘小心點,別把金魚兒給掐死。”小販愈瞧愈害怕,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會嗎?”瞪着在她雙手逼迫下,此刻垂死的貼在木桶上的金魚兒。
“寧姑娘還是放了它唄!”他悲情的看着她,彷彿他是那隻快窒息的金魚兒。
抿了抿嘴,她手一鬆,原本瀕臨死亡的金魚兒歡天喜地的迎接新生,那活蹦亂跳的樣子真是礙眼極了。
“寧姑娘,還是由我來吧!”小販輕鬆的捉了兩尾金魚兒放進一隻小木盆。
雖然失望,倒也玩夠了,唐吉寧滿意的抱着小木盆、背起了行囊,怎知一起身,就瞧見她渴望拋到腦後的男子。
徵了徵,唐吉寧優雅的從他身邊走過去,彷彿他是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
“姑娘似乎總有數不完的樂趣。”話一出口,曲昌隆就後悔了,他應該視而不見,可是卻違背理智企圖攔下她。
“公子管得着嗎?”她與此人前世肯定有仇,否則打定主意不理他,為何就是管不住自個兒的雙腳和嘴巴?
“不敢,在下只是為姑娘感到惋惜。”
“惋惜?”
偏着頭,他驕傲的上下打量她,“瞧姑娘談吐不俗,想必出生書香門第,可舉止卻像個粗鄙無知的野丫頭,可惜啊!”
“可惜的應該是公子,我瞧公子氣宇軒昂,可見識卻如此膚淺庸俗。”唐吉寧有樣學樣的也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小女子真是不明白,野丫頭又如何?野丫頭與大家閨秀難道不都是紅塵俗世的一份子嗎?”
“雖是紅塵俗世的一份子,卻不可相提並論。”
“小女子不以為如此,大家閨秀是個生命,野丫頭又何嘗不是個生命?”
“貓狗豬羊也是生命,那姑娘又是作何解釋?”
“每一個生命都是上天的賞賜,都是無比的珍貴,無論何種生命,求得莫過於歡歡喜喜,福氣年年。”
“你,強詞奪理!”
“你,傲慢自大!”
你瞪我,我瞪你,一個高大威武,一個嬌小纖柔,可是氣勢相當,誰也不輸給對方,可是下一刻,兩人默契十足的撇開頭,一個往前走,一個往後走,他們同時存着一個念頭——從今而後他們最好別再相遇。